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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巍鳴出行

三日時間轉瞬即逝,很快就到瞭巍鳴出發前往迎親的前一夜,巍鳴房中,侍女們為他置辦出行物品,芳聘牽著巍鳴的手依依不舍地坐在桌邊,撫摸著他的臉,叮囑他道:“此次迎親,長姐不在身邊,務必要好好照顧自己。”

“長姐,我……我害怕……都是舅舅的人跟著我……”巍鳴不自覺抓緊她的手,眼前浮起回憶帶來的恐懼的光,“姐,還記得麼,我時候因為調皮,躲在祖父的祠堂裡,被舅舅發現……他很生氣,命人把我關在箱子裡,不吃不喝關瞭我三三夜……無論我怎麼哭怎麼哀求,他都不肯讓人放我出來……”

“姐姐知道,姐姐都知道。”芳聘心疼地將這個唯一的弟弟攬入懷裡,似還能感受到當日的驚懼,他在她懷中瑟瑟發抖。

他永遠都忘不瞭那一幕。

那一年,他才六歲,像一件物品或者什麼東西,被人隨手塞進一個箱子中,蓋子從外面一寸一寸闔上,日影也從眼中一寸寸消失,從此以後他的噩夢有瞭永恒的畫面:流血的指尖,哭泣的尖叫,如溺水般的喘息,周圍忽然陷入黑暗當中,隻有縫隙投入微弱的光。他一次一次從噩夢中驚醒,而醒來也不過是證明,他曾經遭遇的一切並非噩夢而已。

芳聘撫著他的臉,輕嘆:“可是姐姐是個女兒身,不能有所作為,我們皇甫傢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姐姐就盼著你長大成人,繼承萬仞寶座,也不必像今日,你我姐弟三人茍延殘喘。”

望著虛空的一處,大概想到瞭什麼,芳聘堅定瞭語氣:“隻要你順利娶回鸞傾城的郡主,你就能名正言順地登基,到時候咱們的處境就能大為好轉,不必受這些污糟氣。鳴兒,眼下記得一定要忍。”

姐弟二人閑言少敘,因明早還要趕路,芳聘先行告辭離開,讓巍鳴早些休息。出瞭房門,就見正獨自一人徘徊在廊下的離櫻,一身白衣,映著淡色月光,宛如驚鴻仙子般清麗動人,隻是雙眉輕顰,看起來似乎有些哀傷。

芳聘一見她就笑:“既來瞭,怎麼不進來?”

“不打擾瞭,”她拉過姐姐的手,將一個手絹包裹著的物什放在她手心,“這是祖父的信符,麻煩長姐轉交給二哥。”

芳聘驚瞭驚:“妹,你從哪裡來的信符?”

“我哪來的你就不用問瞭,隻管交給他就好。舅舅狼子野心,連掩飾都已經不屑,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情,這一路山高水長,路途遙遠,讓他帶在身邊,關鍵時候也許能派上用場。”

芳聘柔聲問:“那你為何不親自交給他?”

離櫻直接道:“我不想見他。”

“你還叫他一聲二哥,難不成想一輩子都不見他瞭麼?”

“我……”

芳聘牽住她的手,低首尋她的眸:“妹,你是否還在怨恨鳴兒?”

離櫻轉開臉,一向固執的眉間閃過一縷淡淡的哀愁,神情分明已是默認。

芳聘嘆瞭口氣:“爹娘的死,並不是鳴兒的錯。”

離櫻語氣異常尖銳:“是與否,長姐和我都心知肚明,何苦還為他辯駁?長姐這樣護著巍鳴,還不是因為他是我們皇甫傢唯一的繼承人,能夠保全你這一身的榮華富貴,對麼?”

被她這樣不留情面地戳破,芳聘有一瞬的慍怒,想到離櫻從前經歷過的那些事,所有不快最後都化為一聲嘆息:“那時你還,不懂事情原委。”

離櫻生硬地打斷她:“姐,我累瞭,想回去休息。”不等芳聘再些什麼,離櫻轉身離去。

翌日清晨,懿滄的武士護送著巍鳴的車隊離城,芳聘含淚相送。懿滄群站在城墻之上,俯視著親人生離的一幕,非但沒有同情,心中還有掩不住的快意。懿滄武士前來回稟,一切都已準備就緒。

他詭笑:“該怎麼做不需要我吩咐瞭吧?”

“人明白,澗主放心。”

懿滄群漫不經心地繼續道:“出瞭這逍遙堂,沒有誰見過皇甫世傢繼承人的模樣,過瞭悠然河,他可以是強盜,他可以是流寇,但是絕不會再是皇甫巍鳴。明白麼?”

懿滄武士頻頻點頭:“屬下明白。”

“去吧。”

他志得意滿地目送著車列向城外駛去。離櫻隱於城墻柱後,望著懿滄群的方向,神色間若有所思。

縱然是炎熱的雨季,鸞傾城的夜晚似乎都不會有月亮缺席,剛下過雨的含露憩內洋溢著植物生的香氣,花草經雨水灌溉,更顯青翠茂密。蘇穆拿瞭一壺酒叩開葉蘭的房門,望著開內的她:“陪我喝一杯吧。”

她愕然,繼而一笑。

兩人並肩坐在房頂上,杯來酒幹,終獲期待中的酩酊大醉,什麼都不去想,什麼也不去做,索性就這樣躺在屋頂上,讓亙古的白月光隨意地照在身上。

側身對視一笑,均發現對方的臉上有瞭跟從前不一樣的地方。

葉蘭目光迂回在他臉上,清減的五官有瞭更加分明的輪廓:“瘦瞭,你。”

蘇穆伸手摸瞭摸自己的臉:“有麼?”

她點點頭:“還在為郡主的事擔心麼?”

“現在想想,依依走瞭也好,接下來的這一仗一定是免不瞭瞭。她若是活著,就可以平平安安地躲過這一劫,她若是……”話到這裡澀住瞭,他強笑道,“很快,我們又會見面的。”

葉蘭心弦一顫,覺出瞭其中悲苦的意味,忽然難過瞭起來:“蘇穆……”

“你我瘦瞭,我也覺得還是瘦瞭好,”為瞭緩解此間氛圍,他故意岔開話題,“瘦瞭更顯本君俊朗。”

葉蘭忍不住彎瞭彎眼睛,故意反問他:“若帥,我倒覺得我比蘇穆君略勝一籌。”

“你這張嘴啊,”他失笑,轉過臉來看她,若有所指道,“若是女兒傢,鄰牙俐齒也就罷瞭,再不濟還有本君我喜歡,偏偏是個兒郎,將來怕是沒有姑娘敢嫁咯。”

葉蘭聽出瞭他話中揶揄之意,哼瞭一聲。

“豬叫什麼?”

“我若是女兒傢,我也不嫁你!”葉蘭回過神來,又羞又憤,“你才是豬呢!”

這話本來是隨口一,卻讓蘇穆進到瞭心裡,他手肘撐地,翻身坐起,湊到葉蘭面前,指著自己的臉問到她眼皮底下去:“為什麼?本君英明神武,容貌還這麼出眾,你,你憑什麼不肯嫁我?”

他靠得她如此之近,仿若無心制造的距離,立體的五官宛如刀劍雕成,上揚的唇角,硬挺的鼻梁,雙眉斜飛入鬢,有接近完美的弧度。她甚至能從他眼中看見清晰倒映著的自己。

他在她面前,而她卻在他眼裡。

葉蘭有片刻的慌亂,為他似真似假的話語。

他發現瞭麼?

若是他已發現,為何不戳穿自己?

她的雙頰就在他註視下悄然轉紅,宛如蓮池當中的緋色蓮花,紅色褪至花葉的邊緣,更顯無心的魅惑。蘇穆心下瞭然,有薄薄欣喜覆蓋在心底。

葉蘭躲閃著他的目光,手心汗都要出來瞭,含糊地一句概過:“我們同為男子……怎麼可以?”

“哦,這樣啊,”蘇穆並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放過她,執著地要一個回答,“葉蘭,你有沒有跟你長得很像的姐姐或者妹妹?”

“你想做什麼?”

“娶她呀!”他放聲大笑,爽快道,“葉蘭,我就喜歡你這樣子的,可惜你是個男兒,那麼本君就找個跟你一模一樣的女兒傢,總應該沒有問題吧。”

葉蘭生性豁達,爽朗大方,可是議及婚嫁,哪有姑娘傢不會害羞的,葉蘭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扭開臉不去看他,嘀咕道:“喝醉瞭吧,胡什麼呢?”

話雖這樣,可一顆心最誠實,砰砰直跳,若兩人靠得再近一些,隻怕他都可以聽到。

“不理你瞭。”焉不知逃開之前的最後一句也是這樣孩子氣。她翻身坐起,蘇穆要去扶她起來,豈料她的動作太快,衣袖的一段從他指間滑過,隻餘一段芳香。

心跳耳熱地跑回房,手背貼著臉頰,尤能感受到那灼熱的溫度。

正在這時忽然聽見有人敲門,葉蘭心一驚,以為是追上來的蘇穆,又是害羞又是為難,也不知道希望是他還是希望不是他,正在開或者不開首鼠兩端的時候,門外那人主動打破瞭她的疑惑:“是我,含露。”

葉蘭松瞭口氣,低頭檢視瞭一下身上衣物,見並無不妥,便走上前替含露開門。含露站在門外,手裡捧著一個長型錦盒。

“葉子爺,含露有事相求。”

葉蘭連忙欠身迎她進來:“娘子有事可盡管開口。”

“含露有一計,可解蘇穆君及鸞傾城的困局。”

葉蘭面有喜色,連聲道:“太好瞭。”

“不過,”含露臉上似有猶豫之色,“此計謀需要葉子爺鼎力相助。”

“娘子但無妨,為瞭蘇穆君,我必當竭誠效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含露舒展瞭眉頭:“並不需要葉子爺赴湯蹈火,隻需要您穿上這一件戰袍。”

“戰袍?”

含露沉默著將手中錦盒呈到她面前,示意她打開一看。

葉蘭看瞭她一眼,順勢打開錦盒,其中並無所謂的戰袍,隻有女子衣裳一件。葉蘭震驚地抬起頭,臉色驟變:“這是什麼意思?”

含露一掀裙擺,就在葉蘭面前豁然跪下,仰頭動容道:“葉姑娘,從蘇穆君送你第一次來我含露憩療傷的時候,我就已經察覺你的身份,這一次,含露懇求您舍生取義,救蘇穆君與鸞傾城於火海!”

葉蘭鎮定道:“我該如何救,但無妨。”

含露望著她,一字一句地:“含露懇請您,代替荊南依郡主,嫁入皇甫世傢。”

葉蘭看瞭她很久,含露亦不回避,堅持與她對視。

“可我並非桃花印女子。”她語氣平靜。

“而您肩頭有一塊印跡,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剛好能吻合桃花印傳。”

葉蘭的右手撫上左肩,這裡確實有塊印跡,卻並非生,而是因為師傅煙蕪傳授給自己的靈羽,自從修習那種武功開始,她的肩膀漸漸就出現瞭形如桃花的一彎印跡。

葉蘭茫然地聽著。

“這是其一。其二,此事事關重大,必須找一個對蘇穆君忠心不二的人選,含露明白,葉姑娘對蘇穆君的感情非同一般,絕對不會背叛……”

非同一般。她苦笑,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人盡皆知的感情,她卻還以為自己藏得衣無縫。

想起某種可能性,葉蘭心頭一顫,聲線略微發抖:“是……蘇穆君,讓你來勸我的麼?”

含露略一遲疑,最後還是選擇實話實:“沒有。蘇穆君對葉姑娘的身份仍舊一無所知,這一切,都是含露自作主張而已。”

她知道自己的心松瞭一口氣。

幸好,幸好,並不是最糟糕的結局。

“給我兩時間,”她痛苦地閉上眼,回避瞭含露殷切期待的目光,“兩之後,我會給你答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