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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風哨約定

蘇穆安頓好府裡事務,走去含露憩探望葉蘭,正撞見含露端瞭藥從屋裡出來,神色怔忡,直到蘇穆走到她面前,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晃瞭晃,她才回過神來,蘇穆笑問她:“想什麼呢?”

她低頭避開他的打量,道:“沒什麼?”

“她……”他不疑有他,抬眼望去,好似能穿透那薄薄一扇門頁看到屋內的情形,欲言又止地問她,“她怎麼樣瞭?”

“身上的傷並無大礙,隻要勤些換藥善加調養,不會有問題的。”

蘇穆追問:“會留疤麼?”

含露心下瞭然,宛如明鏡一般:“妾那裡有些驅除疤痕的藥物,用過之後不會留下一絲痕跡。”

他才放下心來:“有勞瞭。”

“含露告退。”

他長立於門口,難以解釋此刻自己矛盾的心情,想進去看她,卻又不敢見她,滿心的驚喜生怕暴露在她面前,回不到從前坦誠相待的日子,她本是借著男兒的身份才肯跟自己稱兄道弟,若是揭穿,日後又該如何跟她相處?這些都在蘇穆的考量當中,他無法不慎重。

正在他進退維谷之間,葉蘭打開房門,意外發現蘇穆站在門外,玩笑道:“這裡本來就是你的地方,既然來瞭怎麼不進去?”

蘇穆不由解頤,上下看她,見她氣色大好,便也安下心來:“身體怎麼樣?”

“好多瞭,多謝收留,我該回去瞭。”

他怔瞭怔,在最深的心底其實並不願她就這麼回去,如果她走瞭,日後哪還有再見面的理由。他顧左右而言其他,並不直接拒絕:“外面都在找你,你現在哪都去不瞭,你的那些兄弟我已經派辰星去看過瞭,大傢都很安全,你就安心地跟著我吧。”

“可是……”

他揚眉,一本正經地反問她:“所以你不相信我?”

葉蘭立刻搖頭:“不,我並無此意。”

他緊盯著她,不肯漏過她臉上表情任何一絲的變化:“你是覺得我不能保護你?”

葉蘭還是搖頭。

“這就好,”他笑,心滿意足地,伸手握住她手腕,“跟我來。”

蘇穆領著她下到酒窖,點燃瞭壁上數盞燭火,摸到墻上機關按瞭幾按,石門開啟,酒窖之下出現一道樓梯,他率先下去,又回頭看看站在原地的葉蘭,向她遞出自己的手。

並無隻言片語,他用目光告訴她,相信我。

遲疑隻是一瞬,葉蘭毫不猶豫地跟著他走下樓梯。

暗室內竟別有洞,中間有個碩大的練武場,四壁燭火日夜不熄地燃著,數十名荊南武士正在場上操練。蘇穆負手在場邊看著,雙眼異常明亮,臉上不無驕傲的神采:“他們是我鸞傾城的盾牌,我要將他們培養成荊南世傢保護鸞傾城子民的銅墻鐵壁。”

葉蘭這才明白蘇穆隱忍至此的原因,望向蘇穆的目光滿含欽佩敬意。被這種眼神註視無疑不是愉快的,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像世上所有心有所屬的男子,渴望在心愛的人面前展現他們最好的一面。

辰星在旁解釋:“君上早就準備一雪前恥,之所以一忍再忍就是為瞭提供足夠的時間給武士們訓練。”

蘇穆側臉看她:“現在……你信瞭我麼?”

她篤定地點頭,向他伸出她的手。

蘇穆緊緊握住,掌心幹燥堅定,稍一用力,將她牽到自己面前。俯首看她,忽然發現從前的自己竟是如此可笑,濃白肌膚和楚楚睫羽,雙唇不點而紅,不出的嬌艷動人,分明就是個姑娘傢的長相,自己怎會蠢到一直視她為兒郎。

“那麼,”他的聲音悅耳低沉,帶著迷人的磁性,“從現在開始,你願意跟著我麼?”

葉蘭自他雙臂之間仰起臉,與他目光相接,他笑如春風,在親眼見她點頭的那一瞬。

之後數月如白駒疾馳而過,她和蘇穆寸步不離,與荊南武士一同訓練,一起騎射,一起飲酒,一起大醉。遇上哪日氣晴好,也會一人一馬,縱馬至郊外。翠綠竹林之間,陽光亦稀薄罕見,竹葉飄然墜落,清晨空氣中凝結著白色霧氣,如入仙境。二人縱橫其間,一前一後如同競技,向共同的目標發起進攻。

葉蘭在前,蘇穆緊跟在後,之間距離不過幾丈左右,她大笑回頭:“這次你若是再輸給我,可是要叫我一聲葉子爺瞭。”

他縱馬揚鞭,暢快道:“還早著呢。”

葉蘭從指尖發出飛刀,射中空中飄落的數枚竹葉,刀無須發。蘇穆見狀雙腿加緊馬腹,從身後抽出弓箭,箭矢追蹤著飛刀的軌跡,射中飛刀下懸著的風哨,將其牢牢釘在竹桿上,葉蘭拍手叫好:“好箭法。”

蘇穆含笑:“承讓。”

他快馬加鞭,追上葉蘭,兩人並轡而行,相視一笑。

放馬去溪邊飲水,二人就坐在樹下一邊喝酒一邊聊。

他他的童年,他的理想和抱負,有時候卻隻是安靜地傾聽,聽葉蘭的過去,她的母親和兄弟。有時候他會很心疼這個姑娘,更多的時候卻是慶幸,命運之所以崎嶇如果是為瞭安排葉蘭來到他的世界,那麼他也應該心懷感激。

最後葉蘭不敵酒意,倚在蘇穆的肩膀昏然睡去。他僵直著身體,一動不敢動,生怕驚醒瞭她,接過她手中的酒一口一口繼續飲,在這苦烈的酒水裡意外品出瞭一絲甘甜。

他時而望,時而低頭望向身邊的葉蘭,心中頓時被一股柔情蜜意充盈,她睡得深沉,兩頰微微泛紅,梨渦淺顯,纖長的睫羽在下眼瞼灑下濃墨重彩的陰影。並不是沒有見過所謂傾國傾城的美人,而葉蘭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會讓他想起蓮花的女子,那品性高潔的水生之花。

就這樣坐著,心緒翻湧,渾然忘卻身外俗事和荊南掌權人的身份,直至日暮時分,她睜眼睡醒,映入眼簾的第一個人是蘇穆。二人相視一笑,帶著相知相識二十年都未必會有的默契。

蘇穆從懷中掏出一個精美的盒子,面向她揭開蓋子,裡面是一個用翠玉做成的風哨,那玉稀世罕見,質地細膩,一看即知並非凡品。

他遞給葉蘭:“我見你的飛刀上有風哨,所以命人打造瞭一隻翡翠的,也不知你喜不喜歡?”

葉蘭覺得新奇,放到唇邊試著吹瞭一吹,哨音悠揚清越,卻是若斷若續。蘇穆笑,“不是這樣的。”從她手裡接過風哨,自然地放到自己唇邊,以林中風聲為弦,吹瞭一曲《鳳囚凰》,曲聲婉轉悠長,引得樹上的鳥兒都忘瞭啼叫,一曲奏罷,他著意側首深看她,見她單手托腮,聽得神往。

“這樣吹,”不是不失望她的反應,他把風哨遞回給她,“試試吧。”

她本要將風哨放到唇邊,忽然想到瞭什麼,停住瞭手上動作,望著他塞給她的風哨,臉意外地紅瞭一紅。

他佯裝不知,眼睛卻看著她臉上那醉人的酡紅:“怎麼瞭?”明知故問的語氣。

她囁喏:“我不會……”

蘇穆不禁一笑,故意逗她:“因為我碰過瞭是麼?你嫌棄?”

葉蘭一驚,忙搖頭:“葉蘭並非此意,隻是葉蘭不慣……不慣……”

蘇穆心想,若是再為難她,隻怕她將來連酒都不願跟自己一塊喝瞭,便收瞭玩笑的口吻,認真道:“葉蘭,你是否願意將來與我一起馳騁沙場?”

葉蘭睜大眼睛,直直地看向他:“我麼?”

“為瞭保衛鸞傾城,推翻禁武令和奴選令,保全我鸞傾城百姓的安危,必然會有生死一戰。”他舉目望向被層雲遮蔽的烈日,喃喃道,“二十年瞭,王興於師,修我戈矛,我為這一已經等瞭二十年。”

葉蘭側目看他在光影下熠熠生輝的臉,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的情愫,這些,他的雄心壯志他的悵然失意都被她看在眼中,讓她不止一次有沖動去握住他的手,從此南地北,從此世事險惡,她也跟他一起去瞭。

葉蘭聲音低低地應和著他:“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蘇穆的表情震瞭一震,臉上有狂喜閃過,沖動地一把擒住葉蘭的肩,轉過她來面對自己,難以置信地求證:“你願意跟著我?”

“願意。”她全然信服地仰起頭,“從你救下葉蘭那一刻開始,葉蘭的生與死就已經交到瞭蘇穆君的手中。”

他動容,展臂將她擁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