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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段宇成從辦公室出來, 沖著天空伸瞭個舒爽的懶腰。

剛好羅娜打電話來約見面, 段宇成看看時間, 說:“三點體育場吧。”

羅娜放下電話, 下意識去翻衣櫥。

她一邊挑衣服一邊在心裡給自己洗腦, 她真不是因為要見段宇成才換衣服的, 隻是出於基本禮貌而已。

腦海裡馬上蹦出一個小人——

“中午開會你也沒收拾, 所以你是不把王啟臨當人看嘍?”

不不不,王啟臨是公事。

“所以段宇成是私事嘍?”

不不不,但段宇成喜歡我, 我最起碼得對他的感情表示尊重。

“所以你見吳澤從不打扮是覺得他不夠喜歡你嘍?”

“啊——!”羅娜把手裡的衣服往地上一摔,大吼一聲,“不換瞭!行瞭吧!”

說不換就不換, 羅娜重新披上那件好幾個月沒洗過的外套沖出門。

她的滔天氣焰分三次降火。

第一次是剛離開宿舍樓的時候, 屋外冷風一吹,腦海裡那個磨人的小人就走瞭。

第二次是看表的時候, 她離開宿舍時已經兩點五十六分瞭, 他們約在三點, 要遲到的念頭將她的火氣又降下瞭些。

第三次是她趕到體育場, 離得遠遠看到跑道上踱步的段宇成時, 火就徹底沒瞭。

或者說,有點降過頭瞭。

她後悔剛才沒換衣服。

她做事怎麼這麼情緒化……

羅娜理瞭理發梢, 這幾天一直在忙,頭發也沒洗, 油控出來快能炒盤菜瞭。

再看段宇成,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其實段宇成也沒特殊打扮,穿的還是去辦公室的那身,書包都在肩上搭著,黑色的皮書包,看起來文質彬彬。他今天戴著眼鏡,主要是想擋一下眼角淤青。雖然天氣冷瞭,但他穿得不多,深色外套裡隻有一件白色的薄毛衣,身段可人。

這是段宇成日常上課的裝扮,但羅娜見得少。她上一次看到他戴眼鏡還是夏天,那是她第一次覺得段宇成長得帥,也是所有鬼迷心竅的開始。

羅娜長吸一口氣,走過去。

剛走近,風送來一段香。

他還是打扮瞭……

段宇成來之前回宿舍噴瞭點香水,一款ck的男士運動香水,柑苔果香調,一照面就是活躍的薄荷和柑橘的味道,久瞭還會聞到淺淺的玉蘭和蜜桃花香,最後是麝香和金合歡。

當然瞭,羅娜是肯定分不出這都是什麼味道,她就是覺得這香氣把段宇成變成一幅精致的油畫。

而她這造型隻能做下面支畫的架子。

段宇成見羅娜來瞭,開口道:“走吧。”

羅娜懵逼:“上哪啊?”

段宇成奇怪地看著她:“找個說話地方啊,難道在這聊嗎,你想凍死我?”

羅娜心說你知道冷怎麼不多穿點衣服……

段宇成帶路,去瞭一個羅娜自從來這座校園工作就從未涉足的地方——圖書館。

“這地方能聊天嗎?”

“能。”

路過一間自習室,門忽然打開,羅娜嚇瞭一跳,一個小姑娘抱著厚厚一疊書出來瞭。羅娜往屋裡一瞄,書山人海。

她開始緊張瞭,這種地方果然不適合她……

他們來到三樓,這裡有一間開放式的咖啡廳。因為咖啡廳座位需要強制消費,所以這裡比較空。段宇成挑瞭一處靠邊的位置坐下,緊貼著玻璃護欄。

一樓的噴泉嘩啦啦流水。

三樓的教練嘩啦啦淌汗。

服務生拿著飲品單過來,段宇成點瞭杯拿鐵,羅娜要瞭杯檸檬水。

段宇成說:“再幫我拿塊蛋糕。”

服務生問:“需要什麼口味的,櫃臺有樣品。”

“我去看看。”段宇成放下包去挑蛋糕。

羅娜瞄著他彎腰選蛋糕的身影,心說這叫什麼事。

等他挑完回來,往小沙發裡輕松一靠,說:“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不知是不是錯覺,羅娜覺得段宇成對她的態度越來越放肆瞭。

她決定先辦正事,開門見山道:“你知道省裡高原春訓的消息嗎?”

段宇成說:“知道。”

“你想去嗎?”

“去。”

羅娜拿起檸檬水喝瞭口,大功告成。

段宇成說:“你找我來就是為說這些?”

端莊精致的少年,他的眼睛在說話。羅娜垂眸,一口水喝得沒完沒瞭。

她挺納悶的,他怎麼能對著一個畫架子發情呢?

沉默蔓延。

服務生適時端上咖啡和糕點。

杯子落桌的聲音打破瞭寧靜,段宇成拿起叉子,剛要說點什麼,羅娜腦子一抽,驀然道:“不可能。”

段宇成的手停在半空。

“什麼?”

“沒什麼,你別想瞭,什麼都不可能。”

她沒敢看他,一直盯著自己的檸檬水,快把杯子盯穿瞭。

段宇成那麼聰明,自然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那我不服。”

“沒有不服。”

“憑什麼沒有,李格都能不服我怎麼不行?你要拒絕我就得給我個理由。”

“沒有理由。”

“那我不服。”

陷入死循環。

羅娜思考片刻,說:“我有男朋友瞭。”

“誰?”

“吳澤。”

師哥對不起。

段宇成頓瞭頓,嘴角微彎。

“吳澤?”

“嗯。”

“真的?”

“對。”

接下來好一會都沒動靜,羅娜偷偷抬眼,看到段宇成正在撥手機。

“你在幹嘛?”

“打電話。”

“……打給誰?”

“吳澤。”

羅娜心跳如鼓,眼睜睜看他撥完號,然後把手機放到耳邊。

一秒,兩秒……

沒撐到第三秒,羅娜猛然起身,把手機搶瞭過來。

她慌慌張張想要掛斷電話,但屏幕一翻,上面隻有一張顯示時間的鎖屏圖,哪有什麼撥號。

少年翻瞭一眼,重新拾起小叉子,不緊不慢撇瞭塊奶油放嘴裡。

那神態,那鎮定,那大局在握。

羅娜臉如火燒。

為這一眼,也為剛剛的謊言。

不是錯覺,他真的無法無天瞭。

焦灼籠罩四野。

羅娜幹巴巴坐著,空氣裡彌漫著咖啡的蛋糕的香味。段宇成吃相不差,不穿運動服的他一舉一動透著一股斯文感,這種感覺壓榨著羅娜。

她隻會跟運動員打交道。

他戴上眼鏡,她教練的威嚴都無法展示瞭。

“你覺得我不好嗎?”段宇成問。

羅娜胃裡一抽,回答之前先看瞭看周圍,這個舉動讓段宇成很不滿。

“我們在做賊嗎?”

沒,但也差不多瞭。

段宇成把叉子扔到小盤子裡,聲音不小。

他不高興瞭……

不高興瞭。

不高興瞭。

年輕人的情緒真復雜啊。

羅娜決定打破尷尬的寧靜,她試圖用一些正經的話題把這件事圓過去。

“那個,你父母對於你做職業運動員怎麼看?他們支持你嗎?”

“不支持。”

“……”

這明顯帶著情緒的回答讓羅娜不知如何是好。她剛想問“為什麼不支持”,段宇成先開口瞭——

“我哪不好呢?”

話題又被拐回去瞭。

段宇成身體向前,盯著她問:“你說,我哪不好?”

他越向前,羅娜就越往後靠。

攻守實力不平衡。

“你沒哪不好,你挺好的,但這不是好不好的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

羅娜心裡的焦躁又一次騰起來瞭,她覺得怎麼說都說不到點子上,她眉頭緊蹙,嚴肅道:“你才二十歲。”

“二十歲怎麼瞭?”他像機關槍一樣噴射,“你瞧不起二十歲嗎?難道你不是從二十歲過來的?你一出生就二十八瞭?”

羅娜說:“你還年輕,思想不夠成熟,很多時候做決定都比較沖動。我是你的教練,我對你好是理所當然的,你不要誤會什麼。”

又靜瞭一陣,他低聲說:“你不喜歡我。”

羅娜無奈:“喜歡,但不是你想的那種喜歡。”

“那吳澤呢?”

“什麼?”

“你喜歡吳澤嗎?”

“……那是我的私事。”

“我和他你更喜歡誰?”

羅娜快受不瞭瞭,她為什麼要跟一個隊員談這種事?如果讓別人知道會怎麼想?今天約他出來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錯誤,該死的王胖子。

“你更喜歡誰?”他還在問。

“他!”羅娜沒好氣地說。

“真的?”

“真的!”

“那你看著我說。”

“看什麼看,你有完沒完?”

“你不看著我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說謊!”

兩人一個比一個沖起來,服務生一邊擦杯子一邊看熱鬧。

羅娜起身,她不能再待瞭,她有種要犯大錯的預感。她腦子一片混亂,走瞭兩步又回來把剩下的檸檬水一口幹瞭。

走到門口跟服務生視線對上,羅娜遷怒道:“一杯檸檬水要三十塊錢!你們店真黑!”

服務生嚇得後退半步,給她讓路。

羅娜逃走瞭。

沖出圖書館的一刻,她後反勁開始臉紅。沒過半分鐘,她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她回頭,眼見拐彎處出現那道修長矯健的身影,羅娜跟見瞭鬼一樣,撒丫子就跑。

段宇成想再跟她說幾句話,沒想到她竟然跑瞭。

“喂!”他沖她背影喊瞭一聲。

圖書管理員地鼠出洞:“瞎叫喚什麼,不知道這是圖書館?”

段宇成說瞭聲對不起,快速追瞭出去,羅娜已經跑出去挺遠瞭。

“你跑什麼啊!”

羅娜也不知道自己跑什麼,反正她感覺段宇成的聲音就像催命無常,她能躲多遠躲多遠。

段宇成又喊瞭幾聲,結果倒像給她加瞭油一樣,她越跑越快瞭。

“行,我讓你跑!”段宇成牙一咬,把書包帶緊瞭緊,開始追。

現在是上課時間,校園裡空蕩蕩的,給瞭這對師徒充分空間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羅娜聽不到段宇成的叫喊聲瞭,但她能聽到他的跑步聲,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羅娜絕望。

真是無力回天。

胳膊忽然被拉住,羅娜倒吸氣,以段宇成為圓心轉瞭大半圈,速度終於減到零。

從他手掌力道來看,斯文氣已經全沒瞭,一抬頭,果然,眼鏡摘瞭。

“你接著跑啊!”他胸口起起伏伏,眼睛睜得大大的。“你跑得過我嗎?你知不知道我最恨有人跑在我前面!”

你還挺上進瞭?

羅娜撥開他的手,兩人對著大喘氣。

羅娜問:“你到底想幹什麼?”

段宇成說:“我想幹什麼?你先說你跑什麼?”

羅娜腰板一挺:“我鍛煉身體不行嗎?”

段宇成被驚呆瞭,吼道:“這種借口你也編得出來?!”

羅娜鎮定地整理衣領,認真道:“到此為止瞭,段宇成。”

段宇成說:“什麼到此為止?”

“什麼都是。”羅娜把臉繃得像黨支部書記一樣,“你好好復習好好訓練,最近不要再找我瞭,也不要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

“但是——”

“按我說的做!”

羅娜強行用嗓門壓制住他,然後一陣風似地飄走瞭。

她覺得自己勝利瞭,松下一口氣。然而這種自欺欺人的放松沒有持續幾天,王啟臨又來找她瞭。他魔王降臨,帶給她一個噩耗——假期她得陪段宇成回老傢見傢長。

羅娜嚇得一身冷汗,王啟臨說:“他昨天找我,說傢裡不同意他去春訓,想讓你跟他回去,給他父母做一做思想工作。”

……這小畜生真是無所不用至極。

“我不去。”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我要過年呢。”

“你哪個除夕不是在宿舍吃泡面,想要加班費就直說。”

羅娜眼珠子快瞪出來瞭。

“總之你跟他回去一趟,費用隊裡全報銷。”

“這不是錢的事,我——”

“羅娜,我以前是怎麼說的,我們就是運動員的後盾,我們的任務就是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你別忘瞭段宇成可是你招進隊的,之前那麼多困難你們都挺過來瞭,現在馬上雲開月明瞭你反而拉松瞭?”

“那也不行。”

羅娜態度堅決,琢磨著要怎麼跟王啟臨解釋這都是小孩的陰謀。

結果套路還沒想好,當晚就收到段宇成的消息——

“別忘瞭你還欠我一件事,你要賴賬我就去找你‘男朋友’聊聊。”

……

災情環環相扣。

羅娜泄氣地往床上一趴,像條死魚一樣動彈不能。

她覺得自己被按在瞭五指山下。

無奈應下瞭這件事,後一段時間段宇成就老實起來瞭。他不老實也不行,因為考試周到瞭。

羅娜壞心眼地想著段宇成今年的成績會怎麼樣。

臨近期末,她自己也要忙隊裡的事,好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沒什麼聯系。但對羅娜來說,段氏後遺癥還是存在的。譬如有一天她走在校園裡,迎面來瞭段宇成的班主任,羅娜腦子還未思索,身體率先行動,兔子一樣蹦到自動販賣機後面躲起來。

她可不想再被談話瞭。

買飲料的男生奇怪地看著她。

羅娜心酸,這過得叫什麼日子。

又過瞭一周。

段宇成的考試結束瞭。

那天羅娜在宿舍工作,門被敲響。

“誰?”

“我。”

羅娜從椅子上彈起來,如臨大敵。

怎麼直接找上門瞭?

她環顧一圈。

屋,還是那個屋,如狗亦如豬。

她以前不在乎這些,王啟臨來瞭照樣安排在滿是灰塵的凳子上,今天不知怎麼忽然知廉恥瞭。

“你等一下。”

地上的衣服撿起來,塞進櫃子裡。被褥卷起來,也塞到櫃子裡。桌上的雜物,同樣塞進櫃子裡。可憐的櫃子難以負荷,羅娜咬緊牙關往裡頂。

他聽見屋裡的動靜,笑著說:“你在收拾屋子嗎?不用瞭,我又不是沒來過。”

“……”她淡定地拍拍衣服的灰,然後開門。

一瞬間閃瞎雙眼。

許久未見,這人好像又帥出瞭新高度。

“你收拾完瞭?”他笑著問。

“什麼收拾完瞭。”她打死不承認。

這時屋裡嘩啦一聲,櫃子最終沒有承受住這種暴飲暴食,到底炸瞭。門被擠開,裡面的被褥,衣服,破銅爛鐵全被吐瞭出來。

羅娜覺得最近可能需要轉轉運。

他挑挑眉,她鎮定如初。

“有事嗎?”

段宇成問:“你哪天有空?”

羅娜問:“有空幹什麼?”

段宇成說:“跟我回老傢啊。”

言簡意賅,話中帶話。

羅娜冷靜下來,說:“你說王主任安排的那件事?你準備哪天回?”

“我都可以。”

“我這邊事情也差不多瞭。”

“那我來買票。”

段宇成自然地進瞭屋,跨過衣櫃吐出的殘羹剩飯,坐到羅娜的椅子上。

“我們得坐一段火車,然後再坐一段船,你看看時間。”

羅娜湊過去,手機屏幕小,他們靠得很近。她視線無法聚焦,明明看著屏幕,又好像沒看。

終於,她忍不住瞭,低聲問:“你去考試還噴香水?”

段宇成手指停住,說:“是為瞭見你才噴的。”

羅娜沒說話,他又開始滑動屏幕,但指尖動作越來越慢,最後他轉頭,猶豫著問:“你是不是不喜歡這個味道,那我下次不用瞭。”

他們靠得太近瞭,陽光把浮塵都照得一清二楚,更別說他天真清澈的視線。

他眼裡流著光,光裡波動著細碎的海洋,羅娜有一刻被晃得目眩神迷,低聲說:“沒,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