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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沒什麼意思,隨便問問。”

羅娜歪著脖子看段宇成,現在年輕人的思想真是摸不透啊。

“他的百米成績啊,我想想……”

羅娜望天回憶,吳澤的百米紀錄應該是在退役前的最後一場比賽創造的。

“想起來瞭,10秒27。”

段宇成瞪眼。

“電計的?!”

“是啊。”

“……”

看著段宇成的表情,羅娜笑道:“怎麼瞭,看著不像?吳教練很強的啊。”沒點硬實力,就那臭脾氣怎麼可能被招來a大當教練。

段宇成的百米最好成績是11秒3,跟吳澤差瞭近1秒。

百米比賽裡,1秒是個什麼概念呢?

1912年,美國人利平科特創造的百米記錄是10秒6。

2009年,牙買加人博爾特將記錄刷新到9秒58。

1秒鐘,97年。

段宇成哼哼兩聲,撇嘴看向一旁。

“好瞭,上課瞭。”羅娜讓大傢組成兩排,繞場一圈跑步熱身,她指著段宇成,“你帶頭。”

段宇成開始領全班跑步,沒出200米就有人受不瞭瞭。第一個發出絕望哀嚎的是跟隨施茵女神報名田徑班的賈士立同學。賈士立個頭跟段宇成差不多,體重是段宇成的兩倍。短短的200米已經讓他揮汗如雨瞭。

“段某人!你敢照顧一下大傢的平均水平嗎?!”

段宇成還在想10秒27的事,聽見聲音回頭,賈士立一身脂肪像化瞭一樣,整個隊伍也扭曲起來。他連忙道歉:“對不起,我沒註意到。”他以為跑得已經夠慢瞭。

一圈過後,賈士立癱倒在地,滿頭虛汗,宛如妊娠的女人。

段宇成連呼吸頻率都沒怎麼變,他過去扶住賈士立肩膀,擔憂道:“你還好吧,這才400米啊,你怎麼跑成這樣瞭。”

賈士立有氣無力道:“不行瞭,我今天恐怕要交代在這瞭。成,我屋裡還有些沒吃完的肉脯……”

段宇成問:“留給我嗎?”

賈士立瞪瞭一眼,“當然不是!”

段宇成松手,賈士立肉球一樣又倒回地上。施茵在後面拍手笑,賈士立瞇著細細的眼睛對她說:“女神,我的肉脯都給你。”

施茵說:“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可能是隊伍整體氛圍太過慘烈,羅娜大發慈悲道:“你們去陰涼地方坐著歇會吧。”

學生們一股腦地湧進看臺下面,一個挨一個坐下。

羅娜與他們閑聊。

“你們對田徑有什麼瞭解,最喜歡哪個項目?”

“喜歡百米!”一個男生說。

“對對對,百米,還有接力!”

“200米也挺好看的。”

“還有110米欄!”

羅娜點點頭,道:“好像喜歡短跑的居多,有喜歡田賽的嗎?”

段小朋友舉起手,“here。”

羅娜道:“好,那我跟大傢說一下我們這個課啊。總體來說呢,還是比較輕松簡單的。我們沒有什麼按部就班的教學計劃。你們想學什麼,對什麼有興趣,我就優先教什麼。少數服從多數,你們商量一下吧。”

賈士立問:“哪個項目最輕松?”

羅娜說:“吃肉脯最輕松。”

眾人大笑。

施茵悄悄湊到段宇成身邊,說:“你喜歡跳高吧,要不要選跳高?”

段宇成沒說話,俯身偷聽的賈士立虎軀一震。

“跳高?你還是讓我跳樓算瞭!”

施茵狠狠捶他,段宇成笑道:“你要選跳高嗎?你敢背越嗎?”

施茵說:“敢啊,有什麼不敢的。”

賈士立說:“施小姐,請你結合一下客觀條件再發言,背越?你拿嘴去越嗎?”

施茵怒道:“怎麼哪都有你!上一邊去!煩死瞭!”

段宇成說:“算瞭,別選跳高瞭,不好學,還是短跑吧。”他說著,眼神不自主地往遠處飄。天氣炎熱,羅娜早早喝完瞭吳澤課前給她買的礦泉水,正在體育場外的自動販賣機買新的。段宇成若有所思地說:“要不就練百米吧。”

過瞭兩分鐘,羅娜打著哈欠回來瞭。

“商量出來沒?”

大傢異口同聲。

“短跑!”

“ok,那就先學短跑。”羅娜抬頭看看天,“今天太熱瞭,就先講講理論吧。”

賈士立一聽今天隻是理論課,露出大佛一樣的欣慰笑容。

羅娜問:“百米飛人大戰歷來是田徑最受關註的項目,你們誰知道現在的百米紀錄是多少?”

這種小兒科的常識問題當然難不倒經管的學霸們,一個男生搶答道:“9秒58!是博爾特09年在柏林跑出來的!”

羅娜道:“不錯,百米紀錄歷經瞭三個時代,十一秒,十秒,九秒。現在中國短跑進步很快,也有運動員能跑進十秒內,但跟世界超一流水平比起來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羅娜簡單講瞭一些短跑的發展概況,還有一些重要比賽,之後就進入具體的教學階段。

“短跑全程可以分為起跑、起跑後加速、途中跑、彎道跑和終點跑五個部分。首先我們來瞭解一下起跑。”說完眼神一轉,看向坐在最邊上的段宇成。她眼神一給,段宇成立馬領悟,往前一步出列。

羅娜從兜裡掏出一把鑰匙扔給他。

“拿個起跑器。”

段宇成跑去器材室。

賈士立嘖嘖兩聲,小聲跟施茵說:“練體育的就是利索哈,你看他多聽話。”

施茵鼓鼓嘴,悄悄看羅娜。

女人看女人,多少都有點比試的意味在裡面。施茵自認自身條件很好,五官比羅娜精細,但身材還是遜色一些。羅娜個子很高,長腿翹臀,背脊挺拔,雙目有神。她看著跟校園裡其他女生都不一樣,完全不打扮,隻穿純色t恤,素面朝天,走起路來步伐比男生都大。

可就是這樣一個本該大大咧咧的女人,看久瞭卻覺得味道十足。這要歸功於她有一頭漂亮的頭發。羅娜頭發很長,濃密又蓬松,陽光下泛著淺棕色的光澤。隨便卷起來一紮,就呈現出一種松弛慵懶的美感。

羅娜神態很親和,但到底運動員出身,眼神裡仍存著直來直去的鋒芒。總體來說,她是個很漂亮的女人,而且她看起來很成熟,跟他們這些剛剛步入大學的學生完全不同。

段宇成很快拎著起跑器回來,羅娜隨手一指,段宇成俯身安置。

羅娜說道:“百米項目裡,起跑是非常重要的一環,尤其是對於後程偏弱勢的亞洲選手來說,起跑尤其關鍵。”

段宇成準備完畢後,自覺來到起跑器前,隨著羅娜的講解做起分解動作。

“起跑的任務是迅速脫離靜止狀態,為後面的加速創造條件。起跑動作經歷瞭很多演變,現在基本上全世界都在采用蹲踞式起跑,這種起跑動作縮短瞭重心移動距離,在百米競賽裡收益非常明顯。”

羅娜看瞭段宇成一眼,段宇成蹲下身,稍微舒展瞭一下身體,做瞭個標準的起跑姿勢。

羅娜接著說:“上道準備好後,在聽到裁判‘預備’口令的時候——”

她聲音一停,段宇成深吸氣,抬高臀部,整體重心向上,平穩前送。

下面的同學微微張口,不知不覺被這個動作吸引瞭。

自1896年雅典奧運會上美國田徑運動員托瑪斯伯克用近似“蹲踞式”的起跑姿勢奪得百米冠軍到現在,一百多年過去瞭。經過無數運動員和教練,以及科研工作者的摸索,如今這個起跑姿勢就像一件精雕細琢的藝術品,紮實而美麗。

對於坐在下面的很多同學而言,這是他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到如此專業的起跑動作,這跟在電視看到的感受完全不同。他們能清楚看到段宇成身上的肌肉線條,他的血管,他的發絲,甚至他剪得幹凈整齊的指甲,和順著臉頰滑落的顆顆汗珠。

幾個段宇成的同班同學甚至輕輕捂住瞭嘴。

段宇成是個帥氣的小夥,他們一開始就知道,但他在田徑場上的感覺跟在教室裡完全不同。隻有在這,他們才能真切感受到,段宇成的身體是經過打磨的。不是簡單跑跑步,打打球,逛逛健身房,而是用風吹日曬,持之以恒的苦練來塑造。

羅娜蹲在段宇成身旁,指著他的雙腿講解道:“一般來說,在預備姿勢裡,前腿膝角在92到105,後腿膝角在115到138時,最能達到啟動效果。根據個人能力不同,每個人的起跑反應時間差別會很大,優秀運動員的起跑反應一般在0.1到0.18秒之間。”

羅娜起身,隨手一拍掌,段宇成瞬間沖出去,跑出十米左右慢慢停下。

大傢哇地一聲,嘰裡呱啦鼓起掌來。

羅娜沖段宇成歪歪頭:“回去吧。”

段宇成歸隊,這回連賈士立這種毫不關心體育的人也被感染瞭,他挪到他身邊,興奮道:“我擦嘞,兄弟你真帥啊,這一手的殺傷力不亞於抱吉他唱情歌啊。”

施茵嫌棄道:“你還能再俗點嗎?”

段宇成抹抹汗,施茵說:“我以前在電視上看運動員這樣起跑,總覺得會直接摔地上。”

段宇成道:“不會,摔瞭是發力方式用錯瞭。”

施茵說:“你能教我嗎?”

賈士立見苗頭不對,馬上舉手。

“還有我!我也要學!”

施茵瞪他一眼,段宇成說:“可以,不過我不是專項短跑的,如果你們真有需要我可以幫你們找人來。”

賈士立說:“不不不!你這兩下子足夠用瞭!”

下課後,段宇成沒有馬上走,而是留下幫羅娜一起打掃器材室。

羅娜掃地,段宇成拿抹佈把器械都擦瞭一遍。事後兩人坐在墊子上休息,段宇成忽然想起什麼,說:“你等我一下。”一溜煙跑到外面自動售賣機,買瞭兩瓶礦泉水回來。他站在器材室門口,對羅娜說:“你先別動,別動!”

羅娜疑惑:“幹嘛?”

段宇成將水瓶一拋,羅娜穩穩接住,段宇成咧嘴一笑。

羅娜莫名其妙。

“怎麼瞭你,抽風啊?”

“沒事沒事。”

段宇成過來坐到她旁邊,羅娜笑道:“代溝啊,年輕人的世界已經看不懂瞭。”

段宇成問:“姐姐你多大瞭?”

羅娜糾正:“是教練。”

“教練你多大瞭?”

“十八。”

“……”

羅娜喝完水,擰上蓋子,說:“走吧,回去瞭。”

段宇成跳下墊子,跟在羅娜身後。羅娜鎖門時落下點灰,段宇成眨眨眼,覺得有些癢,埋頭揉起來。

“進灰瞭?”羅娜收起鑰匙,扇開段宇成的爪子,“別動,蹲低一點。”

“你幫我弄嗎?”段宇成稍稍彎下腰,小聲說:“那你輕點啊。”

羅娜道:“我肯定輕啊。”

陽光正好,天色正好,就在段宇成瞇著眼睛等著被羅娜溫柔以待的時候,忽感頭頂一片清涼。羅娜擰開礦泉水瓶,照著他的臉就倒瞭下來。

“哎呀我去!”段宇成大叫一聲,像小狗一樣狂甩腦袋,再一抬頭,眼睛莫名就好瞭。

罪魁禍首已經跑遠,羅娜在校園的小道上笑彎瞭腰。

段宇成濕著臉朝她吼:“喂——!”

她擺手,遠遠喊道:“回去吧!今兒太熱瞭,別跑步瞭!”說完笑著離去。

道路兩旁的樹木綠得細膩又溫柔,陽光輕盈穿梭其間。段宇成站在原地,看著羅娜踩著斑駁的樹影漸漸遠去。等她徹底消失不見瞭,段宇成使勁抓抓頭發,就地蹲下。

臉上掛著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燥熱的柏油路上,每落一滴,就像女人笑瞭一聲。

段宇成感覺耳根很燙。

有點不對勁,不該這麼熱,這個氣溫他應該能適應的才對。

頭頂的太陽亮得快沒有邊緣瞭,知瞭像抽筋瞭一樣狂震雙翅。

他一雙大手捂住眼睛,欲哭無淚。

“怎麼回事啊……”

少年嗓音還沒成熟,帶著軟綿綿的磁性,像抱怨,更像撒嬌,回響在校園靜謐的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