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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阿音說這話的時候,風吹過,恰好把兩人的長發纏瞭纏,可惜沒心沒肺的兩個祖宗都沒發現。

古晉被她這麼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圓溜溜盯著,連呼吸都頓瞭頓,一時竟忘記惱她,隻有些愣神。

“喂,阿晉,我問你呢?”

少女眼底戲覷的意味不言而喻,這次古晉瞧得分明,他嘆瞭聲小孩心性,不知怎地竟鬼斧神差的回瞭一句。

“華姝的性子隨性大氣,定不是那種拈酸吃醋的,你是我養大的,你跟在我身邊,她自然不會反對。”

阿音一愣,沒想到古晉會這般答復。不過才見過兩次,他這是想娶華姝為妻嗎?

原本一句調笑古晉的玩笑話,竟讓阿音心底生出瞭密密麻麻的酸澀來。

見阿音沒瞭反應,古晉明明知道自己回的義正言辭,卻總忍不住有些古怪和心虛,他拍拍阿音的頭,咳嗽瞭一聲,“怎麼瞭?都說不會丟下你瞭,小姑娘一天到晚瞎擔心,夜深瞭回去吧,明天好趕路。”說著他便朝篝火的地方走去。

“誰是小姑娘瞭,誰瞎想瞭?”阿音藏起眼底的黯然,撒瞭兩句嬌,悶不吭聲跟著回去瞭。

不遠處的石塊後,小狐貍端起爪子摸瞭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轉瞭轉眼珠子,隨後悄無聲息地也朝篝火的方向跑去。

這一夜後,兩人一狐算是有瞭默契,誰都沒有再提歸墟山內發生的事,一路悠悠閑閑地踏上瞭回大澤山的路程。

仙妖結界處,一座石龍延綿千米而臥,雄偉威嚴。

石龍龍首朝西,龍尾向東。若仔細看,能瞧得出龍首隱約望著的是歸墟山的方向。

石龍周圍終年仙霧繚繞,神力渾厚。暮光畢竟做瞭仙界六萬年主宰,積威猶在,他隕落後百年,極少有人會靠近龍身處。

龍首數米遠的地方,一座小茅廬悄然而立。年邁的婦人坐在茅廬前靜靜地望著龍首的方向。她無悲無喜,從日出到日落,周而復始,年復一年,仿佛化作瞭石像,但她分明又是活著的。

景昭出現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百年來無什變化的一幕。

她沉默許久,終是走上前,朝著那背影輕輕開口。

“母後。”

婦人巋然不動。

“我知道您不願意隨我回歸墟山,我今日來隻是想告訴您,二哥的魂魄還有一息留於鳳染身邊。雖然不知道會等多久,但是二哥會有回來的一日。”

百年前蕪浣被上古神罰後,一直守在這座石龍不遠處。景昭隔上數年便會來探望,但蕪浣卻再也沒有開口說過話。

婦人低垂的眼微不可見地動瞭動,掩於袖中的手在細細顫抖。

景昭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卻能看到她顫抖的身體,她藏起眼底的酸澀,行瞭個禮。

“母後,我回歸墟山瞭,您保重,等二哥有一天回來瞭,我再帶他來見您。”

景昭轉身就欲離去,一直垂首的人終於有瞭動靜。

“不用瞭,他要是回來,不必帶他來見我瞭。”那聲音低沉暗啞,卻是景昭百年未曾聽到的聲音。

“母後!”景昭猛地轉身,有蕪浣終於開口的驚喜,也有對這聲回應的驚訝。

“我不配做他的母親,他若是回來瞭,告訴他……”

蕪浣起身,朝著石龍的方向慢慢走去。不過數米,她便被攔在石龍渾厚的仙力前,再也不能靠近一步。

她伸手,龍身觸手可及,卻永遠無法觸摸。

“他重活一世,前塵往事和他再也沒有關系瞭,這一次他活自己就好。”

蕪浣始終沒有轉身,她朝景昭的方向擺擺手。

“景昭,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瞭,我不會再守著他瞭。”

即使百年後蕪浣非神非仙,神力不再,可景昭知道,一旦做瞭決定,她便不會改變。

“是,景昭拜別母後。”

那俯向石龍的身影滄桑又悲涼,景昭跪下重重叩首,噙著眼淚悄然離開。

“暮光,我也……不配做你的妻子。”蕪浣終於放下想要觸碰龍身的手,嘶啞懺悔的聲音顫抖著響起,飄散在仙霧中。

石龍的雙眼望向遠方,哀重而寬厚,一如這百年。

蕪浣最後望瞭一眼沉睡的石龍,踉蹌著轉身朝仙妖結界深處的擎天柱而去。

你甘願為我忍受千萬年化身為石的孤獨,我卻不能放下尊嚴,我這一世,何配為你之妻?

她的身影依然佝僂,但卻多瞭一份執著的信念,她漸行漸遠,消失在結界深處。

後古歷第213年,上古真神留在三界的問天路終於被人踏足。

那人歷經九九雷劫,一身碎骨,半百枯發,跪於天路盡頭,敲響瞭問天鼓。

上古界門重啟的那一刻,璀璨的神力照耀世間。

聽聞,那日聞瞭消息趕去的諸天仙魔,隻聽得上古界門裡一句淡淡的問音。

“當年神罰已降,你已無可再罰,如今還有何話要說?”

“我錯瞭。”跪於界門前的人影氣息奄奄,輕弱卻懺悔的聲音響徹雲端。

“神君,我做錯瞭。”

九天神雷可煉化萬物,她無仙力護身,走完這一程,肉身靈魂都已近散滅。

“蕪浣一生大錯,罪無可恕,實無顏茍且世間。”她朝著界門的方向重重叩首,身體慢慢變得透明,一點點消散。

“拜謝神君教養之恩,蕪浣死不足惜,隻願神君看在當年和他的師徒情誼上救救他,免他受千年萬年永生永世的孤獨。”

最後一個字飄散在天梯盡頭,曾經執掌三界六萬年的天後蕪浣在這一聲裡化為虛無,靈魂永滅。

許久,上古界門裡傳來低低一聲輕嘆,神光消失,上古界門重新關閉,一切像是從未發生過一般。

此後,亦不知是哪一日,待三界中人發現時,那座在仙妖結界鎮守瞭百年的石龍,消失瞭。

三界都在傳,天後的悔悟終於打動瞭上古真神,真神免去瞭天帝暮光千萬年的孤獨。

但沒有人知道,天帝的靈魂在打破桎梏後去瞭哪裡。

升入神界?抑或墮入輪回?

這都不重要瞭。

無論天後一生做錯過多少事,她終歸是暮光選擇守護的人。守護的人已經消失,那暮光亦沒有再存在的必要。

上古界,摘星閣。

炙陽為上古煮瞭一壺苦茶,遞到她手邊,瞧見她悵然的神情,笑道:“怎麼?送走暮光不忍瞭?”

上古接過茶,抿瞭一口,搖頭,“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她和炙陽以真神之力將暮光封印在石龍內的靈魂喚醒,暮光已是上神,雖肉身已散,但仍可在上古界重新修煉化形,但他執意飲孟婆湯重入輪回,上古和炙陽隻得隨他。

重入六道輪回,從此以後,世間再無天帝暮光。

“你當初也算和他有師徒情誼,能想得通就好。”

“世間緣分聚散,執著或放下,都是自己的選擇。”上古淡淡道,她望向乾坤臺的方向,目光一如過往數年般堅定。

炙陽心底嘆瞭口氣,提起瞭元啟,“阿啟這小子呢?我聽靈涓上神說他把鳳族那隻小鳳凰的魂魄打碎,被鳳染一巴掌扇回大澤山關禁閉去瞭。”

上古是知道元啟的頑劣和無法無天的,聽著搖瞭搖頭,“他自小被鳳染和天啟慣著長大,才會闖出這些禍事來,關一關磨練心智也好。不過前些時日東華已經飛升,想必他也出瞭禁谷瞭。我替那小鳳凰算過命途,她和阿啟的緣分是命中註定,這些坎坷怕是避不瞭。”

“哦?”炙陽起瞭好奇心,“你算過瞭?那感情好,聽你這意思,這是兒媳婦都給定下來瞭?”

上古卻沒有點頭,她沉吟許久才道:“鳳隱的命格受阿啟影響,如今兩人命格混為一團,都被混沌之力籠罩,我算不出他們的未來。”

炙陽掩不住驚訝,“鳳隱的命格居然能被阿啟影響?”見上古點頭,他起身朝下界的方向望瞭望,“算瞭,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縱使牽掛,他也要自己去經歷的,否則將來如何承擔神界的重任。”

他回頭瞧見上古半屈的腿,“你腿上的傷真的不治治?”

上古在乾坤臺上一跪數年,落瞭舊疾,卻不肯用神力療傷。

“不用瞭,若不是腿上的傷提醒我,我都不記得等瞭他多久瞭。總要有些念想,才能等下去。”

炙陽想起一事,問:“我遣去紫月山的神差復命說天啟不在山中,你可知道他去瞭哪裡?”

上古搖頭,“十年前他回過摘星閣,說是要去尋訪一位老友,怎麼,他還沒有回來?”

“沒有,這就奇怪瞭,什麼人的命格居然連他也找不到,竟花瞭十年都還未尋出,看來今年的瓊華宴又隻有我一個人主持瞭。”

炙陽嘆瞭口氣,抿瞭口茶,頗有些悵然,“也不知道哪一日,我們四人能一起重臨上古殿,把酒言歡。”

上古眼底亦拂過淡淡的懷念,她笑瞭笑,望向廣裘安寧的上古神界,亙古萬世的眼底落滿滄海桑田,卻醇和如昔。

“會有這麼一天的,炙陽,你要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