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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妖界,極北之境,皓月殿。

正殿大門緊閉,藏山在殿裡來回走,丈高的身軀踩得石板瑟瑟發抖。

“山兜子,別轉瞭,轉的我眼都花瞭。”一女君雙手抱胸靠在殿門口的柱子旁,打瞭個哈欠。女君輪廓極為深邃,眉眼鋒利,她比尋常的女妖君高出半個頭,身上的煞氣一丁點都不比藏山少,卻極不協調的穿著一身淡柔的鵝黃長裙。

“妖界都找遍瞭,不見主人。”藏山嗡嗡開口,震得殿裡灰塵撲撲。

女君打瞭個噴嚏,“廢話,他要是這麼好找,還做什麼皓月殿之主,說不定是溜出去玩瞭,你甭瞎操心瞭。”

“主人出事瞭。”藏山皺眉,搖頭,“我感覺不到他的氣息。”

“連你都感覺不到?”女妖君神色一正,摸瞭摸下巴,“不能夠啊,殿主可是半神,他要是死瞭,三界必有異像,哪會這麼風平浪靜?”

藏山臉上的怒氣剛升騰出來,女妖君朝案桌上的東西擼瞭擼嘴,“問問這隻豬,它準知道。”

案桌上,木豬靠著龍二驢正睡得香甜無比。

藏山疑惑,女妖君輕哼,“要是殿主真出瞭事,它還能在這兒做春秋大夢?”

案桌上豬耳朵動瞭動,被女妖君抓瞭個正著,正準備掀開眼皮子,就被人扭著耳朵懸在瞭半空。

“別裝睡瞭,死豬,殿主到底去哪兒瞭?”

木豬四隻小短腿懸在半空,使勁撲騰,“哎哎哎,君子動口不動手啊,鐵疙瘩你快把我放下來!”

“閉嘴,老娘是女人,又不是男的。”

“我怎麼知道,他幾十歲的人瞭,我又不是他娘……”

“瑱宇和常泉都去瞭鳳島,要是梧桐武宴結束前殿主還不出現,你覺得瑱宇那玩意不趁機掀瞭咱們皓月殿搶走聚妖幡?妖虎一族已經被他滅瞭。”

木豬小短腿一僵,有些遲鈍地轉過頭,“妖虎一族被滅瞭?”

木豬一向沒心沒肺,女妖君竟罕見的從這隻豬的大眼裡看到瞭一絲傷感。她捏著豬耳朵的手一松,木豬趁機飛到半空中。

“怎麼?你熟人?”這來歷成迷的豬莫不是和妖虎一族有什麼瓜葛?

“我隻來得及救出幾個幼崽,在後殿裡養著呢。”

一聽森簡還剩瞭點香火,木豬又恢復常態,萬古歲月,盛衰消亡乃是常事。

它飛回案桌上踩著小木驢,“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兒瞭……”見女妖君舉著鐵手又要撲上來,木豬連忙開口:“不過我知道找到一個人,就能找到他。”

說罷,殿裡一鐵一山齊刷刷看向木豬。

白爍蹲在院子前,扒拉著兩個銅板,苦哈哈望著梵樾。

“徒兒,靈珠花完瞭,今兒又得啃紅薯瞭。”

這是南海城最城西的地兒,附近都是破爛的茅草屋,白爍用一顆低等靈藥從地主周扒皮那換來的。

茅屋簡陋,卻十分幹凈,梵樾裡裡外外收拾的十分齊整。

少年光著膀子正劈好柴火,一聽白爍垂頭喪氣的聲音,連忙將幹草一掀,露出瞭裡頭一隻被五花大綁的雞。

那雞被塊破佈塞著嘴,怒發沖冠瞪著兩人。

白爍兩眼放光:“哪來的?”

梵樾朝南處使瞭個眼色。小院南邊百來米處,也有個茅草屋,裡頭住著一戶打鐵的,戶主是個女半仙,叫花紅,遠近聞名的暴脾氣,打的一副好鐵,養得一手好雞。

白爍兩師徒半月裡有十天都囊中羞澀,隔三差五就去隔壁偷雞打秋風,有次被花紅逮著,追瞭白爍半條街,從此白爍送她諢號“花大鐵”,兩人出瞭名的不對付。

白爍立馬會意,躡頭躡腦朝隔壁的茅草屋望瞭望,心有餘悸,“沒被花大鐵瞧見吧?”

梵樾連忙搖頭。

“好徒兒!”白爍咧嘴一笑,摸瞭摸肚子,“今晚叫花雞走起!快,幹上!咯,柴火。”

白爍把今日剛花瞭三十顆靈珠從紙掌櫃那買的畫像遞給梵樾,沒半點留戀。

梵樾點頭接過,毫不遲疑抓起悶嘴葫蘆雞開始忙活。

白爍坐在梵樾給她做的老藤椅上晃悠,擺著手指頭算。

昆侖、雲霄、大澤都不是,還有天宮的金曜掌座,風火雷電四上君,妖界冷泉宮的瑱宇、靜幽山的常泉和幾位長老,聽說千年前叱吒淵嶺沼澤的三火老龍王也還在下三界轉悠。

白爍一頓琢磨,竟十根手指都不夠用。

離瞭縹緲,不用再整日記掛阿昭,白爍終於能把所有時間都花在找人上。

而今她半隻腳踏進仙界,再回想幼時那夜發生的事,雖想不起那人的容貌名諱,但她記得那個想要她命的九頭蛇妖是個狠角色,少說都是妖君中位,能打敗九頭蛇妖的絕不是普通人。

三界裡頭靈力如此之高的唯有仙妖各宮各殿的掌門和長老,不多,可也絕對不少。

但這些人無一不是位高權重,靈力高深,就算有幸修煉成上仙,也未必能見到他們,南海城是仙界最大的仙城,她早就聽說順風閣知三界事,隻要出得起價錢,什麼消息都能買來,她地位低微,隻能用這麼個笨法子。

白爍堅信,就算她記不得那人的容貌,可隻要看見那人的真元畫像,她一定認得出。

白爍掂瞭掂空空如也的乾坤袋,一頓發愁,生活艱辛,還得養活小徒弟,這靈珠得賺到猴年馬月去啊……

白爍這邊還在為三鬥米悲傷春秋,香噴噴的叫花雞已經端到她面前。

整隻雞切得整整齊齊,還配上瞭桃花釀和幾根解膩的酸辣蘿卜條。生活雖清苦,梵樾卻把日子鼓搗的有滋有味。

白爍朝樹下角落裡一瞅,得,又埋瞭幾壇子桃花酒,籬笆上今日剛挖來的蘿卜還沒曬幹。她默默盯著忙的不亦樂乎的小徒弟,拿起雞肉送到嘴裡。

我滴乖乖,真香!

好歹也是個半神,這都是從哪兒學來的,難道皓月殿這般窮,要靠殿主做苦力養活?

“師父?”梵樾見白爍盯著自己猛瞧,湊上前給白爍倒瞭杯桃花釀,“給。”

“啊啊啊啊!死道士!你是不是又偷老娘的雞瞭!”

白爍還沒接過,不遠處小院裡燈火突起,一道暴怒聲傳來。

白爍和梵樾對望一眼,同時盯向木桌上的叫花雞,不約而同抓起雞就往嘴裡送。

噔噔噔!兩人風卷殘雲囫圇吞下最後一口雞肉,小山高的人影已經杵在瞭院門口,那人膀寬腰粗,塗著厚厚的脂粉,手上拎著的鐵錘轟一下砸在地上,整個茅草屋都晃瞭三晃。

“嗨,花小妹。”白爍腳底下踩著零碎的雞骨頭,迅速把兩根泛油的手指在後背擦瞭擦,咧著嘴打招呼。“這麼晚瞭,還不歇息啊。”

打鐵匠花紅銅鈴一樣的眼睛在小院裡轉悠一圈,沒找著自傢的雞,狐疑地盯著兩師徒,“你們在幹什麼?”

“我、我們在啃蘿卜……”白爍連忙端起一小碟蘿卜條,垂頭喪氣,“今日沒生意,木木挖瞭幾隻蘿卜回來。”她悄悄猛吸一口氣,拍拍空癟的肚子,“整日吃素,吃不飽啊,你瞧道長我都餓瘦瞭。”

花紅目光在白爍肚子上轉瞭一圈,和善瞭些,眼一瞇,一邊問一邊鐵錘捏得嘎嘎作響:“看見我傢的雞瞭嗎?我傢的雞今日少瞭一隻。”

媽呀,上百隻雞,少瞭一隻是咋看出來的?

白爍心裡腹誹,腿上一顫,面上兩胡子一吹,忙道:“妹子啊,這回可真不是我,準是隔壁朱秀才,我方才回來的時候,瞧見他手上提著個大佈袋,一腦袋灰。我還納悶呢,秀才平日十指不沾陽春水,隻會在傢之乎者也,今日怎那般狼狽,原是偷瞭你傢的雞!”

花紅瞅著一臉憤憤的白爍,朝梵樾挑瞭挑眉,“你師父說的是真的?”

“嗯,我也瞧見瞭,他提瞭個大佈袋。”梵樾點頭,從善如流,一本正經。

“格老子的死秀才,老娘劈瞭你!”

這十裡八鄉的都知道白道長傢的小徒弟是個實誠人,花紅當即拎著鐵錘轉身就走。

待那小山一樣的人影消失在隔壁,白爍長吐一口氣,肚子圓滾滾的,“媽呀,可憋死我瞭……咯、咯……咯、咯……”

白爍一句話沒說完,滿嘴的肉香從喉嚨裡噴出,連連打嗝。方才吃的太急,噎住瞭!

梵樾連忙端起桃花釀遞給她:“師父,別急,喝點。”

白爍一大口酒灌進去,才緩回氣兒,隔壁已是雞飛狗跳,罵聲連連。

“快快,關門,免得那花大鐵又來找黴頭!”白爍連忙撕下兩撇胡子,拉著梵樾進瞭茅屋。

月上柳梢頭,世界清靜瞭。白爍泡瞭個熱水澡,穿瞭件幹凈的長裙舒舒服服躺在樹下看月亮。

安靜聽話的小徒弟正在認真地給她剝瓜子,月下,少年的側臉靈秀得如納瞭日月的山川一般靜謐,月光灑下,他額上細細的絨毛仿佛都瞧得見,白爍一時屏瞭呼吸,看呆瞭眼。

梵樾做大妖怪時白爍從沒仔細瞧過他,平日裡師父長師父短的叫著,她也沒仔細瞧過,原來少年生瞭這樣一張好看的臉。

“師父?”小徒弟一轉過頭,見白爍怔怔盯著自己,皺起眉疑惑不解。

“徒兒啊,從明兒起,記得在臉上抹幾道灰瞭再跟著師父出攤。”

梵樾一臉疑惑,摸瞭摸臉,“為、為什麼?”

“你生的太醜瞭,別嚇著人傢女君瞭,咱們還要靠她們過日子呢。”

長成這樣子,萬一那些女君真給搶回去瞭怎麼辦?

白爍擺擺手,面不改色胡謅,說得半點不違心。

“我可得保護好你的清白,哪天你要是恢復瞭記憶,不一巴掌拍死我才怪?”

白爍小聲嘀咕,想到小徒弟有天會消失,突然心裡有些發堵。

“徒兒啊,你什麼時候出師啊?”白爍望著月亮,猛不丁開口。

小徒弟臉色一變,倉皇轉頭,“師父,你不要我瞭?”

“不是不是,我就這麼一說,你遲早要長大的,這人長大瞭,都是要成傢立業的,你總不能一直跟著師父過日子吧。”

“我長不大。”梵樾靦腆笑笑,“師父,我一直陪著你,師父在哪兒,我就在哪。”

少年笑容真切,望著白爍滿是依賴,聽得白爍心花怒放,烏雲散去,她一巴掌拍在少年肩上:“乖徒兒,真孝順,明兒師父賺瞭靈珠,帶你去吃鴛鴦樓的烤乳豬!”

“嗯!”少年開心點頭,一臉興奮。

月下,兩人倒影成雙,溫馨得似人間凡世。

不遠處,昏暗的角落裡,女妖君戳瞭戳一旁小山一樣嚴肅的藏山,指瞭指院裡,“山兜子,你說咱們殿主……”她拍拍頭,“是不是傻瞭?”

藏山盯著院裡傻笑的少年,僵硬地別過瞭眼。

第二日,熟悉的街頭,熟悉的兩師徒。

白爍剛指揮梵樾擺好攤子,還沒來得及吆喝,一群人站在瞭她面前。

“你就是白道長?”那人開口,聲音沉沉:“會卜算吉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