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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場面一度僵持。

仙人臺上戰況正酣,臺上臺下熱火朝天。

隻有薑小乙這桌,所有人安安靜靜,不發一言。

周寅和曹寧分別站在肖宗鏡和戴王山身側,等待自傢上司進一步指令。

就在薑小乙以為沖突一觸即發之際,戴王山卻突然沖肖宗鏡笑瞭笑,道:“肖大人請息怒。”

戴王山是一個非常懂得權衡利弊的人,雖然偶爾行事極端,卻很少真的意氣用事。這一趟青州之行,密獄可是花瞭大本錢的,對於回報,他自然也是抱有極大的期待。他不可能因為一起風月之事,與肖宗鏡正面沖突。

戴典獄能屈能伸,好像剛剛的事從未發生過一樣,一本正經道:“肖大人想吃果子就早說啊,下官哪能跟您爭呢。”說完,瞥瞭一眼曹寧,訓斥道:“站著幹嘛,還不趕快退下,礙眼的東西。”

曹寧規規矩矩行瞭一禮,退回自己的座位。

見他老實瞭,肖宗鏡抬抬手,周寅也坐回瞭原位。

隨著時間推移,臺上的人水準越來越高,漸漸出現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

“崔爺!崔爺!”一名年近四旬的漢子在一群人的簇擁下上瞭臺,他一身利落的湖藍袍子,束發蓄須,下巴上一抹山羊胡,身材挺拔,神『色』之間高傲盡顯。他朝下面一抱拳,懶懶道:“在下崔疍,見過諸位好漢瞭。”

薑小乙聽這名字,覺得有點耳熟。臺下有七八名跟著崔疍一起來的年輕人,穿著統一的淺『色』短打服,看起來像是武館的弟子。

薑小乙凝神觀察,看到崔疍腰間掛著一條纏起的軟鞭,忽然啊瞭一聲。。

“是他……”

肖宗鏡看過來:“你認識?”

薑小乙道:“大人,這人叫崔疍,人送綽號‘催命九節鞭’,是江湖上使軟兵器的人物裡數一數二的角『色』,以前我做過他的生意。”

肖宗鏡挑眉,薑小乙連忙解釋:“是別人托我找他,崔疍最早是在南方開武館的,後來生意不行,就帶弟子落瞭草。當年他們離開老傢之前幹瞭一大票,洗劫當地多傢商鋪,殺瞭四十多人。後來人傢的親人要報仇,就到黑市上買他的消息,我找瞭好久都沒找到,沒想到是跑到青州來瞭。”

肖宗鏡眼瞼一顫。“四十多人?”他沉聲道,“犯下如此大案,合該上報刑部,進行通緝懸賞,朝廷怎麼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呃……”薑小乙抿抿嘴,小心道,“聽說,他提前買通瞭當地衙門,這事被壓下去瞭……”

肖宗鏡牙關微緊。

旁邊的戴王山摳摳下巴,又給自己倒瞭碗酒。

仙人臺上,崔疍長鞭一甩,鞭聲如同雷電,震耳欲聾。周圍人呼的一聲,紛紛後撤。崔疍朗然一笑,沖臺上的那位空手的擂主道:“在下慣用此鞭,煩請閣下也選個兵器吧。”那擂主回頭取刀,剛轉過身,身後一道勁風!他心下一驚,以為崔疍偷襲,猛地回身防衛,不曾想崔疍隻是原地甩瞭甩鞭子,隻因他灌入真氣,鞭子抽出的風更為猛烈,才使人『迷』『惑』。

擂主回防之時,勁道沒有掌控好,腳下一絆,差點給自己摔個跟頭,連忙穩住下盤,將將站穩。

這麼一扭,姿勢難看,尚未出招,先出瞭個醜。

下方崔疍的弟子們哈哈大笑。

崔疍故作疑問:“閣下這是何意?難不成以為我崔某人會行背後偷襲的小人術?”

擂主臉『色』漲紅,大罵瞭兩句,一挽刀鋒,朝崔疍劈去!

崔疍舞起九節鞭,風雷震『蕩』,兩人纏鬥到一起。崔疍善使巧力,而且腳下功夫紮實,擂主屢屢發動攻勢,想要近身,卻接連受阻。他們之間始終拉開一丈遠的距離。擂主氣急,咬緊牙關,鼓足真氣沖上前去。

崔疍一鞭橫向掄來,擂主向上高高一躍,同時高舉鋼刀,大喝一聲,準備當頭劈下!崔疍冷笑,身子一抬,手上借著寸勁一提一壓,氣力鼓入長鞭,鞭子上如同滾過一股浪,速度奇快,傳之盡頭時,鞭子尖猛地向上一彈!

擂主眼睛一瞇,判定自己的刀砍下之前,就會被鞭子刺穿下頜。他果斷收手,空中一個鷂子翻身,避開鋒芒。雖然躲過致命一擊,但是仍是被鞭子尾刮到手臂,流下血跡。

崔疍收瞭鞭子,冷淡道:“閣下負瞭傷,還不早點下臺醫治?”

擂主啐瞭一口,道:“這麼一點淺傷算得瞭什麼,咱們再來比過!”

崔疍神『色』蔑視:“既然你執意如此,那就繼續吧。”

言罷,他們再次交戰,崔疍還是以守為主,拉開距離,與之纏鬥。

打著打著,薑小乙這桌上的幾個高手,都發現瞭些不對勁的地方。

戴王山懶懶道:“原來如此……”

他說完不久,那擂主突然停止動作,猛吸瞭幾口氣,嘔出一口血,僵硬倒地。

這時,觀戰的大夥也發現問題瞭。

“鞭上有毒!”

有人上臺檢驗,叫道:“沒氣瞭,人死瞭!”

眾人嘩然。

崔疍倒是一臉坦『蕩』,對臺下道:“我剛已提醒瞭他,受瞭傷要早點下場醫治,他非要以卵擊石,逞匹夫之勇,有此下場,隻能自擔責任。我的兵器帶不帶毒,走什麼路數,都不重要,青州的規矩大傢都清楚,隻有四個字——勝者為王!”

“師父說得好!”崔疍的弟子們再次帶頭起哄。

崔疍又沖臺下抱瞭抱拳,道:“在下不日即將前往武樓,挑戰東海神劍的弟子!待鄙人獲得武者令牌,會在城中開設武館,到時還要仰賴諸位捧場瞭。”

掌櫃的叫人清瞭仙人臺,面對屍首,他半點慌張也沒有,明顯這不是這擂臺第一次鬧出人命瞭。

而其他看熱鬧的人,也隻是短暫驚呼,很快就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熱烈討論起來。大傢都適應瞭這樣的事,沒人在意死者,也沒人質疑崔疍用毒,在潛移默化之中,城裡所有人都接受瞭青州城內這種“勝者為王”的思想。

掌櫃的甚至還去恭喜瞭崔疍,轉頭問臺下。

“可還有人挑戰崔爺?”

無人應聲。

畢竟剛死瞭人,震懾還在,而且明知道他武器淬毒,自然沒人願意主動上去送命。

肖宗鏡看著被夥計抬走的屍首,眉頭愈緊,戴王山看他臉『色』,驀然一笑。

“肖大人,這種天人共怒的雜碎,下官最擅長處理瞭。”他微一側目,坐在曹寧右手邊,一個身材瘦高的人站瞭起來。這人面相怪異,顴骨很高,下頜奇長,臉上一點肉都沒有,活像個無常鬼。

此人名叫金永,薑小乙對他的瞭解不算多,隻知道他是密獄的行刑手。

不過,光這一個瞭解,就足以說明很多事瞭。

戴王山懶懶道:“此地規矩你聽到瞭?”

金永垂頭:“是。”

戴王山笑道:“此人罪惡滔天,不能讓他死得太輕松,務必要盡興。”

金永:“是。”走向仙人臺。

肖宗鏡聽到戴王山這番囑咐,斷然道:“站住。”

金永停下腳步,戴王山以為他不信任金永的身手,說道:“請肖大人放心,我的人定能為大人出口惡氣。”他看向金永。“來,跟肖大人說說,你打算怎麼做?”

金永披著一身厚厚的黑袍,垂至地面,遮住瞭整個身體。聽見戴王山的問話,他把衣袍開瞭個縫,袍子裡面縫得全是小口袋,裝滿瞭各式各樣的小兵器,都是刑訊『逼』供的把件。他說道:“屬下會先點瞭他的啞『穴』,讓他不能開口認輸。”又拿出一把鋒利的小剪子,森然一笑。“然後屬下會用這把剪刀,剝他的皮。”

戴王山自豪介紹道:“我這個屬下,剝人皮有一手,能以最少的刀口,剝掉最大塊的皮,到最後一整張不斷開,可供收藏。”

肖宗鏡厭惡道:“夠瞭!”

他站起身,戴王山看他這架勢,似乎想要親自上臺,不由道:“肖大人請三思,您親自上臺,若是身手被有心人瞧瞭去,可有打草驚蛇之危。”

肖宗鏡對金永道:“你這袍子脫下來。”

金永一愣,還是按照他的命令,脫瞭袍子。肖宗鏡披在身上,他從飯桌上撿瞭一根剔牙的楊枝,擰瞭幾下,裡面分出數根極細的木杈,肖宗鏡拿出一根,攥在手中,大踏步走向仙人臺。

臺上,掌櫃的以為沒人要來挑戰瞭,剛要宣佈結果,忽然一道黑影飄到臺上。肖宗鏡扔給掌櫃的一錠銀子,沖崔疍道:“請賜教。”

崔疍打量肖宗鏡,這一身厚厚的黑袍將他整個身體都擋住瞭,根本看不出什麼。崔疍皺眉道:“煩請閣下先取個兵器吧。”

肖宗鏡:“兵器就在我身上,開始吧。”

崔疍冷冷註視他,猛一抖長鞭,想要遠處試探。隻見鞭子猶如一條靈活的銀龍,角度刁鉆,抽向肖宗鏡的頭部。

肖宗鏡壓低身形,腳下靈活應變,躲掉幾次攻擊。他有意鈍化自己的動作,擾『亂』呼吸,加上身法大多藏匿在黑袍之下,堂中之人都看不出什麼,隻覺得他運氣很好,每次都將將躲過攻擊。崔疍的弟子們不時發出遺憾的怒罵,叫喝聲越來越大,給師父助威。

全場隻有崔疍察覺出不對,他畢竟走南闖北很多年瞭,經驗豐富,知道肖宗鏡還未盡全力。他不敢大意,越發凝神專註,運氣真氣,鞭子抽打之下,如崩雲裂石,空氣之中竟發出滋滋聲響!

離擂臺較近的幾名看客都察覺自身皮膚收緊,寒『毛』豎起,像被雷電劈中瞭一般。在強烈的真氣灌註下,長鞭急速舞動,看客視線中的畫面甚至有剎那間的扭曲變形,實是令人震驚。

隻有薑小乙這一桌,面對崔疍如此驚艷的絕技,仍然面不改『色』。

戴王山看瞭半天,呵呵一笑。

“花裡胡哨,百無一用,民間怎麼到處都是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他話音方落,崔疍再一次抖臂,使出瞭與前擂主對陣時制勝的那一招。肖宗鏡也像那名擂主一樣,向上一躍——隻不過,他躍起的高度遠遠超過前擂主,鞭尖彈起時,他剛剛躍至最高點,位於崔疍頭頂。崔疍抬頭,上方的肖宗鏡將袍子解開,向外一抖,黑袍如同一張巨大的網,墜落下來。崔疍心道一聲糟瞭,再想躲避,已是不及。

肖宗鏡先落地,左手抓住崔疍前襟,拉得他脖頸向前,不能逃脫。緊接著,黑袍落下,將兩人全部罩住。肖宗鏡屈身躲在袍子內,右手在他肋下一拍!崔疍感覺一股鈍力頃入體內,登時真氣紊『亂』,差點破瞭功。

肖宗鏡一掌打完,披著袍子重新拉開距離。

崔疍捂住肋下,疼的是呲牙咧嘴。

不過,他也隻當這是一次普通進攻,完全沒有料到肖宗鏡這一掌隻是個幌子。

肖宗鏡憑借這一掌,將藏在手中的那根極細的楊枝杈打入瞭崔疍體內,剛好停在章門『穴』上。此杈雖小,卻能止住氣血流通,無形之中沖擊肝脾內臟。如果及時察覺,『逼』出此杈,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但是肖宗鏡這一掌使的是正宗外傢排打掌法,雖不至於內傷,但表皮全部紅爛腫脹,熱辣辣的疼痛讓崔疍徹底忽略瞭內部那小小的不適。

下面崔疍的弟子罵道:“不要臉!還用袍子罩人!”

其他弟子也附和道:“沒錯!見不得人的東西,有本事脫瞭衣服打!蒙個鬥篷在那玩雜耍呢你!公平對決看我師父兩鞭子抽死你!”

肖宗鏡嘆道:“的確,在下隻會點耍猴的把戲。”

弟子怒罵:“你罵誰!”

既然已知對方必死無疑,肖宗鏡不欲再行折磨,他淡淡道:“不知閣下還要不要繼續?”

弟子們總覺得崔疍處於上風,拱火道:“師父與他再行比過!他沒幾招瞭,師父必能勝他!”

但是崔疍清楚得很,肖宗鏡仍然未盡全力,他疼的滿頭是汗,硬是擠出一個笑來。

“你都使出這麼滑稽的招數瞭,看來是十分想贏。君子成人之美,今日就算你勝瞭吧。”說完,轉身下瞭臺子,在弟子們的簇擁下離去瞭。

掌櫃的上臺,詢問臺下眾人可有再挑戰者。大傢熱鬧看夠瞭,無人應答,掌櫃的與肖宗鏡一番祝賀,笑道:“這位爺,您贏瞭擂臺,今晚您那一桌便由本店做東瞭。請您移步後臺,將彩頭帶走吧。”

肖宗鏡本想直接離開,聽他說完,稍猶豫瞭一下,還是隨他過去瞭。

後臺擺著三個箱子,五顏六『色』,滿滿當當,都是些奇珍異果。

肖宗鏡問:“哪個是徒良果?”

掌櫃的從下面拎出一個土黃『色』,渾身長滿瞭尖刺的物體。隨他拎起,一股難聞的味道撲面而來,肖宗鏡不禁問道:“這東西當真能吃?”

掌櫃的道:“當然瞭!把外面這一層剝掉,吃裡面的果子,香得很吶。”

肖宗鏡半信半疑,道:“我隻要這個就可以瞭。”說完,拎著果子走瞭。

他回到桌旁,戴王山拱手道:“恭喜大人賀喜大人,神不知鬼不覺殺掉惡犯,為民除害,此等巧思,下官真是拍馬難及。”精明如他,自然明白肖宗鏡的手法。

肖宗鏡解開外袍,還與金永,他看瞭一圈,凝眉道:“人呢?”

眾人一愣,跟著環顧左右,這時才發現一個問題。

薑小乙不見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