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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劉楨生瞭一副淺淡面相,臉頰窄瘦,皮膚蒼白,嘴唇發青,身型骨瘦嶙峋。他比效命威虎軍時相比,看著更憔悴瞭,加上他穿瞭一身月白的衣裳,如一陣隨吹隨散的煙,隻剩一雙眼睛還透著點人氣。

雖是如此,他神態倒是輕松,甚至還帶瞭點笑容,打量著薑小乙。

薑小乙沒給他呼救的機會,迅速點瞭他的穴道,堵嘴蒙眼,用床褥把他當成肉餡一樣裹起,扛出房間。

院子裡,張青陽面前的蠟燭已經熄滅兩支瞭,薑小乙知道,若是三支全滅,陣法之力便會反噬其主,到時再加上一個戴王山,張青陽恐怕是兇多吉少瞭。

有那麼一瞬間,薑小乙猶豫瞭。

她與張青陽雖稱不上是金蘭契友,但至少也有段萍水相逢的緣分,二人都是命格特殊的修行者,彼此之間多少有些感情。

可惜這記憶在腦海中剎那即逝,很快被神珠峰上肖宗鏡與姚占仙交手的畫面取代瞭,雷雨澆熄瞭火光,薑小乙的心也隨之冷瞭下來。

她默默道:“你我再見時機不對,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人生各有際遇,你莫要怪我。”言罷,她扛著劉楨從剛剛那一角翻出院子。她的九宮八卦步練得極為高明,落地如片葉子,毫無聲息。被她點穴之人還站在原地,他看到瞭她,眼睛瞪如銅鈴。薑小乙朝他吐瞭吐舌頭,又做瞭個鬼臉,鉆進樹叢溜走瞭。

被點穴這人是又驚又氣,臉憋得通紅,口水都流出來瞭,可就是出不瞭聲。他心中怕慘瞭,若是被戴王山發現人是從他這邊逃出去的,他恐怕小命不保。這麼一急,他竭力張開瞭麻木的嘴,狠心咬舌,霎時間疼得氣血上湧,穴道就這麼沖開瞭。

呼吸通暢後,他本想馬上喊人,可轉念一想,若是這樣喊來瞭人,那自己被人點穴之事肯定也藏不住瞭。追到那人倒還好,若是追不到,他豈不是要遭殃?在戴王山眼皮下面失職,他哪還有命活?

一想到這,他改瞭主意,他朝北邊喊瞭一句:“什麼人!”

這一嗓子又把曹寧吸引來瞭。

“你又胡喊些什麼!”

此人正色道:“大人,這次小的應該沒看錯,好像有人從那邊過去,然後……朝東邊走瞭。”他心說自己也算報清瞭方位,至於能不能抓到,那就是後話瞭。

這北邊看守的人疑惑道:“什麼人?我不曾見到有人啊。”

就在曹寧準備過去探查一番的時候,院子裡忽然傳來一陣怪叫,好像野獸被勒住瞭脖子,做瀕死的掙紮。

院子裡,最後一支蠟燭也滅瞭。

戴王山自幻境清醒,嘴邊還掛著意猶未盡的笑,幽幽道:“不錯不錯,我原以為這世上僧道都是些欺世盜名之輩,沒想到還真有能人。”

張青陽也睜開瞭眼睛,他雙目極為駭人,竟是全黑的,沒一點白仁,猶如活鬼。可一開口,聲音卻是珠圓玉潤,謙和動聽。

“小道愚鈍,修行數載,還是一事無成,隻會幾樣唬人的把戲,一遇見真神便露餡瞭。”

戴王山放肆一笑:“你知道就好。”

張青陽道:“施主真是好心力,見瞭那般地獄景象,竟全無感覺。”

“地獄?”戴王山懶洋洋地抻長話音,“假的。”

張青陽不語。

戴王山笑道:“若是真地獄,該有不少熟人在等我才對。”

張青陽頓瞭頓,問道:“施主手下有許多冤魂?”

戴王山摳摳指尖:“不多不多,今日機緣到瞭,合該再添一個。”說完,他腳步瞬移,兇掌帶煞,直取張青陽!張青陽似乎知道自己逃不掉,竟坐在原地一動不動。戴王山眨眼間掐住他的脖頸,沒有片刻遲疑,向旁一扭,張青陽的脖子嘎嘣一聲便斷瞭。

“……嗯?”戴王山感覺手感不對,他把這“人”拎起來,隻見這軀體迅速幹癟,皮膚褪色,最後竟成瞭一具稻草模樣的東西。“跑瞭?”戴王山冷哼一聲,甩到一旁,推開主屋房門。

屋裡自然也是空的。

他回到院中:“來人。”

曹寧連忙帶著眾人進瞭院子,戴王山道:“人不在房內,怎麼回事?”

曹寧:“這……剛剛似乎北邊有點響動。”

戴王山斜眼:“北邊誰在看守?”

曹寧回頭看向一人,那人臉色慘白,撲通一下跪到地上。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是小的疏忽瞭,可能沒瞧仔細!”

戴王山緩緩走到他身前,手起掌落,拍在他頭頂。這人登時眼睛向上一翻,腦瓜子往脖頸裡陷瞭三四寸,插在瞭肩膀裡,殞命當場。

一旁站著的那文士打扮的屬下,此時嚇得是五臟抽搐,渾身冷汗,什麼也不敢說瞭。

戴王山看向曹寧:“你不是說那賊人眼看就要咽氣瞭,怎麼還有力氣逃命?”

曹寧不敢辯解,跪地請罪。到底是多跟瞭幾年,戴王山手下留情,沒在他肩上也種個花盆,冷冷道:“追。”

這麼前後一磨蹭,薑小乙已帶劉楨逃遠瞭。

她不敢停歇,打馬直奔冀縣,她沒將劉楨帶回肖宗鏡所在之處,而是把他安置在城郊一座荒廢的土地廟裡。

她也有私心……她不想讓肖宗鏡見到劉楨。

嚴格來說,她跟劉楨可是“合作”過的,劉楨雖沒見過她本人,但他知曉齊州那一票是“煙鬼”和“三清鼠”合夥幹的。所謂做賊心虛,真要被翻出從前的舊賬,讓肖宗鏡知道她曾為叛軍通報消息,她怕他不再信任她。

薑小乙把裹劉楨的鋪蓋卷兒撥開,劉楨身體本就虛弱,如今被她這麼一折騰,實是有氣進沒氣出。薑小乙解開他的穴道,他面色白得幾乎透明,身體不自主地打著寒顫。

薑小乙想起他患有寒心之癥,渡瞭幾分真氣,把廟裡的草席子全翻出來給他蓋上瞭。

劉楨看著她做這一切,氣若遊絲道:“看來你對在下的病癥很是瞭解……”

薑小乙:“你都抖成這樣瞭,誰都能看出來瞭吧。”

劉楨不置可否,薑小乙又道:“我知道你不好受,咱們長話短說吧,你們這一票劫的貨藏哪瞭?”

劉楨微微一笑,不答反問:“你是何人呀?”

薑小乙:“想知道軍餉在哪的人。”

“官傢的?”說完他自己先搖瞭搖頭,虛弱道:“不像。”

薑小乙不跟他閑扯,蹲到他身前,道:“你告訴我軍餉在哪,我就放你一條生路,如何?”

劉楨自嘲道:“你放過我,我也活不久,爛命一條,就不勞費心瞭。”

薑小乙心裡犯嘀咕,這重明鳥當真這麼馭人有術,屬下個個這麼硬氣,一個臨陣變節的都沒有?

“何必呢?”她不禁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命都沒瞭,要銀子有什麼用?”

劉楨輕描淡寫道:“有些事,就是比命更重要。”

薑小乙也不多做糾纏,換瞭個話頭,道:“你確實不用太在乎這條命瞭,你得罪瞭十殿閻羅,怎麼想都是活不久瞭。”

劉楨虛弱一笑:“難道你沒得罪?你從他手裡搶瞭我,你覺得我們當中他更惱誰?”

薑小乙睜眼說瞎話:“我不怕他。”

劉楨學她的神態語氣:“那我也不怕他。”

薑小乙冷冷一哼,語氣之中也夾帶瞭點怨氣:“你怕不怕有什麼用,那小道士為瞭保護你,跟十殿閻羅硬碰硬,現在怕是早已登仙瞭。”

提起張青陽,劉楨神色略黯,喃喃道:“我早讓他走,他怎麼都不肯。”但他很快又冷靜下來。“……小仙不會死的,你小瞧瞭他,他逃得掉。”他語氣那麼輕,卻飽含著篤定的信念,讓聽的人也不由跟著信瞭。薑小乙莫名松瞭口氣,轉念一想:“這些人不惜自己的命,卻惜彼此的命,這就再好不過瞭。”

她走到劉楨身前,把那堆草席子掀開,變著法地打量他,伸手在他身體上摸來摸去。

劉楨笑道:“閣下這是做什麼?”

最後,她從他腰間找到一塊玉佩,青玉玉質,看樣子已經佩戴瞭多年,溫潤光滑,細膩精致,玉墜上雕有一童子,雙手執荷,憨稚天真,靈動可愛。

劉楨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神色見沉。

“你到底要幹什麼?”

薑小乙瞪他一眼:“打劫!”

她重新封住劉楨穴道,把人藏好,火速趕回民宅。

她先去看瞭看肖宗鏡的情況,一切安好,然後來到柴房,喚醒裘辛。

裘辛眼睛一睜,又開始盯著頂棚發呆。

薑小乙抱著手臂,道:“你現在想說瞭嗎?”

他比之前更沉默瞭。

薑小乙上前兩步,手一張,童子玉佩吊到他眼前。果不其然,裘辛在看清此物的瞬間神色大變,一雙陰鷙的眼狠狠盯著薑小乙。

薑小乙一字不差又問瞭一遍:“你現在想說瞭嗎?”

裘辛:“此物你從何得來?”

薑小乙冷冷道:“現在是我問你,你來回答,你要是不想回答,我就要換個人問瞭。”

裘辛:“他身邊自有能人在,豈能讓你輕易得手,休要弄塊假玉來誆人。”

薑小乙哈哈大笑:“你眼神這麼好,是真是假還看不清?剛剛忘瞭告訴你,那小道士被密獄盯上瞭,此時自身難保,正逃命呢。”

靜瞭片刻,裘辛一字一頓道:“你敢動他,我定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江湖上放狠話的人薑小乙見過太多瞭,誰有真本事,真脾氣,她一眼就能看出來。她不能露怯,所謂關心則亂,現在明顯是她占上風。

她蹲到裘辛身前,道:“我倒是有心放他,不過他覺得自己的命不如這票生意值錢,你也這樣想嗎?”

裘辛不語,薑小乙看得出他內心極為擔心劉楨,再接再厲道:“負責此案的人你也交過手瞭,你覺得他可是善罷甘休之輩?”她捻起他一縷黑發,淡淡道:“我告訴你吧,隻要他在,軍餉是絕不可能出得去豐州的。我勸你不要為瞭這註定吃不進嘴的糧食,而犧牲兄弟性命。你好好想想吧,不要指望重明鳥來救人,他絕對來不及。”

裘辛眼底一顫,驀然一聲沉笑,狠絕之中又帶著一絲不甘。

“你們查的也夠快的,看來朝廷裡也不都是些酒囊飯袋。”

薑小乙收起手中玉佩。

“我給你半炷香時間,隻有這一次機會,錯過瞭,小心追悔莫及。”

之後,不管裘辛再問什麼,薑小乙都閉口不談。

撐瞭許久,裘辛的目光裡終於流露出一絲猶豫。

“你當真能給他一條生路?”

薑小乙見這硬蚌松口,心中大喜,臉上依舊淡定。

“當然,實話跟你說,我們大人還不知道我把他抓來瞭,你現在把案子交代清楚,是他唯一的機會。”說著說著,她又往話裡加瞭點私貨。“你若誠心配合,那麼大人問起時,我隻字不提他,就說你服瞭軟,全當沒他這個人,也算給你爭取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裘辛凝視她片刻,緩緩道:“你行事不像官府中人,背著上官做事,是想爭功嗎?”

薑小乙冷下臉。

“別再多費口舌,你到底說還是不說?”

裘辛幾多掙紮,最終放下。

“好,我說。”

聽他應下來,薑小乙心裡兩塊石頭同時落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