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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此地不宜久留,薑小乙偷瞭村民的衣裳,幻化成一名普通商戶的樣子,又去買瞭一輛驢車,把肖宗鏡和裘辛裝到車上,啟程回冀縣。

一路上她都在思索昨晚發生的事,尤其是姚占仙的那些隻言片語。

重明鳥……

其實,直到進入侍衛營之前,薑小乙對那位江湖大盜都是有幾分敬佩的。

自打這重明鳥踏入江湖以來,幹的無一不是驚天動地的大事。而且難得的是他每每都是挑最難啃的硬骨頭下手,且次次成功,次次全身而退,不留一絲破綻。到現在,江湖上連他姓甚名誰,多大年歲都不知道,真是想不服都不行。

想起那裘辛和張青陽也不是普通角色,均是各懷絕技,如今竟與重明鳥搭在一起劫軍餉……

是偶爾湊到一起的嗎?

不對,此案難度極高,他們分工清晰,配合默契,可以說是一擊即中。這不可能是臨時湊人,給人的感覺……應是在一起搭夥有一陣子瞭。

雖然人數不多,可這一幹人物均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強將,實力遠超普通江湖勢力,屬實是不好對付。

薑小乙亂七八糟想瞭會,最後一拍自己的額頭。不論如何,目前首要之事是把肖宗鏡保護好,他傷得太重,一時半會好不瞭,是不是該向京求援……

她猶豫片刻,回頭看瞭一眼驢車內的情形。不看還好,一看頓吃一驚。肖宗鏡本是平躺在驢車上,不知何時竟自己坐起來瞭,靠在板車旁,盤膝而坐,頭微垂,雙手交疊。薑小乙以為他醒瞭,連忙把車停在路邊,過去查看。

她叫瞭幾聲,肖宗鏡並沒有反應。

她摸摸他的額頭,十分熱,皮膚也泛紅,像是在發高燒。可她觀他面色,卻比昨夜安穩多瞭。他頭頂的百會穴比往常更加有力地跳動著,呼吸也十分緩慢,每一次吞吐都極為深長,神色自若,眉目端正,氣息穩定。看著看著,薑小乙漸漸覺得他這樣子不像是暈厥,也不像是清醒,倒是有些像進入瞭禪定的狀態。

薑小乙不敢打擾,小心翼翼為他蓋好薄毯,忽然發現什麼,把毯子拉開瞭一點。

除瞭幾處較深的傷口外,肖宗鏡身上還有一些細密的小口子,因為不嚴重,薑小乙沒有進行包紮,此時這些傷口已經泛出新的肉色。

薑小乙以為自己眼花瞭,揉瞭揉再看,被她緊盯著的一道淺傷已然隻剩淡淡的紅印。薑小乙大驚失色,跌坐板車上,肖宗鏡整個軀體完整地呈現在她的視線裡,她仿佛看到他周身流動著的純然真氣。

薑小乙不知這究竟是何種功法,但她記得她師父曾經講過,練氣之人的至高追求,便是以天地為爐,自身為鼎,煉化先天之炁,最終達到周而復始,生生不息的境界。

她回憶起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她抱著樹聽老道念經,昏昏欲睡。春園真人恨鐵不成鋼,噴著吐沫星子訓斥她,說她若再這樣懶惰下去,這輩子也難窺門徑。

薑小乙看著肖宗鏡,喃喃道:“我雖達不到此境界,但見到瞭,也算三生有幸。”她謹慎地為他蓋好薄毯,再次趕驢上路。

應該是不需要向天京求援瞭。

回到冀縣,薑小乙不敢去客棧,也不敢回呂坊,帶著這麼兩個暈厥之人,太容易被盯上。其實最安全的去處是當地的盛坊佈莊,但薑小乙和達七約定過,絕不能將外人帶去佈莊。思來想去,她隻能故技重施,找瞭一戶人丁稀少的人傢,藥倒一雙夫婦,再次鳩占鵲巢。

她將肖宗鏡安頓在主屋,照料妥當後,去柴房看裘辛。

算算時間,他的藥效差不多也到時候瞭。

薑小乙弄瞭一盆冷水將他潑醒。

裘辛被點瞭穴道,卸瞭關節,加上五花大綁,完全動彈不得。不過從他神態裡也看不出過多的痛苦慌張,他睜眼後,第一時間掃視瞭一圈,最後視線被什麼吸引瞭,落在一處。

薑小乙問:“你在看什麼?”

她原以為裘辛不會理她,沒想到他很平靜地回答道:“蜘蛛結網。”他聲音發虛,雖沒有致命傷,但肖宗鏡也沒輕饒他,昏迷時倒還好,一旦清醒,損壞的關節疼得他呼吸困難,面無血色。

薑小乙抬頭,找瞭半天才在頂棚的角落看到一個小黑點,完全無法分辨是什麼東西。她稱贊道:“名不虛傳,果然眼力驚人。”

裘辛看蜘蛛看入神瞭,薑小乙又問他:“你們劫的東西呢,藏在哪瞭?”

他不言。

薑小乙:“聽說你這一身功夫都仰賴著這雙特殊的眼睛,你說我若挖掉一隻,影響大嗎?”

裘辛:“不知道,你可以試試看。”

他語氣不甚在意,薑小乙聽得出來,他不是裝腔作勢,他是真的不怕。

薑小乙也不急,站起身,在房間裡轉瞭幾圈,好奇道:“重明鳥到底分瞭你多少,你這樣為他賣命。你別忘瞭,銀子到手瞭,也得有命花才行。”

裘辛:“二百兩。”

薑小乙眨眨眼,伸出腦袋在裘辛的視線裡。“你再說一遍,他給你多少?”對方沒回答,薑小乙加碼道:“我出四百兩,如何?八百?一千!不能再多瞭!”

裘辛哂笑不語。

薑小乙冷下臉,直起身:“耍我是吧?敬酒不吃吃罰酒,真當我沒法子撬開你的嘴?”

雖然放著狠話,可薑小乙一時之間還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她沒幹過嚴刑逼供的事,缺乏經驗,萬一手下沒個準,把人逼死瞭,線索可就又斷瞭。

而且,最怕的就是裘辛也是餘英那種人,寧可死也不吐露半個字。

她瞄著裘辛,裘辛瞄著蜘蛛網,場面一時陷入沉默。

心中一嘆,薑小乙閃電出手,封瞭裘辛穴道。回到肖宗鏡的房間,他仍然處於昏迷之中。薑小乙將被子往上拉瞭拉,輕聲道:“大人,我得出去一趟,馬上就回來。這裡還算安全,您好生修養。”

隨後,她直奔盛坊佈莊。

佈莊掌櫃的姓宋,薑小乙與之對接瞭信物。

宋掌櫃一瞧玉佩暗刻的落款。“這朵花……您快請進。您來得巧,七爺的信今早剛到。”

“他回信瞭?”薑小乙驚訝道,“竟然這麼快。”

宋掌櫃將一個小竹筒交給薑小乙,竹筒外也刻著一朵小花的圖案。

達七給每個人的信物都不同,上面都有獨一無二的標記,佈莊的掌櫃們不靠名字和長相識人,隻認信物。

宋掌櫃:“您先看,若有吩咐盡管叫我。”

薑小乙一人留在書房內,拆開信函。

她不久前靈光忽閃,在應城飛書達七,為的並不是軍餉的案子,而是戴王山。

她從戴王山口中得知他來豐州是為瞭抓捕白衣相士,而這位白衣相士好巧不巧,正是當初威虎軍裡跟達七接頭的那位病癆軍師,名叫劉楨。他當初找到達七,想買齊州的佈防圖和駐軍將領訊息,價格出的雖然不高,但因為齊州地勢偏僻,一直是達七做生意的空白地帶,他有心涉足,所以就接瞭下來。

這劉楨也是個聰明人,可以說是他一手將不成器的威虎軍帶瞭起來,可惜後期被楊亥給截胡瞭。

薑小乙並沒有跟劉楨直接接觸過,但她在暗處觀察過他,此人年歲二十五六,身體似乎不太好,氣虛體弱,一幅文弱書生的模樣。

薑小乙讀完達七來信,當場燒掉。

達七信中所言,這劉楨身患頑疾,屬寒心之癥,需日日服用溫熱藥引,嚴重的時候每天要泡兩個時辰的湯泉。自從上次威虎軍被楊亥屠殺殆盡,達七就再也沒有見過劉楨,也沒聽說他有什麼別的動作。

薑小乙對他本沒多大興趣,隻是因為他惹上瞭戴王山,她就多瞭問一句,也順帶提醒達七,對密獄多加提防。

但此次虹舟山之行後,她又冒出點別的想法。神珠峰上,姚占仙似乎有意暗示,重明鳥一行不止三人。

劉楨……

這些人當真就這麼巧,在同一時間,全跑豐州來瞭?

薑小乙的直覺告訴她,該去查一查,就算劉楨跟軍餉的案子沒有關系,也可以用他的信息與戴王山進行交換。所謂術業有專攻,在審訊逼供這方面,密獄可執天下之牛耳,他們或許有辦法撬開裘辛的嘴。

薑小乙眉頭緊鎖……那隻鷹頗通靈性,裘辛被擒,它八成會去報信,也不知這重明鳥現在人在何處,被什麼事耽擱。

她必須抓緊時間,在這大盜趕來之前把軍餉找到。

薑小乙一邊思考,一邊離開房間。她找到宋掌櫃,問道:“掌櫃的,同您打聽個事,冀縣當地最大的藥鋪在哪?”

宋掌櫃道:“我們縣一共十幾傢藥鋪,都差不多大小,您可是需要什麼藥材?告訴我就行,我去準備。”

“我不需要藥材。”薑小乙琢磨瞭一會,忽然又問:“冀縣可有湯泉?”

“湯泉?”宋掌櫃笑道,“嘿,你還真問著瞭,我們這可是有聞名天下的藥泉呢。不過不在城內,從南邊出城順官道走,大概二十幾裡有一座牛頭山,山腳下有個佻屋村,那有許多湯泉眼。”

二十幾裡路,也不算很遠,薑小乙決定去碰碰運氣。

她胡亂塞瞭頓飯,安頓好肖宗鏡和裘辛,動身出發。

申時左右,她趕到臥牛山,山如其名,遠遠望去就像頭酣睡的老牛,山野青蔥,鳥語花香,仙氣環繞。

佻屋村規模不小,大概兩百多戶人傢,依山傍水,頗為富足。

薑小乙在村口碰到個玩耍的男童,笑著一作揖,問道:“小公子,請問本地湯泉如何去呀?”

那男童看瞭看她,也沒太奇怪,似乎已經習慣瞭這些慕名前來之人。

“往這邊走,半山腰有兩個大池子,大部分外地人都在那邊遊玩,你要是想長住,就找戶有小池子的人傢,給點銀子就好。”

薑小乙:“現下有外人在村裡住嗎?”

男童指著東邊,道:“有啊,那邊有幾傢有人的。”

薑小乙點點頭,辭別男童,朝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