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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是非已空

與金陵城大部分高門貴第一樣,荀府下人們所居的偏院和邊廂,也是整所宅院每個清晨最先開始蘇醒的地方。五更雞鳴,負責灑掃和供應熱水的粗役最先起身開始勞作;卯初二刻,侍衛輪崗,邊門角門開啟,擔當采買的傢仆們陸陸續續往返出入;前院管傢在辰初開始四處巡視,近身伺候的侍女小廝們也輕手輕腳地起身,先行洗漱以備召喚。這個時候的主子們當然還在安睡,隻有習慣早起的荀飛盞走出瞭房門,在自己的院落裡修習早課。

初九這日的清晨,邊門剛剛打開,一名穿著萊陽府號衣的親隨匆匆騎馬趕來,聲稱有急事求見荀傢大爺。門房仆從不敢耽擱,趕緊領瞭進去。不多時,荀飛盞神色嚴肅地大步奔出,命人牽來坐騎,翻身上馬,踏著一地碎金般的朝陽,徑直奔向南越門而去。

勞碌終年的普通百姓們隻在正月裡才能休憩,清早的城門外人影稀疏,迷蒙白霧中隻有蕭元啟帶著數名親衛,正不停地向城內仰首張望,一臉焦慮地等待著。

“你派人來捎信也不說清楚,平章的陵寢怎麼瞭?”奔到近前的荀飛盞一勒馬韁,未等停穩便急切地詢問。

蕭元啟趕忙解釋道:“守陵的人半夜趕來進不瞭城,我也是早上才從巡防營那裡得到消息,隻聽說有盜賊闖瞭長林王陵,具體情形一概不知。所以才趕緊約你與我一同過去看看。你和平旌交往更多,也好幫我定個主意,看需不需要通知他。”

荀飛盞關心則亂,聞言不及多想,一夾馬腹便沖瞭出去。

長林王陵距離京城南門原有快馬半日的路程,這兩人的速度當然更為迅疾,日未中天便已趕到,先飛快地粗略巡看瞭一圈,隻見馬道兩邊的虎甬石像倒翻瞭幾個,冥宮外殿供奉的鍍金香爐杯盞失竊少許,而陵寢本身未有傷損,這才大大地松瞭一口氣。

“好在守陵的護衛警醒,盜賊未能潛入,總算沒有驚動亡靈。”蕭元啟扶瞭虎甬一下,“這裡我派人來收拾就行瞭,倒不用通知平旌,大哥覺得呢?”

荀飛盞點頭贊同,“守陵護衛也歸禁軍統管,我去禁衛府招呼一聲,讓他們再加派些人手巡視。”

兩人商議已定,一齊轉頭看向馬道前方高聳的石坊,思及往事,神色都有些黯然,默默整肅衣冠,邁步而入。

蕭平章的墓室遠在長林王衣冠塚的側後方,更是未受絲毫侵襲,墳前供果擺放整齊,白玉所鐫的石碑也甚是潔凈,可見守陵人的確算得上盡職盡責。

荀飛盞單膝跪在碑前,指尖撫過他描紅的名字,低聲道:“不久前我去看瞭策兒,他已經有這麼高瞭……孩子很可愛,真可惜你沒有能夠親眼見到他……”

王陵周邊松柏森森,突有一群寒鴉驚飛,嘶啞的鳴叫聲在林間回蕩。蕭元啟抬頭看瞭看,也單膝跪下,感嘆道:“不知不覺,平章兄長竟然已經走瞭這麼多年,也不知他是否泉下寂寞……若是大哥今日沒有其他要務,我派人取些酒來,咱們就在這裡陪他一天吧?”

初九並非祭掃之日,但荀飛盞進瞭陵區後就已經有些不願離開,蕭元啟的這個建議正好提在他心坎上,當下便點頭應諾,在石碑前半跪半坐瞭下來。

荀白水夫婦日常的起居習慣,蕭元啟早在新婚時就已經向安如打聽得一清二楚。他掐準時辰將荀飛盞誘離出城後,何成立即在荀府周邊的街巷內添加瞭巡視的人手,奉命時刻關註事件的每一步進展。而作為履約一方的東海,對這次新的交易顯然也極為重視,戚夫人調動出安插在金陵城內的所有力量,連夜通宵地設置好瞭暗殺陷阱,就等著荀白水那輛禦賜的華蓋馬車走出府門,一步一步踏向那道專屬於他的鬼門關口。

不過此時的蕭元啟也好,戚夫人也罷,他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計劃出現瞭一個巨大的偏差,那就是荀白水原有的行程安排其實已經變瞭。

初九這日華真大長公主府上開年宴,所有朝閣重臣都已確認將要出席。勘查路線、計算時間、選擇地點、安置人手……整個謀刺方案全都是基於這個消息設計而成的。至於昨天下午他突然決定不去赴宴而改往大理寺,萊陽王府根本一無所知。

情報陳舊遲滯,計劃沒趕上變數,往往是大部分行動最終失敗的主要原因。

不過也隻是大部分,而並非全部。

世間總有那麼一些事情,是由運氣和巧合來決定結果的,荀府到大理寺與荀府到公主府之間,竟有一大半路線完全相同,而戚夫人選擇將要動手的地點,恰好便在這段重合的路線上。

也就是說,荀白水臨時的行程變更,居然絲毫也沒有影響到萊陽王府深夜商定的行動計劃。

這是蕭元啟難得的好運,但從另一方面而言,也是荀白水最終的噩運。

辰正二刻,荀夫人看著日晷的針影輕聲喚醒瞭夫君,帶著侍女們伺候他起身洗漱。大概是因為已經下瞭決心,這位首輔大人昨夜睡得還不錯,憔悴的面色有所緩解,神清氣爽地坐在窗臺前讓夫人為他修面挽髻,同時指瞭頂輕便的綢帽佩戴。

“老爺今日赴宴,怎麼不戴玉冠?”

“今日有些公事,不去大長公主府瞭。”荀白水起身穿上外袍,抬起手臂讓她束系腰帶,突然間又想起一事,急忙問道,“對瞭,侄女以前住的院子,可還留著?”

荀夫人一怔,“老爺問的什麼話,當然還留著。”

荀白水眸中閃過一絲悲憐之色,嘆瞭口氣,“你記得派人時時打理,不要荒廢瞭。咱們荀傢的姑娘,怎麼也得好生照顧著,至少不能讓她受罪。”

荀夫人不明所以,卻又本能地感覺心驚,正想追問,荀白水已經大步走出房間,在廊下吩咐道:“來人,去請大爺過來,陪我出一趟門。”

荀樾應聲離開,片刻後皺著眉頭回來稟報,“回大人,大爺一早就出去瞭。要派人追他回來嗎?”

荀白水猶豫瞭一下,想瞭想又搖頭,“不必瞭。你執我內閣鈞令,到京兆尹府調派一百府兵,隨行護衛。”

首輔車駕以往出行,常例是一百府內親衛相隨。荀白水雖未料到蕭元啟真的就敢刺殺,但由於不再信任巡防營,今天又特意加調瞭一百京兆府兵同行,這個程度的護衛能力除非起兵造反,否則誰也不可能輕易接近到他身前,行事已經算得上是極為謹慎。

除瞭護扈周密以外,荀白水乘坐的這輛禦賜車駕也與尋常官員的馬車不同。其四周圍擋以梨木為骨,外罩由添捻金絲織就的厚緞裁制,在冬季還多瞭內層棉圍,更加厚密,若非極為強力的硬弓,根本射不出能穿透它的利箭。再加上行進時不停移動,連側方都有人體馬匹相隔,若想以暗箭射殺的方法謀刺,成功的概率基本也可以預估為零。

身為一名頂級的女刺客,戚夫人從一開初就沒有考慮過硬闖與遠程。她的暗殺計劃之所以能夠得到蕭元啟的認可,最關鍵的部分仍然在於“接近”二字。

車輪轆轆,駛過瞭又一個十字街口。少量行人和攤販們主動避讓,自覺地與開道府兵們隔開瞭一段距離。

前方漸漸接近官衙集中的重要街區,主街的街面變得更加平整,皆由長方的青石板拼鋪而成。府兵護衛踏步而過,有兩人在踩上某些石板時感覺到瞭異樣,不禁低頭多跺瞭一腳。但由於隊列快速行進,這兩人還未及細想,便被後方的同袍裹帶著隨隊前行瞭。

三十名開道府兵之後,緊跟著便是二十人的荀府衛隊。華蓋朱輪的禦賜馬車位居中央,由兩側共計八名騎兵護衛陪同。不緊不慢的車輪沿著前方五十人的腳步印跡,碾過瞭一塊又一塊的青石長板。

一道尖銳的鳴哨突然吹響,避讓在街旁的十來個路人和攤販應聲暴起,亮出兵刃猛沖上前。這點攻擊當然不足以沖破護衛的厚度,但卻成功地讓整個隊伍暫時停瞭下來。

隨行在車廂邊的荀樾拍馬向前,觀察瞭兩眼戰況,正要派出荀府衛隊相助剿殺的時候,車輪前方的那段路面突然爆開,四條人影飛速躍出。

連夜移開原有的青石,在下方挖出空間,隱藏刺客,再鋪上塗畫成石材顏色的木板遮蓋,這項工程的動靜其實並不小,若沒有巡防營的全力配合,不要說戚夫人這樣的異國諜探,就算是金陵城裡的實權人物,隻怕也很難做到悄無聲息。

木板迸裂,暗器飛出,現場局勢瞬間大變。這個計劃最可怕的地方並不在於繁復,而在於精確。讓自己藏身的“青石板”恰好位於護衛與馬車之間那短短的一段空隙中,便是戚夫人賴以得手的最大關鍵。

猝不及防之下,馬車兩側僅有的數名騎兵須臾間便被暗器射翻。戚夫人踏著另三名刺客搭出的劍梯,躍身而起,手中長劍疾如閃電般刺入車廂。

荀白水是個警覺的人,外間嘈雜方起,他便已經俯身貼在瞭車板上。戚夫人一劍未中,順勢揮劈,挑飛車簾的同時,也砍裂瞭前方轅木,廂體隨即前傾,他一個老人哪裡能穩住身體,立時撲跌而出,翻滾瞭數圈,頂上綢帽脫落,花白的鬢發披散而下。

距離最近的幾名親衛拼命沖上前來,皆被其他刺客中途攔截,戚夫人毫不分心,一個縱身便追至目標身前,冷笑一聲,刻意將聲調提得極高,“東海國主,問候首輔大人。”

隨著這一句嗓音清亮的宣告,她手中利劍舉起,毫不猶豫地刺入瞭荀白水的前胸,又回腕拔抽,帶出一連串血珠。

從她最初現身到刺殺完畢,整個行動流暢如水,疾若閃電。荀樾不過是拍馬向前多奔瞭幾步,等到再轉身時,留給他的就隻有飛揚的塵土、漫流的鮮血和一雙不甘心就此閉上的眼睛。

“大人!大人——”

在荀樾的嘶吼聲中,掩護戚夫人逃脫的刺客們被一個個砍倒,前方街口馬蹄聲響,嶽銀川也在此時沖瞭過來。

由於心情激動,這位年輕的東境將領天還沒亮就醒瞭過來,早早便趕到大理寺的官衙門外,靜立等候。隨著約定的時辰越來越近,他頻頻踮足朝向長街末端極力遠眺,心頭漸漸有些發慌。

若按常理思考,他其實並沒有任何理由著急。內閣首輔高高在上,自然是想遲到多久就能遲到多久,更何況算起時辰來,荀白水此刻也還沒有遲到。

可不知為瞭什麼,這種發慌的感覺一直莫名地持續著,就好像戰場上突然滾過背脊的寒栗一樣,根本解釋不清緣故,卻又讓人不敢輕視,更不能忽略。

嶽銀川解下瞭拴馬石邊的坐騎,沿途向荀府方向迎瞭過去。由於首輔車駕由四馬牽拉,隻能在大道上通行,他不必在意分岔口,一路順著最寬的街道奔行,不多時便聽到瞭前方隱隱的呼喝之聲,心頭頓時一緊。

絕大多數刺客這個時候已被砍殺在地,現場極為混亂,唯獨中央那小小一圈猶如風眼一般,寧寂如死。嶽銀川甩韁跳馬,猛地沖到瞭荀白水的身邊,俯身察看傷情。跪在另一邊的荀樾滿面是淚,雙手按壓著傷者胸前,心頭還抱有萬一的希望。

在戰場上見過太多的外傷,嶽銀川不須多看也知無救,隻能扶住荀白水的頭顱微微抬起,想讓他的肺血回流,走得不要太過痛苦。

荀白水仿佛對他的到來有所感覺,半掩的雙眸突然睜開,手指痙攣般地抓住瞭他的小臂,猛地向下一拉,其力度之大,儼然就是瀕死之人最後的爆發。

“……陛、陛下……長……長林王……”

嶽銀川完全不明白這些殘碎零落的話語是什麼意思,可也根本沒有機會再多追問。自喉間擠出這模模糊糊的幾個字後,荀白水的語音戛然消失,緊繃的身體在下一個瞬間極速松弛,眼簾未垂,視線已經凝住不動。

天子腳下,年節未完,內閣首輔被當街刺殺。

這個如同炸雷般的消息漸次傳播開後,整個金陵城都被震動瞭起來,很快就變成一個充滿各種嘈雜聲波和混亂異響的巨大旋渦。

最先趕到現場的巡防營未敢近前,環繞於外圍守護。不過統領何成的反應還算迅速,立即下令給各個城門領,在事發後的半個時辰內便牢牢地禁閉瞭四門,要求等待進一步的上峰指令。

廷尉府太尉、刑部尚書和京兆府尹三個人因職責相關,親自趕來現場察看瞭屍首,命荀府的人小心裝裹,先抬回府中停靈。其他閣臣們都在前殿值房裡守著,等他們三人過來之後,關上門足足商議瞭一個多時辰,這才決定由中書令賴傑與刑部呂尚書入宮,去向皇帝陛下稟報這個噩耗。

就在朝臣們想方設法商量善後的同時,荀飛盞和蕭元啟也終於辭別瞭長林王陵,一路快馬趕回京城南越門外。

此時日頭雖已西斜,但光線依舊明亮耀眼,顯然還未到黃昏下閂的時辰。荀飛盞看著面前緊緊關閉的兩扇城門,眸中不由浮起瞭疑惑之色,用力捶擊呼喝瞭好幾聲,厚重的門板方才被緩緩地拉開瞭一線,等他們幾個人縱馬奔入之後,又立即再次合攏。

荀飛盞和蕭元啟都是極有身份的人,負責值守的校尉顯然認得他們,迎上前行禮時目光閃躲,不敢抬頭。

“到底出什麼事瞭,怎麼突然這麼個陣仗?”

即便再怎麼不敢回答,也不能真的不答,這位校尉的整個身體彎成蝦米一樣,顫聲道:“您、您還不知道吧?……城裡出瞭大事,首輔大人在紫書街上……遇刺歸天瞭……”

突如其來的噩耗仿若晴天霹靂,震得荀飛盞一連倒退瞭兩步。悲痛、驚訝、憤怒和疑問同時湧上心頭,最後翻攪成瞭一片茫然,令他瞪著那校尉一時說不出話來。

蕭元啟用力抿住想要上翹的唇角,也露出又驚又怒的表情,“大哥先別急,咱們趕緊回府裡查證一下,也有可能是傳錯話瞭呢?”

荀飛盞回過神,知道從守城門的小官嘴裡問不出什麼,立即翻身上馬,揚鞭重重揮下。跨下坐騎被他激得連聲驚嘶,如同離弦之箭般沖瞭出去。蕭元啟在後頭緊追慢趕,還是被拉下瞭好大一截。等他好不容易追進荀府的時候,荀飛盞已經披瞭麻衣,正紅著眼睛站在叔父的棺木之前,聽荀樾跪在一旁講述事情的經過。

用以停靈的前廳早就懸滿素幡黑紗,香燭火盆煙氣縈繞。擺放在正中央的烏木棺槨並未加蓋,逝者周身衣冠已換,不見半點血污,仿若他這一生的是是非非都已被洗去,唯一空留於世間的,就隻有臨終前那抹凝於眉間的痛苦與牽掛。

蕭元啟悄步走進前廳,安靜地聽荀樾講完,插言問道:“你確認動手的是個女刺客?她提瞭東海的名號嗎?”

荀樾咬牙點頭,“是。這女人顯然是個首領,現場的刺客皆為死士,拼命護瞭她一人逃走……”

“那眼下是誰在負責追捕?”

“巡防營和京兆府。”

蕭元啟皺眉略加思索,對荀飛盞道:“巡防營的何成是我的舊屬,等我先回府看過安如,就去跟他會合,必定逐戶嚴查。至於大哥你……最好還是留在府中陪伴嬸娘吧……”

荀飛盞的手掌按在棺木的邊緣,冷冷道:“叔父在天有知,當然也更想讓我去追拿兇手,而不是在府中掉淚。你去照顧安兒吧,接下來的搜捕……誰都休想讓我袖手旁觀。”

蕭元啟知道這個時候的一言一行都必須特別小心,立時不敢接話更不敢多勸,語音模糊地答應瞭一聲,低頭退出靈堂,在庭院的陰影處默默站瞭一會兒,先讓自己定下神來。

回到萊陽王府後天色已經黑透,他並沒有直接前往自己的寢院,而是將心腹親衛留在折廊下看守,靜悄悄來到瞭久無人跡的太夫人舊院。

月影淒清,野草過膝,庭院中四方黑沉,唯有主屋內一燈如豆。本應正在城中搜查的何成站在階前,向他躬身行禮。

蕭元啟獨自一人推門而入,戚夫人在微黃的油燈下轉過身來,嫣然一笑,“恭喜王爺,這化龍之路,又朝前多走瞭一步。”

這個房間顯然已被簡單地收拾整理過,清走瞭滿地狼藉,蛛網沉灰,也搬走瞭原來的所有傢具,另換上不同樣式的桌椅,除瞭水磨石縫隙裡還留有少許暗紅殷色之外,那一日的痕跡已被盡力抹去。

“夫人進來的時候,確認沒有人看見你嗎?”

“我做事有多幹凈,您當然是知道的。”戚夫人自信地笑瞭笑,又細細覷看他的臉色,“王爺今日除掉瞭心頭大患,我還以為您會更高興一些呢?”

蕭元啟沒有理會這句話,來到桌邊坐下,“接下來城中必會大肆搜捕,局面相當敏感。我隻能確保夫人在此處安全,至於其他人,我絕對不會沾手。”

戚夫人淡淡笑道:“東海在金陵的人手,每一個都甘願為國主粉身碎骨。既然跟王爺您做瞭這個交易,那這些代價總是應該付的。王爺放心,你我的交易隻在你我之間,我的人奉命行事,多餘的枝節根本就不知道,即便失瞭手被人拷問,也問不出幾句有用的話來。隻不過為瞭等待國主想要的工部舊檔,我這一躲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無論如何都會有些痕跡。王爺如今封瞭郡王,娶瞭王妃,府上的人越來越多,和那兩年可大不一樣瞭,不會覺得有什麼麻煩吧?”

“人多確實眼雜,連我都不敢說這府裡頭會不會有人察覺。”蕭元啟將視線緩緩轉向門外,冷笑瞭一聲,“但我敢肯定的是,即便真有人發現瞭些什麼,他也絕沒這個膽子到外頭去亂嚼舌頭。”

“王爺的行事,還是像以前那般靠得住。”戚夫人適時恭維瞭一句,提壺斟茶,向對面遞瞭一杯,笑生雙頰,“可惜此處無酒,隻能以清茶一盞,慶賀你我今日功成。”

蕭元啟抬手接瞭茶盅,與她輕輕相碰,仰首飲下,“不過我還有一句話,想要請夫人帶給國主。”

戚夫人頗感意外,急忙還杯於桌,欠身道:“王爺請講。”

“此次各履承諾,日後……再不相約。”

這句話出唇的音調甚是冷冽森寒,戚夫人雖面色未改,心中到底不悅,正想要再說什麼,外間緊閉的門板上突然響起叩擊之聲,何成在廊下急切地叫道:“回稟王爺,荀府嬤嬤來瞭,消息瞞不住,王妃她……她……”

荀安如正在孕期,蕭元啟又深知她對叔父嬸娘的感情,臨走時曾下令向內院封閉消息。但他卻忘瞭荀氏這樣的門第,府中運轉自有體系,並不是樁樁件件都需要主人直接安排。雖然荀夫人悲傷過度不能理事,但大管傢和嬤嬤們仍然能夠按部就班分派人手,一面料理後事,一面向親朋報喪。蕭元啟早上的指令再怎麼嚴厲,總不可能提前說荀白水死瞭都不許通報這樣的話,內院的人一聽這麼大一個喪訊,誰也不敢硬攔,隻能急匆匆派人向管傢通報,管傢再轉報何成,兜瞭一圈下來,等蕭元啟聞訊趕過去時,其實已經有些晚瞭。

剛剛邁進寢院的外門,裡頭便傳來亂糟糟的驚呼聲,荀安如一身薄衣,滿面是淚地沖瞭出來,被他一把抓住,摟進懷裡。

“安如,安如你聽我說,先別著急,小心身子。叔父雖然不幸……但刺客是肯定能抓到的……”

這句話並沒有絲毫的安撫作用,“刺客”兩個字反而更加激發瞭荀安如瀕臨崩潰的情緒。她仰首冷冷地盯住瞭丈夫的眼睛,咬牙道:“他們說,是東海的刺客……東海……是東海!”

蕭元啟當然明白她此時正在猜測些什麼,急忙收緊手臂,試圖去撫摸她的面頰,柔聲解釋。

可這個柔弱的女子早已被悲痛壓倒,她抗拒地掩住瞭自己的耳朵,嘶聲哭號著,在他臂間連踢帶咬,拼命掙紮,直到寢衣絲裙上浸透瞭鮮血,也不肯停止,不願平息。

熟識的太醫被急速請瞭過來,一看就知道孩子肯定無法保住,隻能紮針灌藥,緊張忙碌到夜半時分,這才勉強穩住瞭病人的情況。

蕭元啟面容灰敗,費盡最後一絲力氣才沒有遷怒於他人,揮手屏退周邊侍女,拖著緩沉的步子走到床榻邊。

荀安如平躺於枕上,眸色麻木呆滯,唯有眼尾淚痕深深,抹之不去。

蕭元啟凝視她片刻,蹲下身來輕輕撫順瞭她垂滿長枕的亂發,將自己的嘴唇溫柔地壓在她的額前。

“天命豈能輕得,終歸要有代價……不過沒關系,咱們還這麼年輕,等你養好瞭身子,孩子總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