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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愛恨皆枉然 第一章 寧天

冬至,離小三周年祭還有四十二天,晚媚團瞭團身子,覺得冷,將懷裡暖爐抱得更緊,直直貼在胸口。

二月踮腳走瞭進來,手裡托著湯盅。

十八天大的乳鴿,配絕頂鮮美的銀環小蛇,燉瞭三個時辰的清湯,滋味卻遠不如當年那碗陽春面由。

一碗小三用纏著繃帶的雙手下的,飄著細碎蔥花的壽面。

晚媚嘗瞭口,覺得意興闌珊,翻手就將湯盅朝下,兜底倒瞭個幹凈。

滾熱的湯水四濺,燙上瞭二月的腳趾。

二月不後退,這位刑堂的新堂主涵養一流,還在原地垂首,神色如常,道:“公子傳話,請門主去一趟。”

晚媚向後斜躺:“你就說我身子懶,懶得吃飯懶得走動,連活都懶得活。”

“公子說,如果門主不肯去,就讓我傳話,他是有個要緊的任務,要門主親自去做。”

晚媚閉上瞭雙眼。

“這個人的資料我已經差人送來。”

晚媚還是閉眼,緊緊摟住暖爐。

二月開始後退:“公子還交代,門主必定不虛此行。”

說完人就不見,屋子裡復又一片冷淒。

很長時間後,晚媚終於從榻上起身,伸手打開資料,姿勢很是閑散。

——“十四日申時一刻,帶紅魔傘,殺寧王於王府議事大廳。”

資料的第一頁就看得晚媚失笑。

殺人,還要規定時辰地點,指定道具,這任務倒是有些意思。

不知不覺中她的眼亮瞭,脊背伸展,食指搭上紙張,往後又翻去瞭一張。

“寧王,名鬱寧天。”

看完第二張後晚媚沉吟,伸出手指,指甲鮮紅,在那上頭爽脆的畫瞭個叉。

寧王府,日漸西斜,照著滿地富貴。

殷梓的轎子落在王府門前,等到申時過瞭半刻,這才將轎簾揭起。

和人相約,他永遠遲到半刻。守時,卻也要人相待。

管傢上來迎他,議事大廳裡燃著香爐,寧王坐在主座,朝他微微頷首。

寧王穿便服,殷梓也是,一襲暗紫色長袍,腰帶細窄,上面鑲著塊鮮紅欲滴的鴿血石。

紫衫配鴿血,色中大忌,可卻無礙他的風流。

暗紫裡一滴血紅,就正象他的人,深沉裡透著那麼一點邪惡。

寧王的手舉瞭起來,道:“有勞殷太傅,請坐。”

殷梓將頭微低,走到他跟前,提起茶壺將茶杯倒滿。

“殷某此來是為謝罪。”彎腰之後他舉杯,杯身齊眉:“還望寧王寬宏。”

聲音姿態是無比的恭敬,可那杯茶卻不再是清碧的雀舌。

他的食指搭在杯沿,沒有利器傷害,卻突然破瞭個小口。

鮮血流進杯口,卻不溶進茶水,而是浮在杯口,慢慢鋪開,和茶一起,鋪成瞭半邊淺綠半邊淡紅的一個太極圖。

無比妖異的一幕,就發生在寧王眼前,可寧王卻是毫無反應,將杯子接過,一口就將那太極吞盡。

殷梓於是抬頭,淡笑:“多謝寧王不計前嫌。”

寧王也笑:“鹽茶道的事務我已經交出,殷太傅已經如願,不知此來還有何事?”

殷梓後退,手指撫過唇邊,將指尖鮮血吮幹。

血的滋味無比甜美,他落座,長眼半瞇,唇角滿足地勾起。

“來寧王府的,可遠不止我一個。”微頓半刻之後他突然抬頭,將食指一彈。

食指間一滴鮮血破空而去,穿破屋頂,在陽光下化作巴掌大一塊紅霧。

這人的武器,竟然是自己的鮮血。

屋頂上的晚媚擰瞭下身,避開這團血霧,幹脆踏破屋頂落地。

紅魔傘已經吸瞭人血,此時一片鮮紅,落地之後她將傘收起,隻是一個流目,已經是意態萬千。

殷梓看瞭看她,訝異於她的鎮靜:“姑娘大白天的蹲在人傢房頂,難道就一點不覺得惶恐嗎?”

晚媚笑,人半斜在傘上,去看主座的寧王。

議事廳光線充足,可偏巧就有團暗影遮住瞭他的臉,讓晚媚看不真切。

伏在房頂的時候也是如此,不管晚媚換哪個角度,那暗影是無處不在,讓她隻能看見一個朦朧的輪廓。

這個寧王,斷然也不簡單。

晚媚暗嘆口氣,將紅傘提到瞭手中,轉頭打量殷梓:“我不惶恐,因為我和閣下一樣,都是受邀而來。”

說完她就將手搭上傘柄,手指向前,將傘面緩緩撐開。

殷梓的神色瞬時就犀利起來,一記眼刀殺向寧王:“我奪瞭王爺鹽茶道的權,斷王爺財路,王爺是邀人前來清算的嗎?”

等他這句說完,晚媚的紅魔傘已經霍然張開,地湧金蓮黃得燦爛,直往他眼前逼來。

寧王衣動,將手間茶杯握得粉碎,一邊清喝:“來我寧王府挑撥離間,你也未免太過自信!”

殷梓也即時長笑,中指通紅,血液在指尖聚集,遙遙指向晚媚。

“挑撥我和王爺,你也未免太自作聰明!”應瞭寧王一句之後他笑意收斂,中指裡湧出一叢鮮血,被他彈上半空,立時化作三道血箭。

晚媚撐傘,臉隱在傘骨後,並不退卻。

血箭迎上瞭傘面,紅傘順勢旋轉,卸去瞭千斤之力。

傘後的她已經到瞭殷梓跟前,紅傘之後臉容嬌俏,衣袖隱隱鼓動。

身後寧王終於發難,衣襟帶風,揮掌擊向她後背。

千鈞一發那刻晚媚閃身,寧王的掌風從她身際擦過,‘忽’一聲直取殷梓。

紅魔傘的傘骨也在這刻翻轉,傘骨往前,十二枝直射殷梓要穴。

局面有瞭微妙的變化,突然間就成瞭她和寧王合攻殷梓。

殷梓並不驚訝,紫衫迎風,袖角一個回旋,將寧王的掌力沿原地折瞭回去。

對晚媚那一擊,他遠未盡全力。

他的心神,七成是用在瞭防范寧王。

彼此猜忌防范,這便是他和寧王多年來共處的姿態。

晚媚笑得無聲,單手一旋,將神隱從傘柄裡抽出,腰肢在瞬間回擰,將鞭身指向寧王。

寧王迎著殷梓送回來的掌風,一刻間不及分身,已經被鞭尾刺進瞭心門。

若論單打獨鬥,三人之中晚媚武功最弱。

可殷梓和寧王之間有道隙縫,足夠她施展心計。

申時一刻整,任務即將完成。

晚媚抬頭,終於看清楚瞭寧王的樣貌。

兩眼黑沉,然而全無焦距,鼻挺直,樣貌英挺帶三分落寞……

這張臉,晚媚絕不是第一次見到。

寧王鬱寧天,竟然就是公子。

※※※※

“臘梅上頭的雪,這麼麻煩,樹枝上頭的雪莫非就不是雪……”

花園裡頭的丫頭噘嘴,拿一隻密瓷罐,萬分不耐煩地一朵朵掃臘梅花上的雪。

“雪當然都是雪,沒什麼兩樣,所謂香雪,其實不過都是噱頭。”門內有人幽幽發話,聲音虛弱:“可是你我要靠這噱頭吃飯,沒辦法。”

丫頭‘哦’瞭聲,繼續采她的香雪,又問:“還是隻采一罐,隻做四十九瓶香膏?”

“是。”門內人低聲,伸出手來,將膝蓋上的毯子又往上拉瞭拉。

傷處的疼痛是一日甚過一日,已經沒有什麼辦法能夠克制。

好在他還會忍受,已經習慣在忍受中數時日流過。

“又是發怔,大白天的,睜著眼睛發夢。”

園子裡突然有人發話,不是丫頭,是玉惜,安定城當之無愧的頭牌。

門裡那人抬頭,看她:“有心情奚落我,你是已經有瞭決定吧。”

玉惜皺皺鼻子,也看他:“你胖瞭一點點,現在看起來有點象人瞭。”

那人不發話,仰頭失笑,眼底的青痕益發明顯。

沒錯,他現在是象人瞭。

可大半年前玉惜在墳場撿到他時,他的模樣就絕對是個鬼,一個淒慘萬分的鬼。

那時玉惜還是妓院裡面一個不入流的歌妓,偷跑出來給娘親燒祭,回轉的時候剛巧看見瞭他。

當時他就坐在一堆亂墳當中,穿白衣,前胸被鮮血浸透,目光穿透黑夜,像是已被凝凍。

玉惜素來膽大,可看見他時也忍不住打瞭個寒戰,許久才敢上前,碰瞭碰他肩頭。

那人形容可怖,樣貌卻很清朗,被碰後費力地轉頭,看她兩眼後發問:“姑娘可是出身青樓?”

玉惜的臉色當時就陰瞭下來。

那人艱難喘息,可說的每個字清晰有力。

“救我,我讓你成為這裡的頭牌。”他道,這句交換的條件說的極低,可聲音裡有股力量,居然讓玉惜覺得他所言非虛。

於是玉惜救瞭他,他在涼州安定活瞭下來,兩個月之後開始做香脂生意,很快就名滿安定。

而玉惜依他所說,每個月來他這裡三次,果然在半年之後成為安定頭牌。

這人身體極度虛弱,卻有個極度強韌的靈魂,為玉惜平生僅見。

“我的確是有瞭決定,決定和阮郎私奔。”心念至此玉惜抬頭:“時間就在今晚,來是跟你說聲。要不你也走吧,我老板的手段相信你也聽過。”

“我不走。”

過瞭片刻那人才道,聲音極低。

玉惜忍不住嘆氣:“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在空等,等什麼人或者什麼事,而那人那事永不會來。”

那人低頭,對她的話不置可否。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叫什麼,我都要走瞭,就讓我知道你到底是誰。”

“我姓謝。”

隔瞭片刻那人抬頭,眼波浩淼,好像被這姓氏觸動瞭無窮心事。

猶豫隻是片刻,很短暫的片刻。

晚媚沒有喪失冷靜,很快催動內力,將鞭運直,極其端正地刺進瞭寧王心房。

寧王應聲後仰,張嘴‘撲’地吐出口血來。

如無意外,這道貫穿胸膛的傷口絕對致命。

晚媚使命完成,收鞭後撤,伸手擊向紅魔傘。

傘面受力破碎,地湧金蓮失去宿主,立刻伸出觸手,百餘根紅絲在殷梓跟前搖曳,一時阻住瞭他的去路。

這樣一個隙縫足夠脫身,晚媚足尖點地,立刻踏上屋頂,消失在冬日的薄陽中。

次日,寧王遇刺的消息傳遍京城,殷梓也因此奉命,下朝之後前去晉見皇帝。

皇帝姓鬱名寧遠,人如其名,是個溫和淡定的人,嘴角天生上彎,不笑時也似帶笑。

“寧王的確是瞎子,這點不用再懷疑。”俗套禮節之後殷梓發話,直切正題。

鬱寧遠淡笑看他,不發問,耐心等他的理由。

“我在他眼前一寸遠的地方,落血在他杯裡,他卻一飲而盡,所以說他絕對看不見。”

鬱寧遠點頭:“誰都知道殷太傅的血是天下第一毒物,能讓人腑臟化水。”

“我在杯裡同時也落瞭解藥,遵照聖意,不要他的命,隻是試探。”

“那就算他的確是個瞎子。”鬱寧遠又點頭,身子微微前傾:“那麼關於鬼門的傳言呢,你覺得是真是假?”

“刺客身帶紅魔傘,的確來自鬼門,而且這場刺殺絕對不是演戲,我有十成十的把握。”

“這麼說傳言就是假,他應該不是鬼門的主人。”

“未必。”沉吟片刻之後殷梓欠身:“當著我的面刺客來訪,皇上難道不覺得事情過於湊巧?”

鬱寧遠凝目,手指輕叩桌面:“我故意讓他去查鬼門事宜,他也查出瞭鬼門不少資料,鬼門的人時時刻刻想殺他,也不是沒有道理。”

“所以說,這事情真假的比例是六四,我有六分信他,是因為那一鞭的確致命,他雖則現在沒死,卻時時刻刻都有可能會死。”

“那就這樣吧。”鬱寧遠將掌一撫:“我且信他,如果他不死,我就依他所言,給他些施展拳腳的機會。”

“傷口貫穿心房,他不死的幾率隻得萬一。”

“太傅不該這樣咒我兄長。”鬱寧遠微哂,眼隱隱帶有笑意:“你莫忘瞭,我曾在爹臨死前立下血誓,要護愛兄長絕不與他為難。”

下瞭第一場雪,聽竹院益發冷淒,冷的有些肅殺。

晚媚在漆黑的屋裡前行,路線再熟悉不過,很輕松走到榻前。

屋裡亮起一點熒光,公子拈指,將一團熒蠱托在眼前。

眉眼被照得清晰,他絕對就是寧王。

就算皮囊可以復制,但那眉眼間的孤高和落索絕對無法復制。

晚媚緩緩低頭,聲音冰冷,道:“晚媚拜見寧王,祝寧王萬安。”

公子笑,笑裡隱帶譏誚,伸出手來,環住瞭她腰。

晚媚的身體還是無比銷魂,那些熒蠱四散,在她赤裸的胸前盤旋,似乎也不忍離開。

公子的手從她胸前滑過,一路往下,不斷婆娑挑逗。

晚媚的欲望被燃起,也上前來,咬開他衣衫。

屋裡熒蠱半明,晚媚的手搭上他胸膛,看到他胸前一個極小的傷疤,圓形,正是神隱留下的印記。

刺殺之後不過半月,這傷口卻已經完全愈合。

晚媚食指打圈,在那傷口上流連,另隻手卻早已經下探,讓該硬的地方錚錚立起。

熒蠱升上瞭半空,開始象星星般靜謐,照著他倆滾熱的身軀。

公子切瞭進來,頭擱在她肩,動作輕柔。

晚媚的食指還留在他傷口,幾下律動後忽然覺得異常。

傷口處有黑色的藤蔓伸瞭出來,極小極短的一枝,卻妖異非常,在她食指上狠命地吮吸瞭一口。

晚媚的身體一僵,手指飛也似地收瞭回來。

公子的動作還在繼續,懂得她心思,冷聲發話:“如果我不讓蛇蔓生長,你那穿心一鞭早就要瞭我的命。它是魔物,卻能讓我不死,傷口飛一般愈合,我該感激它。”

晚媚有些遲疑:“其實如果刺殺隻是演給旁人看,我完全可以……”

“演戲?你以為那位觀眾會看不出?”公子反譏一句,將頭埋瞭下來,抵在她柔軟胸前。

沒錯,因為觀眾是個高人,戲才要演的逼真。

所以他才要晚媚絕對不知情,資料上洋洋萬字,卻沒有一句提到寧王也是瞎子。

隻要值得一賭,他是什麼註都舍得下,其中包括自己的性命。

晚媚在心底冷笑瞭聲,手指又盤上他傷口,任那藤蔓將她手指團團裹住,道:“那蛇蔓怎麼辦,你不怕它吞瞭你?”

公子不語,在她身體裡穿行,動作還是緩慢,似有節律。

蛇蔓從晚媚手指收瞭回去,戀戀不舍,但還是被收回,“咻”一聲沒進瞭公子肌膚。

公子低喝瞭聲,似乎痛苦不能遏制,將晚媚腰肢緊摟,動作激烈瞭起來。

蛇蔓在他體內激烈掙紮,和真氣抗衡,在被完全收服前伸出觸角,垂死掙紮,緊緊勒住瞭他五臟。

痛達到頂點,快也達到頂點,公子無聲,在晚媚身體裡急射,同時一口血噴將出來,將她半個身子染得通紅。

晚媚愕然,肩頭挺直,向前接住瞭他無力垂低的頭頸。

片刻喘息之後公子抬頭,恢復冷寂:“這次任務你做得很好,一鞭穿心,絕不猶豫容情。”

因小三之死,晚媚恨他,連這恨也在他的算計。

晚媚覺得齒寒,怔怔看他臥平,進入瞭極短極淺的睡眠。

熒蠱在頭頂盤旋,照著他棱角分明的臉。

晚媚伸出手來,百無聊賴地撫過他眉心。

眉心也是冰涼,這是個無情如斯的人,對自己也不寬縱半分。

“到底你想要什麼,權傾天下就這麼可貴,值得拼上性命?”到最後晚媚幽幽嘆瞭口氣,語氣不免譏誚。

“我想要的,在你內心深處也想要。”隻片刻功夫公子卻是已經醒來,神色冰冷,將衣帶系上。

晚媚突然有個閃念:“那寧王的聲音……”

“鬼門裡面的人能聽見我的聲音,但絕對不是寧王的聲音。”公子應瞭句,嗓音突然之間就變瞭,變成那日寧王的音調:“因為什麼你自然明白。”

晚媚垂首,愣瞭片刻,那廂公子卻是已經立身,站在黑暗中催促:“你隨我去個地方,為時一個月。”

晚媚低聲稱是。

同日京城之內,皇帝也收到消息,寧王病重,希望遠離嘈雜,回到南疆故地。

回鄉候死,這消息含義大抵如此。

皇帝欣然應允,放他前去,寧王於是消失京城,第一次有瞭個悠長的假期。

※※※※

姓謝,名歡。

一點沒錯,他就是小三,刑風口中已經挫骨揚灰的小三。

生離死別那天仿佛就在眼前,他清楚記得刑房裡面那最後一抱,兩人彼此貼近時,噬心蠱帶來的瘋狂痛苦。

就在那夜,他將功力渡給瞭晚媚,所有一切能給的都給瞭她。

事情結束時他頭腦無比清明,知道自己已經油盡,絕對再禁不起一夜酷刑。

可是那又何妨,晚媚生姹蘿死,他已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所以當刑風回到刑房,再次舉錘的時候他才如此安詳,聽著自己腿骨碎裂,就好像聽人敲碎一塊不相幹的青瓷。

漸漸的天就明瞭,他感覺到靈魂已經飄到頭頂,離解脫隻差一線。

也就是在那一刻,晚媚對姹蘿之戰開始,刑房裡所有監視的鬼眼也都倏然消失。

全鬼門傾巢,都跑去觀賞那關乎門主人選的死生一戰。

刑房裡於是真的寂靜,就隻剩下小三,還有那舉錘的刑風。

錘舉而不落,當時的刑風神色平定,最後問瞭一次:“你挑撥流光,是否是受主子指示?”

小三已經說不出話,可仍有氣力搖頭,搖得毫不猶豫。

刑風的語氣於是就帶瞭唏噓:“她到底是有什麼好,值得你這樣死生不負?”

小三艱難地呼口氣,回望他,目光裡有反問:“那麼姹蘿又有哪裡好,值得你不離不棄?”

刑風懂得,攤開手掌,看著指甲不曾洗盡的血跡:“我和你不同,我已經負她,給瞭你們足夠機會取她性命。”

一切的一切他都已經明瞭。

晚媚和小三的故意離間,還有方才小三真氣的轉渡。

事到如今,他是清醒地目送姹蘿赴死,終於放棄瞭二十年來不變的追隨。

“記得我跟你打過的賭嗎?”一陣沉默之後他揚眉,將錘又揚起:“我說過,如果你最終不負你的主子,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小三虛弱地笑,表示自己並不介懷他食言。

刑風的手高高揚瞭起來,他的眼前昏黑,覺得身體輕飄,仿佛已經穿越時光,坐上瞭那架秋千,猛力一蕩赴往自由。

之後一切他都不再知道,那一刻的他,真的是以為自己已經死去。

許久之後,在他確認自己還活著之後,他才明白刑風不曾食言。

借著晚媚和姹蘿決鬥的空隙,刑風放瞭他條生路,將他送出鬼門,送到瞭涼州安定。

有一張字條被放在瞭他懷裡,上面簡單幾個字:“提防公子,在安定等候。”

等什麼不曾言明,可他懂得。

所以他在安定落瞭根,還做起生意。

不管來日如何,至少他要不枉負安定這個地名,擁有一個院落,讓等候的那個人能夠衣食無憂。

“院子還要再大,大到能架一個高高的秋千,蕩起來能看見外頭的風景。”想到這裡他抬頭,因為有瞭念想,小腿的疼痛似乎也不再那麼難以忍受。

院裡丫頭還在忙碌,今天不再是采香雪,而是在往地上撒鹽。

玉惜和他的阮郎已經走瞭兩天,昨夜暴雪又下瞭一夜,院子裡的雪是掃都掃不幹凈。

小三將身子往前傾瞭傾,想去拿匾裡的幹芍藥。

芍藥離手指還有一寸的距離,夠不著,他苦笑,隻好又去推那輪椅沉重的輪子。

就在這刻院裡來瞭生人,一人華服為首,後面跟著三個彪形大漢,進院後開始一字排開,標準橫著走。

小三又苦笑瞭聲,對丫頭示意,讓她站到自己身後。

來人走到瞭他跟前,第一個動作就是抬腿,將匾裡的芍藥踢翻。

小三皺眉,很是可惜那些幹白芍,道:“你們白來一趟,我並不知道玉惜去瞭哪裡。”

來人看瞭看他,又是抬腳,將他一腳踢翻,靴子踩在他胸口:“你不知道那誰知道,誰不曉得玉惜是你一手調教出來。”

“她本來是想告訴我,可我不想聽。因為她如果想徹底割斷過去,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去處。”

小三的這句回答再簡單不過,可卻徹底斷瞭來人的念想,讓他頓時抓狂。

“那……她走瞭你負責賠償。”急怒之下那人抬手,在屋裡四指一圈,最後指頭指向瞭小三椅後的丫頭:“你就把這丫頭調教給我,調教得比玉惜還強。”

小三聞言冷笑,眉眼半彎,笑這堂堂笑蓬萊的老板竟然是個莽夫。

一笑破冰,來人低頭,這才發覺腳下踩著怎樣清俊一個男子。

“皮囊絕佳身子孱弱。”那人慢慢彎腰,在咫尺之外打量小三:“我怎麼才發覺,安定城居然有這樣一個天生的好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