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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節

李嶷抱著她就地一滾,兩人避到箱籠之後。

少女已經迅速鎮定下來,問李嶷道:“你預備的人呢?”李嶷反問:“那你預備的人呢?”

話音未落,一群人早就沖進瞭軍帳,李嶷正待脫身離去,忽然衣角一滯,黑暗中也不見身形,但聽見少女冷冷的聲音:“你闖進我的帳中來,現在又想一走瞭之,沒那麼便宜。”

李嶷心知若帶著她,極難毫發無損的脫身,但笑一聲,說道:“若是你能帶我去見你們崔公子,我就帶你走。”

少女的聲音在黑暗中如溪水般泠泠清冽:“你必須帶我走,你帶我走或許考慮讓你見公子;你不帶我走,你就是公子的敵人,從此後絕難見他。”

李嶷見她一語道破,無奈之餘,隻得在帳上劃破一道長長的口子,先將那少女輕輕巧巧騰挪出去,自己又鉆出帳外。其時今夜無月,倒是一天燦然的星鬥,隱約可以視物。李嶷帶著那少女在營中七拐八彎,時停時行,試圖繞過埋伏包圍。

郭直既下定決心取其性命,派出這些人都極為兇悍,更兼人數眾多,重重疊疊,不知埋伏瞭幾層。幸得李嶷機警過人,但仍驚險萬分,差點就被發現。正當兩人焦頭爛額之際,忽聽營中北角上喧嘩起來,緊接著隱隱看到火光四起,還有人在大聲呼喝。

李嶷不由回頭看瞭少女一眼,隻見她神色警惕,雙眸在星光下眼波流轉,無端端倒叫他想起貓兒,隻怕她若真是一隻貍奴,那連尾巴尖的毛都寫滿瞭陰謀詭計。其實從他看見她第一眼,他就覺得她像貓兒,所以當時被她一腳踹落井裡,他脫口撒謊對老鮑說,是被野貓撓瞭一把。此時看她緊緊跟在自己身後,腳步輕巧無聲,愈發覺得她像一隻貓。

若真是一隻貓倒好瞭,可以藏在袖子裡,這麼個大活人要無聲無息帶出營去,可真令人發愁。幸好營中起火瞭。但過得片刻,李嶷聽清楚瞭營中在呼喊什麼,不由氣得笑瞭。

營中四處喊聲大起,叫得都是“快救火啊!”“鎮西軍襲營瞭!”“鎮西軍殺過來瞭!”諸如此類……

李嶷不由對身後那隻乖巧的小貓冷笑:“你就是這麼部署的,栽贓給我?”

小貓一臉無辜,瞪著兩隻圓圓的大眼睛看著他:“我的人隻是胡亂嚷嚷,叫喊幾句,擾亂一下軍心,既沒有襲營,更沒有放火,你既然部署瞭人放火,這不也算是襲營嗎?”

李嶷被她這麼一噎,倒也無語。小貓不屈不撓,反問他:“你到底打算如何脫身?”

李嶷道:“現在營裡已經亂瞭,我沒什麼計策,你怎麼走,我跟著你走。”

小貓終於瞪著他:“你不會連馬匹都沒預備吧?”

李嶷笑道:“你定然會預備馬匹的,我還預備瞭做甚。”

小貓終於也被噎瞭一噎,再不言語,轉身就迎著火光,徑直往西北角上去,李嶷緊緊跟在她身後,時不時替她擋一擋亂箭,小貓也不言謝,隻是腳步輕快,不一會兒,就走到營地邊緣僻靜之處。果然陳醒牽著兩匹馬,候在那裡。

那何校尉並不搭理身後的李嶷,對陳醒道:“你趕緊去回稟公子,就說我已脫身,且按計劃行事。”

陳醒看瞭一眼她身後的李嶷,抱拳行禮,翻身上馬離去。李嶷眉頭一挑,忽聽耳畔疾風而至,正是那何校尉射出的弩箭,待李嶷閃避之時,她早已經也認鐙上馬,朝著陳醒相反的方向策馬而去。此時營中早就有人發現這邊的動靜,一隊兵卒沖過來,不由分說,朝著那何校尉就射出一通亂箭。李嶷嘆瞭口氣,知道不能不救,隻好奪瞭一柄刀,將那些亂箭叮叮當當全都斬落半空,又與那隊兵卒纏殺瞭幾個回合,待那何校尉早已脫身,這才返身閃入暗中。

卻說那何校尉馳馬穿過樹林,奔出裡許,忽覺馬背一沉,竟然有人落在她身後鞍上,她反手捏住袖中短劍就是一刺,卻被人按住瞭胳膊,李嶷清涼的聲音在暗夜中響起:“是我!”

追兵喧嘩著追出瞭大營,緊緊朝著他們追過來。少女不怒反笑:“小裴將軍一身好本事,怎麼還讓追兵緊追上來?”

李嶷嗤笑瞭一聲:“若他們不追上來,你肯帶著我一起走嗎?”

少女不疾不徐,說道:“你要是沒這麼招人厭,或許吧。”

李嶷幽幽地嘆瞭聲,黑暗中追兵已經越來越近,一騎雙乘,自然無法快馳。少女數次想要用毒針射殺李嶷,或將他拋下馬去,但知道此人極其難纏,自己若是動手,難保不反被他所制,還是甩開追兵,再另尋脫身之策才好。

她數次隱忍,都被李嶷看在眼裡,他笑道:“我是不是你生平最討厭的人?”

少女心中惱恨,卻從容言道:“那倒也不是。”

李嶷點瞭點頭:“看來我還得努力。”此時追兵已經極近,但聽破空之聲不斷,數枝冷箭擦著兩人飛過。李嶷道:“都怪你,為什麼非要騎這麼一匹白馬,在晚上也太顯眼瞭。”

少女心下生怒,冷喝一聲“小白!”那白馬極為神駿,瞬間前蹄高揚,人立而起,就要將李嶷甩下馬背,李嶷卻不慌不忙,趁機回身,雙手一抄,正好抄住射過來的幾支箭羽,小白前蹄還未落下,他已經將手中箭支擲出,如趕月流星般,隻聽“噗噗”數聲箭入皮肉的悶響,夾著數聲慘叫哀號,明顯他這一擲箭無虛發,追得最近的那些追兵,或死或傷,後頭的追兵為之一滯。

白馬載著兩人穿過山林,又翻瞭幾個山頭,等到天色朦朦亮的時候,追兵早就無影無蹤,竟是被甩脫瞭。

晨霧裊裊,那何校尉見不遠處的山腳有一條河,河水清澈,便催促李嶷下馬,她自牽瞭白馬,到河邊飲水。

那白馬辛勞一夜,仍舊神采奕奕,飲完水,又垂頸在河邊大口卷著嫩草吃。何校尉似也累到瞭,任由馬兒吃草,自己走到上遊幾步,掬水喝瞭,又掬水洗瞭洗臉。

李嶷也捧水喝瞭幾口,說道:“這匹馬如此神駿,雖是白馬,但你備下它是對的,若沒有它,我們甩不開追兵。”

她神色冷淡,似不欲多言。李嶷又道:“但你有一件事做得不對,你明明預備瞭這麼一匹好馬,卻竟然沒有預備幹糧。”她聽他這樣說,隻是扭頭不理睬。李嶷笑道:“我替你說瞭吧,若不是我非要跟著你,你早就甩掉追兵回你們崔傢定勝軍的大營瞭,哪用得著什麼幹糧。”

她道:“兩人一騎,當然行得慢,我勸你莫要在這裡多耽擱,免得郭直的人又追上來瞭。”

李嶷笑道:“你都不怕,我怕什麼。”斜睨瞭她一眼,說:“拿出來吧。”

小貓圓圓的眼睛又無辜地瞪著他:“什麼?”

李嶷道:“我不信你孤身逃到此處,隨身不帶什麼發放訊號之物,好讓人接應。”

小貓圓圓的眼睛更無辜瞭:“沒有什麼訊號,我是公子的侍女,自會回營,如何還要勞動人接應。”

“得啦。”李嶷說,“狐貍尾巴都有九條呢,你不帶什麼訊號在身上,我才不信!你別逼我拷問你,我可不想拷問一個女郎。”

小貓氣鼓鼓半晌,終於從懷中掏出一隻竹筒,扔在地上。

李嶷卻不去撿,努瞭努嘴:“既然是訊號,那你就放吧,讓你們公子的人,快來接你。”

小貓恨恨地瞪瞭他一眼,彎腰撿起竹筒,拔開竹筒上的塞子,隻聞“砰”一聲,一股濃煙炸起,李嶷暗道不好,忙掩住口鼻,好容易濃煙散去,小貓早就蹤跡全無。

李嶷心道狡黠至此,這哪裡是貓,簡直比狐貍還要狡猾。但聞一聲馬嘶,回頭一看,身後不遠處,小白那粉色的唇邊還卷著幾根嫩草,瞪著濕漉漉的眼睛,正看著他。

他走過去,輕輕拍瞭拍馬鬃,小白顯然不願被他碰觸,抖瞭抖馬鬃,咴咴又是一聲長嘶。

他自嘲地笑笑:“她把你也拋下啦。”

卻說何校尉既然脫身,雖失瞭馬兒,但一路疾行,穿過數重密林,見李嶷並未追上來,不由松瞭口氣,歇息瞭片刻。她一夜未眠,本來極是疲倦,但此時馬兒既失,還得速速返回營中去才好。至於自己心愛的那匹白馬——喚作小白,它素來機靈,定然也能想法子從那個惡人手中脫身,溜回營中。

想到那個難纏的小裴將軍,她隱隱隻覺得牙根發酸。裴獻有十個兒子,聽說這個名叫裴源的一直被他安排在鎮西軍中,跟在那位十七皇孫殿下的身邊,看來最得裴獻看重。也怪不得他看重,這幾次交道打下來,這個小裴將軍真是才智勇武俱全,實實乃是人中龍鳳。雖然李嶷以少勝多,一戰陷殺庾燎數萬大軍,轟動天下,但天傢李氏素來昏懦無能,並無聽聞有如何出色的子弟,裴獻雖奉瞭李嶷作平叛元帥,但天下皆知這皇孫不過就是個名義上的幌子。尤其如今看來,陷殺庾燎數萬大軍,鎮西軍勢如破竹殺入關西道,八成另有隱情,說不得並不是那位皇孫與天傢諸人迥乎有異,而是他身邊這位小裴將軍的本事。

裴源!她惱恨的又將這個名字想瞭一遍,著實氣惱,但又無可奈何。

遠在望州城的裴源莫名其妙打瞭個寒戰,不知為何,他覺得脊背有點發涼。老鮑昨晚帶著人,在郭直大營中放火大鬧瞭一場,雖然被崔傢栽贓說他們襲營,但其實也並不算得栽贓。李嶷趁亂脫身,倒也留下訊號,證實他平安無恙。

但這後背發涼到底是怎麼回事?裴源想瞭一想,命人加緊巡查,斷不能令望州城防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