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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叛變

許明槐接到電話的時候,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這個電話就是那個曾經多次給他提供情報但是他至今都不認識的人打來的。那個人讓他立刻到豪客來酒樓見面,說有重要的情報。

許明槐一聽,這個豪客來酒樓離自己的“西藥研究所”並不遠。他便說:“先生,你說的這個酒樓離我的辦公地點很近,何不直接來我這兒呢?”

對方卻說:“據我所知,你的內部並不是鐵板一塊,我還是不要在你那兒露面的好。否則,我們什麼事都辦不成。”

許明槐一聽,心裡吃瞭一驚:“什麼?你說我這兒有內鬼,是誰?”

對方說:“這些還是等見面以後再說吧。記住,我在三樓五號包間等你,來的時候,隻能你自己進來,否則走漏瞭消息,再次讓共黨的重要人物逃脫可就怪不得我瞭。你要快來,今天下午他們有個緊急會議,你來晚瞭,可就耽誤事兒瞭。”

說完,沒容許明槐再說話,對方便把電話掛斷瞭。

許明槐覺得對方要求隻能自己進包間有點過分,萬一這是一個陰謀呢?萬一對方想借機對自己下手呢?可轉念一想,自己現在已處在四面楚歌的境地,如果再不抓住這個機會,今後就會在調查科總部失寵,說不好連這個調查科上海實驗區區長的位子都保不住。想到這兒,他決定還是去碰碰運氣。他立刻叫來行動組組長李維新,讓李維新叫上兩名行動組人員,一塊乘車趕往豪客來酒樓。

來到酒樓前面,他並沒有急著進去,而是先觀察瞭一下四周的情況,見沒有什麼異常,這才讓一名隊員在車裡等著,讓李維新和另一隊員跟著他走進酒樓。來到三樓五號包間門外,他讓李維新二人在門外等著,然後抬手輕輕地敲瞭敲門。

裡面傳出來一個淡淡的聲音:“誰?”

許明槐說:“表弟,我是你表哥。”

對方說:“請進!”

許明槐的右手伸進外衣口袋,把口袋裡的手槍打開槍機,食指鉤在扳機上,左手輕輕地推開瞭門。門已經推開瞭一半,他卻沒有看見屋裡的人,李維新也探過腦袋,著急地想看個究竟。

門後卻傳出一個聲音:“許區長,你進來吧!讓外面的人離門口遠一點兒。”

許明槐吃瞭一驚,剛才自己敲門的時候,明明聽到對方是在包間的深處說話,可一轉眼對方已經來到瞭門後,行動如此神速就夠令人吃驚瞭,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自己竟然一點也沒有聽到對方的腳步聲。這兒的樓板哪怕輕輕在上面走動都會發出很大的聲響。此人的功夫真是出神入化瞭。如果對方想要自己的命,即使李維新跟進去也是白搭。於是,他沖李維新擺瞭一下頭,示意他們往後退,然後獨自走進房內。

許明槐剛一進門,門就在他背後關上瞭。他一轉臉,見一個頭戴禮帽的人站在自己身後。那人摘下禮帽,輕聲說:“許區長,裡邊請!”

許明槐覺得此人有點眼熟,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他仔細一想,想起來瞭。“你不是……”

對方卻猛地打斷瞭他:“許區長,你先到裡面坐下,我們小點聲說話,別讓外邊的人聽到。”

許明槐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來,對方在他的對面坐下來。許明槐低聲說:“你不是新新藥店的馬老板嗎?”

對方笑瞭笑,然後說:“那隻是我的一個掩護身份,我的真實姓名叫李克明,真實身份是中共江南特委委員、保衛處副主任兼行動隊隊長。”

許明槐大吃一驚,他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中共江南特委保衛處副主任李克明,更沒有想到的是李克明就是讓國民黨特務們膽戰心驚的特委行動隊隊長尖刀。以前他一直以為李克明和尖刀是兩個人。沒有想到,原來李克明就是尖刀。令他更加感到驚訝的是這個人自己曾經見過,但是卻一點也沒有懷疑。於是,他不得不對李克明刮目相看。他說:“我的確沒有想到,李先生就是尖刀。”

李克明笑瞭一笑,說:“我們的時間並不多,我看還是閑話少敘吧。”說著話,他從口袋裡掏出瞭那張紙條遞給瞭許明槐。許明槐接過來一看,知道這是一個開會的時間和地點。可他還是抬起頭看著李克明,等待李克明給他一個更清楚的說明。

李克明說:“這是老刀給我的開會通知。”

聽到老刀這個名字,許明槐的心裡一陣激動。自己在來上海之前,陳立夫就告訴過他,他最大的對手就是中共江南特委保衛處主任老刀。沒想到,今天竟然有機會可以抓住他。如果真能抓住他,會比抓住楊如海更有用。那楊如海逃脫的事不但可以一筆勾銷,說不定還可以升官發財。

於是,他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說:“我這就安排,立刻行動。”

李克明一擺手,說:“你現在派人去,是不會抓住他的。”

許明槐一想:“是啊,李先生,你看看,我真是高興得昏瞭頭瞭。”一邊說著,一邊看瞭一眼手腕上的手表,說,“現在還不到十二點,他們肯定不會在那兒等著的。我現在派人去,如果被他們提前安排的眼線發現,就會打草驚蛇。”

李克明看著許明槐說:“這隻是一個原因。”

許明槐看著李克明,問:“那另一個原因是什麼?”

李克明說:“我懷疑這是一個圈套。”

許明槐大吃一驚:“什麼圈套?”

“老刀已經懷疑我瞭。他很可能在附近埋伏下槍手,等我領著你們去的時候,借機除掉我。”

李克明說這些的時候,並沒有一點沮喪的樣子,好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許明槐詫異地看著李克明,過瞭一會兒,說:“你的意思是我們不采取行動?”

李克明說:“不,我們依然要采取行動,隻不過小心一點就是。”

“可他們既然已經懷疑你瞭,那麼這個會議通知一定是假的。我敢說那個房間裡面一定沒有人。我們去有何意義呢?”

“我太瞭解老刀瞭,他既然發出這個通知,必然會在附近埋伏,他也一定會親自去。所以,我們還是有機會的。你可以派人在四處設伏,隻要他在那一帶出現,就能夠抓住他。”

李克明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桌上的一包煙,抽出一支,遞給許明槐。許明槐沒有接。李克明便自己叼在嘴上,劃著瞭火,自己點上瞭。

許明槐覺得很不舒服。這個不舒服並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裡的。因為,在他和李克明的交談中,不知不覺地竟然讓李克明占瞭主動。李克明剛才說話的語氣簡直就像是在給自己下命令。李克明憑什麼這麼頤指氣使呢?可能李克明覺得他現在是許明槐的一根救命稻草。顯然,李克明也很清楚這一點。可就目前的情況看,這根稻草也可能毫無用處,因為,李克明已經暴露瞭。老刀會親自去嗎?即使他親自去,就能抓住他嗎?想到這兒,許明槐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淡淡地說:“李先生,說實話,我對這次是否能夠抓住老刀持懷疑態度。”

李克明一見許明槐態度迅速變化,有點著急瞭。“許區長,現在我們不管怎麼樣都要賭一把瞭。你不能猶豫。”

許明槐淡淡地一笑。“李先生,你說錯瞭。是你無論如何要賭一把,不是我們。”

李克明一下子沒明白許明槐為何突然轉變瞭態度。他說:“許區長,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你怎麼無動於衷呢?你會後悔的!”

許明槐哈哈一笑,突然轉瞭一個話題說:“李先生,我現在懷疑你是否有誠意。”

李克明一愣。“懷疑我?”

許明槐收起瞭臉上的笑容,緊緊盯住李克明。“李先生,之前你給我們提供情報,使我們抓住瞭楊如海。可是,此後保衛處的兩次劫囚行動,你應該都知道的,卻不向我們透露詳細的情報。開始我不知道你的身份,還以為是保衛處的一般成員,不瞭解詳細的行動計劃。可沒想到你是保衛處副主任兼行動隊隊長,你會不知道詳細計劃嗎?”

李克明愣瞭一下,說:“許區長,老刀已經懷疑我瞭,他偷偷地安排情報科的人去另一條路上劫瞭你們的車。我的確是不知道。”

許明槐露出瞭一絲冷笑。“李先生,這是第二次,那第一次呢?那時候老刀就懷疑你瞭嗎?如果你在那個時候向我們提供詳細的情報,我們就會安排人把他們一網打盡,就不會有後來的這些麻煩瞭。所以,今天我很懷疑你的誠意。”說完話,他冷冷地看著李克明。

李克明有苦難言,他的心裡話不想說出來,因為一旦說出來,他就真的裡外不是人瞭。

許明槐見李克明不說話,知道自己擊中瞭他的要害,心裡不免得意起來。他繼續拋出他的說辭:“李先生,即便是現在,你也沒有誠意。”

李克明說:“現在我怎麼沒有誠意瞭呢?”

許明槐說:“這很簡單啊!你叫我來,隻是告訴我去抓老刀。但是這件事,就連你自己也知道是件沒影子的事。老刀會不會親自去還不一定,即便是親自去瞭,他也肯定不在那個房間裡。因為這是他設的一個圈套,據我的瞭解,他一定會把各種情況都想好瞭,當然包括他的退路。我們去十有八九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可你身為中共江南特委委員、保衛處副主任、行動隊隊長,必然掌握著很多的秘密,比如你們黨內高層人物的住處、特委的秘密據點等等。你為什麼不把這些告訴我呢?在行動之前,你告訴我這些,不是更有實際意義嗎?”

李克明聽瞭許明槐的話,懊喪地說:“許區長,不瞞你說,江南特委常委們的住處我並不知道。知道的也是在工作中有聯系的幾個人,可是,在我來這兒之前,連我的行動隊隊員都撤走瞭,我想,與我有聯系的那些人恐怕更是早已經都撤出瞭城,這一切都是瞞著我偷偷進行的。現在,除瞭我自己,我誰都找不到。”

許明槐一聽,倒抽瞭一口涼氣。這個老刀真是太厲害瞭。他轉念一想,冷冷地說:“既然這樣,李先生,對不起,你沒有一點表示誠意的行動,我們不會和你合作。”他嘴裡這樣說著,身子卻坐在那兒沒有動。他在等著李克明的反應。

果然,李克明沉不住氣瞭,他說:“許區長,你等等,讓我想想。”他稍一沉吟,接著說,“我想起來瞭,為瞭表示我的誠意,我可以向你們提供一個很重要的情報。”說到這兒,他停下來,看著許明槐。

許明槐心裡暗喜,可他在表面上還是不露聲色,很冷靜地坐在那兒。

李克明說:“我可以告訴你一個我們黨內的重要人物的去向。”許明槐還是沒有接腔,李克明隻得說下去,“我可以讓你抓住江南特委副書記張英。”

一聽到張英這個名字,許明槐的眼裡一亮,急忙問:“他在哪兒?”

李克明說:“他就在你們手中。”

許明槐一愣。“在我們手中?”

李克明得意地一笑。“他被捕的時候化名王林,你們隻是把他當成瞭一般的赤化分子判瞭幾年刑,關押在提籃橋。現在我們已經買通瞭你們的人,很快就要保外就醫瞭。”

本來營救張英的事情是由李克明負責的,可最近幾天老刀悄悄地命令錢如林去負責。這件事當然並沒有瞞過李克明的耳目,當年小軍向他匯報的時候,他並沒有往心裡去,因為他覺得自己絕對不會引起老刀的懷疑,他相信自己在老刀心中的地位,他相信老刀對他是絕對信任的。他認為隻是由於自己忙著營救楊如海,老刀才讓錢如林去做這件事的。直到今天,他才恍然大悟,老刀早就開始懷疑自己瞭。老刀之所以急著讓錢如林去營救張英就是怕自己會出賣張英。

聽到這個消息,許明槐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但是他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想在行動之前,必須盡量多地從李克明的口中套出點東西來。他很清楚,老刀給李克明的那個開會通知就是一道催命符。李克明是否能夠躲過這一劫,的確是很難說。他問:“李先生,你說我那兒有內鬼,他是誰?”

李克明說:“這個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楊如海被你們抓住以後曾經送出瞭一份情報,告訴我們押解的時間和車牌號碼。這個情報是直接由老刀經手的。”

許明槐一下子陷入瞭沉思:這個人會是誰呢?在關押楊如海其間,能夠接觸到他的人並不多……

他正在想著,李克明打斷瞭他:“許區長,這件事我們可以以後慢慢來辦,當務之急是抓緊采取行動,抓住老刀。”

許明槐說:“李先生,你還能告訴我點什麼?”

李克明生氣瞭,他說:“許區長,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次一定是有去無回啊?你放心,我死不瞭。”

許明槐笑著說:“李先生,你誤會瞭!我是覺得現在離你們的開會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我們並不急。”

李克明說:“這次他們把地點選在瞭法租界,你總得事先與巡捕房取得聯系吧?不然到時候恐怕很難辦。”

許明槐想瞭想,他知道李克明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李克明一定想著等行動以後見著上面的大人物以後才說出來,隻有那樣才會顯示出自己的價值來。他知道,現在如果再逼問,隻能是把事情辦糟瞭,所以,就立刻和李克明商量瞭行動的方案,並迅速展開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