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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柳鈞悶悶不樂地回到公司,見羅慶又來研發中心打混,拿著幾張臨時出入證等他簽字。柳鈞一把將羅慶抓進辦公室,他倒要討教這個在政府機關混瞭兩年的聰明人,他該如何拿到那塊相中的土地。同時一個電話打給楊邐,詢問是不是楊巡已經著手采取行動。楊邐的答案很爽快,是,而今那塊土地已是風水寶地,大傢八仙過海各憑本事。柳鈞早知是這個答案,若非楊傢對那塊土地重點關註,楊邐也不會細致到瞭解那塊地在廟前還是廟後,那麼可想而知,楊巡當然會在得知小廟倒塌的第一時間趕去科技園區。

羅慶在一邊聽著,順便將幾張出入證排開,放在柳鈞面前,方便柳鈞簽署。柳鈞買科技園區那塊地前曾經咨詢過他,因此他聽得懂電話在說什麼。“有更好的項目跟你搶奪地塊?”

柳鈞將事情經過詳細說個羅慶聽。完瞭又分析,“目前隻知道有個楊巡來爭搶,誰知道拖下去還有誰加入。從項目來看,我本身是經過認定的高新技術企業,我又是去那裡設立研發中心,這方面我具有優勢。而楊巡則是商貿出身,或者楊巡找來一個有技術的項目進駐?可是楊巡拿那塊地的最終目的一定不是搞科技項目。”

“不排除楊巡先用一個有科技含量的項目獲取土地,等生米煮成熟飯,再想方設法改變土地用途。像他哪種人,在那一行做瞭那麼多年,跑規劃局之類的地方跟回傢一樣。最終得看管委會的取舍瞭。不過從他們立即著手改變規劃並婉拒柳總付款來看,柳總的項目在他們心目中並無優勢。現在唯有等,或者放棄,兩條路。”

柳鈞不禁嘆息,“社會不重視科研創新,也罷,都去做生意考公務員。可是既然名為科技園區,總得有點兒政策傾斜吧。”可是柳鈞自己都不相信有誰會對他有傾斜,社會無視或者漠視騰飛是本份,重視的反而很另類,比如宋運輝。“可是公司擴張不等人,我不想改動計劃時間表。這一等,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羅慶,幫我打聽一下?”

“行。但柳總,我鬥膽提一句,那塊地如果比較麻煩,你可以考慮其他地塊,不必賭氣非要那一塊,你跟楊巡他們不一樣,你是急等著用地,你耗不起。”

柳鈞知道羅慶說得對,可問題他現在生氣楊巡半路殺出,壞他好事,心裡憋氣。可更憋氣的是,他卻深知那塊地如果楊巡真想要,還什麼八仙過海,絕無他柳鈞的份瞭,他不是楊巡對手,除非科技園區管委會莫名其妙地開恩,那概率就是非常的小瞭。因此他連賭氣資格都沒有,用小時候學習的詞語來形容,不是灰溜溜,就是夾著尾巴,這就是他柳鈞狹路相逢楊巡唯一該有的所謂理智態度,唯此才更內傷。羅慶那是抬舉,才勸他不必賭氣。

可是,說放棄,又是那麼難以啟齒。

“好吧,我再看看。羅慶,雖然我繼續簽臨時出入證給你,可是眼下對你而言,花大量時間在技術攻關上,毫無意義。你應該做一個行政人員該做的事,不能再有旁騖。路是你自己選的,你得負責地走下去,不要三心二意。”

“我也是這麼想。可是我雖然仕途走得好好的,心裡卻空虛,一直不如以前踏實,有時候常捫心自問,我究竟為社會創造瞭什麼價值。”

“哈哈,受我洗腦啦。羅慶,還是勸你做事不能三心二意,你即使如願回來騰飛做技術,你能保證你不懷念機關工作的好?笑什麼,你自己也覺得荒唐,是不是。難得你是個能體諒企業難處的有志青年,你好好做,未來好好替我們企業說話,一樣是創造價值。這年頭,從企業出身的機關工作人員太少瞭,前陣子遇見一個小姑娘公務員,張嘴就是你們私企的每天想著偷稅漏稅打政策擦邊球,素質很不行。我真是哭笑不得,你就不會嘍,我還等著你這樣的人掌權呢。”

“說句實話,機關裡其實不乏我這樣的有志青年,很多人很想做點兒實實在在的事。可是……我們就拿科技園區來說吧。機關是行政單位,沒錯,可是機關運轉與企業差不多,一樣是開門七件事,行政也需要成本,要錢。那麼機關的錢從哪兒來?稅和費。那麼管委會心裡就有瞭一個傾向,就是盡量引進利稅預期比較好的企業。因為上世紀國傢推行分稅制,稅收的大頭被國傢財政拿去,地方財政普遍緊張,地方的對策是一方面跑中央,所謂跑部錢進,另一方面是加大稅收力度,在本轄區內盡可能的引進培植利稅大戶。與此同時,你也知道的,沒有監督沒有牽制,那麼管委會心中的那個小小傾向不免無拘無束地放大。這樣的大環境下,你在機關做事,最後做出的也是一樣的選擇,人同此心。由此,把騰飛的研發中心與資產雄厚的楊巡放一起,管委會會選擇什麼?他們肯定是真心實意地惋惜,可也隻能跟你說對不起。因為國內的研發中心,有幾傢是真正有錢途的。”

這就是無可辯駁的現實。羅慶這一解釋,將柳鈞心頭最後的一點兒小火苗也澆滅瞭。看起來,什麼都別指望,唯有自強不息瞭。

“我提供你一些換位思考的思路,我為什麼盯著科技園區那塊地。我這兒也是開門七件事,說到底我就是一名大管傢。我們的企業人員構成與其他企業不大一樣,我們更側重人,研發中心的科研人員是公司的寶貝,我需要為寶貝們創造最好的用人環境,才能留住寶貝。如果公司隻有單純的制造加工,我把工廠開在山區還省心一點兒,反正現在工人大多來自五湖四海,哪兒落腳都一樣。可是科研人員不一樣,科研人員大多人到中年,拖傢帶口,他們需要方便的生活環境,和孩子入學的好校區,這些,城市才能提供更好的。科研人員對精神生活的追求也要求高一點兒,也隻有城市才能滿足。制造條件一要戶口二要錢。所以我看中科技園區,那兒的集體戶口歸屬於市區,我們公司作為高新企業,可以用引進稀缺人才的政策為我們的科研人員辦理市區集體戶口。那麼未來科研人員在市區買瞭房子,從市區集體戶口遷到自傢市區房子就很方便瞭。如果是郊區集體戶口就沒那麼容易。再有我公司自身的考慮,科研工作不同於坐班,有時候靈感上來,卻趕上公司班車接送時間,不跟班車吧就得住公司宿舍,跟班車吧明天就沒那興奮點瞭。如果工作地點在高新區就不存在這個問題瞭,那兒有市區公交網,而不是現在這邊工業區的城鄉公交,晚上不到六點全停班。另有一個客戶接待的問題,現在已經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瞭,現在酒再香也得將門面放到鬧市去。還有很多理由,一地雞毛吧?可管企業就得考慮這麼囉嗦,即便你是企業出身,不在其位你也不會瞭解這些的。”

當然,柳鈞將科技園區這種雖然邊緣可依然屬於市區的地塊更容易抵押給銀行換取貸款,可以抵押出個好價錢等方面的考慮藏在肚子裡瞭,也沒必要事無巨細都說出來。而僅這些,已經夠羅慶感喟不已,原來一個老板需要考慮的這麼多,這麼細碎。他在機關總說他們為人民服務的簡直是人民的保姆,方方面面該管的事情太多。可他們機關有那麼多部門那麼多人,可以分門別類地管,一個工廠卻隻有那麼幾個行政人員,企業規模越小,行政人員越得是萬事通。可見小老板更累。

柳鈞心裡雖然對科技園區的那塊地放棄希望,可隔三差五的還是會打去一個電話詢問,死馬當作活馬醫。而董其揚終於約柳鈞告別,他找到新的東傢,與申傢和平分手。柳鈞問董其揚為什麼不自己做老板,有這身本事在,自己創業事半功倍。董其揚不以為然,反問柳鈞還沒嘗夠小老板的滋味嗎。董其揚這個明眼人一語道破,柳鈞無限感慨,當初被爸爸誘拐初涉混水之時,他即使再長三頭六臂都不會想到管一傢企業有如此繁瑣,而今,再難脫身。可董其揚要走瞭,他再在申華東與董其揚之間做工作都沒用,一山難容二虎。以往他在管理,尤其是營銷管理方面多得董其揚指點,董其揚一走,請教的機會就微乎其微瞭。他對著董其揚直言,可惜他騰飛現在廟小,否則絕不放過董其揚。董其揚聽著心裡很安慰,這也算是他黯然告別市一機之際難得的一絲溫情。兩人把酒話別,董其揚看著柳鈞心想,有時候人也不用太有城府,直爽的人討人喜歡,討人喜歡獲得的幫助足以抵消有城府避免的傷害。比如他就挺喜歡柳鈞,知道這個人言行一致,可以放心交往,也可以放心托付,不管柳鈞與楊巡交惡還是與申華東交好,都不影響他對柳鈞的判斷。董其揚心中暗暗地想,或許以後還真可以有新的交集,希望柳鈞未來發展蒸蒸日上。

天又轉冷,不愛運動愛窩傢裡的嘉麗和小小的小碎花不免又染風寒,可是錢宏明專心在上海折騰,鞭長莫及。當然,柳鈞也知道錢宏明在上海有另一個窩,也可能不止一個窩。於是還是柳鈞半夜被嘉麗的電話叫去,車載娘兒倆去醫院看病。看著燒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嘉麗依然堅持微笑著向他說抱歉,依然堅持盡力照顧小碎花以免更多麻煩柳鈞,柳鈞唯有心裡一邊罵錢宏明,一邊更加盡心盡力幫忙。他甚至都不敢在嘉麗面前罵錢宏明一句要這種丈夫有什麼用,唯恐給嘉麗雪上加霜。

最終,當然又是送進註射室打吊針。柳鈞替嘉麗抱著哭累而睡的小碎花,時時關註旁邊燒得打盹的嘉麗,無聊地想自己心事。婦兒醫院的註射室喧鬧得雞飛狗跳的,因此柳鈞沒留意一個意想不到者的接近。直到楊巡拍拍他的肩膀,他才看到楊巡已經穩穩坐在他的身邊。交惡之後,柳鈞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註視楊巡,變胖瞭,與其他老板們一樣,一張臉顯得富態。富態的臉容易顯得慈眉善目,楊巡也不例外,隻是楊巡的兩鬢添瞭不少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