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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柳鈞就拉伸試驗借用市一機場地咨詢汪總,希望汪總幫忙接洽。汪總非常幫忙,直接找上楊巡尋求解決。很快,汪總就給柳鈞電話,讓柳鈞聯絡一位叫餘珊珊的女孩子,由餘珊珊負責一切事項。柳鈞當時就提瞭一個問題,明明是測試中心的工作,怎麼由一位進出口貿易部的人員來負責聯絡。汪總也不知,說是可能外資撤走後,進出口部的人賦閑,正好被楊巡捉差。

柳鈞總覺蹊蹺,對於涉及保密的事情,心中不敢大意,向爸爸咨詢。柳石堂一眼認定餘珊珊這個名字一看就是施美人計的好料,國企沒這麼跨部門調度的。柳鈞好笑,叫珊珊的其實未必如花似玉,叫小玉的未必小巧玲瓏。但他因此長瞭個心眼,提醒自己處處留個心眼。

很快他就見到瞭餘珊珊。餘珊珊果然是施放美人計的好料。頭發都還不如柳鈞的長度,劍眉星目,卻有一張櫻桃小嘴和雪白細膩的皮膚。雖然也是穿著卡其工作服,可長腿細腰,一點不會讓人忽視。但美人計的好料未必肯物盡其用,餘珊珊見柳鈞上門,並沒撒出千萬柔絲蜘蛛網,而是公事公辦地告訴柳鈞,她已經聯系測試中心,柳鈞方面可以在晚上五點至八點這個時段進入測試中心;使用每種測試儀器按照單位時間計價,價目表如圖;柳鈞方面每次進入測試中心需要有她在場,不得擅入;柳鈞方面每次進入測試中心人數不得超過三人。如果答應,請簽字畫押。

柳鈞對其他都沒異議,唯獨對時間安排,“餘小姐,能不能往前挪兩個小時,或者往後推兩個小時?這麼不上不下的,影響你我晚餐。測試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

旁邊早有其他男科員冷冷地道:“別不知足啦。要不是小餘親自出馬,幫你說盡好話,靠老汪你猴年馬月才進得去測試中心。好好謝謝小餘吧。”

餘小姐語速並不快,甚至有點兒吞吞吐吐,“不用謝我,我好不容易逮件事情做做,撿根針就當棒槌使瞭。柳先生你比約定時間早到半小時,請在這兒隨便坐會兒,我等會兒帶你去測試中心。”說完,奉上青花瓷杯龍井茶一杯,就做自己的事情瞭。態度不溫不火,一點沒有常規美人計的套路。

柳鈞並沒傻坐,出去買來一袋面包,正好是五點差五分。柳鈞出去進來的這二十分鐘空擋,進出口部的人立即對柳餘兩人進行瞭理論上的拉郎配,氣得餘珊珊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因此柳鈞再度進門,餘珊珊幾乎是橫眉冷目,起身冷冰冰地道:“柳先生請跟我來。”說完就一個箭步沖出門去。柳鈞連忙緊急啟動,可還是趕到樓梯口才追上餘珊珊的腳步。柳鈞簡直是莫名其妙。

餘珊珊與測試中心人員辦理具體手續的時候,柳鈞見本該五點下班的汪總走進來。汪總傾聽瞭具體安排,對柳鈞道:“這個時間不很方便,不過這個時間段比較清靜,受幹擾少,出活。”

“是的,謝謝汪總安排。隻是影響到餘小姐的作息。”

汪總仔細看看餘珊珊,市一機不小,餘珊珊認識汪總,汪總並不認識餘珊珊。他見餘珊珊是個十足氣質美女,心裡產生與柳石堂差不多的想法,在他眼裡,楊巡是個什麼都做得出來的人。但此時又不便提醒柳鈞,隻得道:“你的試驗進行得順利嗎?”

“才剛開始,你看,剛做出這些樣本。”柳鈞打開手提箱,裡面密密麻麻的小鋼料一件件標號明確,排列有序,以細銅絲固定在鐵皮板上,這樣的鐵皮板足有三層。

“噢,都已經熱處理過。”汪總內行,一看各小料的顏色變化就知道這些東西可能材質不同,而且熱處理的方式也不同。再看標號,他不禁一笑,都是用字母和數字表明,其中看不出任何任何鋼號和溫度之類的內容。誰若想知道這些小料的實質,大概隻有打開柳鈞的腦袋,找到對比表。“好,我當年也想過這麼撒大網撈小魚,可惜經費遠遠不夠。還是這句話,羨慕你們,有愛好,又有實力。”

“其實實力有限得緊,我爸爸非常擔心嚴重超支。我這幾天一邊管著大爐子,一邊優化試驗步驟,決定冒點兒險,采取排除法……”柳鈞說到這兒,忽然見到餘珊珊認真地聽著他說話,連忙剎車。

汪總也看到瞭,拍拍柳鈞的肩膀,道:“借用測試中心不易,借用的費用也不低,我不占用你時間瞭。你也少說話多辦事,時間都用到刀刃上。”

汪總說完就告辭瞭。柳鈞感激汪總的側面提醒,果真封上嘴,機器人一樣地幹起來。不過幹活之前,他默默將面包袋放到餘珊珊面前,算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其實,測試工作是很機械的活兒,取樣,測試,記錄,幾乎不用動腦筋。柳鈞的腦子閑得發慌,實在忍不住想找人說話,正好楊邐姍姍而來。

“咦,柳先生親自動手?”楊邐穿淺灰全毛套裙,高跟皮鞋,亭亭玉立。“需不需要一個幫手?”

“呵,楊小姐,有勞親自探望。嘿嘿,不敢勞您大駕,這種環境穿硬底皮鞋和高跟鞋都很危險。“

楊邐眉毛一挑,單刀直入,“是不是怕泄露商業機密?我自報傢門,大本化工四年,畢業後從沒從事專業,除瞭三大力學還說得出名字,具體早已忘記。餘小姐,你呢?”

“別別別,我沒這意思。你看,這種粗活哪能讓女孩子做。”

餘珊珊早應聲回答:“機械,大本,四年,畢業後下車間三個月,以後再沒摸過繪圖板。”

“哎喲,姑奶奶們唉,你們盡管看,即使拿攝像機錄下來都無所謂。不過我還真奉勸楊小姐,千萬別穿硬底鞋和高跟鞋進車間和測試中心,危險。我是字字忠言逆耳,句句良藥苦口啊。”

“柳先生不用假想四面楚歌。”楊邐微笑,看著腳底的地面,小心走近柳鈞,但一點沒忘揶揄。

“我何止四面楚歌,我早風聲鶴唳瞭。你們工科女生個個給養得大熊貓一樣,我不敬著你們我還有小命嗎?”柳鈞聞到一股好聞的香水從楊邐那邊傳來,禁不住看楊邐一眼。見楊邐精致的臉上泛出笑意,笑得含蓄而雅致,心說這楊氏兄妹有點兒不同。於是問瞭一句實心實意的話,“你們讀瞭四年工科,就這麼放棄瞭,可不可惜?”

“女孩子做工科,有前途嗎?德國做機械類工程師的女孩子多嗎?動作環境有這邊的臟亂差嗎?”楊邐問。

“可是當年考工科,應該是緣於對專業的熱愛吧?”

楊邐哂道:“當年報考時候,誰知道化機是什麼。等知道的時候,晚瞭。總不能把一輩子都押在這四年上吧。看上去柳先生是真的喜歡機械。我們同學出國留學後都改讀電腦瞭,基本上沒有留在本專業的。”

“太可惜瞭。”柳鈞嘆一聲,“我的同學也差不多。”若是剛回國時候,柳鈞還會問個為什麼,一個月下來,他已經看多聽多,再多理想,又怎敵得過生存逼迫。比如前進廠,聽爸爸的意思,找來工程師的工資可能都不如線切割工。唯有帶來項目的工程師才獲優遇。可是機械,不是一天能吃得出一個胖子的行業,環境不支持,又怎能要求工程師耐得好幾年清貧。再說,沒有財力支持,熬得清貧也未必輪得上一個項目。說起來,有粗仿項目可做,已經是不錯瞭。

楊邐一邊聊天,一邊仔細看柳鈞做著枯燥乏味的重復勞動,看半天都摸不著頭腦。於是她問餘珊珊,“小餘,我是近機的,到底是不足,你學機械,你看得出柳先生在做什麼嗎?”

“我隻看到反復的拉伸試驗,至於每個數據對應下的淬火、還是退火、還是回火,甚至滲碳合金鋼中添加鉻、鎳、錳等元素,隻有問柳先生自己瞭。即使給每個晶相拍下照來,也未必能弄清溫度和含量。”

楊邐見柳鈞聽後含笑,她也微笑道:“難怪柳先生不怕我們看。”

柳鈞笑道:“汪總看得出門道。餘小姐也已經摸到門邊。”

餘珊珊忙道:“柳先生你不可以害人。憑我大本四年和汪總已經老化的技術,我們即使火眼金睛看得出你熱處理的辦法,我們也沒法處理你的這些數據。我的高等數學程度還不夠處理這些。”

“對不起,餘小姐,我真沒害你的意思。實在是回國後遇到的都是反對的聲音,一見到你和汪總都是內行人,心裡不知多開心。”

“那你更要保護珍稀物種,不要給我們造成困擾。”

楊邐看著餘珊珊,若有所思。她有意自言自語,“難怪大哥為這個項目投入五十萬沒聽見一聲響兒。”

“這不是汪總的錯,而是整個行業的指導思想有問題。在我工作的實驗室,裡面除瞭機械博士,還有數學、物理、化學等多種學科的博士,包括電腦博士也不少。這邊吧,你看,我連個幫手都找不到,找來的幫手非常浮躁,跟他說好指定的加熱時間,他給拖延瞭十分鐘多,還大言不慚說沒什麼,差不多,馬馬虎虎,我隻好報廢一批。有些東西,不是五十萬能買到的。”柳鈞說著,騰出手指瞭指腦袋。

楊邐聽得似懂非懂,不過大致聽懂瞭柳鈞的意思,心裡總結出一個初步的概念。

果然,第二天柳鈞再來測試中心,餘珊珊隻將他領入,而不再陪伴,下班走人瞭。柳鈞雖然高興沒有人打擾,可這麼一來更沒有一個人說話,他寂寞得發慌。第三天就拿來CD機和音響,一個人鬼哭狼嚎,手舞足蹈,自得其樂。

另一邊,是楊巡的辦公室。楊巡和跟屁蟲一樣的副總工透過偷裝的攝像頭觀察柳鈞的一舉一動,甚至可以看清顯示的每一個數據,但是那副總工也是說的跟楊邐差不多的意思。除非剖開柳鈞的腦袋,這種邊緣觀察沒用。楊巡這才死瞭一顆心。不過他把這事跟獻寶一樣說給他的靠山,東海集團的宋總宋運輝,好歹這是一個比較有文化的話題,可以在宋總面前提起並獲得回復。但宋總還沒怎麼提起興趣,宋總的太太梁思申卻好奇起來,數學處理數據?這可是一個好玩的話題。梁思申指示楊巡隨時匯報。可是楊巡的監視攝像頭拍瞭好幾天,還是“啪”一下拉斷,“啪”一下擰斷,“嘎吱嘎吱”地壓扁,他都不知道柳鈞哪來這麼多的傻耐心。

但即使楊巡看不懂柳鈞在做什麼,他卻有過人的常識,來判斷柳鈞的行為。他相信,若無過人的利益和可以預見的成功擺在面前,這麼一個毛躁的小夥子能在蓬勃的春天裡老僧入定一般持之以恒地做同一件無趣的事嗎?更可以相信的,以柳鈞父親,營收有限的小老板這種為人格局,如此一擲千金地投入,這其中能沒有原因嗎?不,有且隻有一個原因:巨大的利益預期。就是因為這樣的揣測,楊巡即使日理萬機,依然心癢難搔地放不下柳鈞這一頭。雖然攝像頭的設置根本沒什麼意義,楊巡卻令不許拆除,他有時間總要看一眼,看看究竟發生瞭點兒什麼。

當然,楊巡看到的依然是一樣的場面。

而其實,這一切在柳鈞眼裡,早已變得完全不同瞭。隨著一個個數據的獲取,原本冷冰冰的數字在柳鈞眼裡都變得有瞭生命。窗外春意勃發,都不如他手底下數據噴發的蓬勃生機。有機地串聯這些數據,成瞭一項極富挑戰,又極其有趣的工作。而柳鈞也終於獲得一個稱心如意的幫手,這個幫手其實完全不懂機械,卻有一顆細致的心。那是他有次與前來打掃衛生的傅阿姨提起工作中的煩惱,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跟傅阿姨說這些。傅阿姨就自告奮勇說她有足夠耐心。於是一老一小兩個人成瞭最佳搭檔,傅阿姨幫柳鈞守著大烤箱,一絲不茍地根據柳鈞的吩咐調節溫度調整時間,並替柳鈞妥善保存所有記錄。

這期間,最煎熬的是柳石堂。所有的人都有歡樂,唯獨他沒有,他隻有每天心如刀絞地看著錢如流水,嘩嘩嘩地奔湧出去,他每天率那麼多人賺的錢遠遠不夠支付兒子一個人消耗的。他最先還問兒子一句“有眉目沒有”,後來別說兒子嫌他煩,回他一個白眼,他自己也嫌自己,在兒子面前太沒骨氣。可不問又不行,他可以答應,手頭的錢不答應。

終於煎熬得吃不消瞭,柳石堂決定婉轉諫言。他走進目前是兒子專用的辦公室,見兒子隻穿短袖T恤還滿頭大汗,他不禁看看自己的長袖,想說的話有點兒說不出口。兒子都辛苦成這樣,他再盯著緊問,不是逼迫兒子嗎。可他實在忍不住啊。於是話到嘴邊,完全變瞭味,“阿鈞,你幾天沒給你女朋友打電話啦?”

柳鈞一拍腦袋,連忙看手表,算一下是德國的早晨,女友應該起床,就立刻撥打過去。沒想到早晨卻沒人接聽。柳鈞的腦袋終於從計算公式中拔出來,發瞭好一陣子呆。

柳石堂看著不忍,心說洋婆子出瞭名的開放,兒子幾天沒盯著,那邊還不出軌。但兒子這模樣又讓他不忍心再說什麼,隻好違心地道:“你最近連星期天都沒休息,頭發都長成野草啦。今天別做瞭,去理個發,找同學朋友玩去。”

“關鍵時刻,扔不開。”

“每天都是關鍵關鍵,說有一個月瞭。”

“爸,忙你的去。謝謝。”

柳石堂不果而出,想半天,隻有打電話給錢宏英,讓錢宏英吩咐她弟弟,拉柳鈞出去玩幾天,即使花天酒地也好,好過現在都沒一點男人氣。

可錢宏明何嘗沒找過柳鈞,他還沒答謝柳鈞照顧崔嘉麗那麼多天呢。但柳鈞都告訴他,現在閉關進行時。

柳鈞後來等女友上班時間又打電話過去,可即使國際長途的音質再不好,他依然敏感地發覺,女友說話有點兒吞吞吐吐。可是昂貴的長話費不允許他多說,他又不是敗傢子,他每天留意他的消耗賬單,不敢再給爸爸的支出雪上加霜。想瞭好久,寫一封長長的傳真,發給女友。沒等女友回復,他就得去市一機。第一次的,柳鈞有點兒累瞭,倦瞭,情緒異常低落。

可這回餘珊珊將他領到測試中心後,卻沒離開,捏一本書坐旁邊看。柳鈞真鬱悶無訴,就沒話找話瞭。

“餘小姐,你怎麼還不下班?”

“上頭指令,讓管嚴實點兒。呀,是不是你試驗進入關鍵階段瞭?”

“是的,取樣與計算相匹配,已經有大致眉目。”

“那麼你可以去理發瞭。”

“不,我要蓄發明志。你不問問我究竟進展到什麼程度嗎?”

餘珊珊動作明顯地將椅子移開象征性的一尺,“你今天很古怪,我跟你保持距離。”

柳鈞鬱悶地看著餘珊珊的不合作態度,扯著長長的頭發,猶豫瞭一下,道:“我女朋友那兒好像有問題瞭。”

餘珊珊拿圓溜溜的大眼睛瞪柳鈞一眼,這回是無聲無息地退開足有兩米。“危險分子,你好好做工,趕緊完成,立刻飛過去看你女友。”

“有沒有點兒同情心?”

“你都還沒哭,難道我越俎代庖?你必須承認,我給你出瞭個最好的主意。”

“但是小姐,我現在需要同情,需要可憐。”

“你太□裸瞭,像男人嗎。”

柳鈞怒目而視,餘珊珊好漢不吃眼前虧,“哧溜”一下蹦到隔壁,將門緊緊頂住。柳鈞反而哭笑不得,剛才憋的一口氣不知不覺消散無蹤瞭。國內到處都是工作不專心的,眼前這個餘珊珊,應該是背負著施放美人計的大任吧,卻比誰都對他冷漠。好在他也不計較這些,又不是他的女朋友。

但今晚上註定不安寧,一會兒,走廊傳來高跟鞋敲打地面的聲音,還有另外稍輕點兒的腳步聲。柳鈞沒抬頭,反而是餘珊珊探出腦袋,見門口出現楊邐和一個帥哥。原來是錢宏明約不到柳鈞,又不願去前進廠見他,隻好求助於楊邐帶路,找來市一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