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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章 忘川 · 下 第八章 白骨之池

忽然,竹枝末端似乎沾到瞭什麼體型頗大的東西,一時間難以移動。蘇微眼神凝聚,瞬間手臂用力,將竹竿從水底拔瞭出來——嘩啦一聲,水底那東西隨之被帶出,沖得水面的浮萍植物紛紛歪倒。

那一瞬,她無聲地倒抽一口冷氣——

竹枝末端鉤住的,居然是一具白森森的骸骨!

千裡之外的滇南,拜月教的月宮裡,一切看上去寂靜如常。

朧月站在高臺上,看著一行行宮女魚貫而入,有條不紊地進入各處宮殿灑掃,晨鐘暮鼓、早餐晚膳……所有的一切,都和平日沒有什麼兩樣。然而她的眉間卻緊鎖著說不出的憂慮,直到在前方十二個時辰不間歇盯梢的宮女前來稟告瞭一個消息:“靈均大人還在月神殿裡閉關修煉,沒有出來,也沒有進食。”

她微微舒瞭一口氣,不作聲地揮瞭揮手。

距離靈均大人進入月神殿閉關,已經足足有一個多月瞭。他的行蹤一向詭秘,做事不講規矩、不做解釋,全教上下早已習慣。此時開始辟谷修煉,本來正好是令她松一口氣,可以開始自己計劃的時候,然而,這幾天裡,她卻天天提心吊膽,生怕那個人忽然提前出關——如果此刻靈均一回來,那麼……

她滿懷心事地想著,回頭看瞭看廣寒殿的深處。

透過重重的帷幕,隱約可以看到一道道的金色光芒在不停掠過,如同閃電在密雲中交錯,驚心動魄卻又無聲無息——在這過去的七天七夜裡,明河教主不停地赤手撕裂那些咒術的屏障,然而那些結界卻有著驚人的生長能力,一次次地迅速彌合。

還要過多久,教主才能破關而出?

真是不可思議……靈均大人的力量,難道大到瞭足以困住明河教主瞭嗎?朧月在高臺上憂心忡忡地看瞭半晌,又回頭凝望著空蕩蕩的月宮——日光直射之下,幹涸的聖湖裸露著湖底的白沙和礫石,如同另一個星星之海。她凝望著那裡,想著白沙之下的那一道封印和湖底的墓地,臉色幾度微妙變化。

孤光大人,請您寬恕我的罪過……很快,我就能打開樊籠,讓您獲得解脫瞭。到瞭那個時候……到瞭那個時候,靈均會被處死嗎?

朧月站在高臺上,眼裡露出瞭復雜而又激烈的感情。

在離月宮數百裡外的群山深處,一個喜訊卻在短短數天內傳遍瞭騰沖。

昔年一代玉雕大師原重樓在蟄伏十年之久後重新出山,以一塊綺羅玉震懾瞭天下玉商,一舉成為騰沖玉都裡最引人註目的人物,風頭甚至蓋過瞭尹傢——而他同時宣佈,他的婚禮將在七月初七那天舉行。每一個下過定金的玉商都能成為婚禮上的嘉賓,同時,那一塊價值連城的綺羅玉也將在婚禮上展示和出售。

這個消息瞬間在滇南傳遍,無論是不是玉商,每個聽到的人都興奮莫名。

居然那麼多人都知道瞭。如今說來,就是想反悔不成親都來不及瞭啊……蘇微從外面背著藥簍回來,從集市中穿過,聽到盈耳的那些議論,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忽然覺得心下有些隱隱的不安,下意識地抬起頭,看瞭一眼北方。

聽雪樓……是不是也已經得到瞭這個消息?洛陽那邊的人們,又會有怎樣的表情呢?

心念電轉,她隻覺得心下微微一痛,隨即嘆瞭口氣。

——算瞭,既然決心已下,那就隻有把這條路走到底,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能選擇遠離江湖,隱居在這邊陲小城裡,說不定也是命運對自己的網開一面。

不要去想瞭。

你已經離開瞭那片江湖,再也不會回去瞭。

回到住的竹樓,到處一片靜悄悄。蜜丹意不知道去哪裡玩瞭,她沿著梯子走上去,看到重樓還在二樓的起居室裡,手裡握著雕刻刀,聚精會神地雕著手裡切下來的一塊玉石,而在一旁的水盆裡,已經放瞭兩三件雕好的成品。

早上她沒事可做,百無聊賴,在一邊托瞭腮看著他雕刻。雖然她沒有出聲,然而他被她眉目盈盈地盯著看,心思不能集中,幾次忍不住抬眼看她,手裡的刻刀便偏瞭方向。

終於,他忍無可忍地將她趕瞭出去。

蘇微出去瞭兩個時辰,等回來的時候,原重樓還在專心致志地雕刻,那麼長的時間裡居然保持著一個姿勢,一動不動,連衣服的皺褶都沒有改變過。寂靜裡,隻聽到一刀刀雕刻的聲音,平靜、穩定而決然,堅硬的玉石在小小的刻刀下紛紛碎裂,露出雕件的雛形來,他的側影映在青青翠竹裡,專心致志的臉有一種雋永寧靜的感覺,竟令她看得心裡一跳。

蘇微連忙轉開視線,看著那一塊價值連城的綺羅玉,抬手輕輕撫摩,不由得滿懷感激——是的,有瞭這一塊石頭,重樓才算是真正活瞭回來。

那些冰冷的石頭,在地下深埋瞭千萬年,歷經地火熔巖。如今一旦見瞭天日,經過瞭他的手,竟仿佛是擁有瞭屬於自己的氣韻和靈魂。眼前這個男人,雖然不會武功,卻有著另一種驚人的本領呢……而這種本領,比起自己那種殺人的本領來,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他在望著那塊石頭出神,而她卻不自覺地望著他發呆。

“瑪,可以吃飯瞭不?”脆生生的聲音在窗外喊瞭一聲,有著明凈淺褐色肌膚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進來,望著他們兩個,不由得做瞭一個鬼臉:“光看,可是吃不飽的噢!”

蘇微一怔,臉頰微紅,抬手去揪孩子的小辮子。蜜丹意吐瞭吐舌頭,笑嘻嘻地躲來躲去,竟然甚為靈巧。兩個人在一旁嘻嘻哈哈,原重樓這才從聚精會神的狀態裡驚醒過來,抬眼看著旁邊一大一小,眼眸一瞬間竟溫柔無限。

“唉。”那個剎那,她聽到他低低嘆瞭口氣,脫口,“真幸福啊……”

“嗯?”她微微一愣。

“簡直像是在做夢一樣。”原重樓眼裡的表情一閃即逝,喃喃說瞭一句,轉過手指點瞭點旁邊的盤子,道,“來,看看我今天雕刻的。”

蘇微和蜜丹意齊齊探過頭去,隻見盤子裡擱著一支簪子,還沒拋光,上面灑瞭一些清水。這支不到一尺長的簪子造型流暢簡潔,頗有戰國古風,頭上雕著一隻鳳凰,嘴裡銜著一顆綠珠,回頭而望,輕盈美麗。

這支鳳簪種水絕佳,一縷翠意縈繞著整支簪子,晶瑩剔透,幾乎溶解在一汪水裡。就算是從小對珠寶首飾完全不感興趣的她,也能感覺到這件東西的美,拿起來定定地看瞭半天,愛不釋手。

原重樓在窗下放下刀,微笑:“這是我重新出山雕的第一件東西,是特意做給你的——你看看鳳的翅膀。”

蘇微驚訝地掉轉簪子,果然看到鳳凰的一片羽毛上似乎隱約有著花紋,湊近細看,卻居然是用小篆細細刻著一個“微”字,刀法古雅俊逸,另一面的對稱之處還有原重樓專用的落款“原”字。

她心裡滿是歡喜,將那支簪子插在發上:“好看不?”

耳畔那一對綺羅玉耳墜盈盈地晃動,襯托得她的臉頰分外白皙。

“胡姬年十五,春日獨當壚。”原重樓看著她,忍不住道,“頭上藍田玉,耳後大秦珠。兩鬟何窈窕,一世良所無。”

“一鬟五百萬,兩鬟千萬餘。”蘇微自幼被師父督促著念那些詩詞歌賦,自然知道這是《羽林郎》裡的一段,飛快地接瞭下去,卻不由得笑道,“那我以後出門可要千萬小心瞭。那麼貴的東西,萬一在路上被人搶瞭就不好瞭。”

原重樓笑道:“以你的本領,天下還有誰能從你頭上拔瞭簪子去?”

“這倒是。我不去搶別人就不錯瞭。”蘇微也不客氣,對著鏡子看瞭又看。

迦陵頻伽在窗外婉轉啼叫,美妙得仿佛風吹過琴弦。蘇微將剛采來的草藥簍子放在窗下,將雙手浸在那一盆新汲來的溪水中,對原重樓道:“我今天去山上挖瞭好些草藥,拿去鎮子上的仁和堂賣瞭十兩銀子。”

“什麼藥這麼值錢?”原重樓卻有些不相信,抬頭譏笑,“如果都如你這樣一天賺十兩,估計鎮上的人都去挖草藥瞭,誰還做翡翠生意?”

“是一簍子七葉一枝花。”蘇微笑,“你說值錢不?”

“七葉一枝花?這東西怎麼可能……”他怔瞭一下,馬上知道她是在調侃自己,忍不住笑起來,“別拿我開涮,我今天又哪裡惹你啦?”

蘇微笑著,一邊洗手一邊道:“其實,我今天在水映寺後面的天風崖上挖到瞭兩株還陽草和兩株佛座小紅蓮,很難得,一株就是三兩呢——”

原重樓忽然停瞭下來,看瞭她一眼:“天風崖?”

“是啊,怎麼?”蘇微卻毫不在意。

“以後還是別去瞭。”他卻語氣嚴肅,“那個地方不吉利,據說是忘川的終點。”

“啊?”蘇微吃瞭一驚,忽地想起瞭剛到騰沖時那個向導說過的故事,如今第二次聽到人提起“忘川”這兩個字,不由得追問,“忘川的終點?怎麼說?”

“以前滇南和中原隔著密林高山,行人十無一生。後來帝都下旨開辟驛道……”原重樓從頭開始說起,卻被蘇微打斷:“這個我知道——為開驛道死瞭許多人,迦若大祭司為那些亡靈超度,沿路建起瞭碑林,讓那些亡靈隨著指引去往彼岸。對吧?”

“是的。”原重樓有些意外,“你早就知道瞭?”

“過驛道的時候向導就說過瞭。”她喃喃,忽地陷入瞭一種奇特的情緒,“他說,那些被超度的亡靈會忘記這一生的所有記憶,沿著忘川去往彼岸,在天上形成瞭一條滔滔不絕的河流……當他這麼說的時候,我聽到瞭那些人的聲音。”

“聲音?”他愕然。

“是啊,天上那些亡靈的聲音。”蘇微回憶著,輕聲,“那時候我中瞭毒,快要死瞭——向導說,隻有快接近死亡的人,才能聽到那種聲音。那種聲音很奇怪……你隻要聽到過一次,就永遠不會忘記!”

“可你現在不是好好地活著?”他似乎不願意聽到她沉湎於這個話題,打斷瞭她,“那個向導怎樣瞭?”

“他?”蘇微忽地愣瞭一下,“他……死瞭。”

原重樓蹙眉:“那他也算是接近死亡的人瞭,他聽到瞭嗎?”

“這倒是沒有。”她喃喃,頓時氣餒。

“喏,跟你說瞭這不可信。”他皺著眉頭,教訓她,“不過是滇南人因為崇拜拜月教祭司,而造出來的傳言罷瞭。”

蘇微停頓瞭一下,問:“那剛才你說的‘忘川的終點’又是怎麼回事?”

原重樓道:“傳說迦若祭司沿路設下九十九道碑文,引導亡靈。而最後一塊碑文就立在瞭水映寺的後山,天風崖之下。”

“哦,難怪我看到崖下有個碑亭!”她脫口,“下次得仔細看看。”

“別去瞭。那個地方原本香火鼎盛,但後來卻經常傳出鬧鬼的聲音,漸漸也就沒人敢去瞭,都荒廢在瞭那裡。”原重樓的面色卻是凝重的,“何況,天風崖險峻得很,還是別為十兩銀子冒險。我現在可以賺錢養傢瞭,你可以多休息。”

“我怎麼敢花你的錢?”蘇微卻倔起來,冷笑瞭一聲,“你一貫小氣,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沒錢給你瞭’‘要錢自己出去賺,要麼去賣身,就是不要向人乞討’,哎呀呀……”

她繪聲繪色地學著第一次遇見時他的語氣。原重樓啞然看著她,不期然她此刻忽然翻起舊賬來,哭笑不得。

午後斜陽穿過窗欞照在她側頰,顯出一股活潑明亮的氣息來,睫毛長長的,就像兩隻蝴蝶停在瞭眼瞼上,展翅欲飛。他望著她,臉上忽然顯出一種看不透的復雜神情來。

“你看什麼啊?”蘇微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

“隻是覺得上天待我不薄……”他眼眸裡有奇特的嘆息之意,垂首凝視著右手上尚自可見的疤痕,“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從未想過我們會有今天……我一直以為自己這一生在十年前就已經結束瞭。”

她心下大震,一瞬間說不出話來。

“喂,你們怎麼講個沒完啊?人傢肚子都餓瞭……”兩人正在脈脈含情相對,蜜丹意卻沒好氣地嚷瞭起來,打破瞭這一切,“到底啥時候開飯啊!”

“閉嘴!”原重樓被掃瞭興,皺眉怒叱。

“好瞭,就去。”蘇微有些不滿地看著那個人小鬼大的丫頭,道,“蜜丹意,我要送你去私塾裡念書瞭——女孩子傢的,整天往外跑,瘋瘋癲癲的像什麼話?”

“不念!”蜜丹意卻是嘟起瞭嘴巴,“我要跟著大稀,學雕刻!”

“還想學雕刻?”蘇微失笑。這個丫頭也實在太黏人瞭,自從在孟康被救瞭回來後,她對重樓尤其親,屋裡屋外地纏著——那些外頭來的客商都以為原大師十年神龍見首不見尾,不知何時居然成瞭親,不但有瞭年輕美麗的妻子,還忽然冒出來一個半大的女兒。

“好瞭,我們做飯去。”她拉著蜜丹意走下樓,到瞭廚房開始準備晚上的膳食。然而,剛從水缸裡舀瞭一勺水,臉色忽然微微一變。

這水的味道……似乎有點不太對?

“瑪?”蜜丹意剛從米缸裡捧瞭一把白米,正準備放到鍋裡開始洗淘,卻看到蘇微的臉色,不由得露出瞭吃驚的表情,“怎麼瞭?”

“哦……沒什麼。”她淡淡道,可舉首四顧,眼角一瞥,忽然變瞭臉色。

如今正是夕陽西下,霞光斜穿過窗欞漫射進來。簷下掛著一張蜘蛛網,在南疆的微風裡輕輕搖晃,純白透明的蛛絲在夕陽下幻化出晶瑩的光。然而,她目力凝聚之處,赫然看到蛛絲上殘留著一點微小的朱紅。

心下陡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蘇微沉吟瞭一瞬,摸出一塊碎銀子放入蜜丹意手裡,囑咐:“去,到街口花姨的店裡去買半斤的醬牛肉——要上等新鮮的小黃牛裡脊肉,記住要醬汁。再買一角絞絲粑粑糖。”

“好!”蜜丹意聽得有糖吃,立刻蹦蹦跳跳地攥著銀子走瞭。

支開瞭孩子,蘇微抬起頭,臉上笑容頓時微斂,霍然回首盯著那一張蛛網。手指拈起灶臺上的筷子,輕輕一彈,唰地如箭飛出,敲在那張蛛網上——那力道拿捏得妙到毫巔,遊絲輕輕一震,絲毫未斷,那一點朱紅卻悄然落下。

她用手指輕輕一沾,放在鼻下嗅瞭嗅,臉色忽然改變。

那,竟是一滴完全幹透瞭的血滴!是誰的血,凌空滴在瞭蛛網上?

蘇微抬起頭,霍地看向屋外四周——那裡和平日並無兩樣,茅草覆蓋著破舊的竹屋,簷下掛著生銹的銅鈴,屋前屋後簇擁著青翠欲滴的鳳尾竹,竹影深深,林間不時有迦陵頻伽婉轉輕啼,美妙非常,宛如仙境。

然而,在這樣寧靜的微風裡,她卻覺得有一股寒意流遍瞭全身。蘇微蹙眉沉吟,走到後院,無聲一掠,翻身上瞭屋頂。查看瞭一下,眼色不易覺察地變瞭:屋頂上的茅草疊得整齊,完全沒有被人踩踏過的痕跡,一眼看去毫無可疑。

然而,正是這種反常的整齊,反而令她有些吃驚。

蘇微彎下腰,細細地辨認著,發現最外面一層的茅草都是新蓋上去的,沒有日曬雨淋後的發黴發舊跡象。她細細翻檢,忽然伸手拈起瞭一根底下的稻草,對著光看瞭看——那一條稻草的末端,沾染瞭一點血跡,而稻草的中間一片葉子卻是被齊齊削斷。

她微微倒抽瞭一口冷氣。

是的,方才在舀出水缸裡的水時,她就敏銳地在清水裡聞到瞭一絲血腥味,再加上現在發現的這些痕跡,那就隻能說明一件事——就在這個房子裡,在近日出現過一次激鬥,而同一屋簷之下的她居然毫無覺察!

這怎麼可能?廚房裡有人流血或者死去,而她在樓上卻絲毫不知?!

蘇微仔細看著那一片葉子的斷口,坐在屋頂上想瞭片刻,臉色越來越凝重。外面已經是薄暮時分,她在屋頂上靜靜凝望著中原方向,然而雄偉綿延的群山阻擋瞭她的視線。

夕陽從山上落下,風也微涼起來。

她抱膝坐在屋頂上,看著山後夕陽的光輝一分分消失,村落裡的燈火一處處地點亮,頭頂的星光也一粒粒地閃爍起來——這原本是她在一天裡最喜歡的時刻,和重樓一起並肩坐著,看著窗外這個世外桃源般的村落,令人感覺到生命的愉悅和寧靜。

然而這一次,她心裡卻有瞭某種森冷的感覺。

“瑪?瑪?”底下傳來瞭蜜丹意的聲音,“你去哪兒啦?”

她從沉思中驚醒,悄無聲息地翻身落回瞭後院裡,整頓衣服走瞭進去,若無其事地笑道:“來瞭來瞭……餓瞭吧?生火做飯!”

“怎麼還沒淘米啊?”蜜丹意愕然,有些嘀咕,“還沒飯吃?”

那一頓晚飯,她吃得心事重重,入口無味。

蜜丹意吃完瞭糖又吃瞭鹵牛肉,心滿意足地爬下桌子去睡覺。她和原重樓收拾瞭一下碗筷,便回到瞭二樓的臥室。

此刻月亮剛從林梢升起,原重樓便已經盥洗完畢,準備就寢。重獲新生的他比以前愛惜身體,晚上在燈下雕刻對目力損耗極大,所以一般晚飯後不到一個時辰,他便放下刻刀不再工作——而就寢前的那段時間,也是他們一貫促膝閑談的時候。

“這幾天雕刻得順利嗎?”蘇微在燈下輕輕拉開他的右臂,手指扣住肩膀,沿著手少陽三焦經緩緩推瞭下來,一邊問,“你收瞭那麼多傢的定金,要雕多少件出來才行?來不來得及在七月初七前把東西都雕刻好?”

“來得及,我已經雕好瞭七件瞭。”原重樓微微合起眼睛應瞭一聲,覺得仿佛有溫暖的風在右臂內流動,每流轉一次,原本僵死的經絡就舒暢許多,舒服得哼哼,“翡翠貴重得很,別看他們給瞭那麼多錢,其實說到底也買不瞭幾件。”

“你已經雕好瞭七件?那麼快!”蘇微卻是詫異——重樓收山已久,復出後落刀卻如此之快,倒是令人詫異。

“是啊,其實我已經揣摩瞭那塊石頭足足幾個月瞭,吃透瞭它的每一處。”原重樓閉著眼睛淡淡道,“一旦決定瞭,落刀就會很快——如果刻得慢瞭,氣韻不繼,反而會出次品。”

“哦……和武學一個道理嘛。”蘇微點頭,口裡卻道,“再抬高一點。”

原重樓將手臂再抬高瞭一些。內息從她掌心吐出,一路沖過秉風、肩井、大椎、天井、陽池,最後在右手無名指末端的關沖穴上一個回旋,再沿著經絡原路返回——他舒服地微微閉起瞭眼睛,嘆瞭口氣。

到瞭騰沖後的這段時間裡,為瞭保證他的手臂能恢復如前,每一天入睡之前蘇微都會用內力幫他打通右手的經脈。這本是大耗修為之術,她卻做得很用心。然而這一夜,蘇微卻有些心不在焉。原重樓感覺她的手指在大椎穴上停瞭半天沒動,不由得睜開眼睛看瞭她一眼,卻發現她的眼神遊離閃爍,似乎心事重重。

“迦陵頻伽,你在想什麼?”原重樓看出瞭她的神不守舍,有些擔心,“從吃飯時候開始你就有些走神,難道是上次那撥人又來瞭?”

她一怔,隨即搖瞭搖頭:“沒有。”

重樓雖然不懂武功,卻是個心思敏銳的人,如果讓他知道身邊發生瞭如此詭異的事情,他估計會比自己更加擔心。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目下又要聚精會神雕刻,這種尚未有定論的事情還是先不用告訴他瞭。

“我想他們也不會再來瞭吧。”他微微皺眉,反而安慰她,“上次他們也沒得瞭什麼好處,何況不是靈均大人吩咐瞭拜月教過來保護我們嗎?”

“誰要他們保護瞭?”蘇微勉強笑瞭笑,撒瞭個謊,“我隻是看到綺羅玉,忽然想起我的師父罷瞭。”

“你的師父……哦,對。”原重樓蹙眉,看著她臉頰邊那一對盈盈的滴翠,“我估計他老人傢應該不在騰沖瞭,等有機會我問問各處的玉商,說不定有人見過他。你也不要急,慢慢找,來日方長。”

“嗯……”她淡淡地應著,此刻心中所慮的卻是別處——蛛網上的那一滴血仿佛是一根刺一樣紮在她心頭,令她心神不安。

究竟是誰的血,飛濺上瞭這竹林精舍的簷下?是那些一路追殺自己的人又來瞭嗎?但是,那個闖入者為何又悄然而退?難道是有人在暗中替她阻擋瞭那些來訪者?或者,是遇到瞭什麼危機?那些死去的人,是風雨的刺客,是聽雪樓的人,還是拜月教的使者?

蘇微在燈下蹙眉,漫無邊際地想著。

但無論如何,那些人居然敢在她的住所開瞭殺戒!絕不可原諒!她心中殺氣一動,手上便不知不覺地用瞭真力,原重樓微微一顫,卻忍痛不語。

“怎麼?”蘇微猛然回過神,連忙放開瞭手,看到蒼白的手臂上已然留下瞭一個烏青的印記,連忙道,“弄痛你瞭嗎?”

“沒事。”原重樓放下衣袖,“睡吧,不早瞭。”

蘇微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湧起一股止不住的擔心,道:“忽然想起白天曬出去的草藥還沒收回來,得出去收一下。你先休息吧,不用等我瞭。”

原重樓皺眉,反對:“別去瞭,都那麼晚瞭,明天再收也不遲。”

“那不行,被露水一打,估計就不能賣給藥鋪瞭。”她隻回瞭一句,便抬手一按窗臺,掠出瞭窗外,“你先睡,別等我瞭!”

外面月色皎潔,照得天地明亮如洗。

她落在瞭樓下的地面上,袖子裡一把短劍悄無聲息地滑瞭出來。蘇微握劍在手,抬起頭,細細地打量著眼前這一座棲身的竹樓——那塊燙金匾額還掛在那裡,在月光下熠熠生輝,然而地面上的一處地磚卻微微凹瞭下去,有兩塊居中碎裂。

她如同一隻繃緊瞭全身肌肉的豹子,在月下緩緩逡巡,一處處看過去,眼神雪亮,所有的蛛絲馬跡在她眼裡逐步如碎片拼合,回復瞭當時的完整景象。是的,被還原的一切應該是這樣——

那些人曾經落在瞭屋頂上,想要進入室內,卻遭到瞭猝不及防的攻擊;

然後,他們在打鬥中一起落下來,因為收不住力而踩碎瞭地上的磚;

無聲的搏殺中,有人死去,有人逃進瞭廚房;最後一個人被殺死在瞭灶臺前,雖然屍體被清理,有幾滴血卻滲入瞭水缸。

那些人把一切都打掃幹凈瞭,卻唯獨忘瞭換掉水缸裡的水。

——所以,被她今日察覺瞭出來。

蘇微在冷月下一處處地看去,一切宛如重新浮現在眼前。

可令她不寒而栗的是,既然昨夜有過那麼大的一場血戰,為什麼她竟然一無所知?難道是離開江湖日久,那一點本能都退去瞭嗎?

蘇微輕輕嘆瞭口氣,足尖一點,無聲地翻身上瞭屋頂。風動竹聲,月影西斜,被竹林細細篩過,在地上均勻地漏下如碎銀子一樣的月光。她垂頭看著地面,心裡忽然一動——地面上的竹影裡似乎陡然缺瞭一塊,形狀好生詭異。

她抬起頭看向屋子對面的竹林,細細端詳,果然發現枝葉間似乎有一個缺口,月光正是透過那一處完整地灑落下來。她心下一驚,翻身躍起,掠入竹林,朝著那個映射出來的缺口處奔去。

隻是輕輕一點足,便落在瞭竹枝上,俯下身去。

果然,那一株竹子上被利刃齊齊截去瞭一部分枝葉,看斷口,竟然是不到三日之前留下的——竹林茂密,如果不是被月光篩漏瞭蹤影,在白日裡根本無法看出來彌端。在竹枝上殘留著依稀的血跡,一滴滴順著竹竿流下。

她越發覺得心驚,沿著那些痕跡一路追瞭下去。

一直追出瞭二十幾裡路,翻過瞭一個山頭,那一線細微的血痕,才終止在後山一處野塘之中,再無痕跡。

蘇微蹲下身,用手指拈瞭一撮帶血的泥土,放在鼻子下嗅瞭一嗅,臉色微微一變。昨日夜裡下過小雨,土地猶自濕潤,這血的味道裡卻帶著一種辛辣的惡臭,似乎是中瞭毒。

她望著竹林後那片小小的野塘,如同苗疆所有的池塘一樣,這個野塘上密密麻麻佈滿瞭濕熱地帶特有的鳶尾和睡蓮,幾乎看不到底下幽暗的水面——她想瞭想,便伸手斬斷瞭一根竹子,順著那痕跡緩緩探入塘裡,攪瞭一攪,沿著底部搜尋。

忽然,竹枝末端似乎沾到瞭什麼體型頗大的東西,一時間難以移動。蘇微眼神凝聚,瞬間手臂用力,將竹竿從水底拔瞭出來——嘩啦一聲,水底那東西隨之被帶出,沖得水面的浮萍植物紛紛歪倒。

那一瞬,她無聲地倒抽一口冷氣——

竹枝末端被鉤住的,居然是一具白森森的骸骨!

她深深吸瞭一口氣,將那具白骨撈瞭上來,跪在地上仔細檢查。白骨上的血肉雖然腐爛殆盡,然而從骨殖的新鮮程度來看,這個人死去其實並未超過兩個月。骨架完好,找不出任何刀傷的痕跡,隻是整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黛色,透明如琉璃。

那應該是中毒的表征。

是中瞭什麼毒呢?這個人,又是誰?蘇微重新用竹枝探入池塘,在底部緩緩拖動,感覺到那個池子底下有什麼累累堆疊,拖動時顯得頗為沉重。她心裡一凜,心知不對。

片刻後,她看著面前打撈上來的一切,不由得變瞭臉色。

——居然一共有十一具骸骨,堆疊在她的面前!

這些死人的屍骨新舊不同,從腐蝕的情況來看,雖然都是三個月之內死去的,卻不是同一時間。蘇微吃驚地看著這一切:在她的竹舍附近,居然已經死瞭那麼多人?而且,那麼多人分批到來、被殺,她居然沒有絲毫覺察!

這……她不作地抽瞭一口氣,忽然間覺得頭有一些奇怪的暈眩。

不知道是不是暈眩的關系,她看到周圍的月光忽然間變得分外明亮,明亮到有些耀眼。她暗自吃驚,警惕地站起瞭身,握緊瞭手裡的短劍。浮萍密佈的水面上一片寂靜,連一聲昆蟲鳴叫都聽不見,水底下卻隱約有渾濁的鳴動,如同人的喘息。

她忽然覺得有森森的冷意從脊背蔓延,霍然回頭。

竹影深深,黑暗裡什麼都沒有。

蘇微輕輕松瞭一口氣,重新低下頭去,想找到一些死者身份的彌端,然而卻沒有註意到在她身後的黑暗裡,無數雙眼睛正在靜靜地註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蘇微沒有覺察到竹林深處的偷窺者,正低下頭,用刀細細從骨頭表面刮下一層粉末來。當那些腐蝕性的粉末被清除後,她終於在白骨上看到瞭一處細小的傷痕——非常非常的小,似乎是一個細微的針頭瞬間刺入,又似乎是蟲咬後的疤。這是……

她正想著,忽然間覺得腦海中猛然一陣眩暈,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不,不對!這……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中毒瞭?怎麼可能……人已經爛成瞭這樣,屍毒的效力不該如此劇烈!難道還有別的……

眩暈的感覺如潮水一樣襲來,幾乎把她瞬間拖入黑暗之中。蘇微踉蹌起身,轉身想要回到竹樓的方向,心裡卻也知道已經來不及——忽然,她看到月光下平靜的池塘忽然動瞭一動,咕嘟一聲,有個大水泡冒出瞭水面,碎裂,仿佛水底有什麼東西在吐氣。

一張潰爛不堪的臉,從水底浮瞭上來,睜開瞭眼睛看著她。

那樣混沌、漠然的眼神,仿佛死魚一樣的發白。

在那個瞬間,她一咬舌尖,用劇痛緩解瞭眩暈的感覺,再也來不及多想,拼盡瞭最後一點力氣,往後退瞭一步,轉身向著來時的方向疾奔而去。

是的,一定要趕快趕回去!那個房子,已經不安全瞭!

重樓和蜜丹意還在那裡!

風聲在耳邊呼嘯,天地混沌成一片。黑暗裡有什麼東西在接近。雖然眼睛看不見,然而多年來出生入死造就瞭她野獸一樣的本能,蘇微想也不想地反手切出,咔嚓一聲,發出沉悶的鈍響,有骨頭應聲而斷。

黑暗裡有人倒下,卻有更多人還潛在暗中。然而,奇怪的是那些人仿佛被嚇住瞭,竟然沒有再度靠近出手。他們隻是遠遠近近地尾隨著她,卻不再靠近。

蘇微在黑暗中奔跑,幾度跌倒又幾度爬起。一邊奔跑,她尚未忘記連封瞭自己的幾處穴道,默運內息,巡行於經脈上下,用內力將侵入的毒素硬生生逼在瞭一處。短劍切入右手的天池穴,內息逼到之處,哧的一聲,一股黑血如箭般激射而出。

眼前終於漸漸清晰,視物輪廓模糊可見。

不知道奔跑瞭多久,竹林終於到瞭盡頭,月光迎頭灑落,前方便是自己居住的竹樓——竹樓一片寧靜,樓上燈火尚未熄滅,顯然重樓還沒有睡,正在等待她的歸來。她心中一熱,提起瞭最後一口氣,便要推門而入。

“瑪?”忽然,門吱呀一聲開瞭,門後露出瞭蜜丹意小小的臉。

“怎麼還沒去睡?”她虛弱地責備,“快!”

“瑪……”蜜丹意站在暗影裡,小小臉上,表情卻驚怖欲絕,聲音細微。

那一刻,蘇微正準備進門,忽然間卻如墜冰窟——如果此刻不是已經是強弩之末,衰弱至極,她定然會第一時間看到蜜丹意的身後還站著一個人!

那個人在暗影裡一動不動,如同沉默的塑像。月光射落,在最深的黑暗裡,卻有利刃折射出一道雪亮的光。

“蜜丹意!”那一刻,她忍不住失聲驚呼,“快跑!”

黑暗中驚慌失措的蜜丹意被那句話驚動,哭喊瞭一聲,不顧一切地往外跑。然而孩子剛一動,黑暗裡刀鋒微微一動,寒芒如弧,唰地追向瞭孩子的後頸。

那是毫不留情的一刀,狠毒而凌厲。

“蜜丹意!”那一刻,她心膽俱裂,驚呼著撲瞭過去,手中短劍化為一道清光——那是驂龍四式裡的“海天龍戰”,絕招中的絕招。在這一擊之下,天下從無可以生還的人!

然而,在劍刺入門後黑暗的一瞬,那個人卻驀然消失瞭。

是幻覺嗎?劍刺入瞭一片黑霧,虛不受力。蘇微這一招勢在必得,全力以赴,去勢如電,一時間落瞭空,竟是收不住,整個人撞入瞭門裡,再也無法站起。

這樣竭盡全力的一劍,已經耗盡瞭她僅存的一點體力。

“瑪!”那個人消失的瞬間,蜜丹意發出瞭一聲害怕卻壓抑的低低驚呼,手腳並用地爬到瞭她身邊。月光下,她看到有一道殷紅的血頓時從孩子柔嫩的脖子上流瞭下來。

“快過來!”蘇微伸出手臂想要將她攬入懷裡,卻發現身體已經完全無法動彈——那個人雖然消失瞭,可壓制這周圍一切的奇怪氛圍卻還在!

蘇微竭盡全力想要重新站起來,然而掉落的短劍就在手邊,幾次提氣,想要握起它,手指卻不能動,如同墜入瞭夢魘。那一刻,她忽然明白過來:難道,自己是落入瞭一個結界?這一撥來的人,難道不是風雨的殺手,而是……而是拜月教的人?

“你們到底……”她喃喃,視線漸漸模糊,“是誰?”

黑暗裡,她感覺到有人走近,在無邊的暗夜裡彎下腰,審視著逐漸昏迷的自己。她竭盡全力和那種虛弱對抗,想要保護身邊的孩子,然而身體卻完全無法動彈。孩子在大聲哭泣,柔弱的脖子裡有割傷,血滴下來,落在她的臉上。

“蜜丹意……蜜丹意!”她想大聲喊,卻不知道是否發出瞭一絲一毫的聲音,“放開蜜丹意!殺孩子算什麼!有本事來取我的命!”

似乎有一對瞳子在暗夜裡看著她,帶著說不出的奇特表情。她竭盡全力伸出瞭手,指尖穿透瞭黑夜,顫抖地伸向那張俯視的臉龐。

然而,指尖剛觸及的瞬間,眼前便是驟然一黑。

這一次的黑暗如同天幕墜落,滅頂而來,迎面砸落。她沒有再發出一聲,便合上瞭眼睛,陷入瞭無止境的昏迷。

一切重新陷入瞭沉寂,冷月下隻有風聲入竹,疏朗冷冽。

…………

當蘇微最終力竭昏迷後,黑暗裡簌簌一動,門外的竹林裡幽靈般地浮現出瞭十幾個人,一身白衣,如同月下的鬼魂,飄然而至,齊齊單膝下跪。

領頭的臉色蒼白:“屬下失職,請右使恕罪!”

門裡傳出瞭小女孩細細的聲音,冷酷如刀:“你們也知道自己做事潦草,善後不力?我千叮萬囑,居然還留下蛛絲馬跡被她發現!”

冷月下,蜜丹意蘋果般的臉蛋上驟現殺機,走出來啪的一聲打瞭當先的人一個耳光,厲聲:“讓你們昨晚把現場打掃幹凈的,結果你們這些傢夥偷懶,居然忘瞭換水缸裡的水!血薇的主人是何等人物?稍微一個疏漏就會萬劫不復!”

那人跪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是,屬下該死!但最近聽雪樓的人來得越發頻繁,先後已經有十一撥,我們左擋右擋,疲於奔命,實在是……”

“那你想怎麼辦?幹脆殺瞭她嗎?”蜜丹意冷笑,一腳踢在他的肩膀上,“靈均大人吩咐過瞭,現在還不能殺這個女人!就算她要殺你,你也不許還手,懂嗎?”

“是。”那人低下頭,囁嚅,“那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事情弄成這樣瞭,你讓我怎麼辦!”蜜丹意咬著牙,小小的眼睛裡露出瞭憤怒和煩躁的表情,“她跟到瞭那個池塘瞭?看到那些屍體瞭嗎?”

“看……看到瞭。”那人不敢抬頭。

“什麼?你們這些沒用的傢夥!”蜜丹意怒叱瞭一聲,一腳把對方踢到瞭地上,“大人怎麼會派你這種傢夥來!留著屍體幹什麼,你就不能直接用化屍粉徹底消除掉?”

那人囁嚅:“屬下以為沉在那麼遠的地方,應該不會……”

“還敢狡辯!”小女孩厲聲,所有人凜然一顫,不敢再說。

“右使息怒。時間急迫,請容屬下補救。”那人低聲祈求,抬眼看瞭看樓上即將熄滅的燈火,殷勤道,“樓上還有個男的,不知道他聽到動靜瞭沒——需要滅口嗎?”

“沒有我的命令,誰敢亂殺人?”蜜丹意勃然大怒,腳下一加力,隻聽咔嗒一聲,竟將對方的一根指骨生生踩斷,“敢動他一根手指頭,我就先斷瞭你十根手指!”

十指連心,那人的面容在一瞬間扭曲,卻又生生忍住,不敢發出一聲呻·吟。蜜丹意在盛怒後控制住瞭自己的情緒,壓低聲音:“好瞭,都給我退到外面去!”

蜜丹意轉身進瞭房內。黑暗裡,一片水盈盈,平如鏡。小女孩站在暗影裡,嘴唇微微翕動,吐出輕不可聞的咒語,將小小的手伸向瞭水面——隻聽嘩啦一聲,水上竟然憑空躍起瞭一片波濤,幾達一尺之高!

她的手指收攏,水花在瞬間凝固。

蜜丹意輕聲祝頌,手指松開,手掌下壓,凝固的水花隨之落回瞭水缸,仿佛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壓制著,瞬間回到瞭絕對的平靜,靜止如鏡。

水鏡的彼端,漸漸出現瞭一個人影。

那個影子在對她說話。蜜丹意跪在水鏡的外面垂首恭聽,不時點頭。最後水鏡再度歸於空無,蜜丹意垂首沉思瞭片刻,站起瞭身,出瞭門。她看瞭看竹林上空的月亮,冷冷道:“立刻傳令給左使輕霄,讓他帶上所有人,立刻從驛道回來和我會合!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一分一秒都不許耽誤!”

小女孩回過頭,看著一行人,眼神變得森冷:

“這次要是做不好,所有人都要人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