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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章 忘川 · 上 第十章 霧露河女童

“我的手殘廢瞭,不能雕玉;你中瞭毒,不能握劍——所以,我們都沒用瞭,所以,他們都離開瞭——說到底,我們都是一樣的。不是嗎?”

“所以,我們不要自相殘殺瞭。誰又比誰好一點呢?”

然而,在聽雪樓上下為之紛紛擾擾之時,他們所關心的那個人卻正在經歷著毒發的煎熬,在沉沉昏迷之中呻·吟輾轉,甚至連自己置身何處都已經不知道。

這一次毒發得好生厲害,醒來時,已經過去瞭整整兩天。

林間的風吹拂在臉頰,帶來木葉的芳香,耳畔有妙音鳥的啼叫聲。蘇微艱難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匍匐在馬背上,身子被一根寬大的帶子和馬鞍縛在一起,正沿著狹窄的山路顛簸著往前走去,兩側均是高聳入雲的大山。

這……難道是被俘虜瞭嗎?

在神志清醒的一瞬,她立刻本能地直起身子,雙手往外一分,一振,手上的帶子如刀割一般齊齊斷裂。她挺身躍起,毫不猶豫地豎手為刀,便斬向前面押送她的那個人的後頸!

然而,當手刀觸及對方時,她停住瞭。

“醒瞭嗎?”原重樓頭也沒有回,隻是淡淡問。

一口提起來的氣在胸腔內放緩,她跌坐回瞭馬上,愕然地看著他——四周景色殊異,這裡已經不是騰沖,盡是連綿不斷的巨大山巒,一望無際,沒有人的氣息。

“這……這是哪裡?”她喃喃。

原重樓淡淡回答:“高尖山,已經是緬人境內。”

“啊?”她吃瞭一驚,“怎麼會……”

“你中瞭毒,那毒發作得實在太快瞭——我也稍微懂一點藥性,不得不在你昏迷沒醒的時候就帶你上路。”原重樓終於轉過頭來,看瞭她一眼,語氣平靜,“否則,我怕耽誤瞭這兩天,你根本撐不到霧露河就會死瞭。”

“……”蘇微大為意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救瞭自己?這個看起來如此涼薄的人,平時冷嘲熱諷,這一次在自己毒發的關頭居然沒有袖手旁觀?明明知道自己現在被人追殺,處於危險境地,他居然還帶她上瞭路?

“你……”她想說一些感激的話,卻被截斷,原重樓冷冷道:“別謝。我說過瞭,我不是什麼好心的人——我幫你保住命,也是為瞭保住自己的手。”

蘇微一時間愕然,他哼瞭一聲,道:“你說過如果解瞭毒,就能讓我的手恢復原狀,這話不會是騙人的吧?”

“當然不是。”她點頭,“我保證。”

“那好。我帶你去霧露河尋找解藥,回頭你來幫我治好這隻手,”他舉起殘廢的右手揮瞭揮,道,“這樣就兩不相欠瞭。”

“好。”蘇微點頭,不知怎的內心一沖動,脫口道,“放心,就算沒找到解藥,在我死之前,也一定會拼盡全力把你的手治好的!”

“別說大話瞭,等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說別的吧!”原重樓沒有回頭,隻是策馬往前,“你看你,中瞭這樣的毒也沒個人陪——傢人呢?朋友呢?你平日的人緣難道會比我還差?”

她臉色一變,似是被戳中痛處。

“是啊,我沒有傢人,”她喃喃,語氣悲涼失落,“也沒有朋友。”

“所以中瞭毒,就一個人跑來這裡等死嗎?”原重樓冷笑著搖瞭搖頭,“算我運氣差,居然就這樣被你賴上瞭——對瞭,你叫什麼名字?”

“我……”蘇微脫口,卻忽然噤口,不知該不該說出真名。雖然在遙遠陌生的這樣的地方,眼前這個不會武功的人也應該沒有什麼威脅,但多年江湖歷練,出生入死,已經將警惕刻在瞭她的骨子裡。

微一躊躇,便被對方覺察瞭出來。“怎麼,連名字也不能說?”原重樓冷笑一聲,也不再追問下去,聽著林間鳥鳴,隨口道,“好吧,那就叫你迦陵頻伽,如何?”

蘇微點頭,也不辯解:“好。”

“鞍邊的褡褳裡有幹糧,還有水囊。”他繼續策馬前行,拿起身邊的酒囊仰頭灌瞭一口,“還要走兩天的路,才到前面有人的地方,餓瞭就吃點吧。”

蘇微探手,果然摸到瞭一打玉米餅,撕下一塊,便放入嘴裡咀嚼起來。原重樓策馬在前面走著,純黑的長發在風裡微微拂動,消瘦的背影宛如一根挺拔的竹,手握著韁繩,上面那一道巨大的傷疤赫然在目。

離開騰沖三百裡,便到瞭密支那地區的孟康。

這裡雖然也屬於大理鎮南王的管轄之下,卻已經是緬人的地盤。霧露河由北向南流過,帶來瞭稀世寶藏。因為河中出產翡翠,一路上沿江分佈著大大小小數百個礦口,其中最著名的有帕崗、木坎、南奇、後江四大場區。每一個場區裡都有數以千計的緬人在勞作,蔚為壯觀。

那些皮膚深褐、個頭矮小的緬人站在湍急的江水裡,築起堤壩,截斷一部分的河道,然後在河床底下開掘,尋找水底埋藏的上好翡翠原石。每個人都赤著上身,穿著竇鼻短褲,露出的肌膚被曬成瞭棕褐色,身上卻是瘦骨嶙峋,仿佛那些剛被挖出的石頭。

蘇微沿江行來,看著那些烈日下汗流浹背的采玉人,不由得嘆瞭口氣。

“很辛苦,是吧?”原重樓遠遠地看著,似是對這一切景象熟極,淡淡道,“從河床裡挖出的是水石,質量要比從山裡開采出的料子更好一些,所以,在水裡幹活的報酬也相對高一些,報名來當雇工的人還得排隊呢……不過即便如此,一年下來,每個人最多也隻得十兩銀子,根本不夠那些礦主們一宿吃喝。”

蘇微不解:“可是翡翠那麼貴,賣來的錢都被誰拿走瞭?”

“當然是這些大礦主,還有緬甸雲貴兩地的王室貴族瞭。”原重樓冷笑,看著那些成日泡在急流裡勞作的工人,“此外,還有居中販賣的漢人商賈——比如尹傢獨占瞭騰沖的翡翠專營權後,短短幾年之間就已經成瞭雲貴首富,利潤驚人。”

蘇微隨口問:“你的那個朋友,叫什麼尹璧澤的,就是尹傢的人嗎?”

聽到那個名字,原重樓卻忽然變瞭臉色,冷冷:“朋友?我哪裡高攀得起?”

蘇微看他變瞭臉色,便住瞭口,不再問下去。

“美人首飾侯王印,盡是沙中浪底來。”原重樓望著江水,蒼白消瘦的臉上第一次露出瞭悲憫的神情,“在霧露河上采玉,兇險異常。每年都有數以百計的勞工被急流沖走,或者被崩潰瞭的堤壩壓死在河下,不啻是拿命換錢。”

蘇微蹙眉:“那他們為什麼還要做這一行呢?”

“不做這個,還能做什麼呢?”原重樓冷笑瞭一聲,看著周圍的莽莽大山,“密支那地區多山少地,人口卻密集。山裡的窮人傢不識字,又沒地可種——在發現出產翡翠之前,這裡的百姓大半都吃不飽肚子。”

他看瞭她一眼,淡淡:“姑娘一定是從小錦衣玉食,不曾見過人間疾苦。”

“胡說!”蘇微不忿,“我小時候傢裡很窮,還……”

他們正說著,卻看到一個小小的女孩子出現在馬前,攔住瞭他們。

“花,花。”那個小孩子對著他們笑,揮舞著手。

那個孩子看起來不過八九歲的年紀,皮膚被曬成瞭幹凈明亮的淺褐色,如同蜂蜜一般甜美,赤著小腳,穿著顏色美麗的紗籠,眉心點著一點朱砂,頭上戴著一簇美麗的白色曼陀羅花,身上也套滿瞭大大小小的鮮花編織成的花環,仿佛就是一個從花海裡走出來的小仙女一般。

蘇微看得有趣,不由得對她微笑瞭一下。

小女孩看到她微笑,便立刻拿下瞭脖子上的一串茉莉花環,套在蘇微的馬頭上,仰起頭用明亮的眼睛看著她,笑著比畫,重復著一個字:“花。”

原重樓淡淡道:“她想讓你買她的花。”

蘇微看著小女孩殷切的眼睛,摸瞭摸口袋,卻有些為難:“我沒有錢。”

不知道有沒有聽懂,但女孩的眼睛卻迅速地暗淡瞭下去,沒有再糾纏強求,也沒有拿回那一串掛在她馬頭上的花環,隻是合起雙手微微行瞭一禮,就轉身走開,繼續沿路兜售她自己采集的花環。

“這些多半是緬工的孩子,”原重樓顯然是已經來過霧露河礦區很多次,對風土人情極為熟悉,淡淡介紹,“這裡勞工非常辛苦,一年下來賺到的錢卻不夠養活傢人,所以,這些孩子很小就學會用各種方法補貼傢用。”

蘇微看著湍流裡采玉的勞工和沿路賣花的小孩,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從小她就父母雙亡,洪流裡逃生後被姑姑收養,逼迫著習武,日夜無休,苦不堪言。來到聽雪樓之後,又為瞭蕭停雲四處殺人,漂泊天下。本以為自己這一生已經夠不幸,然而看到眼前這樣的人們,忽然覺得過去的想法未免有些局限。

——與這裡的人們相比,自己未必就分外不幸。人生本苦,隻是各人承受的形式不同,又何必總是自以為與眾不同?

“沿著霧露河再往南走二十裡,便是曼西。”原重樓岔開瞭話題,指著前方,“曼西氣候陰濕,多產碧蠶,其中有一個幽碧潭,是方圓數百裡內著名的蠱毒之地,滇南很多采藥人都知道那裡——我想能在那兒找到霧露龍膽花。”

蘇微不由得精神一振:“好,那我們抓緊點時間!”

兩人在泥濘的小道上策馬前行,然而走不瞭幾步,前面那個小女孩忽然又回來瞭,手裡捧著一個竹枝編成的小小鳥籠,攔在馬前,用生硬的漢語對他們道:“鳥!”

她說著,將手裡的籠子高高舉起:“鳥!”

籠子裡果然是一隻白色的鳥兒。有著寶石一樣的眼睛和烏黑的尖嘴,頭上一簇紅色的羽毛迎風擺動,拖著長長卷起的鳳尾,其中三根尾羽特別長,翎羽和雙翅的末端染有淡淡的朱紅色,靜靜地停息在籠子裡的竹枝上凝視著他們,美麗無比。

然而,讓人吃驚的,卻是鳥兒那種宛如天籟的啼聲。

“迦陵頻伽!”蘇微忍不住脫口驚呼——進入滇中後,無數次在密林中聽到這種天籟般的聲音,卻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鳥真正的模樣。

“迦陵頻伽!迦陵頻伽!”那個小女孩看到她驚喜的表情,不由得笑瞭起來,踮起腳尖,更高地把籠子舉起,送到瞭她面前,頻頻點頭。然而蘇微摸瞭一下褡褳,卻依舊露出瞭為難的表情——她身上,實在是連一文錢都沒有瞭。

小女孩看到她為難的樣子,明亮的眸子再度暗淡下去。

這次她沒有把鳥籠留下,抱著白鳥轉身準備離開。

“等一下。”在她轉身離開時,旁邊的原重樓卻忽然出瞭聲。他俯下身去,從褡褳裡摸出瞭一錢的碎銀子,指瞭指那個籠子,又指瞭指蘇微:“迦陵頻伽。”

“喏!”小女孩開心得兩眼放光,踮起腳將籠子遞給瞭她,拿到瞭那塊碎銀子,用牙齒用力咬瞭咬,歡喜地再度合起手掌對他們兩個人深深行瞭一禮,回頭蹦蹦跳跳地朝著河下遊跑去瞭。

蘇微抱著那個鳥籠,轉過頭想道謝。然而原重樓卻沒有看她,隻是轉過頭繼續朝著南方策馬前行,又伸手拿起瞭馬背上的酒囊,醉醺醺地喝瞭一口。

“別喝那麼多瞭!”她忍不住道,策馬追瞭上去。

“你管得倒寬,”他冷笑瞭一聲,“別人不知道還以為你是我媳婦呢……”

然而,這冷嘲熱諷的話還沒說完,卻聽到下遊轟然發出瞭一聲巨響。

兩人雙雙回頭看去,登時都變瞭臉色。

那一座築在河中的圍堰,經受不起上遊水位不斷上漲的壓力,居然在這一刻轟然倒塌,將下遊幾百位正在河中挖玉的勞工活生生壓在瞭水下!

岸上的人驚呼著往河邊奔去,然而被攔截住很久的河水如同脫韁怒馬一樣奔騰而下,毫不留情地踐踏過那些有著黑褐色皮膚的勞工,帶起滾滾泥石,濁浪翻湧,隻是轉瞬那一群河中勞作的人們就已經不見瞭蹤影。

這樣突然而來的可怖景象,令他們在馬上看得怔住。

“爸!爸!”他們還沒來得及上前,就聽到耳邊傳來淒厲的哭喊,那個小姑娘扔瞭手裡的花環,赤足朝著滾滾的河水狂奔過去。

“不好!”蘇微來不及想,立刻把鳥籠往馬頭上一掛,飛身掠出。

那個小姑娘奔跑的速度快得驚人,轉瞬已經跑到瞭河邊,被巨大的恐懼和悲哀推動著,毫不遲疑地涉水而下,想要去濁浪裡尋找自己的父親——就在一個浪頭將要把她卷走的剎那,她腳底一空,忽然凌空而起。

蘇微不顧一切地提瞭一口內息,飛速掠出,在半空中一舒手,將小女孩攔腰抱起,一個轉折便落回瞭岸邊。但浪勢兇險,任憑她輕功驚人,一身衣裙也已經濺濕瞭一半。

原重樓策馬趕來,和她一起將那個掙紮不休的小姑娘拉住。

“爸!爸!”那個小姑娘還在拼命地揮動著雙手對著濁浪哭喊,試圖掙脫兩個人的雙手,然而隻是短短一眨眼,洶湧奔騰的江水裡已經不見任何一個人的蹤影。上百個勞工,竟然一剎那都被急流吞噬!

蘇微看著這一幕,忽然間就是微微一個恍惚。

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很多年瞭,她以為自己已經變得很強,無懼於世間的任何事情,卻不料骨子裡對洪水的恐懼卻依舊存在。

一切發生在瞬間,岸邊工棚一片吶喊聲,已經有人聚攏過來。河裡勞作的是緬人,岸上監工卻大半是漢人,說的也是漢語,看到慘劇發生,有一部分人試圖組織緬工下水去打撈,有一部分人則在維護岸上的秩序,阻擋從各處蜂擁而來的緬工們,不讓他們繼續下水撈人。

“沒救瞭……已經被水卷走瞭!沒救瞭!”監工們大聲呼喝,驅散那些前來救助的緬人,語氣裡滿是不耐,“不用白費勁,到瞭明天,屍體會在下遊回龍灣裡自己浮上來的,到時候你們去收屍就是瞭!現在都回去繼續幹活!”

不知道有沒有聽懂這些話,小女孩猛然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極力想掙脫他們的手沖過去。那群監工裡有一個人聽到瞭哭喊,回過頭,看到瞭這個哭鬧的小女孩,忽地一愣:“蜜丹意?”

那人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人,又瘦又黑,衣衫樸素,顯然在礦口上也隻是一個中下層的人,但面容卻比旁邊的同僚溫和許多,他蹲下來看著小女孩,嘆息瞭一聲:“你是索吞的女兒蜜丹意嗎?”

“吳溫林……”那個小女孩看到瞭熟人,越發哭瞭起來。

“乖,蜜丹意,”他蹲下來摸瞭摸小女孩的頭,用緬語道,“你爸被水龍王帶走瞭……不要哭瞭,佛陀會保佑他早生極·樂。”

小女孩放聲大哭起來,用蜜色的小手擦著臉上的淚水。

“謝謝你們兩個救瞭丹意,你們是……”吳溫林抬起頭,看著站在她身後的兩位年輕男女,然而剛說瞭一半,驀地站直瞭身子,脫口而出:“天!你、你是……原大師?”

原重樓笑瞭一笑,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大驚小怪驚動別人。

“你們……”吳溫林立刻住嘴,看瞭看左右,發現亂哄哄一片裡還沒有人註意到這邊,連忙拉著他們走到瞭一邊僻靜的角落,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們兩個,低聲問:“原大師,你已經很久沒和璧澤少爺一起來霧露河瞭,今天是來選料子的嗎?——這一段日子密支那天天下雨,礦口潰決瞭好幾次,都沒挖到什麼好的料子,還望原大師在傢主面前多說說好話,不然礦上的兄弟們又要領不到工錢瞭。”

原重樓臉色變瞭變,冷冷道:“我早就不再給尹傢雕刻瞭,今天來也非為選料。隻是偶爾路過而已。”

“哦,”吳溫林松瞭口氣,道,“那……要不要過來一起吃個飯?”

“不用瞭,我們還有其他急事要趕路。”原重樓摸瞭摸身邊小女孩的頭,對他道,“麻煩你帶這個小姑娘回傢去吧。”

吳溫林看瞭看啼哭的小女孩,嘆瞭口氣:“這個孩子叫丹意,就住在前頭三裡外坡崗上的茅草屋子裡,傢裡除瞭父親就沒有別人瞭。可憐的孩子,如今已經是個孤兒瞭。”

蜜丹意顯然對他們說的漢語略知一二,此刻忽然放聲大哭起來,小小的身子不停顫抖,頸上的茉莉花簌簌掉落瞭滿地,香氣馥鬱。

“按照礦上的規矩,明天來領善後的款子吧,也希望佛陀保佑,能找到你爸的遺體。”吳溫林蹲下來,擦瞭擦小女孩臉頰上的淚水,叮囑,“蜜丹意,明天來礦上處理你爸後事的時候,如果工頭問你想要領銀子還是摸石,你一定要選銀子,知道不?”

“嗯……”小女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乖孩子。等拿到銀子,你就去一百裡外的福寮裡找你的表姨吧……她有三個兒子卻沒有女兒,或許願意收養你。”吳溫林拍瞭拍她的腦袋,還想要說什麼,忽然聽到身邊他的同伴們在喊:“礦主叫大傢回寮裡說話!快去!晚瞭要罰!”

“馬上來!”吳溫林來不及多說,最後摸瞭一下蜜丹意的頭發,從衣兜裡翻出瞭一小塊碎銀子塞到小女孩手裡,便匆匆忙忙地跑瞭回去。

蘇微站在暮色漸起的霧露河邊,看著滾滾洪流,有些出神。

這個小女孩,不知為什麼總是令她想起早已沉淀在記憶深處的童年。那個無助又孤獨的自己,趴在一塊小小的木板上,在無邊無際的黃河裡漂蕩。

得不到任何援手,看不到任何前路。

“現在怎麼辦?”她轉過頭,想問原重樓的意見,然而吃驚地發現對方早已牽著小女孩離開瞭。原重樓用完好的左手,一把將蜜丹意抱上瞭馬背,牽著馬向著前頭山坡上走去,用緬語道:“來,蜜丹意,我送你回傢!”

蘇微定定看著他高瘦的背影,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來,顧不上手上的青碧色又因為方才的一輪輕功而有所蔓延,靜悄悄地跟瞭上去,牽著馬走在瞭他身後。

蜜丹意一路哭,原重樓用緬語不住地勸,溫柔耐心。

雖然眼前這個人總是滿身酒氣,醉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說話又往往涼薄刻毒,但不知為何,與他在一起,卻依稀能感到某種溫暖——這種安穩寧靜的感覺,即便是當日在聽雪樓裡,那個權傾武林的人都不曾帶給過她。

近日一直在下雨,霧露河邊的道路非常崎嶇泥濘,短短的三裡路居然走瞭一個時辰,等到瞭那座小竹樓時,天已經完全黑瞭。

蜜丹意一路上哭個不停,當原重樓把她從馬背上抱下來時,她用手緊緊抱住他的脖子不放,在他的衣領上哭濕瞭一大片。

蘇微先走入那個小樓裡,發現那裡簡直可以用“傢徒四壁”來形容,除瞭壁上掛著的鬥笠蓑衣和一根釣竿,還有灶上半鍋昨日剩下的冷飯之外,房間裡什麼都沒有——唯一豐富的是各種花盆,顏色繽紛燦爛,從窗臺上一直擺到瞭地上。

看來,這個小姑娘平日裡就是靠著采集鮮花做成花環,賣瞭來補貼傢用的吧?

原重樓將蜜丹意安頓在竹床上,在房間裡四處看瞭看,然後隻說瞭一句“等我回來開飯”,就從墻上拿下釣竿,戴瞭鬥笠,匆匆走瞭出去。蘇微在後面喊他,他卻沒有回答,隻是一轉身就消失在山道上。

小小的竹樓裡,轉瞬就隻剩下瞭兩個女子。

蜜丹意的眼睛已經哭腫瞭,聲音也小瞭下去,顯然下午那一場驚心動魄的巨變已經讓這個八九歲的小孩子心力交瘁。蘇微不通緬人語言,也不知該如何安慰,隻能伸出手,將這個小小的孩子抱在瞭臂彎裡,輕輕拍著。蜜丹意靠在她身上,身子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冷還是悲傷,伸手抓住瞭她的衣角。

蘇微嘆瞭口氣,隻覺心中一片柔軟。

“沒事的,”她輕聲道,“有我在呢,別怕。”

自幼被授予殺人之劍,日夜苦練無休,後來縱橫江湖多年,殺人無數,漸漸也就看輕生死——那麼多年來,她的人生荒蕪而冰冷,除瞭師父之外,竟然是從未得到過這樣溫暖而柔軟的感受,就如貼近生命最初的本源。

兩人相互依偎,不知過瞭多久,聽到咕的一聲,竟是從孩子的肚子裡發出。

“你餓瞭嗎?”蘇微回過神來,發現天色已經黑瞭,連忙站起身來去灶前察看——然而鍋裡除瞭昨日剩下的半鍋冷飯,竟然連什麼都沒有。

她在空空的房間裡四顧,發現除瞭那隻籠子裡的迦陵頻伽,這座房子裡竟然是什麼可以吃的都沒有瞭。那隻美麗的鳥兒正在婉轉啼叫,一看到她的目光投過來,不自禁地停瞭歌喉,蹦跳到瞭籠子的角落,縮瞭縮頭。

蘇微轉過瞭視線,無法可想,竹樓裡又陷入瞭一片難耐的死寂。

繼續坐瞭一會兒,還不見原重樓回來,蘇微自己的肚子也餓瞭,再也坐不住。想瞭想,覺得先把飯熱一下填飽肚子也好,便坐在灶前,從身側的柴堆裡抽瞭一把幹柴出來,塞入灶膛,準備生火。

一刻鐘之後,蜜丹意的驚呼響徹瞭竹樓。

“你在幹什麼!”夜裡匆匆趕回的人失聲驚呼,沖向瞭灶前,一把將正在胡亂撲打身上火苗的女子拉瞭出來,推往門外,“該死,別往柴堆上靠!快離開房間!”

蘇微手忙腳亂地撲打身上著火的衣襟,然而火舌已經舔遍瞭她的紗籠圍裙,正在往上蔓延。蜜丹意縮在墻角看著,仿佛這才從失魂落魄的狀態裡回過神來,赤足跳下床來沖到瞭門外,從廊下的大水缸裡舀起一瓢水,沖過去便對著蘇微迎頭一潑!

哧的一聲,冰冷的水和炙熱的火相遇,轉瞬雙雙湮滅。

全身濕透的蘇微總算喘上瞭一口氣來,站在廊下手足無措。那個小女孩拿著大水瓢,在門口看著滿面煙灰蓬頭亂發的她,忽然間撲哧一聲,破涕為笑。原重樓也是舒瞭一口氣,站在簷下眼神復雜地看著她,似是恨鐵不成鋼。

“說你自小沒吃過苦還不服?你看你都會一些什麼?”他冷冷道,走進房間將手上的東西放在灶臺上,又看瞭看鍋裡被燒焦的米飯,搖頭,“真是白白地糟蹋糧食。”

“我生過火!”蘇微又羞又氣,辯白,“我……我老傢的灶不是這樣的!”

“承認自己沒用也不丟人,”原重樓譏誚,看也不看她一眼,開始收拾一片狼藉的房間,“反正你還會殺人,不是嗎?厲害得很嘛。”

他的語氣還是一貫的冷淡尖刻,然而蘇微臉色卻一白,怔怔呆瞭片刻,忽然間肩膀一動,落下淚來。

離開洛陽後,千裡漂泊,一個人帶著傷病躲避追殺,不知會在何處倒下、何處葬身,淒涼倉皇。一路行來,心漸漸冷去:她雖然留下瞭血薇,但私心裡卻總有一線幻想,以為洛陽的那個人會來追自己回去——然而,一路渡過瞭長江,渡過瞭瀾滄,一直到過瞭怒江,那個人卻杳如黃鶴,再沒有出現。

她終究還是明白瞭他的選擇。

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果然還是血薇,還是聽雪樓!那麼,不能握劍的她,對他來說又算是什麼呢?在千裡之外,她想她也該清醒瞭。

在大理獨自喝酒的那一夜,她心裡已經是心灰如死,比毒傷更甚。可即便如此,這一路上她也不曾表露過一絲軟弱,因為她知道在這陌生的異鄉,就算哭也不會有任何人來安慰她,——但不知為何,在此刻隻是被那麼一句輕輕的話一說,卻勾起瞭心裡埋藏的種種苦楚,再難控制。

那一刻,她爆發出的哭聲嚇住瞭房間裡的兩個人。

“是!我知道我沒用!”蘇微將頭埋在臂彎裡,哽咽,“我的那些本事,除瞭殺人之外什麼用都沒有……可是,如果沒有這種本事,就沒有一個人肯要我瞭……”

原重樓看著她,似是怔瞭一下,不知道說什麼好,臉色復雜。

蘇微縮在床角,多日顛沛流離的苦楚一時間都爆發出來,哭得全身顫抖。蜜丹意看著她眼裡滾落的晶瑩淚水,也是呆住瞭,回頭一個人埋頭在大片的花草裡東翻西找,捧著一束青草跑回來坐在她身側,將草葉在口裡嚼碎瞭,踮起腳尖,將草汁細細地塗在瞭她被灼燒的裸露的肌膚上。清涼的感覺滲入肌膚,轉瞬緩解瞭燒傷的灼痛。

蜜丹意幫她敷好瞭藥,抬頭怔怔地看著她,不停伸出小手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嘰裡咕嚕說著她聽不懂的緬語,似是溫柔地安慰著。

她看著懷裡的小女孩,漸漸停止瞭哭泣。

——這個才七八歲的孩子,日間剛剛目睹瞭世上唯一親人在眼前死去,不但沒人安慰她,此刻卻還要反過來安慰自己。她忽然覺得羞愧,便忍住瞭眼淚。

“好瞭,那麼大的人瞭,至於哭成這樣嗎?”許久,原重樓的聲音忽然響起在耳邊,在她身邊放下瞭手裡的盤子,“就為半鍋燒焦的飯?”

飯菜的香氣撲鼻而來,馥鬱而溫暖,充溢瞭整個竹樓。

竹編的小桌子上放滿瞭碟子,主食是米飯,裡面拌有魚醬,野菜和玉米炒成瞭一盤,此外還有米粉和魚湯做成的魚粉湯,椰子、雞肉加面條做成的椰奶面條。芭蕉葉裡還包裹著一隻雞,外皮烤成瞭金黃色,一剝開就流出瞭油。

“哇!”畢竟是孩子,蜜丹意睜大雙眼,脫口驚呼。

“別哭瞭,”原重樓看瞭她一眼,簡短地說瞭兩個字,“吃飯。”

他用右手端起鍋,準備將裡面炒好的飯盛出來——然而受過傷的手顯然沒有足夠的力氣,在起鍋的時候忽然抖瞭一下。

“小心!”下一個瞬間,蘇微撲瞭過去,托住瞭他的手。

——她的動作快如閃電,竟是用瞭絕頂的輕功身法。

“你看,你的那些本事還是有點好處的,是不是?”看著蘇微小心翼翼地捧住鍋,蹭得雙手鼻尖全是黑灰,原重樓的臉上浮出瞭一絲笑意,聲音變得柔和,“吃飯吧。”

“魚是剛才釣上來的,面條和雞是從下面村子裡買的。”原重樓道,一邊把飯盛出來給她們兩個,一邊給自己倒瞭一碗酒,“以前為瞭選玉,我經常來往騰緬之間,對這裡很熟。不知道這種緬人的飯菜你吃不吃得慣——畢竟要先遷就蜜丹意的口味。”

蘇微是真的餓瞭,拿起碗老實不客氣地扒拉瞭一大口,米飯裡似乎拌著什麼,黏糊糊的味道刺鼻而來,辛辣得令她打瞭個噴嚏。

“這……這是什麼味道……”她勉強說瞭一句,那種辣隨即鉆入鼻腔,眼淚頓時再度模糊瞭雙眼。她急忙放下碗,迅速轉過頭去,接二連三地開始猛打噴嚏。

“怎麼瞭?”看到她如此狼狽,原重樓卻忍不住笑瞭起來,反而開心得很,“哈哈……難道你竟不能吃辣?”

“不……不能吃辣怎麼瞭?!”蘇微辣得滿臉是淚,怒道。

“太可惜瞭,你會錯過天下一半的美味啊!”他看著她抹著眼睛,滿眼淚花,瞎子一樣伸手在桌上四處摸,終於發瞭善心,將一杯水塞到瞭她的手裡,嘴裡卻猶自譏嘲,“真沒想到,天下居然還有人不吃辣!”

“天下之大,噝……天下之大,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們這兒吃得這麼辣嗎?噝……你們、你們——”她一口氣灌下瞭一杯水,終於緩過一口氣來,怒叱。然而說著話,不小心又嗆到瞭一粒花椒,頓時又眼淚橫流,咳得天翻地覆。

蜜丹意拉住她的衣襟,連聲關切地問:“媽?媽?”

聽得這種稱呼,蘇微吃瞭一驚,張口結舌,甚至連噴嚏都忘瞭。

“沒事,別緊張。”原重樓喝一口酒就一口菜,笑著看她的笑話,“緬人叫女子為‘瑪’,意思是‘姐姐’或者‘阿姨’——叫小孩子則稱為‘蜜’,意思是‘乖孩子’。”一邊說,他一邊抬手摸瞭摸蜜丹意的腦袋:“蜜丹意,是不是?”

小女孩顯然聽不懂,臉上淚痕未幹,也不拿竹筷,隻管用手捏著飯團大口地吃著。蘇微看得她臉上粘著飯粒,卻依舊埋頭大口享用美食的樣子,心中的愁苦不由得微微淡瞭一些——漂泊萬裡,生死未卜,然而荒山野嶺這一餐一飯之中,卻竟然蘊藏著諸多的暖意,令千山走遍的人從心底溫暖瞭起來。

連這個孤苦的小女孩都懂得努力生存,享受生活的每一絲美好,她又何必困於往事?如今,她已經離開瞭洛陽,眼前天地廣大,無處不可去,為何還放不下?——最多是再也不回洛陽,再也不入那個江湖,再也不見……那個人。

然而,一念及聽雪樓裡的那個人,她的眼神就暗淡瞭下去。

“飯裡拌瞭些緬人叫作咖喱的調料,有些辛辣,這魚卻是用香草裹瞭燒的,不辣。”耳邊卻聽到原重樓道,將一條魚夾在她碗裡,“你應該可以吃。隻是刺多,要小心。”

蘇微心頭一暖,嗯瞭一聲,低頭繼續大口吃瞭起來。沒有瞭喧賓奪主的咖喱作祟,魚的味道就凸顯瞭出來,香草的馥鬱透入瞭細膩無比的魚肉之中,入口化為玉一樣的碎片,齒頰生芳。

“你的手藝真好……”她戀戀不舍地啃完瞭最後的魚尾巴,忍不住贊嘆,“就是洛陽城裡最大的酒樓,也沒有這樣好的味道!真不愧是原大師——”

“果然吃人嘴短,”他卻照舊是冷冷地譏誚,沒有好臉色,“吃瞭一頓飯而已,不用這樣急著討好我——等明日找到瞭打尖的小店,我就派不上用場瞭。”

“不是奉承,是真的……”她又盛瞭一碗魚粉湯,喝得愜意,眼神亮晶晶的,“一直覺得會做一手好菜的男人才是世間的絕品,就像我師父一樣!可是……”蘇微捧著碗,眼裡的亮光漸漸暗淡:“唉,可是後來,我認識的所有男的,手裡拿的都是刀和劍。”

“你在中原的時候,一定是個厲害的人物吧?”原重樓喝瞭一杯酒,第一次問起瞭她的事情,帶著幾分好奇,“你的武功,是不是比男人都厲害?”

“差不多吧。”蘇微本來待人警惕,然而在這樣的荒山野嶺裡,一碗熱湯似乎就將她的禁錮去除瞭,她捧著碗喝瞭一口魚湯,嘆瞭口氣,“如果我手上有血薇劍,這世上,估計隻有一個男人能與我匹敵吧。”

原重樓笑瞭笑:“就是那個‘停雲’嗎?”

那一瞬,蘇微手裡的魚湯一濺,驀然抬頭:“你……你怎麼知道的?!”

是的,在這個苗疆,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除非是那些暗中下毒,又一路追殺而來的神秘勢力!難道這個人居然也是……她的手指抓緊瞭筷子,不知不覺地用力,筷子尖端微微顫抖,隻要對方一句答得不對,就要瞬地洞穿他的眉心。

“你昏迷的時候,叫過這個名字。”原重樓卻沒有看出她瞬間而來的殺機,隻是淡淡喝著酒,看不出表情,“我猜,那是你的情郎吧?名字倒雅致。”

“才不是!”蘇微脫口反駁。

“那麼,就是你單戀人傢瞭?”他看瞭她一眼,露出嘲諷的笑意,“受瞭那麼重的傷,卻一個人跑到這蠻荒之地來等死,必定是他不將你放在心上瞭。”

“……”她聽得刺心,卻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許久才垂下頭,輕聲道,“他本來是要來的……但是他、他有很多事要管,脫不開身,我就先一個人來瞭。”

“哈,別自欺欺人瞭!”話還沒說完,原重樓就冷笑,擺著手連聲道,“男人如果真在意你,別說你隻是來瞭苗疆,便是刀山火海,他也都會插瞭翅膀飛過來找你——如果是不在意,那任憑你客死異鄉,他都不會想起你一瞬!你——”

“啪!”蘇微重重將筷子拍在桌子上,震得蜜丹意一臉都是湯。原重樓說話一向刻薄慣瞭,喝瞭酒之後更是肆無忌憚,本來還想再說什麼,然而看到此刻她鋒利明亮的眼神,竟然將到嘴邊的話又吞瞭回去。

“好吧,”他喝瞭一口酒,冷哼,“好話不說第二遍,你自己想想吧!”

“就算……就算是這樣,那、那也不關你什麼事!”蘇微勉力控制著自己顫抖的聲音,不讓自己在短短幾個字內崩潰,咬著牙,眼眶發紅,“什麼男人都是這樣?你……你的那個春雨,不也是這樣嗎?”

他猛然一顫,霍地抬頭看著她,眼神一時間竟兇狠無比。

果然說中瞭嗎?她忽然覺得一陣痛快酣暢,竟將原本的劇痛都掩蓋瞭過去,冷冷和他對視,毫不退讓。蜜丹意聽不大懂漢語,不知道好好吃著飯,這兩個大人為什麼忽地又變得如此劍拔弩張,夾在中間,不知所措地左看看右看看。

“好瞭好瞭,”最終還是他嘆瞭口氣,摸瞭摸蜜丹意的頭,“別嚇到瞭小孩子。”

“……”她原本提著一口氣要和他爭吵,卻不料他竟然這樣快就認瞭輸,一拳打到瞭棉花堆裡,那口提到胸口的氣登時頹瞭,身子搖晃瞭一下,頹然坐瞭回去。忍不住將他剛才的話想瞭一遍,眼睛一紅,淚簌簌直落到瞭碗裡。

“好瞭,別哭瞭,煩死瞭。”他卻不耐煩起來,“吃完瞭嗎?”

蘇微咬著牙,硬生生忍住瞭淚水,埋頭吃飯。然而他方才說的那一席話簡直就像匕首一樣直插進心裡。她越想覺得越是心痛,竟然全身微微顫抖。看到她這樣慘白的臉色和失魂落魄的表情,對面的原重樓卻嘆瞭口氣,低聲:“不過,你說得對,我和你是一樣的。”

他抬起瞭自己的手看瞭看,又看瞭看她的手,冷笑瞭一聲:“我的手殘廢瞭,不能雕玉;你中瞭毒,不能握劍——所以,我們都沒用瞭,所以,他們都離開瞭——說到底,我們都是一樣的。不是嗎?”

她猛然一震,不想他竟說出這樣的話來,心中的痛快和不痛快頓時都散去瞭,怔怔看著他,隻覺得荒涼無比。

“所以,我們不要自相殘殺瞭。誰又比誰好一點呢?”他驀地笑瞭一聲,將酒囊裡的最後一點酒倒出,帶著一絲自暴自棄,仰頭痛飲。然而手上一涼,卻被人按住瞭。蘇微劈手奪過瞭酒杯,皺起瞭眉頭:“你能不能別再這樣喝酒瞭?”

原重樓也皺起瞭眉頭,來奪回酒碗,冷笑:“你管得還真是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