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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卓瑪

這天晚上,管傢的殷勤使我生氣。他又派人到外面去找姑娘。是半夜時分瞭吧,我好不容易把茸貢傢姑娘的面容從眼前趕走,淺淺入睡,卻被一陣疾馳的馬蹄驚醒瞭。

索郎澤郎和小爾依都還站在我床前。我真恨得咬牙切齒,對小爾依說:“去,把那個騎馬的人殺瞭,把那匹馬的四隻腿都給我砍瞭。”

索郎澤郎笑瞭,對我說:“使不得,是管傢派的人,給少爺找侍寢的姑娘。”

又一個姑娘站在瞭我的面前,我隻看著她肚子以下的部位,根本不想費力抬起頭來,說:“去,是誰找來的,就叫誰消受吧。”

下人們擁著那個姑娘往外走,這時一股風從外面吹來,帶來瞭一股青草的香味。我把姑娘叫回來,也不看她的臉,隻把她的衣襟拉到鼻前。是的,青草味是從她身上來的,我問:“是牧場上的姑娘?”

“我是,少爺。”她回答。

從她口裡吹送出來草地上細碎花朵的芬芳。我叫下人們退下,讓這姑娘陪我說話。下人們出去瞭,我對姑娘說:“我病瞭。”

她笑。

好多姑娘在這時,都要灑幾滴眼淚,雖然,她們在床上時都很喜歡,但都要做出不情願的樣子。我說:“牧場上來的姑娘,我喜歡你。”

“少爺還沒有好好看過我一眼呢。”

“把燈熄瞭,跟我說說牧場上的事情吧。”

燈一滅,我就被牧場上的青草味道和細細花香包圍起來瞭。

第二天,我把管傢留下陪遠客,自己帶著昨晚得到的姑娘,到她的牧場上去瞭。

牧場上的百姓在溫泉邊為我搭起漂亮的帳篷。我把自己泡在溫泉裡,仰看天上的朵朵流雲,把女士司的女兒都忘記瞭。牧場姑娘為我準備瞭好多吃的,才來到泉邊,看著水中赤條條的我說:“少爺上來吃點東西吧,牛虻叫我要招架不住瞭。”

這個姑娘壯健,大方。幾年前,我有一個女卓瑪,想不到,這個世界還按原樣為我藏瞭一個卓瑪在這牧場上,渾身散發著牧場上花草的芬芳。我說:“你叫卓瑪嗎?”

“不,”她說,“我不叫卓瑪。”

“卓瑪!”多年以前,早上醒來,我就抓住瞭一個卓瑪的手。於是,我對正在忙活著安頓我們一大群人的廚娘桑吉卓瑪喊起來:“卓瑪,這裡有個人跟你的名字一樣!”

牧場姑娘看瞭看桑吉卓瑪,一下就明白過來瞭。她說:“我不要到官寨裡去做廚娘,我要留在牧場上。我是這裡的姑娘。”

我說:“我答應你瞭。你不做廚娘,你留在牧場上,嫁給你心愛的男人。但現在你就叫卓瑪。”

她脫光衣服下來瞭,在溫暖的水裡和我一起躺在瞭軟軟的沙底上。我說:“水把你身上的香氣淹掉瞭。”

她滾到我懷裡,抽抽搭搭地哭開瞭。她說:“要發生什麼事情,就早點發生吧。”我把她壓在下面,大聲呼喚:“卓瑪!卓瑪!”這使她,也使我十分興奮。她知道我是同時呼喊著兩個人。我的老師和她。是的,她連身體都和侍女卓瑪差不多一模一樣。我已經是一個大人瞭,不再被卓瑪壯健的身體淹沒,而像驅馳著一匹矯健的駿馬。騎在馬上飛奔的騎手們都是要大聲歡呼的。我大叫著,她身體像水波一樣漾動。廚娘卓瑪聽見我的叫聲,以為有什麼事情叫她去做,竟然一下沖到水波激蕩的溫泉邊上,這下,她看到瞭青春時的自己正和我做愛。我依然大叫:卓瑪!卓瑪!馬跑到瞭盡頭,那裡出現瞭一段高高的懸崖,我從馬背上飛起來,落到懸崖下面去瞭。好久,才在蜜蜂嚶嚶的吟唱裡清醒過來,我看見廚娘卓瑪跪在我的面前:“你怎麼在這裡?”

她說:“老爺呀,我聽見你在叫我的名字,以為有什麼事要吩咐,結果就看見瞭。”

我讓她跪在那裡,一邊穿衣服,一邊對我剛得到的卓瑪說:“當年,她就像你。”

是的,她的乳房,屁股,大腿,她的身體隱秘部位散發出來的氣體,都和當年的卓瑪一模一樣。

我又轉臉對正在老去的卓瑪說:“她跟你年輕時一模一樣。”

她哭著跪在地上:“老爺呀,我不願有意要看見的呀!”

我笑瞭,問她:“看見瞭就怎麼樣?”

她說:“按照刑法要挖掉眼睛。我不願當一個瞎子女人,要是那樣的話,你就叫爾依殺瞭我吧。”

我對教會瞭我男女之事的老師說:“你起來,好好洗個澡吧。”

她說:“讓我洗得幹幹凈凈,體體面面地去死吧。”

廚娘卻準備好去死瞭。

她在溫泉中開始唱歌。歌是她在我身邊時唱過的老歌,但從來沒有唱得這麼響遏行雲。她紛披著濕漉漉的頭發,半躺在水中,依然結實的乳房半露在水面,她在歌唱,如醉如癡。她下水之前,還撒瞭許多花瓣在水面上,這樣,還沒有嫁給銀匠曲紮,沒有成為廚娘的桑吉卓瑪又復活瞭。她從水裡對我露出瞭燦爛的笑容。我說:“不要擔心,我饒恕你瞭,我不會殺你。”

她臉上燦爛的笑容一下就沒有瞭,赤條條地從水裡鉆出來,一雙手捂在兩腿之間的那個地方,坐在地上哭瞭起來。我知道自己幹瞭一件傻事。我當然應該饒恕她,但也該等她洗完瞭澡,唱完瞭歌再告訴她。她這種人,隻有在意識到自己就要死瞭,下嫁的男人又不在身邊時,才能回到過去的日子,短暫地復活一下曾經的浪漫。而我,卻把一個廚娘一生僅有的一次浪漫破壞瞭。我該等到她自己洗完澡,回到瞭現實中,跪在我面前請死時,才對她說:“我赦免你瞭。”

那樣,她會覺得少爺不忘舊情,覺得沒有白白侍奉主子一場。但我沒有找一個好時機。所以,她從水裡跳起來,哭瞭幾聲,對我說:“我恨你,我比死瞭還難受。”

我傻瞭,站在那裡連手該放在哪裡都不知道。

“你叫我死吧!”

“不。”我說,“不。”

她扯斷瞭好多青草,把泥巴也從地裡帶起來,塗在瞭臉上。我的心裡懷著痛楚,看著她又變回到廚娘去。在水中,她的乳房是挺立著的,現在,卻向下掉,讓我想起瞭銀匠那雙手。她也開始犯錯誤瞭,哭一聲兩聲之後,就該穿上衣服瞭。她又叫道:“叫我死吧!”

我從她身邊走開瞭。聽見卓瑪對卓瑪說:“你不該這樣,少爺有好多操心的事情,你還要叫他不開心!”

我想廚娘清醒瞭,因為身後的哭聲立即止住瞭。但已經完瞭,我和她的緣分,我對她的牽掛,在這一天,就像牛角琴上的絲弦一樣,嘣一聲,斷瞭。人的一生,總要不斷瞭斷一些人,一些事,好吧,侍女卓瑪,我再也不會掛念你瞭,當你的廚娘去吧,做你的銀匠老婆去吧!我心裡說著這些話,向草原的深處走。兩個小廝,還有牧場上的卓瑪遠遠跟在後邊。走累瞭,我躺下來,看瞭一會兒天上來來去去的雲彩,又起身往回走。草原很寬,我卻從三人中間穿過去。索郎澤郎閃開慢瞭一些,挨瞭一個耳光,又脆又響。挨瞭打的傢夥對卓瑪說:“好瞭,沒事瞭,他已經高興瞭。”

我站下來,回過身去,說:“再打你一下,我會更高興。”

兩個小廝迎上來,一左一右,在我身邊蹲下,我就坐在瞭兩人肩頭上,慢慢回我們宿營的地方。人們都從帳篷裡跑出來瞭。傳說雪域大地上第一個王,從天上降下來時,就是這樣讓人直接用肩抬到王位上去的。好大一片人在我面前跪瞭下來。而我並不知道歷史上有過以肩為輿的人是第一個國王。看到那麼大一片人齊齊地跪下,我還以為是父親或別的什麼更尊貴的人物出現瞭。我回過頭看看身後,隻見一條黃褐色的大路直直地穿過碧綠草原,一些雲停在長路的盡頭天地相連的地方。

風在草海深處翻起道道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