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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推油

大明水師。

這簡單的四個字,卻蘊藏著無上的威嚴。

在南洋海面之上,如果提及貪狼、七殺、破軍三個海盜的大名,大傢會悚然一驚。但如果聽到這四個字,所有人的反應都是一樣的——肝膽欲裂。

現在大明水師的艦隊正朝著建文所在的阿夏號迅速接近。從船頭獵獵的飛龍旗可以看出,他們此行顯然不是來消費的。

一艘兩頭尖銳的中型鷹船乘風破浪突出船陣,高速逼近阿夏號的外圍船墻。這鷹船乃是明朝水師一等一的快船,以船槳驅動,兩側釘著竹排,經常被當作哨船使用。鷹船堪堪要撞到阿夏號船墻,突然極靈地轉瞭九十度彎,側面竹排的窗子打開推出兩門碗口銃,對著阿夏號主船方向“嗵嗵”開瞭火。

四枚炮彈帶著呼哨聲,呈拋物線越過船墻,翻滾著飛向阿夏號主船;兩枚炮彈都準確擊中主船頂部,打得船壁木屑亂飛。

“該死的東西!”主船大廳裡的人都感受瞭炮彈撞擊船壁產生的震動,七殺沒想到這幫明軍竟招呼也不打一下便開炮,忍不住輕聲罵瞭句,命令小鮫女去查看損失狀況。不多時小鮫女回來稟報,明船的射擊並未造成人員傷亡,但是有顆炮彈打到瞭聖火壇。

原來,七殺本是拜火教徒,是以阿夏號常年聖壇火炬不滅,明軍竟敢炮擊聖火,顯然是沒有把七殺放在眼裡。

建文再看銅雀,這老頭原本繃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看樣子他也知道炮擊聖火對拜火教徒是難以容忍的惡行,七殺如今是無暇管他們瞭。

果然,銅雀做出很驚愕的表情,故意朝著七殺躬身一禮,說道:“尊主大人,這些明軍應該隻是要來捉這位太子爺,方才那幾炮想必隻是要給個警示,並非真要攻入阿夏號。我等區區賤命如何能連累大人?雖說明軍驕橫炮擊聖火,但隻要將太子交出,我看他們也不會為難阿夏號。”

七殺果然一擺手,不悅地說:“我阿夏號還怕明軍?若是開幾炮嚇嚇就將客人交出去,傳出去,七殺今後還怎麼做生意?”

正說著,又有守衛跑進來,原來炮擊聖火的明船射來一支藍色的箭,上面綁著書信。七殺從箭桿上解下紙卷,建文瞥向那書信,不過是簡單的幾句話,要阿夏號在三發箭矢之內交出在逃罪犯,若敢稍有抗拒則天兵出手一網打盡雲雲,言辭極盡傲慢。七殺冷哼一聲,幾把將書信撕扯成碎片。

“這支明軍是哪裡來的?可有標識之物?”七殺問送信的守衛。

那守衛是個二十四五歲身穿簡便皮甲的健壯女子,她回想瞭下說:“主船升的是紅色牙旗,帶黃色火焰邊,還升著掛有怪異青色燈籠串的白老虎小幡。”

建文聽罷卻是心中一凜,他猛地直起身抓住那女守衛的手臂叫道:“那青色燈籠可是一串青色的瓜形犀角燈,一共幾個?最末尾的燈下是不是還有金黑相間的穗子?還有,你說的小幡上畫的白老虎身上是不是有黑色花紋?”

女守衛沒料到看起來病懨懨的建文突然暴起抓住自己的手腕,還抓得極緊,嚇得“哇哇”大叫。建文這才發現自己太過激動,趕緊松開手,女守衛像兔子般跳得遠遠的,手腕早被抓出五個紅色指印。

眾人都驚愕地看著建文,連騰格斯和七裡也是驚詫莫名,他們從未見過建文如此激動,原本因病變得焦黃的面容也變得有些扭曲。建文緩瞭下心神,放慢語調又問瞭一遍:“姐姐莫怪唐突,請速回我前面的話,這關系到這裡一幹人的生死。”

那女守衛驚魂初定,忙點頭道:“是是,正是你說的那樣,我也不認得什麼犀角燈牛角燈,倒確實是瓜形,一共四個,外面也漆成青色,下面金黑色的穗子很是顯眼。至於那小幡上的白老虎,似乎確是有黑色條紋。”

“果然如此……”建文長舒一口氣,他想起瞭幾年前在玄武湖陪同父皇檢閱大明水師時的情景。

當時父皇坐在蛟龍金椅上,看著從眼前隊隊駛過的各色船陣頻頻微笑點頭,一旁擺著的小座位是給他準備的。大大小小的戰船跟著號角和鑼鼓點、鳴金之聲擺出各種精妙的陣形,但在建文眼裡隻是變幻莫測,覺得好看極瞭。右公公彎著腰在他耳邊指指點點地介紹,這邊紅色旗幟是怎麼回事,那邊的藍色旗幟又是怎麼回事。

想到鄭提督,建文不覺眼眶變紅,握緊瞭拳頭。說什麼棟梁之臣,鄭提督的所作所為簡直是讓騶虞旗蒙羞。

“第二支箭來瞭!”送箭的護衛又推門進門,這次的箭是黃色,卻並沒有書信在上面。她的叫聲把建文從仇恨的思緒中拉回現實,他這才發現屋內眾人都在看著自己。

他努力壓抑住自己的失態,解釋道:“那騶虞旗是鄭提督水師的標識,言明本軍代表天子綏靖四方。犀角燈籠是水師將官們的官階標識,鄭提督掛七個,這支艦隊掛的既然隻有四個,看來帶兵官最多是個遊擊將軍。”

眾人不禁一愣,建文要來茶水,用手蘸著在地板上畫起來:“明軍編制,先頭部隊主力是三艘二號福船,以下有負責交戰草撇船八艘,快速追擊掃尾的海滄船八艘和偵察用鷹船兩艘……”他講得頭頭是道,別說七裡和騰格斯聽得呆瞭,連銅雀和七殺這種在海上討生活的人也聽得驚奇,心中暗想這傢夥看起來弱不禁風,對於大明的行軍作戰倒真是熟稔得很。

七殺回頭盤問來報信的女守衛,居然一一被印證。

“七殺大人,下面你是打算迎戰應敵,還是逃走?”建文講解完,故意抬起頭問七殺。

七殺說道:“我們阿夏號很少和人正面戰鬥,但要被欺負到門上,也不會白白讓人占便宜。隻是我們從未和正規軍交過戰,船上並沒有可以指揮之人。”

建文雙手一攤,對七殺說道:“那麼,我們做個交換如何?把你阿夏號的武力借我指揮退敵,我保證把你的損失降到最低。你要付出的隻是幫我治傷,以及說出關於佛島的信息。”

“包括我也要聽你的?”

“對,包括你。”

見建文說話無理,小鮫女拔劍出鞘,七殺忙按住小鮫女的手。七殺有些猶豫不決,當此生死存亡之刻,她有些不知道該不該信任這不知底細的少年。

“若是破軍面對這種局面,他會怎麼做呢?”七殺托著腮,望著窗外喃喃說道。

建文前進一步,嘴裡又一字一字說道:“我雖然不瞭解破軍,但是我相信如果他在這兒,也會提出同樣的要求。”然後緊緊盯住七殺的雙眼。

“有意思。”

七裡點瞭點頭,也不知道是破軍這個名字觸動瞭什麼,還是真的相信這位太子爺。她向小鮫女下令:“準備白水母,給咱們的太子爺療傷。”

“等一下,我還沒說完,要不順帶幫我把這奇怪的體質也一攬子治好?”

建文沒料到七殺答應得痛快,貪意大起,想著也許再加加價而已。他趕緊用手在胸口一抓,摸出那顆裡面隱約可以看到鑲嵌著粒小沙礫般的海藏珠。“喏,這是我的海藏珠,可是好東西,也替我拿去如何?對瞭,最好將這位七裡小姐和騰格斯先生的一並治好,你看,如此一來你可以得到三顆海藏珠。”

“別傻瞭。”七殺她隨便朝建文翻下眼皮,將他的幻想擊碎,“海藏珠這東西,是與神魂相雜,給瞭就拿不掉。再說瞭,你以為誰會那麼蠢接手你的能力?自己留著吧。”

說完她從幾個手下推來的大玻璃魚缸裡撈出隻白色水母,那水母在她手裡軟趴趴地扭動幾下,就融化成一攤白色液體。

“哦……”建文自討沒趣,悻悻地將珠子撿起來送回胸口。

“我覺得我現在的能力挺好,雖說不是操船的能耐,能在水上飛也不錯。”騰格斯邊說話,邊過來又把建文衣服扒瞭個精光。

“以後你會變成魚!這你也不怕?”建文一臉黑線。

“那有什麼?科爾沁的英雄死後都會化成雄鷹,俺是化成飛魚,也算大科爾沁古今第一人瞭。”騰格斯話說得入情入理,建文想想自己百年後會化成沙礫,這才發現自己還真沒法和騰格斯比。

七殺將水母融化後的白色體液在掌心混合均勻,抹到建文裸露的傷患處,緊貼著他的皮膚輕輕按摩,嘴裡又念起不知所謂的古怪咒語。說來也奇怪,建文感到被水母體液塗抹的地方冰涼舒適,隨著七殺柔軟的手指推來抹去,腫塊竟然消失瞭,疼痛感也逐漸隨之而去。

“這是什麼奇怪法術?”建文忍不住問七殺。

“古波斯推油術。”七殺隨口說道,手上繼續還在建文身上推來抹去,“我給你治好傷,你來退敵,現在沒有反悔吧?要是現在才說你沒有辦法,信不信我把你渾身骨頭全都掰碎。”

建文被七殺柔軟的十指推來按去,隻覺得渾身骨骼都無比暢快,真巴不得上上下下所有骨頭都被七殺捏碎拼接重組。他從飄飄欲仙的快感裡清醒過來,看到的是七裡鄙夷的眼神,似乎在說“果然男人都是這副德行”。

建文趕緊晃晃頭,將腦袋裡各種奇怪的想法都甩掉,振作精神回答道:“姐姐放心,在下早已成竹在胸。”

“姐姐?”七裡嘴裡嘟囔瞭一句。

七殺瞥瞭一眼七裡,眼神似笑非笑:“七裡小姐可有什麼要問的嗎?”

“那麼,關於佛島的事,閣下可能先告知一二?”七裡問道。

“佛島啊……”七殺忽然詭異地嫣然一笑,手指點著銅雀說道,“看來你們的老板,並沒有說明佛島的真正情況嘛。”

銅雀手攥成拳頭,伸到嘴邊假裝咳嗽兩聲說:“咳咳,我隻是還沒機會說完,再說這大海之上哪裡還沒有點危險?”

“我看你這老滑頭隻是想用他們試水罷瞭,從沒在意過他們的死活,怕說多瞭他們退縮不前。”七殺揶揄完銅雀,對七裡說,“既然是你問我,那我就告訴你我聽到的關於佛島的一切,然後你再考慮一下,是留在這裡,還是繼續去送死,如何?”

“找佛島的人,還從來沒有活著回來的。”七裡還沒張嘴應答,七殺這第一句話就讓所有人都震驚瞭。

“一個活的……都沒有?”七裡略感驚訝,不過她的驚訝也隻是說話聲調稍稍輕瞭點而已。

“一個也沒有,我能知道的也隻是些海客的以訛傳訛和一鱗半爪的真實情況而已。”說著,七殺講起她所知道的佛島,那裡有著說不盡的傳說,四海都傳聞那裡可以滿足任何人的任何願望。不知多少高僧大德、東西洋探險者、王國艦隊、英勇海盜都曾前往探險,卻無人生還。

“據說那裡被神奇的海獸、海人種族還有漩渦和風暴守護著,連羅盤都會失靈,估計那些探險者八成都是葬身海底瞭。你們的武則天皇帝……嗯,就是那個對我祖先之國波斯見死不救,導致我們這些失去祖國的火焰與光明的子民流亡海上的女皇,就是靠著佛島的力量得到皇帝的寶座……”

正說著,護衛跑進大廳,手裡高高舉起第三發箭矢,那是一支赤紅色的箭。

七殺在建文肩上拍瞭兩下,接過小鮫女遞來的方巾,把手擦凈:

“好瞭,現在說出你的作戰計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