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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冊 第五卷 大結局之我主浮沉 第四十二章 乾坤一朝變

剛剛停歇瞭半日的雨又下瞭起來,豆大的冰雹轉瞬而至,城中各處剛剛拿出來曬晾的糧草與將士們的衣服又被淋瞭個徹徹底底。

居於驛館正房內手拿孫太後玉佩的朱祁鎮終於有些慌瞭。

母後當真料事如神嗎?遠隔千裡,她竟然料定自己會敗?真是心有不甘,若非這鬼天氣,大軍怎麼會陷入如此進退兩難之境?他年輕氣盛一心想策馬蒼穹打一個大勝仗令天下臣服,就這樣撤軍真是不甘心,可轉念又一想前方的戰報,不由深鎖愁眉,當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西寧侯宋瑛,武進伯朱冕戰死,三萬精銳一夕之間全軍覆滅。

真是慘敗呀!年輕天子的面色異常蒼白,這些日子他已然清減瞭許多,那雙原本熠熠生輝的龍目如今似凝瞭千年寒冰又加上龍顏陰沉面無表情,讓人看瞭越發覺得寒徹心扉。

“傳旨,大軍即刻整裝,兵馬南還!”朱祁鎮掙紮瞭良久,然而終於違心從命。

“是!”自有太監下去傳旨。

為朱祁鎮送來孫太後密旨的禁軍統領樊忠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正色說道:“皇上,那王振……”“王振何罪?太後久居深宮不知內情,想是受瞭小人挑撥才會讓你秘密處死王振。朕已尊太後之命下令回朝,王振之事就暫緩執行,待回宮後朕自會與太後說個清楚。”朱祁鎮面色越發蒼白,神情卻依舊清冷高傲。

“可是……太後旨意說得明白!”樊忠還待再講。

朱祁鎮忽地變瞭臉,原本失去光澤的烏瞳中射出陣陣冷光犀利刺人,像利刃一般要徑直射入樊忠的胸口。

“你是太後的人?”他的語氣依舊平緩低沉,但隱隱的殺氣卻絲絲縷縷地迷漫開來,讓人寒瞭心。

樊忠聽出皇上話裡的意思,立即以頭觸地磕得砰砰作響,“臣是太後的人,自然也是皇上的人。”“哈哈!”朱祁鎮笑瞭,袖中握緊的拳頭漸漸松瞭開來,神色中有些黯然,他揮瞭揮手,“下去吧!”不知怎的,朱祁鎮對於母後突然生出瞭些許的怨憤之意。

“皇上,請三思!”樊忠再次叩請。

“先帝遺詔‘國傢大事務白於皇太後’,故朕聽從太後之命從容撤軍。可是殺不殺王振非國傢大事,況且他隻是一個奴才,這個主朕還做得!”朱祁鎮眼中閃過一絲苦澀,正是這苦澀讓樊忠猶豫瞭,他覺得皇上說得似乎有理,皇上畢竟是皇上,於是他沒有再開口相勸,而是鄭重行禮後悄悄退瞭出去。

第二日,五十萬大軍奉旨班師回京,留下廣寧伯劉安鎮守大同。

五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地出發瞭,與來時的意氣風發滿腔激情不同,待到回程時,從王侯將相至普通士卒均心情沉重地悶著頭跟著隊伍向前走。

大軍走瞭四十多裡,隊伍中突然發生嘩變。

英國公張輔、大學士曹鼐、成國公朱勇、兵部尚書鄺野等人將王振的車駕團團圍住,與王振成對峙之勢。

“幾位大人不去護駕,為何要攔住本座的車馬?”王振依舊一副不溫不火的沉靜之態。

鄺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脫口道:“皇上已下旨班師回朝,為何不直接走最便捷的返京路線,而是引著聖駕往蔚州方向走?如此不是越走越遠,與京城背道而馳瞭嗎?”王振掃瞭他一眼,面上竟浮起瞭淡淡的笑容,“我道是什麼,原來為瞭此事。

繞道蔚州也可以返京,不過耽擱些時日罷瞭!”見他如此不知輕重,張輔等老臣面上皆有憤然之色,曹鼐為人最是斯文,他立即開口斡旋,“王公公有所不知,聖駕從大同出發時,大同總兵郭登曾告訴下官,返京南歸,聖駕走紫荊關最為妥當。

如今我們繞道而行,怕是會令瓦剌騎兵實施追擊包抄之策,若是那樣……”“那樣又如何?”王振目光炯炯盯著曹鼐,“曹學士也懂用兵?”“這個?”曹鼐還未答話,張輔接語道:“這裡站的每個人,都是征戰沙場幾經生死立下過赫赫功勛的老將,難道我們這些人在你的眼裡居然不懂用兵嗎?”“老國公何必動怒!”見張輔急瞭,王振反而刻意溫和起來,“你們久經沙場就應該知道行軍交戰最重要的是出其不意。此番出征咱們小敗一局,那也先等人必定生驕,定想一鼓作氣追擊我們。所以回程時咱們若是走最顯而易見的捷徑,怕是更會與他們相遇。我等死不足惜,可不能累皇上陷入危局呀。所以本座才奏請皇上繞路而行,遠雖遠些,可是也先他們定然想不到,這樣我們即可甩掉他們的追擊,從容返京。”這話說得似乎有理,眾臣面面相覷半信半疑。

成國公朱勇不以為然,他輕哼一聲道:“說得如此冠冕堂皇,誰不知你打的如意算盤。蔚州是你老傢,你不過是想將皇上和五十萬大軍帶回老傢好向左鄰右舍們炫耀一下你的威風!”王振反倒笑瞭,他沖著幾位大臣拱瞭拱手,又指瞭指路邊的田畝說道:“你們看看,這萬頃良田眼看到瞭秋收之際,五十萬大軍一過,這萬頃良田都會毀於一旦,我這是何苦呢?”“王振,就算你巧舌如簧,說得天花亂墜,我等也不會再任由你左右皇上,將大軍引入危境。今日大軍必須改道!”鄺野朗聲說道,面上是不容更迭的堅定。

“呦?難不成你們想學陳玄禮來個馬嵬之變?”王振的面色突然陰沉下來,尖銳的嗓音中散出一種無形的殺氣。

“如果你自比楊國忠,亂政惑國,我等學學陳玄禮又如何?”一語不合,又成箭弩相峙之勢。

不知是忌憚於老將軍們的虎虎之威,還是自己想清楚改瞭主意,半個時辰之後,王振派人面見朱祁鎮,大軍調頭改道,重新走上南下返京的捷徑。

隻是在這一折一返的過程中,耗費瞭數日。

然而正是這屈屈數日,便改寫瞭大明王朝的歷史。

大軍行至狼山附近,瓦剌軍不出所料追瞭上來,面對近在咫尺的危險,朱祁鎮聽從王振的建議,以恭順侯吳克忠領三萬精兵殿後,又派成國公朱勇領五萬兵馬阻擊,如此設下兩道防線之後,便帶著大軍倉皇南逃。

八月十日,大軍到達宣府,追兵暫時受阻,天也徹底放晴瞭,上下皆得到喘息有重見天日之感。

此時對於是停是走,軍中又有兩派意見相左。

以張輔為首的老臣認為在宣府不必停留,補充糧草飲水之後立即急行回京。

而王振和一班儒臣則認為危險已除,加之連日趕路兵困馬乏,應該休整幾日。

朱祁鎮又一次聽從瞭王振的建議,直到恭順侯吳克忠、成國公朱勇被瓦剌軍全殲的消息傳來,才在一片慌亂中倉皇出逃。

此時的朱祁鎮已然方寸大亂,除瞭下令快馬加鞭急行奔襲,他不知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八月十三日下午,大軍行至一處名叫“土木堡”的小山丘暫作休整。

此處距京城三百裡,距懷來僅二十裡,眼看著重歸京師,朱祁鎮一直提著的心終於放下瞭。

他此時隻是覺得這次出征太過窩囊。

他真不知自己該如何去面對在京城留守的曾經冒死相諫勸他不要親征的吏部尚書王直等官員。

同樣,他也不知該如何去天壇、地壇和皇陵、宗祠祭祀,更不知該如何面對後宮那些對他頂禮膜拜將他視為真龍天子的後宮妃嬪、如花美眷。

最重要的是,該如何去面對母後呢?這應該是自己登基以來,第一次獨掌乾坤,而獨斷專行的結果竟然會是如此不堪。

唉,窩囊。

他想。

所以軍隊停在土木堡,當百官們勸諫讓他速速啟程的時候,他猶豫瞭。

似乎天地之間隻有一個人能理解他,那就是王振。

他在百官一片勸諫之聲中力排眾議,說運送糧草輜重的千餘輛車隊還未趕來,大軍應該略作休整,待點齊車馬後再啟程。

就這樣,在土木堡的林間,朱祁鎮度過瞭一個不眠之夜。

八月十四辛酉時,朱祁鎮下旨要車駕起行,然而此時,敵軍已經逼近。

幾十萬大軍被瓦剌軍圍在高坡之上,一時難以全殲,可是此處地勢較高附近沒有水源,人馬兩日飲不到水自然饑渴難挨全無抵抗之力。

英國公張輔等人力勸朱祁鎮派親信殺出重圍,調宣府和懷來駐軍相助,這樣就會在也先的兵馬外圍再形成一個巨大的包圍圈,如此內外加擊,裡應外合,有望轉危為安,反敗為勝。

朱祁鎮當即應允,立即派人去辦。

正當所有人寄希望於援軍,並派人在堡上深掘地井取水時,王振悄悄來到朱祁鎮的大帳內。

“皇上。”王振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肅然與凝重,他沖著朱祁鎮認認真真地行瞭三拜九叩的大禮。

如此鄭重,倒讓朱祁鎮有些納悶,“先生這是何意?”王振以頭觸地,聲響驚心,再抬起頭時額頭已然滴血淤青,他坦然說道:“今日累聖上陷入危困,奴才本當一死謝罪。

可是奴才卻不忍看皇上被小人蒙騙,誤入歧途!”“哦?”朱祁鎮十分納悶,“請先生說得明白些!”“皇上想想,我軍雖然三役小敗,折損瞭十萬兵馬,可並未傷及元氣。

如今以四十萬兵馬在此,那也先就算是傾巢而出,不過三萬人馬。

三萬人馬能圍的住四十萬大軍嗎?”王振眼中神色冷得有些怕人。

朱祁鎮點瞭點頭。

“這三萬兵馬將我們圍起來,那麼側翼薄弱之處應該不過就是幾百上千號人,隻要咱們奮力出擊相搏,這防線必定不堪一沖。反之我們在這兒死守待援,且不說懷來與宣府的兵馬何時來到,時間久瞭,我們怕是要先渴死、餓死瞭!”“先生高見!”朱祁鎮如同醍醐灌頂立即一派澄明,“還是先生一心為朕啊!”於是,朱祁鎮下旨,大軍全由王振統領。

王振傳令移動行營,越過壕塹向前行進,隻是還未來得及與敵軍廝殺,明軍在繞行回旋之間,軍伍已不成行列,號令全失,亂作一團,踐踏死傷者不計其數。

如此混沌的場面,任是久經沙場的張輔等人也無從調度,唯有捶胸頓足,望天興嘆瞭。

突然,明軍大營中一樹禮花騰空而起,隨後也先率領的騎兵如同從天而降,萬馬奔騰,殺聲震天。

在一片昏天黑地的血肉廝殺中,明朝隨軍的文武重臣幾乎死亡殆盡,順侯吳克忠、都督吳克勤、在國公朱勇、永順伯薛綬、英國公張輔、奉寧侯陳瀛、平鄉伯陳懷、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陳塤、修武伯沈榮、都督梁成、王貴,尚書王佐、鄺野、學士曹鼐、張益、侍郎丁鉉、王永和、副都禦史鄧……更有數十萬士卒在混戰中喪命。

誰能相信,軍備完整的大明數十萬軍隊竟被數量不過兩萬餘的瓦剌騎兵全殲瞭。

正統十四年八月十五日,註定是一個華夏民族歷史上最難忘的日子。

“皇上!”禁軍統領樊忠提著沾血的鐵錘走到朱祁鎮的龍輦前,“是王振,給也先報信兒的信燭是他點燃的。”朱祁鎮面色蒼白,嘴唇青紫,他雙肩微顫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臣把他宰瞭!”樊忠雙眼通紅,“臣沒能按太後的旨意一早殺瞭這個奸臣,如今誤國誤君,臣,萬死!”朱祁鎮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然而轉瞬間,“砰”的一聲悶響,樊忠手中的大鐵錘照著自己的腦袋就砸瞭上去。

鮮紅的帶著溫度的熱血灑瞭一地,染紅瞭土木堡,也染紅瞭朱祁鎮的世界。

他反而不怕瞭,陣天的殺聲中,他走下龍輦,一步一步走上不遠處的小土丘。

大明天子朱祁鎮面對一擁而上的瓦剌兵,端然穩坐在地上,仰頭望著蒼穹,他笑瞭。

小太監喜寧以為自己眼花瞭,他使勁揉瞭揉眼睛,沒錯,那個穿著明黃色龍袍頭戴金冠的是皇上,此時此刻他比平時在乾清宮、奉天殿上朝時還要有威儀,這才是天子的氣度、天子的風范。

眼看著揮起彎刀的瓦剌兵,小太監喜寧大喊道:“也先何在?大明天子在此,誰敢造次!”歷史的成敗與走勢有的時候不是由智士能人所能左右的,往往會因為一個毫不起眼的小人物而瞬間發生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