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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冊 第一卷 歸途日夜憶春華 第七章 夜逢嬌客至

北直隸境內的官道上車輪陣陣馬蹄。

被官兵們簇擁在當中的一輛四馬高車正不緊不慢地向前行駛著,若微懷中摟的嬌兒正是郡主錦馨,坐在一旁小心侍候的正是湘汀和紫煙。

“娘娘,這天氣太熱,皇上讓咱們走水路原是一番好意。”紫煙手拿團扇為若微扇著風,湘汀則用錦帕輕拭去馨兒額上的汗珠兒。

若微倚在靠枕上不發一語,神色深沉而清冷。

湘汀與紫煙面面相覷,想要勸慰又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口。

若微有些乏瞭,原想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誰承想眼前立即浮現起那驚悚的一夜。

六月二十三日,若微一行人在禮部官員的安排下,啟程從南京出發乘船北上返京。

這是常德郡主朱錦馨第一次坐船,所以她十分興奮,在船上各處走來跑去看什麼都覺得很有趣。

女兒的歡愉驅散瞭若微對南京的留戀以及對即將迎來的後宮生活的恐懼與排斥,月華初上,用過晚飯之後她便坐在船頭撫琴抒懷。

在悠揚的曲音中,對著月夜浸染的江河抬頭遠眺兩岸星星點點的漁火,心情立時舒暢瞭許多。

這是一幅流動的春江花月夜,雖然正值夏日,但對於即將與瞻基重逢的她來說不是春日更勝春日。

“娘娘,時辰不早瞭,早些安睡吧!”司音、司棋從船艙內走瞭出來。

“馨兒睡瞭?”手指輕抬,曲音暫歇。

“是,郡主今天玩得太累瞭,澡還未洗完就睡在浴桶裡瞭,湘汀姐姐和紫煙都陪著呢!”司棋上前扶起若微向船艙走去,司音則在後面抱琴跟著。

官船內雖然設施完備但總還是免不瞭要隨著水波輕微晃動,若微凈面更衣之後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翻來覆去卻難以成眠。

也不知過瞭多久,仿佛隻是剛剛打瞭個盹,就在一陣劇烈的搖晃中驚醒。

耳邊是眾人的奔走與疾呼:“沉船瞭!沉船瞭!”在床榻邊守夜的司音立即點亮燈燭,司棋披衣起身剛想推開艙門看個究竟,卻不由大聲驚叫:“天哪!這房門怎麼打不開瞭!”若微騰地一下翻身下床幾步奔至門口用力推瞭推艙門,果然好像是從外面被鎖住瞭,怎麼用力推都打不開。

“娘娘!”司音面色霎白,驚恐地看著若微。

“沉船瞭,快跑啊!沉船瞭!快跑啊!”外面喊聲、叫聲、哭聲混成一團,火燭掩映人影婆娑投在窗子上更是嚇人。

“窗子,跳窗戶!”若微高喊。

司音與司棋雙雙奔至窗下,隻是剛剛燃起的希望又立即落空:“娘娘,窗子也打不開!”“什麼?”若微臉色大變。

她隱約聽到隔壁房裡女兒的哭聲,立即心亂如麻,環顧室內卻發現無計可施。

外面火光沖天。

“失火瞭!失火瞭!”“快救火!”“救什麼火?船都要沉瞭!還是快跑吧!”情勢更加緊急。

就在此時門口傳來一陣重重的拍打聲:“娘娘……若微,快起來,船要沉瞭!”是孫繼宗的聲音,若微立即奔至門口:“繼宗,門打不開瞭,你快去看看馨兒!”“門怎麼鎖上瞭?”孫繼宗聲音大變,一陣利刃相抵的聲響過後,“咣當”一聲,仿佛什麼東西硬生生地掉在瞭地上,門隨即被一腳踹開。

孫繼宗與身後幾名錦衣衛沖入室內,把若微與司音、司棋拉瞭出來。

“娘娘!”孫繼宗剛要開口。

若微已然奔至隔避房間,火竟然是從這裡面燒起來的。

孫繼宗手中銀光一閃,劈開瞭房門。

然而煙霧繚繞,裡面的格局已然看不真切,若微隻覺得心如刀絞,想也未想就要沖進火海。

身子卻被孫繼宗狠狠拉住推到一旁,而他自己則帶著手下沖入火海。

船下沉的速度很快,甲板上的水已經浸到小腿,而船上的建築又因為火勢過猛已燃去瞭大半,所有的人都在奔跑,會水的已跳入水中,不會水的抱著船欄驚呼哀號。

司音與司棋跪在地上狠狠拉著若微讓她不能移步。

她瞪大眼睛緊緊盯著那被大火漸漸吞噬的船艙,那裡面是她的女兒,是她如珍似寶的馨兒。

“錦馨”,記得當初朱瞻基為她起這個名字的時候躊躇瞭許久,總是不滿意,最後女兒百天的時候才定瞭這兩個字,說是取“萬芳之馨”的意思。

“萬芳之馨”?難道未到花期,就這樣早早夭折瞭嗎?若微眼中無淚,她此時才明白這人如果真到瞭傷心欲絕、萬念俱灰的時候原來是哭不出來的。

因為心在滴血,流淌的也該是血而不是淚。

“娘娘!”司音、司棋雙雙哭瞭起來。

當積水已經過膝,人站都站不穩的時候,孫繼宗抱著馨兒跌跌撞撞地跑瞭出來,紫煙與湘汀也被錦衣衛們拖瞭出來,仿佛隻差一步,“啪啦”兩聲過後,船艙便被大火燃盡,不留半點兒痕跡。

若微立即撲到馨兒的身上,她似乎睡得正香,不哭也不鬧。

小臉被熏得黑黑的,衣裙也被弄得殘破不堪。

再看湘汀和紫煙情形更慘,紫煙的腿……紫煙的腿被燒到瞭……“紫煙!”“娘娘,船要沉瞭!”繼宗把馨兒用衣袍一裹系在背上,又吩咐手下道:“快去拆些船板來!”“娘娘,我會水,我帶著郡主你自可放心。你們抱著木板,隻要堅持住,遇到過往的商船我們就有救瞭!”孫繼宗仔細叮囑著。

“娘娘,你看!”順著司音手指的方向,看到不遠處一艘商船正疾速向她們駛來。

“我們有救瞭!”當積水深及腰部的時候,商船靠近瞭她們。

正當大傢躊躇著該如何攀至對方船上的時候,從空中拋出一條帶著鐵鉤的繩索不偏不倚正好鉤在沉船的船幫上。

就這樣,她們得以逃生。

驚魂未定地上瞭對方的船,然而還未及喘息片刻,看到商船的主人,若微不由又是一驚。

這是一位三旬左右的女子,身上隻穿瞭件淡綠色的綢衣,頭上也沒有珠環釵飾,僅以一支玉簪將滿頭雲霧松松地綰瞭一個流雲髻,素面朝天不施半點兒脂粉,然而即使如此也難掩她秀美絕俗的容顏。

若微第一眼就認出瞭她,正想開口相詢,但是她卻輕盈一笑搶先說道:“同為路人出手相救不必相謝。”於是縱然若微有千般疑惑也必須悉數咽下,隨後那女子手下的侍女仆人便將她們這些人一一安置。

事發如此突然如同驚天浩劫一般,官船上的仆役與船員折損大半,得以生存的部分官員與護衛們都精疲力竭很快下去各自休息。

尋著若有若無的笛音,若微悄悄走到船主的艙外。

“進來吧!”門自裡面打開。

進瞭艙門才發現這間居室與許彬畫舫上的格局擺設一般無二。

“坐吧!”那女子將若微讓到羅漢床上,又親自斟瞭熱茶遞到她手裡。

直到此時若微一直懸著的心才真正放下,喝瞭半杯茶略微定瞭定神終於開口問道:“羽娘姐姐怎知妹妹有難?又怎會來得如此及時?”羽娘笑瞭,她雖然長年在秦淮河上的風塵之地斡旋卻並無半點妖媚風塵之態,明眸裡閃爍的光華總這樣清澈,她端起桌上的茶盞淺淺品瞭一口,又拈起果盒裡的一片梨幹放在嘴裡細細嚼著,隔瞭好一會兒才說道:“妹妹如此聰慧何必還要問我?”“聰慧?”若微唯有苦笑無言以對。

“好瞭,不逗你瞭!”羽娘收斂瞭笑容正色說道,“公子料到妹妹此番回京路上定是不會太平,所以特命姐姐我沿路相隨,隻是你們這官船架子大得很,尋常的船隻都不得靠近,無奈隻好遠遠跟著。”“許彬?”若微面上微窘,“他又怎麼會料到這突來的禍事?”羽娘秀眉高挑,面上神色頗有些不以為然:“這世上哪有我傢公子料不到的事情!妹妹想不到隻因為身在此山中。妹妹隻要想想,誰最不希望妹妹回京,就不難明白瞭。”若微怔怔地盯著面前的茶水,那淺淺的淡綠色的影子幽靜中透著詭異,她以手托腮喃喃低語:“人還未回宮就被無端卷入風波之中,這回瞭宮又會怎樣?她也太過瞭,難道非要置我們於死地不成?”“妹妹做何打算?”羽娘目露寒光,看著若微不由有些氣惱,為瞭她,這些年公子是費盡瞭心機,處處替她周全又為她暗中化解瞭多少麻煩?可是她總是這樣一副風淡雲輕毫無作為的樣子,心裡真是有些怒其不爭。

“打算?”若微搖瞭搖頭,“不是沒有想過,隻是如今事態進退兩難,由不得我。”“誰說的?”羽娘輕哼一聲,從桌幾下面拿出一冊書遞給若微。

“這是什麼?”若微目光一掃更是如墜雲端不明就裡。

“這是公子讓我轉送給妹妹的。是唐朝則天武後的《女訓》。”羽娘看到若微眼神兒恍惚仿佛依舊不得要領,於是索性直言道,“當初則天皇後從感業寺被皇上接入宮中,在冊妃之前遭皇後嫉恨,皇後多次陷害欲將其除之後快。這處境與今日妹妹的境遇何其相似?妹妹可知則天皇後如何轉危為安扭轉乾坤的?”若微淡然一笑:“武後並無作為,而王皇後卻咎由自取,竟然聯合淑妃在宮內施巫術,犯瞭朝廷大忌……”“非也!”羽娘冷笑道,“真正令皇上痛下決心廢後的正是小公主之死。”此語一出,若微神色大變。

野史傳聞,王皇後去武則天的寢宮探望過小公主之後,小公主便蹊蹺而亡,高宗皇帝李治聽聞之後龍顏大怒,認定是王皇後因妒生恨謀殺瞭小公主因而下旨廢後。

後來民間漸有傳言說小公主原本是武則天為瞭陷害皇後而親手殺死的。

羽娘手執茶壺在她的杯中徐徐註入茶水:“妹妹也該好好想一想瞭,每次都是這樣被動,怕是到頭來,不僅是自己受苦,還要連累許多無辜之人。”若微的目光重新投在那本《女訓》上,許彬的意思她此時才真正明白。

與其總是被動挨打倒不如奮起一擊,也許還能爭出一條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