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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冊 第二卷 此度見花憶君歸 第十九章 風翻晚照霞

用過午飯,瞻基吩咐湘汀:“給你主子準備兩身輕軟的裡衣帶上!”

湘汀似是不明,又不能多問,隻好立即下去照辦。

若微抬眼望著瞻基:“怎麼還帶衣裳?”

瞻基笑瞭笑隻說著:“去瞭不就知道瞭!”又轉身對司棋說道:“取那件戴帽的厚貂皮雪狐大氅來!”

“是!”司棋立即應著。

若微一頭霧水,眼巴巴地瞅著瞻基喚著丫頭們準備這個收拾那個的,又插不上嘴,隻好一切隨他。

不多時,收拾妥當之後,瞻基見若微已然換好瞭裝,又幫她理瞭理雪狐大氅的風帽,這件大氅既防風又保暖,他又伸手掂瞭掂衣角以示薄厚,感覺輕軟暖和,這才放下心來。

朱瞻基則並沒有像往日那樣頭戴金冠,身穿絳紗棉袍,而是簡簡單單以通天冠束發,內穿一件嵌青紋提花蟒緞的棉袍,系同色腰帶,在外面披瞭件黑色貂皮大氅,若非那黑色的帽簷外鑲瞭一圈白狐毛,倒顯得十分的冷峻與英武。

瞻基牽起若微的手,正待往外走去,忽然間隻聽外面有人回道:“殿下,袁主子來瞭!”

瞻基與若微不由一愣。

若微想瞭想,立即說道:“既然來瞭,就快請進來吧,外面天寒地凍的,別受瞭風!”

“是!”

身披橘色披風的袁媚兒緩緩步入殿內,一抬眼看到瞻基與若微攜手立於門廳,臉上神情略有些驚詫,微微有些驚慌,一面立即福禮請安,一面嬌笑連連:“隻想著孫令儀剛剛入府,所以過來瞧瞧她,沒想到殿下也在,可見是來得不巧瞭!”

“無妨!”瞻基看瞭看她,又看瞭看若微,態度十分和緩,“若微初入府中,你們多多走動、往來照應也正該如此!”

袁媚兒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輕顫。這是入府三年以來第一次離他這樣近,第一次聽他這樣和聲細語地講話。她微微仰起臉對上他的眼眸,這樣的英俊,這般的人才,隻是卻不曾屬於自己。心中暗流洶湧,又不好表現出來,隻笑意盈盈道:“看樣子,殿下與令儀是要出去?”

瞻基代為答道:“是,若微初來京城,帶她四處轉轉!”

袁媚兒臉上微微一嗔,戲語道:“殿下可真是偏心!”

瞻基一時語塞,也不知如何以對。

若微則淡然一笑,拉著袁媚兒的手說道:“殿下才不是偏心呢,是若微吵著要出去看看這新都的繁華,要不媚兒也一起去吧!”

袁媚兒立即拍手贊道:“若微姐姐,真是善解人意!”然而美目一閃,瞥瞭一眼朱瞻基,則吐瞭吐舌頭,嬌憨地說道,“我才不討人厭呢,姐姐一句同去的話剛出口,殿下的臉就拉下來瞭。媚兒有自知之明,媚兒先告退瞭,改天再來看姐姐!”

三言兩語,口中就將稱呼由陌生而冰冷的“孫令儀”變為“若微姐姐”,這一笑一嗔之間,仿佛與朱瞻基、若微相交多年。

她這樣的熱情寒暄,若微自然也要相應以對:“好,媚兒有空就常來坐坐!”

袁媚兒沖著若微與瞻基嬌笑連連,又福禮退下,然而剛剛走到門口又回眸一笑,從身後丫頭的手上取來一物,遞到若微手中。

若微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個紫貂絨的昭君套,心中微微一暖。

袁媚兒拉著她的手小聲說道:“姐姐,媚兒的傢就在京城南邊的大興縣。自小長在這裡,哪裡好玩,哪裡有什麼好吃的,媚兒都清楚著呢。如果以後殿下能開個恩典給媚兒,媚兒一定帶姐姐去看看!”

“好!”若微看她臉上一派天真,心情也十分愉快,連同上午在宜和殿中發生的小小風波帶來的不快仿佛蕩然無存。

袁媚兒離開之後,瞻基臉上有些不自在,伸手牽著若微的手出瞭殿門,走到院外就看到一輛馬車早早候在那兒,瞻基依舊是一把將她抱上馬車,然後自己也跟著坐瞭進來。

小善子坐在車駕之上,揚鞭催馬前行。

車廂內,瞻基把手也伸進瞭那昭君套內,口裡說道:“其實這皮筒子,箱子裡早就給你備下瞭,隻是一時疏忽忘記吩咐她們取來!”

若微笑瞭笑:“堂堂的皇太孫,心中所系的應該是江山社稷才是,女孩傢用的皮筒子、步搖、脂粉,你費心準備這些做什麼?”

看著她的笑顏,如珍珠般熠熠生輝。朱瞻基不由輕嘆:“我現在心裡裝的隻有一個若微,哪還有旁的什麼?隻想一心一意好好待你,這三年裡你一個人待在棲霞山上,你可知道我心裡是什麼滋味?”

“瞻基!”若微依偎在他懷中,氣息如蘭幽幽說道:“你的心,我都知道。”

馬車出瞭東華門,一直向北走瞭約有個把時辰才停瞭下來,隻聽到一陣爆竹聲聲,震耳欲聾。若微忙用手捂住耳朵,朱瞻基掀開簾子,跳下馬車。又把若微抱瞭下來。

若微抬眼一看,這是一座小小的院落,整座院子坐北朝南,正門在院子的東南角,迎面是一個福祿壽三星的磚雕,給這院子添瞭些祥和之氣。門口兩名青衣小童立即上前請安,而大門口站著的是一臉憨態的二皇孫朱瞻墉,正笑嘻嘻地望著他們。

朱瞻墉上前幾步,對著若微的臉,細細打量。

若微稍一欠身,福瞭個禮:“二殿下!”

“別,當不起,如今你可是我的小皇嫂瞭!”瞻墉的性子依如兒時那般直爽:“小姑姑她們都到瞭,就等你們瞭!”說著,便頭前引路。

走入院內,才發現這裡原來別有洞天。

前面是四合院的正院,正院連接著廳堂與寢室,然而從西跨院的角門處出去,便是後苑。後苑有各成一景的小園,其中有梅花千樹組成的梅岡,還有杏塢和小桃園,長廊通道、假山瘦石、瀟竹、卵石、小亭,恰到好處地綴在各處。更奇妙的是那環繞其間的小溪中居然流淌的是淙淙的冒著熱氣的溫水。

若微甩開瞻基的手,幾步走到溪邊以手汲水,不由驚呼道:“天啊,這水居然是熱的,難不成這北京城裡也有溫泉?”

瞻墉哈哈一笑:“正是。怎麼樣?一會兒讓你在這兒泡個溫泉澡,全當你與皇兄重逢的賀禮!”

瞻基站在一旁,悄然而立,隻看著他們嬉笑,也不答話。

此時,遠遠地走來幾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咸寧公主,她身後如影隨形的自然是駙馬宋瑛。

“公主!”若微緊走兩步,與公主緊緊相扶在一起,咸寧公主面上一片戲謔之色:“怎樣,若微丫頭,這新嫁娘的感覺如何?”

若微毫不羞澀,直直地頂瞭回去:“公主又不是不知道。你若真的不知,那咱們就要好好考問考問你身後的附馬爺瞭!”

“哈哈!”宋瑛爽聲大笑。

瞻墉則嘆瞭口氣:“三年未見,若微的性子還是沒變!”

“殿下,酒菜都已備好,請入席吧!”管事模樣的下人在一旁回話。

“走走走,都去西花廳,今兒咱們好好飲上幾杯!”瞻墉熱情相邀,眾人隨著他走過長廊,穿過竹林,來到小山之上的一所暖閣之內。

進瞭屋,瞻基幫若微除下外面罩著的雪狐大氅交到侍從手中,這才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衣,拉著若微一同入席。

若微拿眼往桌上一瞄,不禁笑瞭:“要說到吃和玩,誰也比不過咱們二皇孫!這寒冬臘月的,在這暖閣之內,圍爐吃湯鍋,真真舒服!”

瞻墉聽她誇獎自己則越發得意,嘴裡哼著:“那是,這就叫做‘浪湧晴江雪,風翻……’”原本是想誦句詩來應應景,卻不料正巧卡瞭殼,怎麼也想不起後面的句子來。

駙馬宋瑛則好意為他解圍,續言道:“風翻晚照霞!”

咸寧公主掩唇而笑:“叫你少時不用心讀書,如今可知道書到用時方恨少瞭吧!”

瞻墉不以為然,輕哼瞭句:“賣弄!”

咸寧公主把眼一瞪:“你也賣弄一個給我瞧瞧!”

“湯鍋”是生炭的小火爐上架一個銅制的鍋子,裡面煮著各種肉片和菜品。“湯鍋”最早起於三國時代,魏文帝提出的“五熟釜”就是將一口鍋裡分成幾格,加水後可以同時煮各種不同的食物,然後蘸著調味料吃,這樣吃法十分鮮美。自唐宋以來日漸盛行。大都是在大雪紛飛的寒冬時節,與三五好友圍聚一堂,談笑風生又隨性取食毫不拘束,所以食者心情會極為愉快,於是這樣的吃法,就有瞭一個“撥霞供”的美名,也才有瞭“浪湧晴江雪,風翻晚照霞”這樣贊頌的詩句。

若微看著桌上那個架在小火爐上的雙耳銅制湯鍋,裡面正呼呼地冒著熱騰騰的水汽,又看瞭看圍坐在桌前的幾人,心中一時有些感觸,不由又想起瞭遠在膠東的親人,聽說父親和繼宗就在北京督建天壽山的工程,如今也不知怎麼樣瞭。正在暗自傷感之時,桌下一隻手輕輕握在她的手上,那溫潤的感覺瞬間便安撫瞭她的情緒。

於是,她興致又起,隔著桌子問瞻墉:“今兒這湯鍋,二殿下準備煮些什麼?”

瞻墉晃瞭晃腦袋,一臉得意地說:“兔肉,是我前兒在山裡現打的,把兔肉切成薄片,用酒浸瞭,等湯燒開瞭在湯中涮熟,再蘸著用豆醬、花椒、桂皮做成的調味汁,那味道才叫一個鮮,比什麼羊肉、魚肉強多瞭!”

說著他微一示意,立即有人出去傳話。不多時,切成薄片的兔肉和各色的青菜、蘑菇、冬筍紛紛端上桌,眾人圍爐煮酒,品著湯鍋小菜,話說兒時的各種趣事,談話之間,已然到瞭掌燈時分。

吃完飯,天色已晚,公主和宋瑛起身告辭,而瞻基卻沒有動身的意思,若微剛要開口相問,就有丫頭上前服侍。“去吧,二弟這兒水好,泡泡可以解乏!”瞻基目中閃爍著脈脈溫情,此時她才明白,為何出門前瞻基特意叮囑紫煙為自己備下裡衣和中衣,於是便跟著丫頭們來到暖閣內的西小間,推開房門往裡一看,裡面是一座漢白玉砌成的池子,光彩照人。池邊一座小巧的孔雀銅鑄,正昴首而立,口中還銜著一粒銅珠。

“請令儀娘娘入池!”丫環說著便上前來欲侍候她更衣入浴。

若微想瞭想,終究有些羞澀,遂說道:“我自己來就可以,你們在外面候著吧!”

丫頭們笑瞭笑,走到銅孔雀邊上,取下銅球,那孔雀的嘴便露出一條縫隙,溫泉水從縫隙中緩緩流入池中,猶如小溪徜徉,頓時令人心平氣和,徒生雅意;而池內還有三處石魚噴水,聲音隆隆,飛沫反湧,一時之間煙霧升騰,暖意四溢。

丫頭們退到門外。若微除去衣衫坐到池邊,以腳拭水頓感舒適,慢慢劃入水中,眼中一時被迷霧籠著,這眼中的濕意不知是熱騰騰的水霧熏瞭眼,還是源於心中湧起的那份感動。

從溫暖如春的南京遷至寒冷的北京,抵京後的第一天,他就為自己做瞭這樣的安排,若微泡在池中,讓溫泉水洗滌著她心中積蓄的全部委屈與怨恨,一切的一切,因為有他,才變得如此美好。

也不知過瞭多久,隻覺得全身酥軟,酣暢淋漓。這時才聽得門外有人輕輕叩門:“令儀娘娘,溫泉水不宜久泡!”

“好瞭,知道瞭!”若微這才從池中出來,在黃花梨木雕屏風後面,拿幹凈的毛巾擦拭凈身子,又換好裡衣和中衣。這時候才輕喚一聲“好瞭!”

於是,外面侍立的丫頭們又紛紛入內,引著她到外間的妝室細細打扮。

兩個小丫環手捧托盤,靜立兩旁。看到她們手上捧的翟衣鳳冠、花釵九樹,若微心中便立時明白瞭,她靜靜地坐在鏡子前,任由另外兩名侍女為自己上妝打扮,華麗繁復的服裝,高貴端莊的發髻,一切正是大明朝皇子婚禮的規格。

當一切打扮妥當的時候,她被蒙上一塊紅色的蓋頭,手中攥著紅綢一角由丫環牽引著走出內室。

蓮步微移,從西小間穿過回廊,走入正廳。

從蓋頭的一角,可以看到身旁,他的官靴。

他從侍女手中接過紅綢的另外一端。隻輕聲說瞭句:“若微,我們不用禮贊,不用拜天地,隻對拜可好?”

若微並不答話,悄悄轉身對上瞭他,而身子已經微微下福。於是,沒有鼓樂,沒有禮官的唱贊,她和他相對,深深三拜。

然後他小心翼翼地牽引著她的手,步入東裡間的臥房,坐在鋪著龍鳳褥的床榻之上。

他手拿秤桿,挑下瞭她的蓋頭。

滿眼都是喜氣洋洋的紅色,窗子上貼著大紅的喜字,香案上一對大紅龍鳳燭,室內鋪著紅色的地毯,床幢四周懸著重重的大紅紗幔,一切的一切,如同一個新房。

他親自拿起兩隻連體圓筒酒杯,這杯子很是精致,外側還雕著龍鳳的圖案。他的手微微有些抖動,舉著杯子遞到若微面前,若微接過來,兩人環臂對飲。

若微的眼角湧出一滴晶瑩的淚水。

瞻基擁著她,悵然地說道:“對不起,隻能給你這樣的婚禮!”

“瞻基!”若微隻覺得更加委屈,把頭埋在他的懷裡,再也不願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