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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冊 第二卷 此度見花憶君歸 第十五章 心事終如願

永樂十八年葭月十六,月華初上。

大明新都北京城外通州水陸碼頭“柳陰龍舟”是這座貫穿南北的大運河最北端的皇傢專用碼頭。

雕飾華麗的禦船、浩浩蕩蕩的官船一字排開,有序地駛入港口。

這是朝廷王孫貴戚與官員北遷的最後一批官船,因為大明永樂皇帝朱棣已經頒旨詔告天下,明年也就是永樂十九年正月初一,要在新落成的宮殿中接受四方的朝賀與覲見。因此,自永樂十五年至今,便開始瞭歷史上著名的北遷。

這一次,將是最後一批。北遷的官員與王孫們下瞭船,自有禮部及內務府的各級官吏在此候駕,直接迎上車馬,再行進京。

京杭大運河的漕運碼頭,一時之間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然而一兩個時辰過後,又重新歸於平靜。

此時,一位錦衣公子在碼頭上迎風而立,目光殷殷。

所有的官船都已是人去船空,而他要等的人,卻還不見蹤影,不由心急如焚。

此時,一陣婉轉的琵琶曲悠然而起。音色純粹、樂曲動人,錦衣公子立即神色微變,尋著那動人心弦的曲音,在岸上往來奔走。

曲音戛然而止,一抹俏麗的身影出現在一艘官船的甲板之上,她身披翠紋織錦鑲毛的棉鬥篷,內穿鏤金穿花雲錦襖和百蝶雲緞裙,一手輕搭在一位年輕公公的手上,美麗的大眼睛向四外打量著。頭上低低綰瞭個墮馬髻,又留出兩綹頭發垂在臉頰兩側。綰得松散的發髻上插著個鎏金穿花戲珠步搖,旁側垂著一串蜜蠟。

北風吹過,衣裙飄飄,更顯得她裊裊婷婷,嬌媚風流而不失端莊。兩名侍女緊隨其後,分作兩邊,一人手捧琵琶,一人手擎八角宮燈停在船艙門口。

“若微!”那錦衣公子低喚一聲,立即狂奔過來。

“奴才見過皇太孫殿下!”

“奴婢湘汀、紫煙見過殿下!”

小公公和兩名侍女紛紛伏身下拜。

而她,依舊俏生生地站在那兒,等著他一步一步臨近。

俊美如玉的容顏,經過三年的積淀,成熟瞭許多。這還是她的那個良人嗎?她輕啟朱唇,隻輕喚瞭一句:“瞻哥哥!”

如同十年前初見時一般無二。

瞻基緊抿著嘴唇,嘴角微微有些抽搐,眼中含淚,一把將若微摟在懷裡:“若微,終於把你等來瞭!”

貼在他的胸口處,聽著他急促的心跳聲,若微眼中沒有淚。她仰起臉,晶亮動人的眼眸顧盼多姿,兩隻美麗的酒渦兒隱現在臉頰,依舊是醉人的笑:“你,怎麼做到的?”

當若微以為此生無望相守的時候,突然之間,小善子出現在她暫居的道觀之中,說皇太孫朱瞻基得瞭皇上的恩旨,允許若微入皇太孫府,名號隻是一個小小的太孫嬪。

雖然隻是一個姬妾的身份,可是足以令若微欣喜若狂,這說明三年的光陰沒有白等,終於可以和瞻基長相廝守瞭。隻是欣喜過後又有隱隱的疑慮,如果可以,皇上為何不在三年前朱瞻基冊妃分府時就下旨成全他們,而偏偏是在三年之後才允,這其中必有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緣由。一路之上,若微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見到瞻基,一開口便以此語相詢。

“若微,委屈你瞭!”皇太孫朱瞻基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用手托起若微的臉,如同凝視著一件失而復得的傳世之寶,眼中充滿珍視與鄭重。他又幫若微理瞭理鬢發,將棉鬥篷的帶子系好,重新拉入懷中:“北京的冬天,天寒地凍的,真怕你受不瞭,快快隨我回府!”

朱瞻基與若微同乘一車,車底攏著火盆,車廂內溫暖如春。瞻基將若微的手捂在自己的手心裡,來回輕揉著:“咱們的府第在皇宮外東大街,知道你素來親水,當初入府的時候便特意留瞭一個臨湖的園子給你,早早就找人收拾出來,如今一切妥當,就等著你來瞭!”

“瞻基!”若微輕喚著,對上朱瞻基的目光,“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是真的!”朱瞻基擁緊瞭若微,“隻是如今,隻能讓你頂著一個小小的太孫嬪名號,實在是委屈瞭你!”

“瞻基!”若微鼻子一酸,仍強忍著,“能讓皇上改章易弦,實在不是一件易事,你一定為此吃瞭不少苦頭,我……”

朱瞻基看著她,臉上浮起一個孩童般的笑容:“你知道嗎?這次回來,你自己可說是責任重大呢!”

“責任?”若微眉頭微蹙。

朱瞻基悄悄湊到她耳邊低語幾句,若微立即羞紅瞭臉,面如桃花一般,她緊緊咬著自己的嬌唇,仿佛頃刻間便沒瞭主意,過瞭半晌,才瞪著一雙明媚的大眼睛看著他:“你,你怎麼……”

朱瞻基笑著揉瞭揉她的鼻子:“不如此,怎麼能讓你回來?不過,此次也多虧瞭王貴妃和小姑姑,正是她兩人從旁勸說,皇爺爺才恩準。”

若微這才明白,瞻基納妃三年,一妃數嬪,然而不管是誰他都退避三舍從不近身。如此一來怎麼可能有喜迅傳出?於是宮中上下便有人風傳,皇太孫不能人道,有隱疾在身。

朱棣對此心知肚明,也不點透。

可是眼看著其他比瞻基還小的皇孫都有瞭子嗣,終於坐不住瞭。可是每每提及此事,瞻基總是一副恭順異常的樣子,絕口不提若微半個字。然而每每回到府中,依舊是獨自安寢。身為天子的皇上可以管天管地,卻不能綁著自己的孫子與妃子行房。

正暗自氣惱得不行,再加上王貴妃與咸寧公主從旁敲著邊鼓,朱棣這才同意可以讓若微回來,但是天子也有天子的條件,就是必須要為瞻基生下子嗣方能正式冊封。

瞻基低頭看著依偎在懷裡的若微,長長的睫毛覆蓋在一雙靈動的眼眸上,小巧挺秀的鼻子,薄薄的、堅毅的紅色櫻唇,如雪的肌膚,如畫的黛眉,有些情不自禁地俯下頭,在她的櫻唇上吮吸著,芳澤如初,攝人心神。

若微眼眸微眨,剛待抬眼,便被他緊緊鉗制在懷裡不得動彈。他如火的唇急不可待地吻上她的眼眉,吻上她的面頰,最終鎖定她的朱唇。

一雙溫潤的手悄悄伸入鬥篷內側,輕揉著她的細腰,漸漸向上,直至將那嬌蕾握於掌中,輕輕揉捏,欲取欲得。

“瞻基,瞻基!”她微微喘著,聲聲低喚。

而他仿佛受到鼓勵一般,他的唇一路向下,那棉鬥篷的帶子不知何時已被解開,他的舌在她如玉的頸子上用力地吸吮,仿佛訴說著這三年以來壓抑的情欲與思念。

扯開她的衣襟,露出細長的脖頸,胸前白嫩的肌膚微微顯露,月色從窗子的縫隙中射進來,給她添瞭一抹柔和的光暈,如同羞澀的荷花,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

朱瞻基醉瞭。

一邊享受著片刻的纏綿,一邊低吟著:“小舟簾隙,佳人半露梅妝額,綠雲低映花如刻。”

然而就在此時,車子一頓。馬車外有人低喚:“殿下,到瞭!”

朱瞻基這才悻悻地停瞭手,隻說瞭句“走側門,直接入府!”

“是!”

於是車輪滾滾,重新啟程。

若微斜靠在墊子上,一手托著腮,另一隻手被朱瞻基緊攥著,似笑非笑地也不說話。

瞻基直愣愣地盯著她,隻覺得怎麼看也看不夠。

車子再次停下,瞻基心有不甘又無可奈何地笑瞭笑,伸手幫若微整好衣衫便推開車門跳下馬車。隨即又向車內伸出手,若微站起身,向外走瞭幾步,沒見馬車旁邊放置馬凳,正在愣神兒之際,便被朱瞻基伸手抱下馬車。

剛要開口嗔怪,隻見馬車旁恭恭敬敬立著一群仆從侍女,於是立即緘口不言,隻俏生生地站在一邊。

朱瞻基目光一掃,不動聲色地說道:“這就是孫令儀,你們的微主子。”

“見過微主子!”

“司音、司棋留下侍候,餘下的都下去吧,明兒個一早再來回話!”朱瞻基神色清冷,不怒自威。

“是!”於是眾人紛紛退下。

隻留下小善子頭前引路,名喚司音、司棋的兩名侍女各執一盞宮燈分列左右。瞻基牽著若微的手,緩緩而行,一邊走,一邊略微介紹。

“走側門,馬車可直接入府!”沒走多遠,就來到一座殿宇前面。

此處南面有門殿三間,穿過門殿,迎面是一座二層小樓,卷棚歇山佈瓦頂,上下圍廊以蘇畫作裝飾。小樓與門殿之間是個規整的方院,月臺下兩座石雕須彌座上設有銅鶴一對。院內石松蒼勁挺拔,其中一棵南傾穿簷,枝繁葉茂,院周圍廊壁上,還開有十面形態各異的什錦窗。

若微抬眼看到門殿上方的匾額被遮瞭一塊紅佈,不由面上生疑側身轉頭看著瞻基以目相詢。

瞻基微微一笑道:“當初此殿落成時,擬瞭幾個名字,長信居、采薇齋、沁心苑、迎暉殿。想來想去竟拿不定主意。又思忖著這裡原本就是要留給你來住的,該讓你來定。所以我選瞭一個名字,就在這正中匾額之上,你來猜猜,對與不對明日一早掀瞭紅綢就知道!”

若微心中一熱,當下便明白瞭瞻基的苦心。自己這一猜即使錯瞭,他找人連夜重做,明日一早揭曉答案時也定是對的,如此種種不過是想讓府中上下都知道她們是心心相印的。隻是瞻基究竟還是有些小看自己瞭,她凝神細品,低聲輕誦:“我猜你最初是想用長信居……可是最終還是覺得這迎暉二字最好,所以正中匾額上的字應是‘迎暉殿’!”

瞻基目光微閃,伸手將若微緊緊攬在懷中,他嗓音輕顫著對左右隨從吩咐道:“取下紅綢!”

“是!”立即有人蹬著梯子逐階攀上挑去紅綢。

借著淡淡的月光,眾人抬眼望去,那匾額上面正是“迎暉殿”三個大字。

若微怔怔地望著匾額,心中激動不已。迎暉,是把自己比成他心中的陽光?還是說她來瞭,他從此才得以有明朗的晴天?隻是這份情太過厚重,讓她內心深處有些難以承受。

“若微,你喜歡才好!”瞻基領著若微緩緩移步來到廊下,手指東側說道:“出圍廊東便門不遠處就是一座方亭,隱藏於山石之中,亭中有漢白玉石桌。夏天,你可在此撫琴;冬日,可在此觀雪;秋時,臨亭東望,滿眼碧蓮;春時南眺,綠野仙蹤,景色宜人。而方亭之北就是我的書齋,你在亭上招手,我推開窗子就能與你對詩。”

若微聽著,仿佛身臨其境,已完全入迷。

而瞻基又牽著她的手走向西廊:“從這裡出西廊便門即是一處清幽的小院,墻開洞門如同滿月,你可在院中練舞,也可從月亮門出去,或遊船輕泛,或近賞湖光景致,如詩如畫,豈不美哉?”

“瞻基。”若微一聲輕喚,如同夢語。

瞻基握緊她的手:“這府中景致,日後再帶你慢慢賞析,如今先回房沐浴更衣,早些安置才是要緊!”

“嗯!”若微低聲應著。

瞻基緊挽著她的手進入小樓之中。

小樓外表淡雅而室內陳設卻十分精致,四處都列有精致的小擺設,芬芳的檀香味陣陣湧出,金、銀、玉、磁、古玩、掛屏可說得上是滿目琳瑯。

“這?”若微一進門便怔住瞭。

小善子立即上前說道:“這次為瞭迎接姑娘來,咱們爺可是把皇太孫府的庫底子都拿出來瞭。這些傢具擺設,原都是皇上賜給皇太孫和皇太孫妃的,是預備放在正殿之中的,這次都讓咱們殿下給倒騰過來瞭。

“小善子,多嘴!”瞻基微微一喝,面上有些窘意。

若微抬眼看著瞻基:“這樣怕是不妥吧,那胡氏畢竟是你的正妃,我……”

瞻基拉起若微的手,坐在榻上:“若微,這正是我要跟你說的。這三年,她在母妃和皇爺爺面前積下不少賢名。而我,對她雖一直不冷不熱,可是她始終沒有失德之舉。所以在這府中,面子上,你須要讓她三分。我自然是一心維護你的,可是也怕物極必反,如果傳到皇爺爺和母妃耳中,怕是要連累你吃苦受責,所以……”

若微點瞭點頭:“我知道,雖然我入瞭皇太孫府,但是能不能長久?這做主的除瞭皇上、太子妃、就是她瞭。不管是皇傢,還是普通的官宦人傢,為妾自己要有為妾的規矩,如果我稍有越禮,那便是讓你為難。”

瞻基眼中一熱,將她緊緊擁入懷中,隻低語瞭一句:“我說過,總有一天,會把屬於你的一切,加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