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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冊 第五卷 雨打梨花深閉門 第九章 明心

從外表上看,他英俊瀟灑,又帶著一種自然天成的銳氣,今日的一身藍色常服,平添瞭幾分儒雅之氣。但是眼神又是那般的冷峻孤寂,仿佛能洞穿人心。

見若微肆無忌憚地看著他,他反而微微一笑,那笑容亦正亦邪,居然透著一絲親切。

而在他身邊悄然而立的,便是那位膚色白皙,眼眉細長,有著江南男子特有的俊秀與儒雅之氣的準駙馬——宋瑛。

此時的宋瑛正細細地打量著與他相距數丈之遙的咸寧公主,咸寧公主見他如此這樣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不由微微有些窘意,想要惱又惱不得,剛待開口,又欲言又止。

還是若微機警,“撲哧”一聲笑瞭起來:“想不到公主和駙馬如此默契,竟然會選在同一天、同一時辰來巡視這公主府,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公主和駙馬約好的呢!”

“正是,若微姑娘說得對,在下與公主所見過的四面當中,倒有三次都是不期而遇,還真是緣分天成!”宋瑛心情大好,他不像一般的儒生那樣迂腐,反而很是爽朗,這樣的性子,倒恰恰是合瞭公主之意。

咸寧公主面上微紅,沒有接宋瑛的話,反而隻是瞪瞭一眼若微:“如此輕浮的話,你也說得出口,這府第如今也看瞭,我也乏瞭,咱們正好回去!”

“哦?”宋瑛立即雙手揖禮,“公主這就回去瞭?可是宋瑛擾瞭公主的雅性,果真如此,該宋瑛回避才是!”

咸寧公主秋波微轉,隻看瞭他一眼,便轉過身去:“宋大人何必如此,確是出來得久瞭,該回去瞭!”

“哦!”宋瑛似乎明白瞭,於是又上前幾步,“東街有個點心鋪子,蘇州來的師傅,做的千層餅和八珍酥很是可口,不如宋瑛陪公主過去用些茶點,再送公主回宮?”

咸寧公主身形一頓,似乎有些難以抉擇,隻低語瞭一句:“怕是於禮不合吧!”

此話一出,一旁站立的劉公公立即弓身說道:“殿下,老奴前邊廳裡還有未交代的事情,容老奴先告退瞭!”說完,行瞭個禮,沒等咸寧公主發話,就匆匆離去。

看著他慌慌張張的背影,若微不由嘆道:“這劉公公明白得很,此話的言下之意是讓咱們自便,他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在宮裡呆得久瞭,人都油滑到傢瞭。”

“瑛弟,公主殿下既然有些乏瞭,不如你陪公主到那邊的亭內小坐,我和若微姑娘去東街將茶點買來,你看如何?”許彬終於適時開口。

這樣的提議,公主自然難以相駁,於是輕移蓮步,徐徐向湖畔那座八角亭走去,宋瑛回首沖許彬眨瞭眨眼睛,微微一笑,隨即也跟在公主後面,向前走去。

若微註視著許彬,目光中無喜無悲,隻說瞭句:“許大人很會成人之美!”

許彬笑瞭,他的笑容中帶著一絲嘲弄,便邁步向外走去,若微跟在他的身後,一直穿過回廊,走過大廳,出瞭大門,看到門口候著的承順,遂說道:“我們去給公主買些點心回來,你在此候著便是!”

承順點瞭點頭:“何時回宮?”

若微想瞭想:“怕是還有一會兒,午時前應該會走!”

“好!”承順坐到車邊上的那隻腳凳上,從懷裡掏出一個羊皮水袋,猛灌瞭幾口水。

隨著許彬走瞭兩條街,到瞭一傢蘇式糕點鋪前面,選瞭幾樣點心包好,又分別挑瞭幾塊,另外包瞭一個小包。

許彬眉頭微擰:“給那個小太監包的?”

若微先是一愣,隨即點瞭點頭:“你怎麼知道的?”

許彬輕哼一聲,仿佛十分不屑:“公主待你如同姐妹,你若自己吃,定然不會單獨包起來。況且我猜姑娘現在也沒什麼胃口!”

“你?”若微眼中閃過迷茫,她努努嘴,擰擰眉心,恨恨地說道,“因為我突然被陷於離棄的尷尬境地,我就該尋死覓活,不吃不喝的?”

隨後,仿佛與誰賭氣一般,她抓起一塊點心就往嘴裡送著,一邊嚼一邊嘟嚷著:“你付銀子!”說完,掉頭就走。

許彬在這一瞬仿佛被魘到瞭,因為她的嬌小,比自己幾乎矮瞭一頭半,所以在跟他說話的時候,她不得不仰起臉,就在她抬起臉的一剎那,波光漣漪的眼眸,靈動嫵媚的神情,精致而清麗的容顏讓他深深地震撼瞭。霎時間他覺得她好小,像清晨一枝含露的梨花,帶著混沌初始天地乍分的小孩般無邪。隻是那雙忽然閃過夢幻般氤氳的光芒的眼睛仿佛藏著無盡的心事,許彬隻覺得自己心突然被刺瞭一下,痛的感覺是那樣的真切。

給老板丟下些碎銀子,他緊走幾步,跟在她的身後,脫口就是一句:“三月之後,你會在何處?”

若微猛地停步,仿佛被點心渣嗆到瞭,雙肩抖動,一陣猛咳。

許彬下意識地伸手在她背上輕輕拍瞭兩下,而她止瞭咳,再回首時,居然淚眼婆娑:“所有的人都在問,三月十六,皇太孫大婚以後,我在哪裡?”

她略帶鼻音的呢喃顯得那樣無辜、又有些楚楚可憐,隻是這副讓人忍不住憐惜的神情轉瞬即逝。再抬起頭時,那雙清亮的眼眸中盈滿瞭痛恨的光。她笑瞭,笑得很是有些慘烈:“我也很想知道,三月之後,我會在哪裡?她們到底要置我於何地?我問瞭,沒有人答。如今,每過一天,我就更加驚悚,越是臨近那一天,我越害怕,我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到底如何?”

許彬剛想出言相勸,隻見她的神色忽地又變瞭,她眼底突然浮現出一抹淡淡的釋然,笑嘻嘻地看著許彬:“我希望可以回歸故裡,也希望可以在這南京城中開一傢小小的醫館,專為窮困無依的老幼婦孺醫病,不在宮內也好,可以順著自己的性子去做些有意義的事情!”

許彬看著她,神情竟然有些憂鬱,以笑相掩,淡然說道:“回去吧!莫讓公主和瑛弟等久瞭!”

二月的午後,陽光明媚,綠草如茵,宮內的花木都競相開放,處處是景,美景宜人,原本就一派融融的祥和之態,更因為咸寧公主的下嫁與皇太孫的冊妃,兩樁喜事緊緊相連,宮中上下一派喜氣。

若微伴著公主返回城曲堂,又在一處用過午膳之後,剛剛回到自己的靜雅軒,就看到紫煙急匆匆後面進來:“姑娘,王貴妃身邊的柳嬤嬤差人來傳話,說是請姑娘到柔儀殿去一趟!”

“王貴妃?”若微心中一驚,難不成是有瞭打算,要在朱瞻基成親前,將自己遣出宮去?

她站起身就往外走,卻被湘汀一把攔住:“姑娘糊塗瞭嗎?這衣裳也沒換,頭發也沒梳,以前還好說,姑娘衣著樸素,人人贊你本分,可是如今恐怕就成瞭短處,人傢會說咱們故意寒酸,以觸天威,咱們現在更是不能稍有差池,要分外小心才是!”

若微細想她的話,很是有些道理,遂點瞭點頭,由著湘汀和紫煙,選來衣衫換上,又梳瞭頭,施瞭粉,淡點胭脂,直到她們點瞭頭,這才出來隨著傳話的小宮女來到瞭柔儀宮。

直接進瞭偏殿,王貴妃仿佛午睡剛剛醒來,面色紅瀾,半倚在臨窗的矮炕上,手中拿著一本《金剛經》,露出半截如玉的白臂,見若微進來,立即將經書放在炕案之上。

王貴妃細細打量眼前人,身穿錦繡雙蝶鈿花衫下配碎花翠紗露水百合裙,麗而不妖,恰到好處,頭上低低挽著個墮馬髻,又留出兩綹頭發嬌俏地垂在臉頰兩側,頭上隻戴瞭一隻金螺絲童子戲珠的頭花,襯著那張薄施粉黛的小臉,隻覺得青春逼人,讓人不能直視。

她招瞭招手:“若微,來炕上坐!”

“娘娘!”若微深深施禮,站在當場,沒敢移步。

“這孩子,如今真是生分瞭,快上來坐,今兒本宮和你說會兒體己話!”王貴妃滿臉笑容,親切和藹。

若微應瞭一聲,這才脫掉那雙雲頭踏殿繡鞋,坐在炕案的另外一側。

王貴妃掃瞭一眼宮內側立服侍的宮女:“沒你們的事瞭,都到外面候著去!”

“是!”

待宮女內侍都退下之後,王貴妃再回眸凝視著若微,眼神兒中透著一絲探究:“丫頭,這些日子不好過吧?”

“娘娘?”若微鼻子一酸,沒瞭下文。

王貴妃拉起她的手,輕輕拍著:“萬歲金口玉言,若無緣由,不會輕易改弦的。”

若微眼前一亮:“娘娘,究竟為何?可否告之?”

王貴妃點瞭點頭:“若微,人不能跟命爭,你與瞻基雖然有青梅之緣,卻無夫妻之分,眼看你們一年大似一年,聖上也想早日瞭瞭這個心願,隻是你的八字與瞻基相克……”

若微腳下如同踩著浮雲,王貴妃後來對她說瞭些什麼,她自己是如何出的柔儀殿,她都恍然不知。

腳下是平整的青石平臺,踩在青石平臺和鵝卵石組成的冰紋石小徑中。不絕於耳的鳥兒鳴叫和假山瀑佈的嘩嘩流水,在杜鵑、石楠、紅楓、翠竹的簇擁下,春天果然是生機盎然的,可是自己的春天在哪兒呢?

下意識地尋著潺潺的流水聲,一步一步走到瞭龍池之邊,望著那一池春水,隻覺得她的夢醒瞭,而心卻碎瞭。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向父皇去求你?”他聲音如鐘,從身後傳來。

而她連頭也未回,隻癡癡地說瞭一句:“既然我命如此,又豈是旁人可以拯救的?漢王的心意,若微領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