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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冊 第三卷 日邊紅杏倚雲栽 第五章 遠征

大明永樂九年二月十八,明成祖永樂帝朱棣親率五十萬大軍,遠征韃靼部。

大明王朝初建之時,元朝的一部分軍事力量撤退到長城以北的大漠中與明軍繼續對抗。後來由於內部發生政變,分裂而形成兀良哈、韃靼、瓦剌三大主要部落。他們各據一方,利用遊牧民族善騎射的特點,經常趁水草豐沛,馬壯兵強的夏秋季節,以長途奔襲的方式越過草原大漠,繞過明軍的要塞防衛區域,深入到長城以內搶奪財物,劫掠人口。對於大明的統治不斷造成威脅,朱棣即位後采取恩威並施的政策,一方面對其首領加官晉爵,互通貿易;而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出兵遠征。

這一次的戰事就是源於永樂七年和永樂八年的兩次征討失敗,更以最近一次的全軍覆滅,主帥與四名大將戰死陣前的慘敗,讓朱棣惱恨異常,於是一個原本就沉迷於戰場搏殺,陶醉於金戈鐵馬的英雄,再一次披掛上陣。

大軍一路疾行飛馳,並不多作休息,行軍極為辛苦。朱棣此次特意將皇長孫朱瞻基帶在身邊,一面要他熟悉軍中事務,一面還要沿途深入民傢,體察民情,“每過田傢遍覽器具及衣食。”

“這是為君者,不可不知的事情”,經過皇長孫生辰宴會上的明爭暗鬥之後,朱棣仿佛下定決心,皇太子雖然不夠理想,但是他把希望寄托在瞻基的身上。記得當總管太監馬雲告訴他,皇太子在翊坤宮門口顯些摔倒,漢王和朱瞻基的那番對話時,他就暗暗發狠,高熾是不夠好,但是,那也容不得別人來詆毀。

連日的急速行軍,權妃有些受不瞭,夜晚宿營的時候,她揉著酸痛的身體,靠在朱棣懷中低聲哀求:“陛下,一定要如此急嗎?”

朱棣輕哼一聲:“兵貴神速,速度就是氣勢,速度就是勝利!”

這是朱棣的信條。

於是三月出塞,抵凌霄峰。四月,抵闊灤海。五月初,進至臚朐河流域。

這裡就是曾經在幾個月前,也就是永樂八年,由邱福率領的遠征軍,全軍覆沒的臚朐河,由於時間不長,四處仍然可見死難明軍的屍骨和盔甲武器,戰場上,敵人是隻管殺不管埋。

迎風而立,朱棣看到瞭這一場景,便讓手下的士兵們去尋找明軍屍骨,並將他們就地埋葬,入土為安。

在掩埋忠骨的兵士中,他看到瞭那個瘦弱的,身量還沒有長足的年僅十三歲的皇長孫,朱瞻基。

他穿著普通兵士的服裝,身上滿是污垢,泥濘的臉上,一雙烏黑的眸子閃爍著堅定的神色。

朱棣回首看著那條湍流不息的臚朐河,沉默不語,思索良久,才開口說道:“自此之後,此河就改名為飲馬河吧。”

就在此時,韃靼部首領本雅失裡聞訊,朱棣親率五十萬大軍大舉進攻,自知難以與之相敵。於是盡棄輜重孳畜,僅率七騎西逃瓦剌部。

而韃靼太師阿魯臺則率眾東逃。

朱棣先是追擊打敗本雅失裡,後又揮師攻擊阿魯臺,雙方決戰於飛雲壑和靜虜鎮。朱棣親率精騎直沖敵陣,阿魯臺墜馬,然後逃遁。朱棣乘機追擊,斬殺無數。

至此,明軍大勝,朱棣命令停止進攻,勝利還師。

大軍開拔之前的一個晚上,朱棣隻覺得心中無限感慨,他一人悄然走出大帳之外,深思遠眺,似有無限心事,然而,沙丘上的一抹黑影讓他略略吃驚。

那個身影正是皇長孫朱瞻基,朱棣用眼神制止瞭不遠處的兵士,讓他們不要出聲,而他自己則悄悄跟上,隻看到朱瞻基從懷中掏出一個荷包,從地上捧起一把此處的沙土。用佈包好放進荷包之中,心裡不免奇怪,於是開口問道:“基兒,你在做什麼?為何要帶走韃靼的沙土?”

朱瞻基看到朱棣,雖然有些意外,但是一反常態並沒有小心翼翼地請安問好,而是面色沉重,仰視著朱棣,坦白說道:“孫兒心中萬分感謝皇爺爺此次出征令孫兒隨行,這一行實在是受益匪淺。”

“哦,那就說說,你有何體會?”朱棣拉著朱瞻基席地而坐。

“孫兒在想,當初秦始皇漢武帝,文治武功,天下八方臣服,四夷朝賀,是何等的盛況和風光。即使是鐵木真,一代豪傑成吉思汗,也曾經劍指天下、所向無敵。然而,輝煌轉眼盡失,就在幾天前,偉大的成吉思汗的子孫在這裡,被皇爺爺打得落荒而逃。”

朱棣不動聲色,仰頭望著滿天星鬥。

朱瞻基仿佛自言自語:“一切都過去瞭,隻有那遼闊的草原,這片土地和奔流的河水還在。所以,孫兒要帶一捧土回去,讓它時時提醒著自己,皇祖今日的威風八面,四方臣服,是如何的不易,而孫兒不能像成吉思汗的子孫那樣無用,忘記瞭自己的先祖,把祖蔭輸得如此幹凈!”

這樣的話從一個十三歲的孩童口中說出,在朱棣聽來,竟然如同萬馬奔騰,號角沖天一般讓人激情澎湃。

朱棣一拳重重地砸在朱瞻基的肩頭,他什麼也沒有說,但是他的動作說明瞭一切。

自己長久以來的心事,揮之不去的遺憾與擔心在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回程時又與出征時的情形各不相同,一路之上,朱棣刻意放緩瞭速度,帶著朱瞻基走一處,看一處,細說當年馬背上出生入死的種種經歷與故事。

當隊伍路過山東臨城的時候,朱棣下召,在此處做短暫停留。

此處離漢王的封地青州不遠,漢王朱高煦特意由青州趕來接駕。

“父皇!”朱高煦在行館外,就大聲呼喚。進得室內,更是撲通跪倒在地,磕瞭三個響頭。

朱棣靠在榻上,半瞇著眼睛,此時直起身說道:“是煦兒來瞭!”

朱高煦伏在地上:“煦兒恭喜父皇旗開得勝,煦兒沒能跟在父皇身邊鞍前馬後的侍候,真是愧為人子!”

朱棣看著跪在地上的朱高煦,嘆瞭口氣:“起來,成什麼樣子?”

朱高煦這才站起身,坐在下首。

“朕知道你心裡想些什麼,你從小好武,勇猛善戰,幾個皇子中最似朕,朕也是最看重你,隻是你要知道,有些東西,朕給不瞭你,你也不要覬覦!”說到此,朱棣目光如炬,直射向朱高煦,“這一次出征沒有帶上你,你覺得委屈,可是朕隻能如此!”

朱高煦抬起頭,他倔強地望著朱棣:“父皇,孩兒從來沒有想過要得到什麼,要去爭什麼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孩兒隻是希望能跟在父皇身邊,替父皇分憂!”

朱棣盯著他,從頭看到腳:“很好,記住你今日所說的話!”

“父皇!”朱高煦騰地站起身,眼中神色猶如受傷之獸,“為什麼?為什麼?當初母後就是如此,而今,父皇也是如此?煦兒何錯之有?隻是因為我比大哥健全,隻是因為我有戰功,就要受到如此遭忌嗎?即如此,煦兒倒不如立時斷瞭胳膊、斷瞭腿,也好讓眾人放心!”

“你!”朱棣一拳砸在案上,“滾出去!”

朱高煦強忍著心頭之火,依舊行禮,隨後退下。

臨城行館東側上房內。

權妃福姬泡在浴桶中,神情有些恍惚。

隨侍的隻有貼身侍女呂兒,呂兒滿面憂心:“娘娘,如今還沒有決定嗎?”

權妃默不作聲,她想起瞭臨行前的那個晚上,他對自己的囑托和命令。

為什麼要聽他的?不能不聽嗎?權妃將頭埋在臂彎中,讓自己的臉浸在水中,這樣,別人就看不到她的淚水。

“娘娘!”呂兒還待再勸。

而權妃仿佛已經打定主意,她站起身,呂兒立即拿起浴巾為她擦拭,換好衣服,權妃回首一笑:“去,為我沖一碗胡桃茶來!”

“是!”呂兒臉上漾著欣喜,步子輕盈,歡快地閃身出去。

夜色沉沉,一曲簫音如泣如訴,引著朱棣走入東院,侍女們立即叩拜。

朱棣一揮手,侍女隨即紛紛退下。

朱棣推門而入,權妃背對著她,一頭烏黑的秀發如瀑佈般垂下,隻穿瞭一件雪綢的裡衣,盡顯玲瓏的體態,朱棣進屋,她仿佛渾然不知,依舊專註地吹簫。

朱棣一把將她扯在懷裡,捏起她的下頜,逼她與自己直視,這一次她沒有躲閃,徑直地對上自己的眼。

朱棣在那裡面看到瞭矛盾,看到瞭掙紮和猶豫。

這些情緒激起瞭他的興致,如餓虎撲食一般,將她按在床上,伸手就去扯她的裡衣。她緊緊地攥著胸前的衣帶,那神情猶如第一個晚上時的緊張與拒絕。

朱棣有些遲疑,他微微皺起眉頭,“松手!”

她沒有松手。

朱棣仿佛有些惱瞭,一把扳過她的手,緊緊按在床頭,猛地扯開衣帶,薄薄的裡衣瞬間被撕成飛絮,片片飄落在地上。

就像領軍做戰,沖鋒在前一樣,權妃今晚的拒絕與掙紮更激起瞭他的鬥志與血腥,他孤軍深入,攻城掠地,肆意而殘忍,隻殺得敵人苦苦哀求,仍不放手,直到最後她在他的身下昏瞭過去,他才停息。

站起身,穿好衣服,朱棣向外走去,身後傳來低低的抽泣,權妃如同落花般柔軟,她低聲問道:“陛下,你喜歡福姬嗎?”

朱棣沒有回答。

“陛下,你會記住福姬嗎?”權妃已然泣不成聲。

朱棣並沒有轉身,而是推開門,向外走去。

隻聽身後“咣當”一聲,仿佛杯盞掉在地上的聲音。

他輕哼一聲,唇邊露出一絲輕蔑,頭也不回,向外走去。

而從廂房跑出來的侍女呂兒匆匆進入房內,看到地上杯碗的碎片,臉上一喜:“娘娘,可是喝瞭?”

福姬點瞭點頭,隨即撲在床上,失聲痛哭。

“喝瞭就好,終於可以放心瞭!”呂兒將碎片收走,悄悄退瞭出去,並帶上瞭門。

第二天清晨,朱棣帶著朱瞻基正準備在城中四處走走,隻聽東院一片混亂,哭聲一片,剛要喚人去查,內侍總管馬雲已然跑瞭過來,面色十分難看:“陛下,陛下!”

“慌什麼?你是那種沒經歷過事的人嗎?”朱棣低聲訓斥。

馬雲立即跪在地上叩首如搗蒜:“權妃娘娘,權妃娘娘過世瞭!”

“什麼?”就是一向喜怒不行於色的朱棣也暗自吃瞭一驚,回想到昨夜權妃的種種反常,立即閃過一個念頭。

“太醫過去瞭?”

“是,隨行太醫都過去瞭,已然,已然沒救瞭!”

“陛下,陛下,說是急癥,陛下,保重龍體,請陛下留步!”馬雲見朱棣已然邁步向東院走去,立即大驚失色,“快,攔住陛下,攔住陛下!”

禦前侍衛立即一字排開,形成一道人墻擋在朱棣面前。

朱棣停瞭步子,回過頭盯著馬雲:“人,你看見瞭?”

“是!”馬雲點瞭點頭。

朱棣心中已然有數,一腳踹開擋在前面的侍衛,幾步就進瞭東院,一進室內,就看到廳裡跪著兩名太醫,再往裡走,就看見床上的福姬,與跪在床前的呂兒。

福姬面色如常,看不出一點兒異樣,朱棣將手放在她鼻子下面,確信已然沒瞭呼吸。

呂兒突然雙手捧著那隻玉簫,哭訴道:“萬歲,這是娘娘留給萬歲的!”

朱棣接過玉簫,神情有些漠然:“她臨走的時候說什麼?”

“娘娘說,謝陛下厚愛!請陛下保重!”呂兒深深低垂著頭,如泣如訴。

朱棣緊握雙拳,隻說道:“很好!”

三日後,朱棣下旨,將權妃葬在臨城嶧縣郊外的一處山清水秀之地,並命令當地百姓出役看守墳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