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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峰回路轉

眾人原以為會看見一位長須泛白,目光炯炯,德高望重的老大夫,豈料屋門一開,一個醉醺醺的青年一個跟頭從外頭栽進來。

慧貴妃撲哧一笑:“這就是江南名醫?”

葉天士緩緩抬起頭,他有一張極俊美的臉,不像個名醫,倒像個當紅戲子,顧盼之間招蜂惹蝶。似喝多瞭酒,目色迷離地望著慧貴妃,又望向嫻妃,望向四周宮女,最後定格在魏瓔珞臉上。

“葉天士!”弘歷皺起眉頭,“朕讓你來治病,你不看病人,在看什麼?”

“皇上恕罪。”也不知他是說醉話還是真心話,竟笑道,“這一屋子花團錦簇,萬紫千紅,草民看傻瞭眼!”

弘歷立刻陰沉瞭臉。

魏瓔珞沒想到這位江南名醫竟然這麼作死,生怕他下一秒就被弘歷拉出去砍頭,忙抱著小阿哥走過去:“請葉大夫替小阿哥看病!”

“哦,哦,好啊,好啊。”葉天士樂呵呵的應瞭,愈發像個醉漢。

隻是當目光落在小阿哥身上時,他身上的浪蕩輕浮立刻一掃而空,就連目光裡的迷離都頃刻之間散去,變得清亮清亮起來。

半晌之後,他做出瞭診斷:“小阿哥得瞭黃疸。”

“不可能!”慧貴妃當即喊道,“本宮又不是沒見過小兒黃疸,卻從未見過連瞳孔都是金黃色的!”

葉天士瞥瞭她一眼,淡淡道:“那是娘娘久居深宮,孤陋寡聞。”

慧貴妃氣得渾身發抖,狠狠朝太醫遞瞭個眼色,太醫無法,隻得走出來說:“我等太醫總不至於孤陋寡聞,尋常小兒黃疸隻出現在面部、頸部、四肢,何嘗見過蔓延到瞳孔的?”

“你說的小兒黃疸屬先天生成,即便不醫治,七天後也會自行康復。但小阿哥這種黃疸乃是病理性的,常與產婦膽汁嚴重淤積有關——”見眾人臉上還有不信之色,葉天士索性一笑,“這樣吧,草民開一副退黃方,保管隻要半個月,小阿哥身上的黃便會全部褪去!如若不然,草民項上這顆人頭,皇上盡可拿去!”

若一個人敢拿自己的人頭作抵押,想必心中已有瞭十成的把握。

慧貴妃臉色難看,魏瓔珞卻松瞭口氣,抱緊瞭懷中小阿哥,心道:“這事可算過去瞭……”

不,這事還沒過去。

“臣妾恭請皇上聖安!”

純妃忽從外頭走瞭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個太監,太監一前一後,抬著一隻擔架,擔架上竟是一具剛死不久的屍體。

“啊!”慧貴妃急忙抬袖掩住雙目,不忍卒視。

純妃停下腳步,對她笑道:“貴妃娘娘殺人的時候不怕,看到屍體怎麼反而怕瞭?”

聽她話中有話,慧貴妃忙放下袖子道:“純妃,你什麼意思?”

“貴妃娘娘。”純妃將身體一側,讓出身後的擔架,指著上頭的屍體道,“你可還認得這個人?”

慧貴妃隻稍作一瞥,便抽回瞭目光:“不認識。”

“此人乃禦茶膳坊的蒙古廚師。”純妃盯著她,“也是為愉貴人制作飲食的人。”

言罷,她拍拍手,一個宮女抱著食盒從外頭走進來,純妃揭開食盒蓋子,指著裡頭層層疊疊的烤餅道:“這廚師烹飪的食物,臣妾也吩咐人帶來瞭!”

“咦?我看看。”葉天士走上前來,拿起一張烤餅左看右看,最後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將烤餅遞到嘴邊咬瞭一口。

你就不怕有毒?眾人心中大吼。

葉天士鼓著腮幫子,一邊咀嚼一邊道:“蕎麥面,牛肉,羊肉……”

咕嚕一聲,他將嘴裡的東西吞下肚,然後望望眾人:“除瞭這烤餅,那位愉貴人還愛吃什麼?”

“糖糕。”這話是魏瓔珞回的,長春宮與永和宮交好,她時常被皇後派去看望愉貴人,有時候還會被留飯,自然是知道愉貴人愛吃什麼的,“各式各樣的糖糕,幾乎不吃主食。”

“我明白瞭,我明白瞭!”葉天士猛地一拍大腿,“我明白小阿哥病從何來瞭!”

“哦?”弘歷望向他,“說下去。”

“皇上,凡事不可過度,藥過三分是毒,吃食也是一樣的。”葉天士回道,“比方這糖糕和肉餡兒烤餅,你可以每天吃一頓,卻不能每日兩餐、一連數月,這就過度瞭!”

“葉大夫,您的意思是……”魏瓔珞試探著問道,“因為過量服用烤餅和糖糕,五阿哥才會天生帶黃?”

若真的如他所言,那此事就不是天災,而是人禍瞭。

“純妃!”弘歷俯視擔架上的屍體,冷冷道,“此人因何而亡?”

“有四阿哥的前車之鑒,臣妾自然懷疑愉貴人的飲食,命人先去查探,誰知剛到瞭禦茶膳坊,人就已經畏罪自盡瞭!”說到這裡,純妃的眼角餘光掃向慧貴妃所在方向,“若問誰是幕後主謀,端看誰非要活埋五阿哥,就已一目瞭然瞭!”

“純妃,你這是血口噴人!”慧貴妃厲聲道。

沒憑沒據,但靠純妃片面之詞,的確算得上是血口噴人。

但有道是三人成虎,異口同聲的人多瞭,歪理也能說成真理,血口也能噴人。

“皇上,五阿哥隻是襁褓中的嬰兒,又有什麼罪過呢,除非有人見不得他平安出生。”魏瓔珞突然開口道,懷裡的小阿哥如一隻奶貓,發出微弱的抽泣聲,“仔細想來,愉貴人從懷孕開始,貴妃娘娘便處處為難,先是禦花園驚嚇,再是荔枝宴故技重施,等貴人一生產,貴妃娘娘第一個趕來長春宮,又一力主張活埋五阿哥,若說此事與她無關,實在令人難以信服。”

“臭丫頭,少在那污蔑本宮!”慧貴妃急道,“皇上,光憑一具屍體,就要判臣妾有罪,臣妾萬萬不服!誰知他是不是為人逼亡,故意陷害臣妾!”

“貴妃娘娘,到瞭這個地步,你還是不願放棄辯解。”純妃嘆瞭口氣。

慧貴妃盯著她有恃無恐的臉,心中漸漸生出一絲恐懼。

卻見純妃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連著幾錠金子一並呈至弘歷面前:“皇上,臣妾命人搜查禦茶膳坊,找到一封血書,並二十兩黃金。可見此人早有預感,先行留下證據!”

弘歷接過那信,展開一看,裡頭竟是一頁血書,有人用指頭沾血寫下:殺人滅口者,必是儲秀宮主人!

慧貴妃隻覺眼前一黑,身體不由得晃瞭晃,芝蘭急忙伸手攙扶,她卻推開芝蘭,朝弘歷奔去:“假的,臣妾沒見過這人,假的,他是假的,這信也是假的!”

弘歷將手一抬,避開瞭她伸過來的手,然後冷冷下令:“即日起,慧貴妃囚於儲秀宮,非朕旨意,禁止任何人出入!”

說完,他似再也受不瞭這宮裡的烏煙瘴氣,抬腳離去。

“娘娘,娘娘!”身後,傳來芝蘭的哭腔,“皇上,娘娘暈過去瞭!”

她的哭聲沒能止住弘歷的腳步。

“皇上!”一個人影卻似早已等在門口,一見他,就沖過來跪在他面前,止住瞭他的腳步,“奴才要告一個人!”

弘歷心煩,又來一個,不由得語氣冰冷:“你要告誰?”

跪在他面前的赫然是明玉,明玉跪伏在地道:“先前貴妃要處決五阿哥,有一個人為阻止她,取出瞭皇後金印,但事實上,皇後娘娘從未授予金印,此人分明是假傳懿旨!”

“哦?”弘歷淡淡道,“此人是誰?”

明玉將頭一抬:“魏瓔珞。”

“魏瓔珞……”弘歷慢慢回過頭,望向身後懷抱嬰兒的少女,“你可知罪?”

這孩子也是怪,誰抱著都要大哭,唯獨在她懷裡,至多隻是輕輕抽噎,似乎知道誰可以信任,誰真心保護他。魏瓔珞抱著孩子跪下,怕驚到他,輕言輕語道:“皇上,才罪該萬死,欺騙瞭貴妃娘娘,請皇上降罪。”

“欺騙貴妃?”弘歷一下子聽出瞭她中有話,“不是欺騙朕?”

“奴才怎敢用娘娘金印,這可是假傳懿旨的大罪。”魏瓔珞恭順道,“但在當時那種情況下,若奴才不護著愉貴人和五阿哥,他們就等不到皇上瞭,為瞭貴人和阿哥的生命安全,奴才隻能鋌而走險!當然,奴才欺騙貴妃,的確有過失,請皇上恕罪。”

她言辭倒是顯得恭順,隻是做出來的事情卻沒一件恭順。

弘歷看著她不說話,忽然抬手一指:“將她拖下去,杖責五十!”

太監們一擁而上,明玉茫然瞭一會,才驚慌失措的喊道:“怎,怎會是我?皇上,皇上饒命!”

既然錦盒中不是金印,那明玉此舉就是明晃晃的栽贓陷害,這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是她的意圖被弘歷看穿瞭——她試圖利用弘歷,來處置自己的眼中釘魏瓔珞。

你說該不該打?

弘歷狠狠瞪瞭魏瓔珞一眼,這也是個該打的傢夥,隻是一時半會找不到理由來處置她,鬱悶之餘,隻得拂袖而去。

其餘人等也隨之離開,純妃走到一半,卻見魏瓔珞不聲不響的閃到她身側,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純妃娘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許是純妃心情好,又或許是看在她是皇後面前紅人的份上,純妃抬手揮退身旁宮人,與魏瓔珞行至側殿之中。

“奴才鬥膽問一句。”為避免隔墻有耳,夜長夢多,魏瓔珞開門見山道,“五阿哥黃疸癥發,真是因為慧貴妃嗎?”

純妃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看見那蒙古廚師的屍體時,奴才心裡已覺得有些奇怪,若要殺人滅口,何必選在這個關鍵時刻,豈不是落人口實?”她不答,魏瓔珞便自顧自地說道,“且貴妃真要殺人滅口,怎會處理得這麼不幹凈,竟讓他留下一封血書來?”

“你明知道此事有問題,為何要說那番話,以至慧貴妃受瞭那樣重的處罰?”純妃忽然開口問道。

本是來質問她,卻不想她居然反口質問自己,魏瓔珞沉默片刻,才緩緩答道:“稚子無辜,若她平安無事,那小阿哥就要出事,兩相比較,我自然隻能讓貴妃娘娘出事,這樣才能保住小阿哥。”

“一時的平安罷瞭。”純妃淡淡一笑,“這個孩子生在紫禁城裡,命中註定要卷入權勢鬥爭,夭折瞭,是他的命,就算順利長大,一樣要面對你死我活的奪嫡之爭。享受錦衣玉食,必得付出代價!”

魏瓔珞死死盯著她。

她雖未明說,但字裡行間,幾乎已經等同於親口承認,是她利用蒙古廚子跟小阿哥,栽贓陷害慧貴妃瞭。

“……純妃娘娘的話,瓔珞能夠理解,卻並不茍同。”魏瓔珞緩緩道,“兇猛的獸類才會吞食幼崽,人若對稚童下手,又與禽獸何異,請恕瓔珞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