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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不擔虛名 畢生所願

裴行儉挑簾進門之時,琉璃正低頭給繡架上的手帕收上最後幾針,聽見他的腳步聲,頭也不抬的道,“不是這幾日雜務正多麼今日怎麼回來得這般早。

裴行儉聲音裡帶著笑意,“我倒是想多留一會兒,隻是今日西州都督府的官員們,哪一個見瞭我不是繞道走,還是早些回來,也好教他們松口氣。”

琉璃頓時想起瞭早上王君孟的那番話,忍不住笑瞭起來,“那敢情好,你且逍遙幾日,自有他們圍著追著堵著你說話之時。”

裴行儉已走到她身後,眼見她收針站瞭起來,才伸手將她攬在懷裡,低聲笑道,“由他們去我隻要你今日老實跟我說說,你有什麼事在瞞著我”

有什麼事情瞞著他琉璃的身子頓時微微一僵,她瞞著他的事情多瞭去瞭,到底是哪一樁走漏瞭消息她腦中念頭飛轉,還沒摸著一個頭緒,裴行儉已將她的身子扳瞭過來,伸手托起瞭她的臉,看著她微微皺起瞭眉頭,“你又在想什麼主意”

他的神色依然溫和,目光卻異常明澈,在這樣的目光下,仿佛所有的小心思都無從遁形。琉璃一時不由說不出話來,恨不能拿針紮自己的手指頭一下,也好分散分散他的註意力,隻是繡花針已在架子上,卻是不好去拿瞭,或者,可以裝頭疼

看著琉璃一臉緊張的轉動著眼珠子,裴行儉幾乎繃不住要笑出來,臉色卻故意沉瞭沉,“你還想瞞我到什麼時候”

琉璃小心的看瞭他一眼,他的臉色雖然沉瞭下來,眼睛裡卻是亮亮的,想來絕不可能是知道瞭自己乃是穿越人士,應該改行跟他的老師李淳風搶生意,應該也不會是知道瞭自己通過麴傢年年都給武則天的那一傢子人送禮拍馬屁,難道是紫芝革命意志不堅定,招出瞭自己今年夏天貪涼偷吃冰粥冷漿,或是知道自己私下裡做瞭那樣東西出來想瞭半日,她隻能用最無辜的眼神看著他,“你不是都知道瞭麼,還來問我”

小東西,居然耍起花槍來瞭裴行儉嘴角一動,忙用力壓瞭壓,依然盯著她的眼睛淡淡的道,“我要你親口跟我說。”

琉璃心裡頓時“切”瞭一聲,坦白從寬,牢底坐穿,當她不知道這至理名言麼不過要跟眼前這傢夥鬥心眼,自己大概無論如何是鬥不過的,她索性一伸手勾上瞭他的脖子,嘻嘻一笑,挑釁的看著他嗎,“我偏不說”

裴行儉有些詫異的看著她,隨即再也忍耐不住的哈哈大笑起來,“你學誰不好怎麼學瞭白三的模樣”又笑著狠狠的親瞭她一下,“小財迷”

自己這樣子居然像白三琉璃正一腦門黑線,突然聽到這句“財迷”,不由更是納悶起來,剛想抬頭問他,心裡一動,忙就勢紮在瞭他的胸口,隻聽裴行儉笑道,“咱們傢何時在白疊坊占瞭四成,若不是今日麴玉郎說起,我竟是一絲兒也不知道”

琉璃悄悄的松瞭口氣,原來是這個,好險好險,沒讓他套出話來她把臉埋在瞭裴行儉的衣襟裡,發出的聲音便有些悶悶的,“誰故意瞞你瞭你平日根本便不曾問過這些事情,白疊坊的四成,跟歷譜每年的三成,夾纈鋪每年的兩成,又有什麼不同”其實主要是,她也經常忘記這事兒,當錢帛足夠花銷之後,賬面上是一萬緡還是兩萬緡,又有多大區別

裴行儉笑著輕輕拍瞭拍她的背,“放心,你不用藏得那般牢靠,我又不是真的不知輕重,胡亂撒錢,這些錢帛我一枚也不會動”停瞭停,他的聲音變得更是愉快,“都留給咱們的女兒做嫁妝可好”

琉璃忍不住抬起頭來笑著“呸”瞭一聲。

她的笑容太過輕松愉悅,裴行儉的目光停在瞭這張笑臉上,眸子微微一凝,不經意般挑瞭挑眉,“說來倒是有些可惜,今日麴玉郎把白疊坊轉給他那位庶母瞭。”

琉璃不由吃瞭一驚,“怎麼會轉給她”

裴行儉三言兩語把事情說瞭一遍,“祇氏心胸狹窄,性子裡有幾分剛硬,也頗有手段,如今她恨娘傢人入骨,麴玉郎不過是要再推她一把,好教她從祇氏的棋子,變成麴傢的鋼刀。”

琉璃聽得怔怔的,這些日子以來,她原本最討厭的便是這個祇氏,此時又突然覺得,其實她也不過是個可憐人,像她,像張敏娘,她們這些世傢女,看似一出生便擁有許多,可是,真正能由她們自己做主的事情,卻少得可憐,或許正因如此,她們心裡才會不知不覺積蓄瞭那麼多的不平與惡意

裴行儉靜靜的看著她,等瞭好一會兒,也不見她提起白疊坊三個字,心裡的疑惑頓時變成瞭肯定,心思回轉間,聲音不由低瞭下來,“琉璃,你到底有什麼事,不敢告訴我”

琉璃心裡一突,抬頭對上他溫和的眼神,怔瞭好一會兒,還是笑著眨瞭眨眼睛,“我若是不說,你會惱我麼”坦白這種事情,要是做得太過瞭,不是誠實,那是犯傻。

她的笑容明媚,眼神卻很專註,甚至帶著一點緊張,裴行儉有些無奈的嘆瞭口氣,搖頭笑瞭笑,“你不想說,便不說罷。我怎麼會惱你”

琉璃的神色剛剛一松,裴行儉的笑容裡已帶上瞭一些別的意味,“我怎麼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曾惱過你你既然都這麼說瞭,我若是不惱上一回兩回,豈不是白擔瞭這個虛名”他低頭吻住瞭她的耳垂,聲音變得有些含糊,“琉璃,你說,我該怎麼惱你”

打磨得光可鑒人的棕色笛子,竹節處也被處理得極為光潤,入手幾乎有一種玉質的細膩。

蘇南瑾的手指在這支苦竹做的橫笛上緩緩撫過,心裡卻沒有一點歡悅的感覺。這支笛子的確做得精致秀雅,可誰知是不是做給旁人的,是不是旁人用過的想到此處,他厭棄的皺瞭皺眉,連把橫笛放到唇邊試音的心思都消失得一幹二凈。

坐在他對面的張敏娘並沒有抬起眸子,聲音依然輕輕柔柔,“這笛子做得粗糙,公子若是不喜,阿敏回去再做一支也無妨,隻是要多花些時日瞭。這些年裡,我做的簫笛沒有一百,也有七八十支,這一支原是做瞭後舍不得送人,留瞭許多年,這次又重新打磨瞭兩日,卻不知能否合公子的心意。”

蘇南瑾手指一頓,心裡突然舒服瞭一些,她有這般才藝,平日幫人做幾根笛子原是尋常,自己卻想到哪裡去瞭盧主簿的話仿佛在耳邊響瞭起來,“公子難道還指望麴世子說張娘子的好話他越是說得不堪,實情隻怕越是相反。這位娘子既是張氏這破落大族裡的孤女,又如此美貌聰慧,她的兄嫂族人少不得會動些心思,擇個佳婿,此等事情世傢常有,就如那夜隔墻奏琴,又帶瞭公子去請她做笛,無非是此類無傷大雅的安排,卻斷不會真有傷風敗俗之事。再者,這些安排與張娘子又有什麼幹系我在張傢時,便曾聽過這位娘子的名頭,小小年紀便極是端嚴自持的。公子還是莫要多想,以免中瞭他人的離間之計”

他抬起頭來看瞭張敏娘一眼,她的肌膚柔潤無瑕,看起來就像最好的羊脂玉,面孔也沉靜得有如玉雕,雖然並無任何高傲之態,卻自有一份冰清玉潔般的優雅,這樣的女子,怎麼可能他心裡不由一軟,聲音也放緩瞭許多,“不必瞭,這樣便好。”又忙補充道,“我還不曾見過做得這般精致的橫笛”

張敏娘微微欠身,嘴角有淡淡的笑容如漣漪般倏忽散開,又消失不見。

蘇南瑾胸口不由微微一熱,“南瑾冒昧問一句,這樣一支簫笛,做起來要花多久”

張敏娘輕聲道,“我做笛子,用的都是已被打通瞭竹節、烘幹制圓瞭的竹料,隻要選好材料,做橫笛隻要再打孔、水磨和修眼便好,半個多月便能得,做長笛略麻煩些,有一個月也差不離瞭,也不值什麼。”

蘇南瑾不由一驚,竟會這麼麻煩,“如此說來,你這幾年裡,豈不是大半時辰都在做簫笛”

張敏娘淡淡的一笑,“我平日並不大出門,也沒有什麼事,幫人做些簫笛,倒是正好打發時辰。再說,也可幫兄嫂們略還一些人情。其實做簫笛雖然花的時間略多些,倒也自有一份樂趣,我倒願意次次都是幫人做簫笛,總比旁的事情清凈。”

旁的事情大約便是所謂的煎茶彈琴吧,可憐她一個孤女,自己又做得瞭什麼主蘇南瑾胸中的塊壘不由漸平,隻是想起一事,還是忍不住道,“聽聞你傢兄長與裴長史平日倒還親厚”

張敏娘搖瞭搖頭,“兄長的事我也不大清楚,或許親厚也未可知。一個多月前,麴都督和裴長史來傢中做客,我去給都督煎過一回茶,不知怎麼的,後來便說這裴長史成瞭我的義兄,沒幾日,這位義兄的夫人又把我喚到她的傢裡撫琴,每日彈幾個時辰,足足彈瞭一個月才罷。我與這位義兄一句話不曾說過,隻是那位阿嫂”她低頭看瞭看自己的手指,臉上有一絲掩不住的悸色。

裴守約的夫人那位可惡的庫狄氏果然是一個狠毒的婦人,居然能想出這種法子來為難她看著眼前這張清雅面孔上難得露出的一絲脆弱,蘇南瑾心頭一陣激蕩,聲音不知不覺的大瞭起來,“放心,日後,你再不必做這些事情,我自會讓你過清凈尊貴的日子”

張敏娘倏然抬起瞭眸子,眼中似有波光瀲瀲,未待蘇南瑾看清,又被長睫掩住瞭。開口時,聲音比先前艱澀瞭一些,“多謝公子垂憐”她的花瓣似的唇邊,微笑比原先略深,抿成瞭一個迷人的弧度,蘇南瑾的目光落在上面,半晌都沒能挪開。

或是被他盯得狠瞭,張敏娘的臉上慢慢有些泛紅,聲音都變得不那麼平穩,“公子若是無事,阿敏先告退瞭,有什麼吩咐,請讓阿兄轉告一聲便好。”說著站起退後,行瞭一禮,那個妙曼的身影轉瞬間便消失在屏風之後,隻有細碎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蘇南瑾良久之後才長長的出瞭一口氣,想起麴崇裕的那番話,眼睛不由瞇瞭起來。一個多月,隻要再過一個多月,他會讓那張討厭的嘴,再也吐不出這些惡毒刻薄的話語

在蘇南瑾看不到的地方,張敏娘也輕輕的出瞭一口氣,轉頭低聲吩咐身後緊跟的娜娜,“去把我晨間尋出的那支簪子,用上好的木盒裝好,送給堂嫂,就說敏娘多謝她的大恩。”若不是堂兄張高在校場上聽到瞭麴玉郎的那番話,讓自己今日有瞭準備,蘇公子心裡的那根刺,是輕易拔不出來瞭便算還肯娶自己,日後也不會有什麼好臉色這大概就是麴玉郎想要看到的吧可惜,這一次,終於輪到他失望瞭

麴,玉,郎。

張敏娘抬頭看著秋日的晴空,怔怔的站瞭好一會兒。隻有一個多月,她的婚期就到瞭,上天既然給瞭她這個機會,總不是為瞭讓她此生唯一的心願,再次化為煙雲。

隻是這一個月,無論是對於張敏娘、蘇南瑾,還是對於西州的那些高門大姓,竟是分外的漫長原本不理政事的麴都督,居然重新每日到府衙理事,西州屬官中好幾個世傢的子弟被他尋瞭錯處回傢等候發落,而那發落,卻是遲遲沒有落下來;原本早該再次發出的征糧令,居然一直沒有影子,西州人原先的惶然不安漸漸平定,雖然市坊上的米鋪大半都已明面關門,私下購米,但堅持開門的那幾傢米鋪卻是存貨充足,那米價漲漲落落,終究沒有超過原先五成。

西疆各地的消息也逐漸傳到瞭西州:其餘兩州四鎮的征糧都已完畢,有的州鎮已開始向軍倉運糧,各大羈縻都府也都輕輕松松的拿出瞭糧米。唯有西州那兩萬多石的缺口,始終沒有填上更古怪的是,從麴都督到裴長史,看上去都全然沒有要動手去填的跡象

眼見離十一月已不過幾天,那意料中的征糧卻依然毫無動靜,在一片壓抑的焦慮氛圍中,有人終於意識到瞭一樁古怪的事情:往年這種時刻,有些人早該活躍起來,可如今,他們竟然統統不在西州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