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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上半部大結局)有仇報仇 請君入甕

或是由於當年裴行儉母子均依附於河東公府,中眷裴的傢廟就立在永嘉坊離河東公府不遠的一處僻靜小街上。

從午時差一刻開始,中眷裴在長安的幾戶人傢便紛紛坐著馬車趕到傢廟附近,低聲議論著進瞭庭院。庭中早已設瞭席案等物,諸人在院中按照長幼順序落座,各個臉上多少帶瞭些氣憤的顏色。

眼見已快到午初時分,裴守約夫婦卻依然不見蹤影,眾人臉上的怒色不由更濃,有人已冷笑道,“好歹我們也是長輩,他裴守約架子倒是不小真當他這宗子是萬年不會變麼”

堂中幾人相視一眼,心裡都有數,今日裴守約把傢產拿出來之後,這宗子隻怕也該換換人瞭若不是他怕瞭西眷裴的那位臨海大長公主,放言要賣瞭產業,偏偏節骨眼上又犯瞭這種大事,何至於將近百萬貫的產業生生變成瞭萬來貫那位大長公主算計瞭二十多年都未得逞,這一回竟讓她這般輕易如瞭意他們此次前來,不過是要見證這一萬貫如何用在族人身上,否則誰會應邀來看這惱人的一幕

門外傳來瞭一聲馬嘶,眾人忙往外看,沒過片刻,四位侍女打頭,緩步走進來的正是臨海大長公主,隻見她穿著一身明艷的滿地錦繡黃色衣裙,雲髻高聳,一支獸頭吐珠的金玉步搖耀眼生花,整個人看上去華貴無比。

中眷裴族人相視一眼,還是站起來迎瞭上去,紛紛行瞭禮。大長公主雍容的擺瞭擺手,“都是一傢人,這麼見外做甚”

鄭氏站在最前頭,心頭暗恨,卻隻能賠笑道,“大長公主體諒,我等卻不能不識禮數。”

大長公主笑吟吟的瞟瞭她一樣,“是麼你們原是最識得禮數的。”說著便轉頭看著身邊的鄭宛娘,“你也多向嬸嬸們學著點兒,看清楚瞭,記清楚瞭,如此日後才不會惹來笑話,引來禍端。”

這邊中眷裴的人臉上的顏色頓時更難看瞭兩分。

大長公主落瞭座,這才四面望瞭幾眼,“咦,今兒你們那位宗婦怎麼還不見人影難不成是裴守約昨日離瞭長安,她今日便不敢來瞭”

鄭氏吃瞭一驚,脫口道,“裴守約已經走瞭”

大長公主笑道,“你們竟不知麼他昨日清晨便帶瞭兩個人坐車走瞭,如今人隻怕都在一百裡之外今日過來的,自然隻有你們的那位宗婦。”

中眷裴族人相視瞭一眼,都有些詫異,大長公主心裡冷笑,那庫狄氏嘴上說得好聽,到底還是自個兒留下瞭。這兩日也就是蘇傢的那位於氏和陸琪娘的妹子上過她的門,裴子隆的夫人遣人送瞭幾色程儀,再就是前日那位楊氏上門問瞭一回罪,聽說送楊氏出門時她幾乎沒哭出來陸琪娘的妹子才多大於氏那邊她也派人盯著瞭,一點動靜沒有,今日的局勢她已盡在掌握

中眷裴族人頓時低聲議論瞭起來,裴安石的眉頭更是皺瞭起來,想瞭半日冷笑瞭一聲,他以為這一走就可以一瞭百瞭麼

嗡嗡聲中,突然有人道,“庫狄氏來瞭”

眾人忙往外看,隻見那庫狄氏步履從容的從門屋走進瞭庭中,身上是最簡單的白色短襦和石青色長裙,臉上脂粉未施,雙頰也幾乎沒有什麼血色,隻是肌膚如雪,褐眸無波,看去竟有一種如泉激冰裂般的清冷。

大長公主的目光在她臉上轉瞭兩圈,不由笑瞭起來,看來她也知道今日討不瞭好,索性便擺出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來,騙得瞭別人,難道還騙得瞭自己她剛想開口,突然註意到琉璃身邊除瞭兩個婢女,還有同樣一身素淡打扮的陸瑾娘,眉頭不由一皺。

對上大長公主的目光,陸瑾娘揚眉一笑,明艷的臉上燦爛得似有陽光掠過,大長公主心裡微微一沉,目光卻越發輕蔑不過是個小小校尉之妻,今日竟也想翻出花來隻怕是把她傢中庫房都翻過來,也湊不出萬貫傢財

琉璃已走到眾人面前,曲膝行禮,“見過大長公主,見過諸位叔父嬸嬸。”陸瑾娘也行瞭一禮,默然退到瞭一邊,中眷裴中有兩個女眷認得她,都暗自吃驚納悶,不由低頭竊竊私語起來。

大長公主卻上下看瞭琉璃幾眼,嫣然一笑,“快些免禮瞭,才多久不見,怎麼大娘可憐見兒成瞭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守約走瞭多久呢,嘖嘖,難不成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琉璃站直瞭身子,微笑著看向她,“大長公主說笑瞭。說來也不過瑣事纏身,今日又去瞭幾位長輩傢裡,因此才來晚瞭一步,請恕罪。”

大長公主笑著點頭,心裡卻不由冷哼瞭一聲:長輩,不就是她的本傢和蘇傢麼難道她以為那邊還能有救兵不成

琉璃並不遲疑,目光在中眷裴族人臉上略掃過一眼,便含笑道,“今日琉璃鬥膽請諸位叔叔嬸嬸過來,原是為瞭商議處置守約在洛陽的那份傢產。因傢產太過龐雜,守約與我實在無力經營,早已定下要轉手出去,如今他出守西州,此事更需盡快解決,此事也無甚可議,無非是九處田莊、十二處店鋪,外加二十名莊頭和掌櫃的身契,價高者得,今日便交割明白。”說著從身後的阿霓手中接過瞭一個雕漆木盒,裡面整整齊齊的擺放著一疊文書契約,微笑著送到瞭鄭氏面前,“嬸嬸,請您拿著做個見證。”

鄭氏本來一看見琉璃,心頭就冒火,可當這朱色的盒子遞到她面前,卻神使鬼差的伸手接到瞭手裡,想到自己拿著的是至少八九十萬貫的產業,手指忍不住哆嗦瞭一下,忙死死的扣住瞭盒底。

琉璃退後一步,含笑道,“這些產業原說是一起轉手最好,但若各位叔父嬸嬸願意接手,依我來看,拆開也未嘗不可,別的不說,那些莊園,如今有個千來貫大約便可買下,不知各位叔父嬸嬸可願意幫守約這個忙”

千來貫錢就能買下一處洛陽附近的大莊園,中眷裴的幾位族人互相看瞭一眼,又看瞭看坐在對面笑微微看著諸人的臨海大長公主,目光在那個輕飄飄的漆盒上流連良久,終於還是戀戀不舍的收回瞭目光。財帛土地再是動人,終究要命去享受的不是

琉璃等瞭半日,臉上的笑容慢慢的變淡,輕聲道,“難道諸位叔父嬸嬸便無人肯出手”

裴安石心頭有些煩躁起來,冷冷的道,“正是”這位庫狄氏不就是想借他們的力來對付大長公主麼她難道當自己這些人都是呆的

琉璃一怔,垂下瞭眸子。臨海大長公主輕聲的笑瞭起來,眼角有掩飾不住的得意飛揚瞭起來,“看來,還真是無人肯幫守約這個忙瞭,唉,誰叫我養瞭他一場呢說不得也隻好幫你們這一把瞭。”她懶懶的揮瞭揮手,“叫人抬進來。”

有侍女應聲走瞭出去,隨即便有兩個健仆抱著兩個不大的箱子走瞭進來,往地上一放,又打開瞭箱蓋,裡面是放得整整齊齊的金錠。臨海公主淡淡的道,“這裡面是兩千金,足足有一萬多貫瞭,若是你們不嫌少,那些莊園店鋪我便幫你管起來罷”

琉璃看著那兩箱子金錠,沉默片刻,嘆瞭口氣,抬眼看向臨海大長公主,“大長公主願意助守約一臂之力,琉璃感激不盡。隻是洛陽的良田,一畝便值數貫,便是一處莊園說來也不止萬貫,如今這般轉手,琉璃著實有些愧對族人,不知公主可否商量一二”

大長公主皺起瞭眉頭,“這話我聽不明白,我也不知什麼價錢不價錢,隻是你既求我來幫你這忙,我便來幫瞭,盡力而已,你們族人若覺得少,多出些便是”說著目光冷冷的掃向瞭中眷裴的諸人,“諸位以為如何”

她的目光冰冷刺骨,被她看到的人不由自主都閃開瞭眼睛,沒人敢說一個“不”字,可一股氣憋在胸口,無論如何也無法點頭稱是。沉默中,就聽坐在最外側的劉氏“哼”瞭一聲,大長公主的目光立刻掃瞭過去,卻見她目光漠然的看著傢廟堂舍的大門,臉上的表情甚是譏誚。

想到今日之事傳出去,自己的名聲終究會有些受損,大長公主心裡微悶,轉頭冷冷的瞪瞭鄭宛娘一眼。鄭宛娘一驚,忙走上一步,皺眉硬邦邦的道,“既然大娘已說瞭價高者得,又無人肯出更多,何必再浪費時辰就此交割清楚也罷”

說著揮瞭揮手,兩名健仆立刻把箱子抬到瞭院中間,鄭宛娘上前幾步,便要從鄭氏手中接過瞭那盒子,大長公主輕輕的出瞭口氣,臉上再一次露出瞭笑容,鄭氏卻覺得兩隻手忍不住都有些發顫,幾乎無法放手。

所有人的目光一時都凝聚在瞭那個小小的雕漆盒子上,眼見鄭宛娘的手指便要觸到朱紅色的雕花,院子裡卻突然響起瞭一個極為清脆的聲音,“且慢”

眾人一愣,就見一直默然站在一邊的陸瑾娘不緊不慢的走到瞭院子中間,目光流轉,粲然一笑,“不是價高者得麼我出二萬金,是不是便可接手這份產業”

鄭氏下意識的抱著盒子後退瞭一步,鄭宛娘呆瞭呆,收回瞭手,中眷裴的諸人看著院中的陸瑾娘,幾乎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琉璃顯然毫不意外,回身看著中眷裴的諸人,輕聲道,“諸位叔父嬸娘以為如何”

中眷裴族人的目光都瞟向瞭那位一臉震驚,按在案幾上的雙手青筋畢露的大長公主,互相看瞭一眼,十幾個人都紛紛點瞭點頭,雖然無人開口,但嘴角的笑意卻有些壓抑不住:他們是不敢得罪這位大長公主,但有人肯拿十倍價錢來得罪她,總不能怪到他們頭上

琉璃笑著欠瞭欠身,“多謝叔叔嬸娘體諒。既然如此,這筆產業便按兩萬金轉給陸傢娘子瞭。”說著便要去拿木盒,卻聽大長公主厲聲道,“且慢”

琉璃還未開口,陸瑾娘已應聲道,“不知大長公主有何指教”

臨海大長公主目光落在陸瑾娘的身上,眼裡的寒意幾可凝冰,陸瑾娘眉頭都不曾動一下,也淡漠的看著她。大長公主心裡微沉,念頭急轉:自己這幾日不但派人盯著裴府,蘇府和庫狄氏的本傢那邊也都派瞭人手,就怕她會去找到那幾位舅父求助,可庫狄氏這兩日卻不過是去送禮頓首全瞭禮數,並未久留,之後兩邊也均無異動,顯見並無援手之意。至於這陸瑾娘,不過是長安中等官宦人傢的女眷,一夜之間籌集到兩萬金,便是自己也要花些氣力,她怎麼可能做得到難不成這是庫狄氏的緩兵之計

她越想心裡越定,慢慢坐瞭回去,懶懶的一笑,“我怎麼記得是說今日要當面交割清楚,你說的兩萬金卻不知此刻在何處”

陸瑾娘看瞭琉璃一眼,沉默片刻,才回頭看著大長公主,“大長公主明鑒,瑾娘雖然年輕,此等事情也不敢信口開河,既然說是兩萬金,自然一錢也不會少,否則,又何以在長安立足”

大長公主松瞭口氣,笑得更加和煦,“此言差矣,今日之事,大娘說得明明白白,是眾人見證,當場交割,不然你說兩萬金,我說三萬金,豈不是成瞭笑話”她眼光瞟向瞭琉璃,“大娘,若不是你這話,我今日又豈能攜金前來中眷裴先人的神位在上,你消遣我等也不打緊,難道連祖宗神位也不放在眼裡瞭”

琉璃臉色微變,低下瞭頭,“琉璃不敢,琉璃並無此意,隻是以為,若是略緩一刻”

大長公主斷然道,“略緩一刻難不成就不是緩瞭傢廟之中,祖宗之前,焉有兒戲之理”

琉璃突然抬頭定定的看向大長公主,“難道略緩一緩也決計不成”

大長公主冷哼瞭一聲,“自然不成。”突然心裡一動,隻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卻見琉璃和陸瑾娘已相視而笑,陸瑾娘揚聲道,“叫他們進來吧”

一個婢女快步走瞭出去,不大功夫,沉重的腳步聲響起,隻見兩隊健仆抬著箱子走瞭進來,足足十個木箱一字排開放在庭中,打開時前面幾個是整齊的金錠,中間是碎金,最後兩個則是金盤金碗之類的器皿,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目的光澤。

陸瑾娘氣定神閑的看向院中諸人,“時間有些倉促,讓諸位長輩見笑瞭,隻是每箱兩千金,分量決計不會有絲毫不足。若短瞭一錢,瑾娘願十倍償之。”

大長公主呆呆的看著眼前這十個箱子,心裡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是落入圈套瞭此刻自己再開口說出二十萬貫也已是來不及,可是陸瑾娘,她怎麼敢她怎麼能難道是眼見琉璃從看著箱子出神的鄭氏手裡接過盒子就要遞給陸瑾娘,她雙手一按案板站瞭起來,冷冷道,“慢著”

琉璃腳步一頓,驚訝的看向大長公主,“大長公主有何見教”

大長公主卻看都沒看她一眼,隻是目光凌厲的盯著陸瑾娘,“你是替誰出面”小小的陸瑾娘,絕對不可能有這種手筆,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看中瞭她對自己有恨意,挑唆著她出面接手這些東西,畢竟以十萬貫出頭的價錢拿下洛陽那邊的產業,與白揀也沒有太大區別,錢帛動人心,有這樣的一筆產業在眼前,說不得也會有人豬油蒙瞭心,想不出面便占瞭這便宜去

陸瑾娘垂下眸子,微笑著行瞭一禮,“請大長公主見諒,此事瑾娘不能回稟,總之當場交割,價高者得,至於誰得又有何要緊”

琉璃也笑道,“正是”

大長公主的臉色便如結瞭寒冰,目光在院中諸人臉上一一轉過,冷笑瞭一聲,“這好歹是裴氏的產業,在裴氏傢廟中轉手,卻是連誰接手都不知,這算什麼好歹我也是西眷裴的宗婦,總不能看著你們如此胡鬧,辱沒瞭裴氏的名聲此人若是什麼藏頭縮尾的鼠輩,甚或是下賤的市井中人,日後傳將出去,你們誰能擔起這個責任”她的目光凌厲得就如刀刃,冷冷的聲音清晰的回蕩在院子之中,眾人都皺起瞭眉頭,心知她是成心找茬,卻也不敢當面駁斥回去。

看著陸瑾娘和琉璃,大長公主的聲音越發冷厲,“陸娘子,今日讓你出面之人若是不來,我裴氏的產業絕不能胡亂出手,此事便隻能作罷,日後再議”這長安城裡,敢當面得罪她的人就那麼幾個,都絕不可能為這庫狄氏出頭,拖過瞭今日,她再也不能心慈手軟,定要讓那庫狄氏知道什麼是追悔莫及

一片沉默中,門屋外傳來瞭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唉,這又是何苦來不過是想躲個懶而已,卻連累母親挨瞭罵”伴著這聲音,門屋裡裊裊然走出一個身穿鵝黃色衫子的嬌媚婦人,有人頓時認瞭出來:正是那位武昭儀的親姊姊。

卻見她臉上滿是不耐煩,走到大長公主跟前行瞭個禮,鳳目微挑,“大長公主,您看我母親是市井中人還是縮頭的鼠輩可配接手裴氏的產業”

琉璃已上前幾步行禮,“到底還是麻煩夫人瞭。”

武順娘笑著點瞭她額頭一下,“都是為瞭你這小滑頭,我跑這一趟倒是尋常,卻連累母親背上瞭罵名,讓昭儀知道瞭還不定怎麼埋怨我”

大長公主怔怔的看著眼前這一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裴守約不是因為得罪瞭武昭儀才被發配的麼楊氏不是還上門興師問罪瞭麼怎麼今日她們反而會出頭幫庫狄氏的忙

中眷裴的人也騷動起來,交頭接耳瞭幾句,女眷們便紛紛上前跟她娘見禮誰不知道聖上已經鐵瞭心要讓這位夫人的妹子當皇後但凡跟她傢走得近的,都是官路亨通。沒想到裴守約雖然得罪瞭昭儀,昭儀卻對庫狄氏依舊如此照顧。想起一日前對那位庫狄氏派來的女婢的無禮,不少人心裡已開始後悔起來,鄭氏忙拉瞭琉璃笑道,“昭儀和夫人真是大人大量,大娘好福氣。”

琉璃笑著提高瞭聲音,“如今楊老夫人願出兩萬金接手這些產業,諸位叔父嬸嬸可有異議”

中眷裴諸人自然紛紛應和,莫說兩千金變成兩萬金的好處,就沖可以交好到那位武昭儀,此事也再合算不過。有人更沒口子的誇贊起楊老夫人如何大方、大度,就差沒說她拿瞭這十來萬貫買下這份產業是仗義疏財。

眼見琉璃已把那木盒雙手奉給武順娘,武順娘一臉漫不經心的翻瞭翻便要交給身後的婢女,大長公主雙手忍不住顫抖瞭起來,自己謀劃瞭這麼多年,費瞭這麼多心血,婆媳反目,大病一場,還搭上瞭名聲,難道就是為瞭讓庫狄氏借著這機會輕輕松松轉手送給瞭那姓武的狐媚子

想到武傢和琉璃日後能得的好處,她再也忍耐不住,揚聲道,“等等。”

眾人都轉頭看著她,目光裡除瞭詫異,還隱隱有些嘲諷她是大長公主又如何這位武夫人卻是未來皇後的親姊姊,她那一套,難不成還能用在武夫人的身上

武夫人挑瞭挑眉,“大長公主還有何事見教”

大長公主公主穩瞭穩神,臉上露出瞭柔和的笑容,“按說有楊夫人接手,原是大娘的福分,隻是我聽聞武昭儀最是節儉憐下,楊老夫人也一直清雅自守,這猛不丁拿出兩萬金,隻怕也是不易。這些產業到底是裴氏族人所有,若是因為這些外人小輩的一點瑣事,連累瞭昭儀的名聲,守約和大娘豈不是罪上加罪此事若讓禦史或是太尉他們知曉瞭,說不定還會是一場風波。不知夫人以為如何”細論起來,出高價爭奪他人傢產,到底不是什麼好事,如今這節骨眼上,她們難道便不怕議論、不要名聲瞭

武夫人略微睜大瞭眼睛,突然掩著嘴大笑起來,大長公主臉色頓時變瞭,臉色一沉就要發怒,好容易忍住,聲音卻冷瞭下來,“武娘子,此事有何可笑”

武夫人半晌才止住笑,“大長公主多慮瞭,我母親自然一時是拿不出這許多的,這些有一多半還是從許學士那邊暫借瞭過來,怎麼借些金銀來助人,也會有禦史來管禦史們都太閑瞭麼”

大長公主強忍著氣,冷冷的道,“這畢竟是裴氏的產業卻是不適合老夫人這般的外人來插手”

武夫人嘻嘻一笑,“彼此彼此,不勞費心。”

大長公主氣得全身都哆嗦起來,眼睜睜看著武順娘掂瞭掂手上的盒子,丟給瞭婢女,又拍瞭拍手,“總算瞭結瞭一樁麻煩事”

琉璃目光在中眷裴諸人臉上轉瞭一圈,隻見人人都是面帶笑容,不少人眼光已經瞟向瞭那十個箱子,不由笑瞭起來,“今日之事,麻煩諸位叔父嬸嬸作證瞭,琉璃感激不盡琉璃也該告辭瞭,請諸位叔父嬸嬸保重。”說著便深深的行瞭一禮。

眾人不由一愣,鄭氏第一個道,“大娘此言突兀,這兩萬金該如何處置還未論,怎地就要走瞭”她走瞭不要緊,這兩萬金卻要留下來

琉璃臉上也露出瞭驚訝的神色,突然拍瞭拍自己的額頭,嘆瞭一聲,“瞧我這記性”說著便從懷裡拿出瞭一張文書,輕輕一揚,“諸位叔父嬸嬸明鑒,此事守約走之前已有文書交代,如今邊關告急,軍費吃緊,無論產業轉手得瞭多少錢帛,都要以中眷裴的名分獻給朝廷充作軍資,以盡我族身為大唐臣民之責,以分聖上操勞邊事之憂”

這麼些金子全部捐給朝廷做軍費偌大的庭院裡一時靜得可怕,人人都有些不大相信自己聽到的話,琉璃雙手將文書恭恭敬敬的交給瞭鄭氏,轉頭便對武夫人行瞭一禮,“琉璃還要厚顏勞煩夫人一次,請夫人這就遣人將這兩萬金送往皇城。”

鄭氏呆呆的看著手裡的文書,早有幾個人人湊瞭上來,的確是裴守約的字跡印章,的確寫得清清楚楚,劉氏淡淡的點瞭點頭,“這樣一來,倒也幹凈”裴安石心頭卻是又驚又怒,忍不住脫口道,“裴守約也太過膽大妄為,此事怎麼能由他一人做瞭主”

中眷裴族人正待附和,突然聽見站在一旁的陸瑾娘冷笑瞭一聲,“今日瑾娘真是開瞭眼界。有人變賣自己傢的私產,以族中的名義捐給朝廷為軍費,卻被族中的朝廷命官說成膽大妄為看來我朝的禦史還真是太閑瞭些,武夫人,您若見到昭儀時,請代瑾娘向昭儀請教一番,這到底算是哪門子的道理”

裴安石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他一時怒火上頭,卻忘瞭在場的不光有自己的族人,還有外人,更有聖上的寵妃之姊,他嘴唇發抖,想辯解幾句,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餘下的中眷裴族人面面相覷,哪裡還敢說半個“不”字。

武夫人懶洋洋的笑瞭笑,“好,我明日入宮,便幫你問上一問。”又擺瞭擺手,“來人,把這些箱子再運上車,送到皇城尚書省去,便說是中眷裴捐的軍資。”

眼見那些箱子又被一個一個抬瞭出去,中眷裴的人心裡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大長公主臉色早已變得鐵青,看向琉璃幾個人的目光便如真正的刀子一般。

武夫人似乎有所感覺,轉頭看瞭大長公主一眼,一怔之後便對展開瞭一個明媚的笑顏,“大長公主明鑒,我母親自然不會貪圖他人傢產,隻是難得裴氏夫婦有這樣的心胸,偏偏聽說您手頭又不甚寬裕,因此才舍瞭面子四處連借帶湊,總算攢足瞭這兩萬之金,不為別的,隻為成全他們夫婦這片忠心而已。原本我都不欲出面,以免被人說沽名釣譽,沒想到大長公主還如此顧慮著裴氏的名聲,昭儀的名聲,也隻得出面分辨一二,請大長公主見諒。順娘替母親和昭儀多謝大長公主瞭大長公主真是深謀遠慮,毫無私心,我等是萬萬不及的。”說著當真笑盈盈的行瞭一禮。

看著眼前這張充滿譏諷之意的嬌媚笑臉,大長公主張瞭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裴守約夫婦是一片忠心,將功贖罪,楊老夫人是不計前嫌、為國分憂,那自己是什麼是鼠目寸光、自作自受的小人是跳進自己挖的坑裡的呆子是長安城最大的笑話恍惚中,仿佛這院子裡的陽光突然全照進瞭眼睛裡,她眼前變得金光閃耀,隨即便是一片漆黑。

眼見大長公主直挺挺的向後倒瞭下去,站在她身邊的鄭宛娘仿佛嚇得呆掉瞭,直到大長公主的頭在院子的青石板上撞出咚的一聲悶響,才跳起來尖叫,“快,快把大長公主抬上車”

河東公府的侍女仆人亂哄哄的湧瞭上來,七手八腳把大長公主抬瞭出去,鄭宛娘滿臉急色,卻還是上前來跟琉璃低聲道,“阿傢便是太愛操心,上回太醫便說過她再動不得氣,受不得累今日隻怕是中瞭暑,隻是地方卻也太不巧瞭些,還請大娘隱瞞一二。”

琉璃呆瞭一下,幾乎笑瞭出來,這鄭宛娘原來也是一個妙人傢廟這種地方自然是不能隨便暈倒的,傳出去便是沖撞瞭祖先神靈,既然如此,便是這時節也要回府再以中暑的名義請大夫,想來花的時間不會少吧她認真的點瞭點頭,“大長公主為瞭別人的傢產,的確是太辛勞瞭些,我等做晚輩的著實感激得很”

武夫人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瞭聲,鄭宛娘好容易才保持住瞭臉上的僵色,低頭匆匆的走瞭出去,陸瑾娘本來也笑瞭起來,突然卻轉頭看著中眷裴傢廟的堂門,眼裡漸漸有淚光閃動。

沒過片刻,中眷裴的人便逐漸散瞭個幹凈,鄭氏是最後一個出門,賠著笑走到瞭琉璃和陸瑾娘的跟前,“大娘,你叔父並非覺得守約的處置不妥,隻是一時說錯瞭話,看在一傢人的份上,大娘就莫見怪瞭。以前之事,大娘也莫往心裡去才好。”又看著陸瑾娘笑道,“陸娘子,你傢姊姊最是寬厚不過,今日之事她若見瞭,定然也是以宗族大局為重的。”

琉璃笑而不語,陸瑾娘冷冷的點頭,“正是,宗族大事原是要緊。”看見鄭氏神色一松,又笑瞭起來,“隻可惜我那最是寬厚的姊姊已經死在瞭寬厚二字之上,我與裴氏再無一絲關系夫人請回吧”

鄭氏臉色頓時便白瞭,隻是對著陸瑾娘那明亮銳利的目光,卻也說不出什麼,轉頭去看琉璃,卻見一旁武夫人的已看瞭過來,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鄭氏心裡一突,低頭默默的走瞭出去。身後傳來琉璃清冷的聲音,“嬸嬸慢走。”

武夫人看著鄭氏的背影,搖瞭搖頭,又長長的嘆瞭口氣,看向琉璃,“虧你忍得瞭”

瑾娘也嘆瞭口氣,“琉璃,大恩不言謝。”

琉璃輕輕的握瞭握陸瑾娘的手,“今日原該我謝你才是。”在她原本是想請蘇府的羅氏來幫忙,但瑾娘卻顯然是更好的人選,而且幫瞭楊老夫人這一次,於她日後更不會有什麼壞處。

瑾娘搖頭道,“自然是我該謝你,這一日我不知盼瞭多久”

琉璃還要開口,武夫人已有些不耐煩起來,“你們謝來謝去要謝到明日麼”又看向瞭琉璃,“今日之事一瞭,你再無牽掛,不如進宮來陪我如今宮裡你想怎麼玩都好,再沒人敢說你一個不字”

見琉璃並未接話,武夫人笑瞭起來,“又讓昭儀猜對瞭,你果然不愛在宮裡呆著,那也不打緊,你愛住哪裡都好,這大長公主若是再敢找你麻煩,你便告訴昭儀,咱們想個法子讓她再也囂張不瞭你且放心,今日這兩萬金說是中眷裴捐的,可你的功勞咱們都看在眼裡,昭儀定會設法給你請封,日後長安城中也不會有人再敢給你氣受”

琉璃突然退後一步,跪倒在地,端端正正行瞭一個肅拜禮。

武夫人頓時嚇瞭一跳,忙道,“你這是做什麼”

琉璃抬頭微笑,“啟稟夫人,昭儀與老夫人、夫人的提攜之恩,援手之德,琉璃沒齒難忘,隻是琉璃決心已下,今日便會離開長安前往西州,隻能請夫人向昭儀和老夫人轉達這份謝意。琉璃永世不會忘記昭儀的大恩,也會讓夫君牢記為人臣子的本分。琉璃這就拜別,請夫人保重。”

武夫人一呆,想開口說什麼,隻是琉璃的神色雖然平靜,卻有一種絕對不可動搖的堅定,一時竟不知說什麼才好。

琉璃向武夫人深深的行瞭一禮,才站瞭起來,轉頭向陸瑾娘點頭,“你也保重。”隨即對阿霓輕聲道,“你的身契也在那個盒子裡,你便留在長安替我伺候老夫人吧。”說完一笑轉身,幹脆利落的走瞭出去。

身後傳來武夫人跺足嘆息,“就知道她是個呆子”

門外,阿古正坐在大車之上,看見琉璃出來,眼睛頓時便亮瞭,待琉璃上瞭車,忙道,“娘子,咱們可是這就出城”

小檀從車裡探出頭來,笑嘻嘻的搶白道,“難不成還要吃過飯睡一覺瞭再走”

阿燕也笑著扶瞭琉璃在車中坐下,剛剛坐穩,車子便震動著駛瞭出去,隨即變得平穩起來。這原是府裡最大最好的一輛馬車,裝下所有行囊和她們三人還頗有餘裕。阿燕隻覺得一顆心多少跳得比平日急瞭些:娘子真是膽大,這長安城的官眷們,沒有男子相陪,絕不敢離開長安十裡,她卻要帶著兩個婢女一個車夫往西州去

車外阿古的聲音有掩飾不住的興奮,“娘子,看天色今日月光定然不錯,隻要趕上一夜的路,最多咱們後日便能追上阿郎”

琉璃伸手打起瞭車簾,馬車在長安寬廣的大路中間飛奔,將高高的坊墻不斷的拋到瞭後面,道路兩邊,八月的槐樹依然蒼翠,從葉縫中能看見碧藍如洗的天空。她輕輕的笑瞭起來,“誰說我要追他安傢的商隊在城外三十裡處等咱們,咱們去西州做商賈去”

第四卷 西域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