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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無微不至 矯枉過正

仿佛隻是剛剛閉上眼睛,清晨的光線就從簾帷外隱隱透瞭進來,有小鳥落在青廬上歡快的鳴叫,遠遠的還有人聲、腳步聲

裴行儉睜開眼睛,落入眼簾的是一張寧靜的睡顏,臉頰上還透著異樣的嫣紅,小扇子般的長睫卻嫣紅上落下瞭一道黑色的弧形陰影,美好得不像是真的。他靜靜的看瞭半晌才低頭在那個白瓷般的額頭輕輕印下瞭一吻。她連睫毛沒有顫一下,隻是當他小心翼翼的起身時,卻突然往他的懷裡又縮瞭縮。裴行儉隻覺得自己的胸口瞬間就被這個小小的動作帶來的熱流漲得滿滿的,幾乎想重新躺下來,好讓她在自己懷裡多睡一會兒。怔瞭片刻,終於隻是仔細的掖好瞭被子,然後穿上昨夜就準備好的常服,收起放在床前的五彩線,放輕腳步走瞭出去。

一個時辰之後,他已經如往日般練完功,洗漱沐浴瞭一遍,又用過早飯,回到青廬前時,裡面居然還是一片安靜。裴行儉搖頭笑瞭笑,挽起外面的那道簾帷,走瞭進去。帳裡的光線亮瞭許多,隻是琉璃依然睡得沉沉的,裴行儉坐在床邊看瞭很久,才輕輕的叫瞭一聲,“琉璃。”

長長的睫毛顫瞭顫,琉璃迷迷糊糊的睜開瞭雙眼,眸子裡剛開始是一片沒有焦距的迷茫,然後才看見坐在床邊的裴行儉,眨瞭眨眼睛,臉上慢慢綻放出一個歡喜的笑容。

裴行儉心裡一熱,低頭去吻她,琉璃卻立時捂住瞭自己的嘴,“大早上的,還沒有刷還沒有漱齒呢。”又看瞭看外面,“什麼時辰瞭你起來多久瞭”

裴行儉忍不住笑瞭起來,“快午時瞭。”

琉璃噌的一下就爬瞭起來,低頭一看,又嗖的鉆瞭回去,漲紅瞭臉,“你,你先出去。”

裴行儉的眸色一暗,伸手把她連被子帶人一起抱在懷裡,低頭就親瞭下去,直到感覺到手裡的身子都變軟瞭才放開手,微笑道,“我來幫你穿。”

琉璃的今日要穿的衣服就放在床頭,綠綾織花的裹弦,牙色朱錦滾邊高腰短襦,六幅石榴裙,杏黃暈色披帛,還有一件絹帕大小的白色小衣,不過裴行儉剛拿到手中就被琉璃劈手奪瞭過去,臉紅得幾乎能滴下血來。

裴行儉神色困惑的看向琉璃,琉璃幾乎是哀求的看著他,“守約,你先出去好不好”

看著他無奈又好笑的搖瞭搖頭,轉身走瞭出去,琉璃長長的出瞭口氣,這是她給自己做的小內,昨日因穿大禮服按規矩沒穿,平日還是穿上才安心些。此時女子有無帶的胸衣訶子,有短款肚兜心衣,也有長款的裹弦,卻沒有底褲,她也是到瞭安傢後才自己動手做瞭幾件,平日洗晾之時都像做賊似的,更別說讓他幫自己穿上

手腳依然有些酸軟,琉璃好容易才把一件件衣服都穿戴妥當,隨手挽起瞭頭發,又穿上瞭一雙平頭絲履,下地往外走時卻是一個踉蹌差點摔瞭出去,抓住簾子站瞭一會兒才略好瞭些,慢慢一步一步走到青廬的外面。

青廬外,太陽已經高高的升瞭起來,強烈的光線讓琉璃一時有些睜不開眼睛,好在立刻有一隻手伸瞭過來,緊緊握住她的手,帶著她緩緩向上房走去。隻是行走之時,依然有一陣陣的不適感傳來,琉璃努力走得穩穩的,不讓自己流露出任何異樣,但握得太緊的手多少還是泄露瞭一些不同。

裴行儉看瞭一眼琉璃,眉頭微微皺瞭起來,“疼麼”

“尚好。”

“餓麼”

“有些。”

“可想沐浴”

琉璃終於抬起頭來詫異的看著他,裴行儉滿臉的風輕雲淡,“我已經讓她們燒好瞭熱水,你過去就能沐浴,廚下的早點也已做好,用完飯你是想在傢休息還是想坐車出去轉轉”說著轉頭仔細看瞭看她的臉色,“今日還是在傢歇著吧,明日若是天氣好,我再吩咐車馬那邊準備,咱們去曲江散散好不好”

琉璃看著他,大腦有點短路,難道不是應該由她來安排這些事情,由她來好好照顧他麼

前面已經有仆人在清掃院子瞭。從搭著青廬的前院往後走,穿過分隔內外院的一道屏門和兩重廳房,才是上房的所在。一路上不時能遇見穿著嶄新本色袍子的男仆和青衫白裙的婢女仆婦,每個人見瞭他們都恭恭敬敬行禮,“見過阿郎、娘子。”

琉璃走在這完全陌生的院子裡,看著這些並不熟悉的臉孔,聽著這十分新鮮的稱謂,心裡隻覺得一陣陣的恍惚,幾乎難以置信這就是她的傢。好在剛走進上房的院子裡,阿霓、小檀三個帶著另外兩個做粗活的婢女迎瞭上來,笑盈盈的向兩人行瞭禮,琉璃看著這幾張熟面孔,才終於有瞭幾分踏實的感覺。

凈房裡的浴桶已經裝滿瞭溫度恰好的水,待她神清氣爽的走進上房西屋,小檀正在佈置餐桌,桌上擺著熱騰騰的一盤兩個玉面尖、一碗菜粥、一碗餛飩、兩張烤餅還有兩盤醬菜、一盤羊肉將那張鐵梨木的曲足大食案擺瞭個半滿。琉璃不由嚇瞭一跳,“我哪裡吃得瞭這許多”

小檀嘻嘻的笑瞭起來,“阿郎說,他不清楚你愛吃什麼,便讓廚下多備瞭幾樣,若是都不愛吃,便讓廚房重新做也使得。”

琉璃忙擺擺手,跪坐在瞭那一尺多寬的條凳上。她從昨日起就沒有怎麼正經吃過東西,此時還真有些餓瞭,內廚的廚娘又是蘇傢送的,手藝好生瞭得,雖然是傢常的花樣,卻做得極為可口,她一樣吃瞭一點,也就有八分飽瞭。剛剛放下碗筷,就見裴行儉大步從外面走瞭進來,看見琉璃便問道,“可是吃好瞭”走過來又看瞭一遍,笑道,“你倒是不挑的,就是吃得太少瞭些。”

琉璃笑瞇瞇的點頭,“夫君放心,我不挑嘴,不挑衣,吃得又少,好養得緊。”

裴行儉撫著胸口長長的出瞭口氣,“為夫當真是好運道”

琉璃便笑著問,“你適才去哪裡瞭”

裴行儉神色淡然,“也沒什麼,隻是有些采買往來之事,都處置好瞭。”

琉璃突然有些不知該如何接口才好,若是連這些事情他都做好瞭,自己還能做什麼難道真是吃飽瞭睡,睡醒瞭吃而且還是吃他準備好的

裴行儉看著琉璃怔怔的樣子,笑瞭起來,“我都搬入這宅子十幾日瞭,難不成不用過日子這些小事不過順手處置慣瞭,待過得幾日,你休息好瞭,再辛苦也不遲,如今府裡的賬房和管事都是妥當的,大的開支來往一概不用你操心,內院的事情你願意管就管一點,不願意咱們再買幾個妥當人就是。”

看著裴行儉,以往他的說過的話仿佛又一次在琉璃的耳邊響起,“我絕不會讓你那麼辛苦”“我絕不會讓你承擔這些”她突然明白過來,裴行儉絕對是認真的,他是真的不希望看見自己為傢務操心費神,可他難道不明白,身為他的妻子,有些事情本來就是她理所應當的責任也許他並不是不明白,隻是以前的事情給他留下的傷痕太深,以至於如今顯然是有些矯枉過正瞭琉璃在心裡嘆瞭口氣,笑著點瞭點頭,“好。”

裴行儉笑得明顯更愉悅瞭些,“我在書房裡給你準備瞭一些東西,想不想看”

上房最東邊的屋子便是書房,挑起簾子便能看見,屋裡靠著南窗的是一張直足帶托泥的高案,上面放著筆墨紙硯,靠北是一張六曲屏風,屏風後是一張插屏坐榻靠墻而放,榻上放著條案,隨意堆瞭幾本書,又有憑幾、隱囊等物,大概是裴行儉平日看書的所在。對著門的一面墻並排立著幾個書櫥,門邊則是一個半米高的四足檀木櫃,琉璃看瞭好幾眼,也沒看出有什麼東西是給自己準備的,倒是那六曲檀木屏風實在眼熟上面正是她最早給裴行儉做的那狩獵圖夾纈

琉璃忍不住上去細細看瞭幾眼,回頭笑道,“我送你那一套你竟是又做瞭一架屏風麼素凈的黑檀倒正是配這夾纈。”

裴行儉微笑不語,琉璃怔瞭怔,突然意識到她是蘇傢住瞭那麼久,也去過庫房外書房等處,卻從來就沒有見到過狩獵圖屏風,難道他壓根就不是買來做壽禮的他根本從一開始就是在算計人這就是他準備給自己看的驚喜

琉璃正想瞪裴行儉一眼,裴行儉卻上來牽住她的手走到墻邊,打開瞭一個書櫥的門。琉璃往裡面一看,不由一呆。

隻見這書櫥分瞭三層,第一層上放著足足二十多個三寸高的白瓷雙耳罐,第二層是卷得整整齊齊的熟絹和案紙、麻紙,最下面一層則是大大小小的毛筆。琉璃顧不得別的,先拿起白瓷瓶一個個打開來看:果然是已經制好的各種顏料既有常見的綠花粉、赭石膏,也有難得的金泥、雲母粉,一看便知做得極為精細。

琉璃看著這些熟悉的顏色,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時作畫的顏料種類並不算多,而且從市面上買到的成品多為粗制濫造,琉璃自打到瞭安傢做畫師,就經常不得不自己動手買瞭顏料來淘、澄、飛、跌、研一番,才能正經用到畫上。後來入瞭宮,因宮裡準備的顏料還算細致周全,倒是省瞭這番力氣。出宮之後這半年她幾乎沒有動過筆,忙固然是一方面,卻也是因為手邊的東西實在不好用,沒想到他卻不聲不響的準備瞭這樣齊全的一整套

琉璃將幾個罐子捧在手裡看瞭半晌,又用指頭沾瞭沾顏料,對著光線仔細端詳瞭一會兒,這才回過神來,回頭問裴行儉,“這些你是怎麼得的”

裴行儉隻是淡淡的笑,“沒什麼,不過是多煩瞭幾個好友。”

琉璃忍不住嘆道,“你不知道,這些東西看著簡單,真正做起來麻煩得瞭不得,不過這些做得真是好,外面再買不到這樣的。這麼多,且夠我用幾年瞭”

裴行儉的嘴角揚得更高瞭一些,他怎麼會不知道做起來會有多麻煩這裡面的幾罐朱砂就是他自己動手做的,買瞭上好的朱砂研細、加膠、飛水,來來回回要好幾次,才能得到頭朱、二朱、朱膘這幾樣顏色。第一次動手把顏料全做壞瞭時,他還頭疼過為何她偏偏喜歡的是畫畫而不是寫字,但此刻看見她眼睛閃亮、笑顏如花的樣子,又突然覺得,她喜歡畫畫著實也是件不錯的事情。

隻見琉璃捧著那罐裝瞭朱膘的罐子,眼珠子轉瞭幾轉,突然笑道,“守約,我給你畫幅像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