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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故地重遊 煽風點火

早間的晨鼓聲已經停歇瞭良久,位於小巷深處的庫狄傢才緩緩打開大門,一個老蒼頭弓腰走瞭出來,將門口略掃瞭幾下,算是完成瞭每天的例行任務:自傢平日輕易不會有客人上門,昨日那位姑奶奶剛剛來過,大門早已收拾得格外幹凈,今日更可以偷懶瞭……

他剛想回身,卻聽見車輪轆轆的聲音,抬頭一看,隻見是一輛驢車已到瞭近前,拉車的兩頭健驢都是一身油亮的黑毛,看著分外精神。車夫“籲”的一聲將車停瞭下來,車簾一挑,先是出來瞭兩個盤著發辮的胡婢,隨後才是一個打扮華麗的小娘子扶著婢女的手不緊不慢的下瞭車,向大門走瞭過來。

老蒼頭揉瞭揉眼睛,隻覺得這位小娘子很是眼熟,等她開口瞭句“普伯,勞煩稟告阿爺,女兒回來請安。”他這才恍然大悟:這不是大娘麼?隻是眼前之人的打扮氣度,讓他簡直無法和那個終日低頭不語的女子聯系起來……怔瞭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急忙忙的轉身進去,過瞭片刻又跑瞭出來:“阿郎請大娘去上房。”

琉璃點點頭,一個婢女不動聲色的遞給普伯一個小小的荷包。普伯吃瞭一驚,手一捻,知道裡面裝瞭十來個大錢,不由心花怒放,笑得牙花都露出來瞭,感恩不迭的引著琉璃和她帶的婢女仆婦向上房走去。

庫狄傢並不寬敞,繞過照壁便是一進小小的院子,庭中種瞭一棵棗樹和一株核桃。看得出屋子當年也還齊整,隻是多年沒有重新修葺過,顯得有些陳舊瞭。

一進院子,琉璃目光就落在西廂最把角的那小房間上,屋子房門緊閉,灰撲撲的門簾有氣無力的耷拉在門口。這就是她住瞭三年的地方,當時安氏去世,原來的琉璃又病得隻剩一口氣,便被從原來的房間挪瞭出來,說是怕過瞭病氣給傢人,從此卻再也沒有換過房間。至於她自己,從最早躺在床上無人過問,也根本不能接受眼前的一切;到後來饑一頓飽一頓的捱著日子,開始悄悄學著需要學習的一切東西;再到開口說話,一面練習樂舞禮儀,一面謀求脫身之道:這三年,給她留下的記憶實在談不上美好……

上房門口,阿葉睜大眼睛看著越走越近的琉璃,嘴巴幾乎都合不攏瞭:就是因為走丟瞭琉璃,她可是挨瞭娘子好一頓打,心裡早發過千萬個毒誓等琉璃回來要好好“招待”她,但眼前這個婢女簇擁、穿金戴銀的貴女,卻遠遠超出瞭她對琉璃的全部想象。還沒等她們一行人走近,她已經不由自主滿臉堆笑的掀起瞭簾子。

琉璃目不斜視的走瞭進去,正房裡,庫狄延忠正襟危坐於西首的榻上,臉上幾乎沒有表情,而他身邊的曹氏則不住上下打量自己,眼睛慢慢瞪得溜圓。

琉璃規規矩矩的行瞭大禮,然後緩緩站起身子,好讓曹氏看得更清楚一些:她今天穿著鵝黃色散花夾纈短襖配同色齊胸襦裙,外面是湖藍色聯珠對雀的錦半臂和一條泥金杏色披帛,頭上特意戴瞭一支赤金的蜻蜓步搖,蜻蜓的眼睛是兩顆血紅的寶石,而翅膀那薄薄的金箔會隨著她的每一個動作輕輕顫動,看起來就像活的一般。

曹氏自然是識貨的,眼珠子幾乎鑲在那步搖上拔不下來。庫狄延忠看著這通身富貴的女兒,慢慢的也皺緊瞭眉頭,半天才冷冷的道:“今日你回來有何事?”

琉璃低下頭輕聲道:“女兒一則是來給父親請安,二則也是回來拿幾樣阿母留給女兒的東西。”

曹氏忍不住道:“你還有臉回來拿東西?”

琉璃聲音依然很輕,“別的也就罷瞭,隻那面錯金銀的菱花鏡,是阿母生前心愛之物,女兒想拿著做個念想。”

曹氏皺眉道:“那不是你妹子在用的麼?”心裡倒是有些疑惑:這面鏡子是她從琉璃房中拿給女兒的……莫不成真是安氏的東西?

琉璃抬起眼睛看著庫狄延忠道:“那面鏡子是阿母的,下面還有小小的安字,確是阿母所有。”——她雖然沒有以前的記憶,但字還是認得的,何況作為珊瑚最心愛的“戰利品”,來歷不問可知。

庫狄隱隱約約也知道這面鏡子,心裡微覺惱火,沉聲道:“一面鏡子罷瞭,既然已經給瞭你妹妹,做姊姊的如何還非得拿回去?”

琉璃嘆瞭口氣:“鏡子雖小,卻阿母留給琉璃的東西,若是珊瑚實在喜歡這鏡子,不如將那套珍珠的頭面還給琉璃也是一樣。”那套頭面她記得就更清楚瞭,是珊瑚直接是從她的梳妝盒裡拿走的,當時還留下一句,“你也配戴珍珠?”

曹氏瞅瞭庫狄延忠一眼,聲音大瞭兩分:“你向來是個知禮的,怎麼如今這般斤斤計較瞭?知道的說是不忘亡母,不知道還以為你是來示威,是怪你阿爺和我以前慢待瞭你!”

庫狄延忠的臉色果然更沉瞭幾分,琉璃卻是垂目不語,臉上的表情卻分明是不打算退讓,曹氏正要再開口,卻見簾子一掀,珊瑚已一陣風般卷瞭進來,伸手就要推琉璃。琉璃身後一個身量高大的婢女早一步搶上來擋在瞭她面前。珊瑚怔瞭怔,罵道:“你這個賤婢,也敢擋路?”

那個婢女冷冷的道:“婢子卻不是你傢的奴婢!”說著反而走上瞭一步。

珊瑚見她目光不善,心裡有些怯瞭,忙看向庫狄延忠,“阿爺!”

庫狄延忠臉也沉瞭下來,“大娘,你帶的奴婢好沒規矩!”

琉璃並不答話,她身後的小檀卻笑瞭起來,聲音清脆的道:“此言奴婢們不敢當,奴婢們雖然出身商戶,原是不懂什麼規矩,卻也不能眼睜睜見大娘被一個庶妹打瞭去。難道這就是貴府的規矩,倒真是讓奴婢們開瞭眼界,回去一定要好生請教這坊裡的族老們,或者崇化坊便是這風氣也未可知!”

庫狄延忠的臉色不由變瞭,咬瞭咬牙厲聲道:“珊瑚,出去!這三日沒我吩咐,一步不許出房門!”

珊瑚並不笨,小檀一開口,她便知道事情不好,但父親這樣發作她,她不由眼圈就紅瞭,又恨恨的看瞭琉璃一眼,卻見琉璃迎著她的目光嫣然一笑。這笑容簡直戳疼瞭珊瑚的眼睛,她用力一跺腳,甩頭跑瞭出去。

曹氏臉色大變,微微動瞭動嘴唇,不知想起什麼,到底一個字沒說出來,隻是瞅著琉璃的眼神已變成瞭明顯的憎恨。

庫狄延忠沉默瞭片刻,才沉聲道:“你來就是為瞭拿回那面鏡子?”

琉璃點瞭點頭,卻又補充瞭一句,“女兒還想拿回那副珍珠頭面。”——乘勝追擊,此乃兵傢之道:能多拿一樣東西回來,為什麼要跟他們客氣?

庫狄延忠的臉色更黑瞭些,想瞭想還是對曹氏道:“去把東西拿來!”

曹氏忙道:“大郎……”庫狄延忠陰沉的看瞭她一眼,頓時把她的下半截話噎瞭回去。

曹氏隻得起身快步出門,不多時,隻聽東廂房裡傳來哭叫摔打的聲音,又有曹氏氣急敗壞的喝罵。好一會兒,曹氏才臉色鐵青回來,手上拿著一面鏡子和一個小匣子,冷冷的往琉璃懷裡一塞。

琉璃仔細看瞭一眼那面鏡子,又打開匣子看瞭看裡面的項鏈和珠釵,臉上露出瞭滿意的笑容,轉手將東西交給小檀,這才向庫狄延忠深深的一福,“多謝阿爺,多謝庶母,恭祝阿爺和庶母身子安康,女兒告退。”

庫狄延忠隻是冷冷的點瞭點頭,琉璃也不在意,轉身便帶著兩個婢女走瞭出去。卻見東廂房珊瑚的房間門口守著阿葉和另一個仆婦,眼神緊張的看著自己一行人。琉璃笑瞭笑,反而走近瞭幾步,揚聲道:“珊瑚,姊姊勸你還是莫要生氣瞭。”

門簾嘩的一下掀瞭起來,露出一張已經憤怒得有些扭曲瞭的臉,琉璃臉上的微笑依然不變,“過幾天,咱們姊妹還要一起去姑母那邊,你若不想去,姊姊自會幫你知會姑母一聲。”

珊瑚怔瞭一下,咬著牙道:“你少胡說,我為何不想去?”

琉璃微微揚起頭,淡淡的道:“你若要去,便換掉這幅臉孔,若還是今日這般,隻怕姑母會惱,也會誤瞭姊姊的事!”

珊瑚看著琉璃因為驕傲而變得容光煥發的臉,臉上的憤怒慢慢變成瞭冷笑,“你放心!”說完狠狠的撂下簾子,再沒有說一個字。

琉璃看著那落下的簾子,無聲的微笑起來:珊瑚,三年來你都很會帶給人“驚喜”,這一次,你也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