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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反應(下)

羅府是有定制的,戌初各房落鑰。

落翹酉末時分回到瞭芝蕓院。

小丫鬟們忙上前接瞭傘,蹲下來給她脫瞭木履,把她迎進瞭屋。

又有小丫鬟遞瞭手爐上來。

她搖搖頭,吩咐道:“打水來給我凈個臉,我還要去大太太那裡回話。”

小丫鬟們不敢怠慢,忙拿瞭幹凈的衣裙讓她換上,打瞭熱水來給她凈面,重新梳瞭頭,落翹看著收拾停當,拿起一旁燒得熱呼呼的手爐暖瞭片刻,這才去瞭大太太屋裡。

三姨娘正帶著幾個小丫鬟圍著堂屋的火盆做針線活,看見落翹,笑道:“那邊散瞭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瞭?”

落翹笑道:“還沒有散。珊瑚幾個行令喝酒痛快著呢!”說著,上前打量著三姨娘手中的活,“這鯉魚,繡得可真鮮活。是給五小姐繡的吧?”

柯姨娘眼底就露出一絲溫柔來:“我閑著無事,給她做件綜裙。明年開春瞭正好穿。”

落翹和柯姨娘說瞭幾句,起身上樓去大太太的臥房:“……去給大太太請個安!”

“大太太正和許媽媽說話呢!”柯姨娘頭也不抬地繡著手中的鯉魚,“說有事等會!”

原話是說“誰也不見”吧!

落翹在心裡自嘲地笑瞭笑,臉上的笑容卻十分的明快:“旁邊肯定有小丫鬟候著,我去露個臉,要是大太太問起,免得以為我去瞭那裡,玩得不知道白天黑夜瞭呢!”

柯姨娘抬頭笑瞭笑:“也是。”復又低下頭去做手中的活。

落翹輕手輕腳地上瞭樓。

樓上靜悄悄的,隻有個小丫鬟圍著火盆手裡拿著個手爐呆坐在樓梯旁。東邊臥房的門簾子下透出來的昏黃燈光被拉得老長,映在深褐的木地板上,有一種孤單的寂靜。

聽到輕盈的腳步聲,小丫鬟猛地抬起頭來,看見落翅,她笑起來。

落翹沒等她開口,吩咐道:“你去稟瞭吧!大太太正等著我回話呢!”

小丫鬟猶豫瞭一下,放沉瞭腳步走到瞭簾子前面稟瞭。

“讓她進來!”大太太的聲音裡有著掩飾不住的疲憊。

落翹扯瞭扯衣角,這才走瞭進去。

平常在屋裡的服侍的丫鬟婆子全不見瞭,隻在八步床廡廊上的悶戶櫥上點瞭一盞八角宮燈,豆大的燈光照著床前踏腳上大紅色五蝠捧壽的繡鞋,四周擺放的紅漆高櫃此刻都成瞭黑漆漆的陰影向那燈光撲過來,如噬人的野獸般讓人害怕。

“回來瞭!”大太太依在床頭大迎枕上,白皙的面龐在大紅羅的帳子旁半隱半現顯得很模糊,“許媽媽,給她個座。”

坐在床邊的許媽媽笑著起來端瞭個小杌子放在瞭床頭。

落翹曲膝行禮向大太太道瞭謝,虛坐在瞭小杌子上。

“那邊的情況怎樣?”

大太太坐直瞭身子,銳利的眸子在黑暗中閃爍著光芒。

落翹頓瞭頓,才斟酌地道:“我去的時候,見到瞭吳孝全傢的……”她脧瞭一眼大太太,想看清楚大太太是什麼表情,不知道是光線太暗,還是大太太並沒有露出什麼異樣,落翹一無所獲。“還有我們屋裡的珊瑚、翡翠、玳瑁、杜鵑和杜薇。十二小姐屋裡的雨桐、雨槐、白珠和金珠。十一小姐屋裡的冬青陪著吳孝全傢的和琥珀、珊瑚坐瞭一桌,濱菊和秋菊、竺香在一旁服侍著。一共做瞭四個味碟,四個冷拼,四個熱拼,十個大菜,一個湯。我沒等席散就回來瞭。不知道主食是什麼?”

“五娘和十娘屋裡就沒什麼動靜?”大太太的聲音有些冷。

落翹忙道:“聽說五小姐派瞭屋裡的紫薇過來,送瞭兩包信陽毛尖做賀禮;十小姐屋裡是百枝去的,送瞭一個荷包、一條汗巾。”

大太太沉默半晌,道:“你退下去吧!”

落翹起身,低頭垂手地走瞭出去。

大太太就問許媽媽:“你看呢?”

“太太心裡明鏡似的。”許媽媽笑容溫和,“哪裡需要奴婢插嘴。”

大太太嘆瞭一口氣,拍瞭拍許媽媽的手:“到頭來,還是隻留下我們主仆二人。”

許媽媽動容,眼角有晶瑩閃爍:“太太又說泄氣話瞭。您傢大業大,子孫滿堂,滿餘杭也找不出比您更有福氣的人。”

大太太嘆一口氣,頹然地倒下,靠在瞭大迎枕上:“也不知道堪用不堪用?”

許媽媽就起來俯身托瞭大太太的背,把靠著的迎枕抽瞭出來,緩緩地讓大太太躺瞭下去。

“這世上哪有不堪用的人。隻看您怎樣用罷瞭!”她聲音溫和,不緊不慢,有種安定人心的沉穩,“大小姐是我在這世上見到過最聰明的人,您想的,她一定想到瞭;您沒有想到的,她一定也想到瞭。您是生她養她的人,我是看著她長大的,這個時候,我們不幫她一把,誰幫她一把?您就是不相信自己的目光,也要相信大小姐的眼光。何況,大小姐這幾年在京裡,來來往往的又是那樣一群富貴的人,眼光早已不同一般。您啊,隻顧把這心放回原處,安安心心地過過舒坦的日子。”說話間,已將被角掖好。

“冬晴,今天你跟我睡吧!”大太太嘴角有瞭笑意,“我們很久都沒有這樣說話瞭。”

許媽媽笑起來:“我也好多年沒有睡大太太的床榻腳瞭,還怪想的。”說著,出去叫小丫鬟卷瞭鋪蓋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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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暖閣正熱鬧著。冬青朝著濱菊使瞭個眼色,悄悄回瞭綠筠樓。

“……大太太是午睡後接到大老爺來信的,沒一盞茶的功夫,西府的三奶奶來商量大太太祭田的事,進去通稟的是杜薇。”冬青和十一娘圍著火盆坐著,“那天正刮著北風,不知道誰把樓梯間後面的窗欞給打開瞭,她進的時候,板簾打在瞭門框上,哐當響得厲害。大太太當時就一個茶盅砸瞭過來,差一點就砸在杜薇的頭上。”

羅傢在老太爺手裡曾經分過一次傢,老太爺分瞭原來羅府的東院,老太爺的一個堂弟分瞭羅府的西院。大傢就東府、西府的叫著。

十一娘用火鉗拔瞭拔火盆裡燒得紅彤彤的銀霜炭。

也就是說,大太太接到大老爺來信後,生氣到牽怒於撩簾的小丫鬟。

“接到大爺的信是在吃瞭晚飯。”冬青整理著自己聽到的消息,“因為大太太下午發瞭一通脾氣,大傢都戰戰兢兢的。當時是翡翠在一旁服侍,接到信後,大太太捏著信什麼話也沒說。起身在屋子裡走瞭幾圈,然後就叫人去請瞭許媽媽來。兩人單獨在屋裡說瞭大半宿的話。”

十一娘愕然。

難道大太太是那種越遇到大事越冷靜的人?或者,是自己猜錯瞭?不,就算是自己猜錯瞭,大姨娘和二姨娘難道也猜錯瞭?吳孝全傢的,難道也猜錯瞭?

想到這裡,她不由起身在屋子裡踱起步來。

這次宴請,本來就是個試金石。五娘、十娘、十二娘的態度都和平常一樣。不尋常的是吳孝全傢的和落翹——兩人都太熱忱,偏偏這兩人又都是最能揣摩到大太太心思的人。特別是吳孝全傢的,她自己在內院行走,與各房各屋都交好。丈夫又是羅傢大總管,管著羅傢對外的一切事務。有什麼事,她的消息應該是最靈通的……

十一娘不由停下瞭腳步。

“吳媽媽呢?吳媽媽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或者,說瞭什麼奇怪的話?”

冬青微怔,低頭沉思半晌,遲疑道:“吳媽媽一直在聽我們說話……”話說到這裡,她突然一震,“對瞭,酒吃到一半,吳媽媽讓我陪她去凈房。她嘟著嘴和我說瞭一句很奇怪的話。”

十一娘不由走過去坐在瞭冬青的身邊。

“說瞭什麼話?”

見十一娘神色緊張,對吳孝全傢說的話這樣重視,冬青想瞭一會,把吳孝全傢說的話原原本本地重復瞭一遍:“她說:還是在這裡快活。回到傢裡,常常是一個人,冷冷清清的。我們傢那口子,每天忙著拆瞭東墻補西墻,看我一眼的功夫都沒有。偏偏是討好瞭這個,就得罪瞭那個。討好瞭那個呢,又得罪瞭這個。裡外不是人。這不,今一大早就被落翹傳到大太太那裡去瞭。回來就愁眉苦臉到現在。不像跟瞭大小姐去瞭燕京的盧永貴,幾年不見,就在燕京買瞭宅子,過上瞭京裡人的日子。這真是宰相的門房七品官啊!我呀,懶得看他那個嘴臉,借著這機會到外面樂呵樂呵。免得他以為我待在內宅就沒地方玩去。”

拆瞭東墻補西墻……兩頭不好做人……被落翹傳去見大太太……回來後就愁眉不展……不像跟瞭大小姐去瞭燕京的盧永貴……懶看她那個嘴臉……借著這機會到外面樂呵樂呵……

吳孝全傢的,到底想要表達些什麼?

她們兩口子,可是大太太的心腹!

又有什麼東西值得她冒著得罪大太太的風險出頭暗示她呢?

十一娘陷入瞭沉思。

“後來我們回到暖閣,落翹已經走瞭。翡翠正在排揎連翹。”

“哦!”十一娘回過神來,“她都說些什麼?”

冬青笑道:“您也知道,她們兩人一向不對。好像是連翹當差的時候出瞭什麼錯,被許媽媽扇瞭耳光,在臉上留瞭印跡,這段日子都不能在人前露臉瞭——翡翠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

十一娘再一次陷入瞭沉思。

(紅包來看我,很高興哦!一起出去吃飯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