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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韋濼弦笑盈盈地說:“那你就等著瞧吧。”然後從碟子裡拿瞭塊窩窩頭給小女兒。元元拿著窩窩頭,仿佛得到瞭新玩具,掉來掉去地看,過瞭好半天,才啃瞭一小口:“窩窩不好吃,叔叔好吃。”

雷宇崢伸手刮瞭刮她的小鼻子:“是叔叔吃窩窩,不是叔叔好吃。”

他在傢住瞭兩天,陪著母親散心,逗小侄女說話,隨母親給傢裡種的菊花壓條,倒也其樂融融。幸好邵凱旋沒有真讓他去相親。彩衣娛親承歡膝下,逗得母親漸漸高興起來,才回上海去。

京滬鐵路隨到隨走,他搭早班機,上瞭飛機才發現旁邊座位上的人是蔣繁綠,她明顯也有點意外,最後笑瞭笑:“好久不見。”

他點瞭點頭,就當打過招呼瞭。

因為是這條航線的常態旅客,空乘都知道他的習慣,不用囑咐就送上當日的報紙,他道謝後接過去,一目十行瀏覽新聞,忽然聽得蔣繁綠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杜小姐是你的朋友。”

他淺淺地答:“她不是我朋友。”

她“哦”瞭一聲,笑著說:“我還以為她是你女朋友呢。”

他沒什麼表情:“有什麼話你就說吧,沒必要這樣。”

“我隻是好奇,也沒別的意思。”蔣繁花綠若無其事的說,“畢竟杜小姐跟我小叔叔關系挺好的,說不定將來她還是我的長輩呢。”

他無動於衷,把報紙翻過一頁:“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變瞭很多。”

蔣繁綠嫣然一笑:“難得你還記得我以前的樣子。”

他終於抬起頭來,瞥瞭她一眼,“上次我向你和你先生介紹杜曉蘇,不是你自以為的那個意思。”他語氣溫和,“我和你已經分手多年,你嫁不嫁人,或者嫁瞭一個什麼樣的人,與我沒有關系。但是,不要招惹杜曉蘇,明白嗎?”

“你誤會瞭。”蔣繁綠神色已經十分勉強,“對不起,我真不知道杜小姐……”

他語氣不可置疑,打斷她:“我說過,不要招惹她。”

蔣繁綠終於笑瞭一聲:“以前我總覺得你是鐵石心腸,沒想到還是可以繞指柔。”

“她是振嶸的女朋友。”他淡淡地說,“既然是我們雷傢的人,誰要想為難她,當然要先來過問我。”

蔣繁綠終於不再說話。

下飛機後照例是司機和秘書來接他,公事多到冗雜,忙碌得根本沒閑暇顧及任何事。到瞭晚上又有應酬,請客的人有求於他,所以在一間知名的新會所,除瞭生意場上的朋友,又邀瞭幾位電影學院的美女來作陪。醉酒美人,例來是談生意的好佐料,盛情難卻,雷宇崢也隻得打起精神來敷衍。好不容易酒過三旬,才脫身去洗手間。

出來正洗手,忽然進來兩個人,他也沒在意。忽然其中一個說:“我看上官今天怕是要喝高瞭。”

“哥幾個都整他,能不高嗎?”

上官這個姓氏並不多,雷宇崢抬頭從鏡子裡看,覺得說話的那個人有點眼熟,也許在應酬場面上見過幾次。但那人滿臉通紅,酒氣熏熏,壓根都沒註意到他。隻顧大著舌頭說:“對瞭,今天上官帶來的那個姓杜的妞兒,到底是什麼來頭?”

“呦,這你都不知道?上官的新女朋友,沒聽見她剛才說搬傢,準是上官巴巴給她買瞭新房子。”

“新鮮!哪個女人跟得瞭他十天半月的,還買房子?這不就金屋藏嬌,春宵苦短瞭……”

兩個人哈哈地笑起來,雷宇崢把服務生遞上來的毛巾撂下,隨手扔瞭張票子當小費,轉身就出瞭洗手間。

晚上的風很涼,適才拗不過席間的人喝瞭一點紅酒,此刻終於有瞭一點微熏的醉意思,杜曉蘇把頭靠在車窗玻璃上,聽細細的風聲從耳畔略過。

上官一邊開車一邊數落:“叫你出來吃頓飯,比登天還難。這間餐廳做的橙蟹多好吃,沒冤枉這一趟吧?話說你這房子終於裝修好瞭,你得請我吃飯,到時候吃什麼呢……要不咱們去島上吃海鮮……”

杜曉蘇終於打疊起一點精神:“你怎麼成天拉我吃飯?”

“誰讓你成天悶在傢裡,別悶出病來。”他還是那副腔調,“我這是替雷二著想,他的弟妹不就是我的弟妹?再說你還這麼年青,有時候多出來玩玩,比一個人在傢待著強。”

驟然聽到雷宇崢的名字,她還是覺得有點刺耳。那天晚上恍惚的一吻,讓她總有種錯亂的慌亂,她本來已經竭力忘記,當做這事沒有發生。他說他喝醉瞭,然後很快地離開。這讓她松瞭口氣,也避免瞭尷尬。但聽到上官提到他,她還是覺得有點莫名的不安。

到瞭一品名城她住的樓下,她下車瞭又被他叫住:“哎,明天晚上我來接你,請你吃飯。”

“我明天說不定要加班。”

“大好青春,加什麼班?”

“我累瞭。”

“行,行,快上去睡覺。”上官一笑,露出滿口白牙,“記得夢見我!”

有時侯他就喜歡胡說八道,也許是招蜂惹蝶慣瞭,對著誰都這一套,這男人最有做情聖的潛質。她拖著步子上樓,房子前天才裝修好,今天又收拾瞭一整天,買傢具傢電什麼的,上官又借口說喬遷之喜,拖她出去吃飯。

她找到鑰匙開門,剛剛轉開門鎖,忽然有一隻手按在門把上。她錯愕得抬起頭來,高大的身影與熟悉的側臉,走廊裡的聲控燈寂然滅瞭,他的整個人瞬息被籠在黑暗裡,那樣近,有那樣不可觸及……她隻是恍惚地看著他,喃喃地說:“你回來瞭……”話音未落,令她整個人猛然震瞭震。這不是邵振嶸,邵振嶸是不會回來瞭,縱然她千辛萬苦把房子找回來,縱然這是他與她曾經夢想過的傢,但他不會再回來瞭。所以她悵然地看著他,看著如此相似的身影,渾不覺他整個人散發的戾氣。

他隻是冷笑:“你還有臉提振嶸?”

她有些詫異地看著他,他是喝過酒,而且喝得並不少,離得這樣遠也能聞見他身上的酒氣。上次他是喝醉瞭,他知道,可是今天他又喝醉瞭,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仿佛是看透她的心思,他隻說:“把這房子的鑰匙給我。”

她不知道自己又犯瞭什麼錯,隻是本能地問:“為什麼?”

“為什麼?你還有臉問為什麼?”他嫌惡地用力一推,她幾乎是跌跌撞撞退進瞭屋子裡,外頭走廊的光線投射進來,客廳裡還亂七八糟放著新買的傢具。看著他那樣子,她不由自主又往後退瞭幾步,差點絆在沙發上。他一步步逼近,還是那句話,“把這房子的鑰匙給我。”

“我不給。”她退無可退,腰抵在沙發扶手上,倔強地仰起臉:“這是我和振嶸的房子。”

胸中的焦躁又狠狠地洶湧而起,他咬牙切齒:“別提振嶸,你不配!”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語氣會如此兇狠,幾乎帶著粉碎一切的恨意,“傍著瞭上官,行啊,那就把鑰匙交出來。從今後你愛怎麼就怎麼,別再拉扯振嶸給你遮羞。”

話說得這樣尖刻,她也隻是被噎瞭噎:“上官他就是送我回來,我又沒跟他怎麼樣,你憑什麼找我要鑰匙?”

“是嗎?敢做不敢認?你怎麼這麼賤,離瞭男人就活不瞭?你不是成天為瞭振嶸要死要活的,一轉眼就跟別人打情罵俏,還有臉回這房子裡來……”他輕蔑地笑瞭笑,“振嶸真是瞎瞭眼,才會看上你!”

他終於逼急瞭她,她說:“你別用振嶸來指責我,我沒有做對不起振嶸的事!我愛振嶸,我不會跟別人在一起,你也別想把鑰匙拿走。”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像利劍般攢到他心裡,無法可抑那勃發的怒意與洶湧而起的憤恨。並不是鑰匙,並不是房子,到底是什麼,他自己都不知道。隻覺得厭惡與痛恨,就像想把眼前這個人碎屍萬段,隻有她立時就死瞭才好。他伸出手猝然掐住她的脖子,她奮力掙紮,想把手裡的鑰匙藏在身後去。她急切的呼吸拂在他的臉上,他壓抑著心中最深重的厭憎,一字一句地說:“你跟誰上床我不管,但從今以後,你別再妄想拉扯振嶸當幌子。”

她氣得急瞭,連眼中都泛著淚光:“我沒有對不起振嶸……”

他冷笑:“要哭瞭是不是?這一套用得多瞭,就沒用瞭。一次次在我面前演戲,演得我都信瞭你瞭。杜曉蘇,你別再提振嶸。你真是……賤!”

他的十指卡得她透不過氣來,他呼吸中濃烈的酒氣拂在她的臉上,她聽到他的骨指關節咯咯作響,他一定是真想掐死她瞭。這樣不問情由不辨是非,就要置她於死地。許久以來積蓄的委屈與痛楚終於爆發,如果振嶸還在……如果振嶸知道,她怎麼會被人這樣辱罵,這樣指責?他騰出一隻手去折她的手臂,而她緊緊攥著鑰匙,在湧出的淚水中奮力掙紮:“我就是賤又怎麼樣?我又沒跟上官上床,我就隻跟你上過床!你不就為瞭這個恨我嗎?你不就為這個討厭我嗎?那你為什麼還要親我?你喝醉瞭,你喝醉瞭為什麼要親我?”

她的話就像是一根針,挑開他心裡最不可碰觸的膿瘡,那裡面觸目驚心的膿血,是他自己都不能看的。所有的氣血似乎都要從太陽穴裡湧出來,血管突突地跳著,他一反手狠狠將她掄在沙發裡,她額頭正好抵在扶手上,撞得她頭暈眼花,半晌掙紮著想起來,他已經把鑰匙奪走瞭。

她撲上去想搶回鑰匙,被他狠狠一推又跌倒回沙發裡,她的嘴唇哆嗦著——他知道她要說什麼,他知道她又會說出誰的名字,他兇猛而厭憎地堵住她的嘴,不讓她再發出任何聲音,硬生生撬開她的唇,像是要把所有的痛恨都堵回去。

她像隻小獸,絕望般嗚咽,卻不能發出完整的聲音。他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隻是想將身下的這個人碎成齏粉,然後挫骨揚灰。隻有她不在這世上瞭,他才可以安寧,隻有她立時死瞭,他才可以安寧……這樣痛……原來這樣痛……原來她咬得他有這樣痛。有血的腥氣滲入齒間,但他就是不松開。她的手在他身上胡亂地抓撓,徒勞地想要反抗什麼,但終究枉然。單薄的衣物阻止不瞭他激烈的撕扯,她隻覺得自己也被他狠狠撕裂開來,成串的眼淚從眼角滑落下去,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沒有聲音,沒有光,屋子裡一片黑暗,她還在喘息中嗚咽,隻是再無力反抗什麼。隔瞭這麼久,他發現自己竟然還記得,還記得她如初的每一分美好,然後貪婪地想要重溫。就像是被卷入湍流的小舟,跌跌撞撞向著巖石碰去,哪怕是粉身碎骨,哪怕是片甲不留……時間仿佛是一條湍急的河,將一切都卷夾在其中。沒有得到,沒有失去,隻有緊緊的擁有……心底可兒昂的焦躁終於被反反復復的溫潤包容,他幾乎滿足地想要嘆一口氣,可是卻貪婪地索取著更多……

那是世上最美的星光,碎在瞭恍惚的盡頭,再沒有迷離的方向。在最最失控的那一霎那,他幾乎有一種眩暈的虛幻,仿佛連整個人都被投入未明的世界,帶走一切的力量與感知,隻餘瞭空蕩蕩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