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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芒紀3 穎耀 第六章 致命威脅

葉深深醒來的時候,顧成殊正在給她做早餐。

他轉頭看到她茫然無措暈暈乎乎的模樣,若無其事地將煎蛋放在桌上,問:“昨晚你不是在自己房間裡睡的嗎?什麼時候跑過來趴在這邊睡的?”

葉深深這才想起昨夜的一切,她窘迫地觀察著顧成殊的神情,可他掩飾得很好,令葉深深隻能懊惱地捂住臉,扶墻進浴室去:“我……我好像要是太累的話,偶爾會夢遊。”

顧成殊隨意“哦”瞭一聲,目送她進入浴室之後,才無聲地笑瞭出來,竭力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夢遊,這個在自己面前無所遁形的人就不能想個更合理點的解釋嗎?

既然已經要遲到瞭,葉深深幹脆請瞭半天假。睡瞭一上午後,她精神飽滿地爬起來一看,顧成殊又給自己做瞭好吃的。

和顧成殊的矛盾似乎悄無聲息地抹平瞭,葉深深暗自欣喜。她吃瞭兩碗飯,然後信心百倍地去上班,可一到工作室,看到正坐在自己辦公室裡的人,頓時呆住瞭。

薇拉坐在她的工作臺上,那雙令人嫉妒的長腿輕松地交疊著,頸肩腰背的線條蜿蜒而下,完美得像一泓動人水光。

聽到葉深深進門的聲音,薇拉抬起長睫毛瞥瞭她一眼,揚瞭揚手中的圖紙,用字正腔圓甚至帶點京味兒的普通話說:“剛剛加比尼卡老師和我一起過來探望巴斯蒂安先生,他介紹我來找你,結果你還沒來,所以我擅自先看瞭看,不介意吧?”

在這麼有攻擊力的一個美人面前,葉深深隻能使勁擠出一個笑容:“當然不介意,其實我昨天也看到你的設計瞭,非常棒,讓我……對自己的設計都有瞭懷疑。”

“是嗎?很多人都這樣說。”薇拉毫不在意。她跳下桌子,面帶奇異的笑容打量著葉深深,說:“你的設計還不錯,不過,也就這樣瞭。之前我還很好奇成殊欣賞的設計師會是怎麼樣的呢,現在看來……”

她聳聳肩,做瞭個遺憾的手勢,隨手將那摞設計圖丟回桌上,然後說瞭聲“再會”,就準備出門。

葉深深看著她的背影,抬手收拾起自己的設計圖,說道:“是啊,我也不知道顧成殊為什麼要選擇我,但是——”

薇拉的身形定瞭定,停瞭下來。

“既然現在和他在一起的人是我而不是其他人,那麼我想,我一定有他需要的獨特之處,是別人無法擁有也無法取代的。”

葉深深的聲音平靜,但她一字一頓說來,清楚明白,薇拉一時竟無法質疑。

她回頭看向葉深深,終於第一次認真打量起這個女生。

葉深深手握著自己的設計圖,朝著她微微一笑,說:“你的設計擁有別人無法企及的力量,估計我一輩子也無法做到這一點,我確實羨慕你的天分。既然你也是成殊的朋友,那以後還請多多指教,我也很希望能多與你交流,或許我們能互相促進,一起進步。”

這冠冕堂皇的話一說,薇拉簡直無法維持自己的高姿態瞭,隻能揚著下巴,問:“我是成殊的朋友?你是這麼看的?”

“咦,難道不是嗎?”葉深深詫異地望著她笑,“你知道的,我和成殊現在正在同居,但他卻沒有特別向我介紹你的事情,甚至連介紹都沒有,所以我也覺得成殊這樣有點不禮貌……”

“呵呵……”薇拉看著她裝傻的神情,冷笑著回身,向著她抬起手。葉深深已經不矮瞭,可薇拉比她還高瞭半個頭,一陣壓迫感襲來,葉深深下意識地一偏頭想要避開。

略帶冰冷的手指輕輕捏住瞭她的臉頰,葉深深愕然瞪大眼睛看著面前的薇拉。

她微微一笑,那張艷光四射的面容俯下來,貼近葉深深的耳邊低聲說:“別裝傻瞭,葉深深。因為成殊,我們以後會經常見面的,先想好下一次見我時,會受到什麼打擊吧!”

說完,薇拉的手指還惡劣地在她的臉頰上摩挲瞭一下,然後詭秘地笑瞭笑,說:“五官不錯,氣色差瞭點,用Estee Lauder310號唇膏試試,絕對是成殊喜歡的顏色。”

說完,她轉身走瞭出去,那雙長腿在逆光中拉得更長,透出一股霸氣。

葉深深呆呆地抬手揉著自己被掐的地方,第一個想法是——我是不是被這個美女給撩瞭……

再轉念一想,心頓時又沉瞭下去——撩個頭!明明人傢是來示威的!她連顧成殊喜歡的唇色都知道!

喜歡的唇色……這麼私密的事情,她是怎麼和顧成殊探討的?

葉深深氣得手抖瞭許久,然後將薇拉看過的設計圖一股腦兒掃入瞭抽屜中。

一下午心神不定,回傢時葉深深的腳步也有點虛浮。

心情抑鬱,不想帶著難看的臉色回去見顧成殊,所以葉深深去旁邊的街道逛瞭逛。

商場與名品店林立,一街之隔熱鬧非凡。她透過巨幅玻璃朝裡面看,一群中國人正在購物,導遊紅光滿面地催促著所有人趕緊買各種打折的大牌,一看就是那種一周十國遊、白天旅遊拍照晚上集體購物的標準旅行團。

一個中國大嬸抱著十幾件衣服眉開眼笑,恨不得把店裡的東西搬空。葉深深望著她臉上幸福的笑容,不由得站在門口看著他們,想著顧成殊說過的話。

全球去年近半的奢侈品全部都是中國人消費,去年全世界奢侈品增長的70%由中國人貢獻。那麼,為什麼中國人還沒有屬於自己的高定服裝品牌呢?一直由歐洲衡量制定的標準,什麼時候才會接納來自中國的風格,承認國人審美的崛起呢?

想到這裡,她的心裡又湧起一股低沉的情緒——葉深深,你看看薇拉,隻用一眼,你的自信心都快被她徹底擊潰瞭,還有什麼資格去妄想那麼遠大的目標,去幻想東西方的交匯,去引領主流的審美呢?

她正在怔怔想著,忽然有人在旁邊叫她:“葉!”

葉深深回過神,抬頭一看,原來是斯卡圖。

他的手裡拿著一個扁扁的紙盒,遞到她的面前。

葉深深有點詫異,這種形狀的紙盒,一般都是裝圍巾或者絲巾的,可巴斯蒂安工作室最近沒有出絲巾。

葉深深遲疑著,問他:“是什麼?”

斯卡圖指指落地玻璃內的模特,木頭的模特身上,隻裹著一條湖藍色絲巾。他笑嘻嘻地說:“我看你盯著這條絲巾很久瞭,所以買下來送給你。”

葉深深頓時錯愕,立即搖瞭搖頭,說:“不是,其實我隻是……路過偶爾看看。”

“那麼,也請接受我的禮物吧。”他倒是毫不氣餒,還拉起葉深深的手要把絲巾交給她。

葉深深仿佛被燙到一樣,趕緊打開他的手:“不必瞭,我如果需要的話,會讓我男朋友送給我。”

斯卡圖奚落地問:“可你那個男朋友不是靠你養著嗎?上次見面的時候,你說過他就待在傢裡。”

葉深深不覺漲紅瞭臉:“不是這樣的!我男友在傢照顧我,也幫我打理一些事務……”

“別替他掩飾瞭,其實他就是個小白臉,對嗎?”斯卡圖問。

“胡說!”葉深深氣急,脫口而出,“你根本不知道他的能力,更不知道他為瞭我犧牲瞭什麼!”

斯卡圖輕蔑一笑,攤開手聳聳肩:“然而他如今正依附於你,根本不可能給你買禮物。甚至,他隨時會離開,頭也不回。”

葉深深心裡湧起一股冰涼的悲愴與灼熱的怒氣,混合在一起直沖腦門。如果面前是個中國人,她肯定已經捋起袖子和他大吵一架,但法語畢竟不是她的母語,此時又氣得渾身發抖,無數沖到喉嚨的話不知如何說出來,她竟發不出任何聲音。

幸好此時有人搭上瞭她的肩膀,將她護在身邊。

葉深深聞到他身上杉木與安息香的隱約氣息,帶一點電石的奇異香氣,讓她不由得委屈得嗓音都喑啞瞭:“沈暨……”

沈暨朝她點瞭一下頭,又輕蔑地看向斯卡圖:“怎麼瞭,買條絲巾瞭不起?”

斯卡圖當然認識他,不由得有些訥訥地:“特助先生。”

“等我一下。”沈暨丟下一句,轉身進瞭店內,很快刷卡回來,身後跟著兩個手中提著十幾盒絲巾的店員。

“深深想要什麼,自然有的是人送給她。有她的男朋友在,我都難輪到,又何須你操心?”沈暨抬手指指那十幾盒絲巾,“她各式各色的絲巾都有一份瞭,你把你那條帶走吧。”

斯卡圖顏面掃地,又不敢和沈暨爭執,隻能提著自己那條絲巾灰溜溜地轉身離開瞭。

沈暨對店員致謝後,提著十幾個盒子看著葉深深:“走吧,我送你回傢。”

葉深深看著他手中的盒子,瞠目結舌:“真的買瞭……這麼多?”

沈暨丟瞭幾個盒子給她拎著:“廢話!我兩個月的薪水呢,難道丟垃圾桶?”

葉深深有點為難地看著手中的東西:“可……成殊要是問起來,我們為什麼買這麼多呢?”

沈暨皺起眉:“是啊,這倒是個難題……”

“因為,我要研究一下對方的工藝!”

葉深深面帶惶惑的笑容,對顧成殊解釋。

顧成殊靠在門上,打量著葉深深手中的紙盒,神情淡淡的,連眼皮都不眨一下:“第一,這個品牌向來不以工藝見長,更不可能有十幾項工藝值得你研究。”

沈暨硬著頭皮賠笑:“其實吧……是我買的,你知道我有收集癖。不過因為太多瞭不方便帶回去,所以暫時寄存到這邊。”

葉深深立即附和:“我順便也想研究一下工藝。”

顧成殊冷眼看著他們:“第二,沈暨你的收集癖從未泛濫到女式絲巾上。”

沈暨和葉深深頂著顧成殊“坦白從寬”的目光,感覺背後冷汗都要下來瞭。

沈暨隻能無奈招認:“還不是那個斯卡圖,上次在酒吧給深深喝‘失身酒’的那個……”

葉深深莫名其妙:“‘失身酒’?”

“長島冰茶又名‘失身酒’,因為女生一喝就容易醉,對方就可以趁機上手,你不知道嗎?”沈暨問。

葉深深一臉“我當然不知道瞭否則我肯定當場手撕瞭那個渾蛋”的表情。

顧成殊微抬下巴,用眼神打斷瞭兩人的交流,示意他們把話題拉回來。

沈暨硬著頭皮繼續招供:“然後今天他又攔著深深給她送絲巾,我一氣之下就各式都買瞭一款,奚落瞭他……”

葉深深趕緊點頭:“花瞭沈暨兩個月的薪水。”

顧成殊似笑非笑地抱臂:“哦,那麼在你們看來,他以後還會不會心懷不軌?留著這樣的人在同一個辦公室好不好?”

沈暨說:“當然不好瞭。”

葉深深也趕緊表忠心:“我會小心的,肯定不會再讓他有機可乘。”

顧成殊挑挑眉:“好的,看來我們已經達成共識,這樣就好。”

顧成殊轉身進廚房,把自己做好的飯菜端出來。

留下葉深深和沈暨面面相覷,茫然不解。

共識,什麼共識?

第二天一到公司,葉深深頓時就明白瞭顧成殊所謂的共識是什麼。

斯卡圖收拾東西,夾著尾巴離開瞭巴斯蒂安工作室。他抱著箱子走出大門的時候,葉深深站在樓上往下看,而他也正好抬頭看向她的辦公室,兩人視線相交,葉深深尷尬不已,像是被抓瞭現行的幕後黑手一樣,趕緊把百葉窗拉上瞭。

葉深深抱著設計圖去找打版師時,感覺到周圍投來的異樣目光。她隨便一瞥,便能察覺到眾人假裝不在意而移開的目光。葉深深敢肯定,在角落裡,必定躲藏著更多竊竊私語的人。

葉深深當然知道他們是為瞭什麼,也隻能壓下心頭的亂麻,強自鎮定地穿過走廊。

經過阿方索的辦公室時,她感覺到瞭什麼,轉頭一看,卻發現他正在朝她勾手指,示意她過來。

葉深深走到他面前,問:“怎麼瞭?”

阿方索一臉嘲諷:“女王大人,聽說您毫不留情地掃平瞭對您懷有覬覦之心的一介凡人,下手迅速,殺伐決斷,並且隻用瞭一句話的時間?”

葉深深略微思索瞭一下,問:“這麼說,你贊成對同事進行騷擾,即使對方已經有瞭正式交往的戀人?”

阿方索頓時語塞,遲疑瞭片刻才說:“那也……可以有轉圜餘地。”

“不可能有轉圜餘地。”葉深深做瞭個無奈的表情,“誰叫他惹到瞭一個出手迅速、殺伐決斷的人——我不是說自己。”

始作俑者十分淡定地守著湯鍋,一邊觀察著鍋裡的湯,一邊看著手表:“小火燒滾五分鐘後放入火腿片,關火攪拌均勻,略燙三秒鐘後,即可起鍋……”

原本怒氣沖沖趕回傢的葉深深,看到做飯都像在做資產統籌的顧成殊,心頭似乎也有些溫熱的湯煮開瞭,冒著令人舒適又懶散的熱氣。

她有點無力地坐在瞭餐桌邊,揪瞭幾個紅提吃起來。

顧成殊回頭看見她,問:“怎麼瞭,工作出問題瞭?”

葉深深趴在桌上,哀怨地盯著他說:“不,是同事的事情。”

顧成殊低頭看手表:“是嗎?讓我猜猜——斯卡圖的事情?”

葉深深不滿地噘起嘴巴:“對啊,其實你又何必插手呢?沈暨已經幫我把事情解決瞭,我敢保證斯卡圖絕對不會再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瞭。”

顧成殊聽她提到沈暨,隻淡淡應瞭一聲:“哦。”

他這態度激怒瞭葉深深,她挺直瞭脊背進入戰鬥模式:“顧、成、殊!你這樣的做法,蠻橫、粗暴、直截瞭當,會讓我在工作室裡受人非議,以後別人會怎麼看我?”

“怎麼看你?”顧成殊看看時間已到,便倒入火腿片攪拌三秒鐘,關瞭火,“巴斯蒂安先生的關門弟子,青年設計師大賽的冠軍,正在時尚圈崛起的新人設計師,才華出眾,備受矚目,前途無量。就算他們再怎麼羨慕嫉恨不甘,也絕不敢有人冒頭說一個‘不’字,因為你是葉深深,你的實力足以碾壓他們,他們打不過你,就隻能統統閉嘴。”

聽著顧成殊的話,葉深深覺得……確實還挺爽的。可是,可是這麼粗暴的作風,她還是想抗議。

“那努曼先生會怎麼想啊?我是個剛進來的新人,卻因為我的關系而把一個來瞭好幾年的老人給排擠出去瞭,甚至毫無預兆不合規范連一兩天的緩沖期都沒有……”

“別傻瞭,努曼先生早已在考慮讓他走人的問題瞭。”顧成殊一邊盛湯一邊說。

葉深深頓時瞪大瞭眼睛:“你還去找努曼先生瞭?!”

顧成殊:“對,我找努曼先生讓他做瞭一下選擇而已。”

“什麼選擇?”

“他關門弟子的前途和一個在工作室裡無關緊要員工的前途。”顧成殊平靜地說。

葉深深吃驚地張大嘴巴:“無關緊要,那就能隨意處置嗎?”

“這並不是隨意,而是為你考慮。你輾轉經過瞭青鳥、方聖傑工作室來到這邊,怎麼還不知道工作團隊的重要性?”顧成殊將湯端到桌上,端碗的手太過平穩,湯面幾乎沒有一絲波動,“我和努曼先生的看法一致,一個處在上升期的你,我們十分樂意動動手指將你前進路上的小石頭小雜草給清除掉,不然要是被絆倒的話,無論後果是大是小,都會讓你不愉快。”

葉深深脫口而出:“因為我會不愉快,所以你就擅自替我做瞭決定而不過問我的意見,甚至也不告訴我結果?”

顧成殊更是毫不遲疑:“沒有必要在這種小事上浪費溝通成本。”

葉深深看著他雲淡風輕仿佛隻是撣去一粒灰塵的模樣,頓時覺得鬱悶至極。

憑什麼啊,自作主張地決定別人的一切,明明隻是個無足輕重的同事,可就因為“有可能”損害到她,就被毫不留情地清理掉瞭?

口口聲聲在意她的前途,可事實上,一遇到薇拉之後,就早出晚歸,把她這裡當成瞭旅館,也把她直接拋到瞭腦後,連一句解釋都沒有。

明明在同居,可一切終究還是他在掌控,她根本沒有任何自主的能力!

顧成殊看瞭葉深深一眼,仿佛對她的抑鬱悲憤毫無察覺,隻說:“去洗手,我再炒兩個菜就可以開飯瞭。”

太過平淡的語氣,仿佛是一點迸發的火星,葉深深頓時被引爆瞭。她氣得猛然站起身,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

直沖下樓梯,還沒到一樓,結果被窗口的風一吹,葉深深頓時就後悔瞭。

這算什麼破事啊,歸根結底,不就是顧成殊為瞭保護她,所以給她掃平瞭障礙嗎?

生氣的點在哪裡?在哪裡啊葉深深?

雖然顧成殊昨天遇見瞭薇拉,可他並沒有舍棄當前的一切,跟著她走掉啊……

雖然顧成殊那晚沒去接自己,可自己不是好好地被沈暨送回來瞭嘛……

雖然顧成殊粗暴地把斯卡圖給趕走瞭,可那還不是為瞭她好嗎……

她越想越覺得,是自己在無理取鬧。

葉深深你清醒一點啊,你不是應該溫柔體貼,讓顧成殊見識到與薇拉完全不同的魅力,然後從她那裡把他搶回來嗎?

葉深深站在樓梯口,不想向下走,也沒臉往回走,隻能趴在最後一節樓梯扶手上眼巴巴地朝上看,等著顧成殊來追她。

萬萬沒想到,等瞭好一會兒,顧成殊依然毫無響動,連門都沒開。

葉深深側耳傾聽,真的,真的沒有任何聲音。沒有開門聲,沒有腳步聲,更沒有人喊她的名字。

葉深深的懊悔之中,頓時又增添瞭一絲氣憤——有沒有搞錯啊,這是她租的房子啊!憑什麼她跑出來瞭,而顧成殊居然在裡面呢?

葉深深找到瞭“這是我的房子”的完美臺階,準備回傢瞭。

可往上走瞭兩步,她又目瞪口呆瞭——氣昏瞭頭,沒拿包!

一沒鑰匙二沒錢的葉深深站在樓下,躊躇萬分。

上去敲門嗎?五分鐘前才摔門而去,有點丟臉。

再說肚子好餓,顧成殊煮的湯又那麼香……

葉深深無聲地哀鳴著,無措地走到街角,蹲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臉。

葉深深你簡直是神經病啊,明知道他是為你好,為什麼偏要向他抗議?明明聽見斯卡圖詆毀顧成殊的時候,最生氣的人就是你自己……

其實……葉深深在心裡懊惱地想,其實自己隻是因為,無法把握顧成殊,沒有將他留住的底氣,沒有掌控他的辦法,所以才會這麼生氣吧……

是因為自己不敢面對他那個強大的、完美的、魅力迫人的前女友,甚至連自己最引以為傲的設計,都在她面前落瞭下風,所以才會這麼絕望氣憤,遷怒於顧成殊吧……

其實她生氣的,是那個無能為力一直需要依賴顧成殊的自己才對。

葉深深想著想著,虛弱無比地將臉埋在手肘間,喃喃地叫瞭一聲:“顧成殊……”

“嗯,飯做好瞭。”有聲音在她耳邊輕輕響起。

葉深深愣瞭愣,猛然抬頭,看見面前彎腰看她的顧成殊。

他俯身凝視著她,那不動聲色的面容上,有一雙仿佛深深望進她心裡的眼眸。他伸手將她拉起,往樓上走去,聲音依然是那麼平穩和緩:“涼瞭就不好吃瞭,回去吧。”

葉深深一邊跟著他往樓上走,一邊呆呆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顧成殊指瞭指上面。

葉深深抬頭看見上面自己傢的陽臺,天竺葵一球球地開在藍天下。

“我看你很久沒出來,所以先把菜做好,再下來叫你上去吃飯。”顧成殊順其自然得就像葉深深是飯前去散個步一樣。

葉深深低著頭跟著他上樓,心裡又是開心又是悲涼。開心的是,顧成殊原來一直都關註著她;悲涼的是,自己真是哪兒哪兒都不是顧成殊的對手,被他捏得死死的。

所以,她不甘心地討價還價瞭一下:“那……你以後可要記得,幫我的時候,下手也要……也要和我商量一下嘛。”

顧成殊似笑非笑地瞥瞭她一眼,說:“好啊。”

有時候吧,葉深深有點同情艾戈。

艾戈的特別助理沈暨,老是消極怠工不說,即使跟隨他出國的時候,還要忙裡偷閑打電話找她八卦。

“深深,深深,聽說那個斯卡圖被掃地出門瞭?”葉深深幾乎可以看見電話彼端,沈暨眼中放射著綠光的模樣。

葉深深捂著電話走到陽臺上,說:“別說得這麼難聽啊,是他被辭退瞭。”

“真沒想到,成殊的動作會這麼快。”沈暨贊嘆說,“不過這也證明瞭,他對於你的事情那是格外重視。”

葉深深嘆瞭一口氣,靠在欄桿上,說:“我覺得吧,成殊太不近人情瞭,這種性格作風,有時候可真讓人有點受不瞭。”

沈暨深以為然地說:“業界有個現成的形容詞,穿開司米的狼——套在他身上真是再適合不過瞭。”

葉深深忍不住笑瞭出來:“那也沒這麼嚴重吧?”

“這是贊美與欽佩啊,再說,沒有這樣的成殊,你這隻軟綿綿的小白兔怎麼辦?”沈暨笑問。

葉深深立即抗議:“不許用我初中時的外號嘲笑我!啊……一定是宋宋這個渾蛋出賣瞭我,把我當年的糗事都抖摟給你瞭!”

沈暨在那邊笑得開心,葉深深卻聽到手機另外進來電話的聲音。她一看來電,立即對沈暨說:“我先掛啦,宋宋找我呢。”

“宋宋找你能有什麼事啊,還不是八卦。”沈暨說。

“可是如果不接的話,她肯定會譴責我見色忘友的。”葉深深在沈暨的抗議聲中掛瞭電話,然後切換瞭宋宋的電話。

宋宋的聲音有點沉重,踟躕著問:“深深,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葉深深靠在欄桿上,一邊看著下面的車流一邊隨口說:“好消息吧。”

“上次不是說要去醫院檢查嘛,我去查瞭,我沒懷孕。”

葉深深替她松瞭一口氣,然後又開玩笑:“壞消息不會是其實你想懷孕吧?”

宋宋欲言又止,許久,才鄭重地說:“深深,我在電腦上給你發瞭個東西,那個……你先答應我,千萬別激動。”

葉深深愣瞭一下,心裡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一邊往室內走一邊認真地問:“什麼東西?”

宋宋遲疑瞭片刻,卻隻說:“千萬要鎮定,好嗎?”

葉深深幾步走到電腦前,點開正在閃動的宋宋頭像。

其實隻有一張翻拍的診斷單照片而已。

葉深深看瞭一眼內容,頓時全身顫抖起來。

診斷記錄:患者自述肩背疼痛兩天,緣於前日與人爭執被推倒在地,背部磕及臺階。當時即感背部疼痛,尚能忍,但在傢以紅花油按摩等手段自行治療無效,因持續性撕裂樣疼痛而影響日常生活,導致嘔吐失眠,並發現背部紅腫淤血未消,腫脹蔓延至手臂,因此就醫。

體查:胸背部局部組織腫脹,部分皮膚有明顯擦傷痕跡,肌肉組織壓痛,頜下、耳後有淤腫……

而這張病情診斷書上的人名,是葉芝雲,葉深深的母親。

葉深深還沒看完,就怒問:“怎麼回事?誰把我媽推倒瞭?!”

宋宋遲疑瞭片刻,然後說:“深深,其實我懷疑她不是被推倒的……”

葉深深目光盯著“頜下、耳後有淤腫”的字樣,頓時明白瞭,一字一頓地問:“是誰打傷瞭她?”

宋宋艱難地說:“是申啟民。”

葉深深隻覺得一股怒氣直沖自己的腦袋,耳朵嗡嗡作響,連帶著眼前一陣恍惚:“為什麼?”

宋宋被她喑啞恍惚的聲音嚇到,呆瞭呆才說:“上次咱們不是被申啟民那個佈料害得夠嗆嘛,所以現在堅決杜絕他插手我們的原料采購,因為上次用法律施壓所以他消停瞭一陣。結果那傢專賣偽劣佈料的工廠又找上瞭他,說隻要他能讓咱們以後都用他們廠裡的佈料,就願意給他一部分股份。結果他見自己無法下手,就逼迫阿姨給咱們施壓,一定要讓店裡拿他供應的佈料。阿姨不肯,就起瞭爭執,那個申啟民還動手瞭!”

葉深深太陽穴突突跳動,眼前昏黑,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瞭:“我媽為什麼不跟我說?”

“她跟誰也沒說,一個人偷偷去醫院,要不是我去驗孕時剛好遇到瞭她,我還不知道她居然這麼淒慘呢!她還讓我瞞著你,我怎麼可能不管呢?所以暗地裡用手機偷拍瞭她的病歷發給你!”

葉深深緊緊抓住自己的胸口,喘息許久,才一把抓起手機,用顫抖的手開始撥打母親的電話。

電話響瞭許久,才被接起,傳來葉母熟悉的聲音:“深深……”

葉深深劈頭就問:“媽,你現在在哪兒?”

葉母因為她的語氣而愣瞭愣,強自鎮定地說:“我還能在哪兒啊,當然是在傢裡瞭。”

葉深深咬住下唇,深呼吸著:“受那麼重的傷,你還能回傢?”

葉母頓時沉默瞭,許久才結結巴巴地說:“哎呀,宋宋這孩子,我都讓她不要告訴你瞭,她還……”

葉深深追問:“你現在在哪裡?醫院還是傢裡?”

葉母趕緊說:“我在傢裡,你爸他……和我有點爭執,所以我不小心擦破瞭點皮……”

葉深深劈頭戳穿她的謊言:“別騙我瞭,媽!我看到你的病歷瞭,這是擦破點皮的問題嗎?你不要再瞞我瞭,媽,你立即去辦護照,我接你來我身邊!”

葉母嘆瞭口氣,說:“沒這麼嚴重啊,深深,而且你爸也是失手,他已經到醫院來向我道歉瞭,還下跪保證絕對不會再有下次,你爸是真心誠意的,你放心吧。”

葉深深一口氣噎在胸口,聲音顫抖:“媽,有一必有二,他現在都對你動手瞭,你應該立即抽身趕緊離開他啊!”

葉母固執地說:“深深,你爸真不是有意的,我二十多年前就認識他瞭,難道還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放心吧,他下跪保證,還抽瞭自己好幾個嘴巴,我信你爸是真心悔過的!”

葉深深難以控制自己的激憤,忍不住吼瞭出來:“別這樣執迷不悟瞭,媽!事到如今,你還看不出他是什麼樣的人嗎?為瞭錢和他那個兒子,他能昧著良心給我們店裡買偽劣佈料,能動手傢暴把你打成這樣,他還有什麼事情幹不出來!”

母親那邊還在囁嚅著,這邊因為葉深深失控的咆哮,門口經過的人已經對她側目而視,眾人都想探究這個素來安安靜靜不多話的女生,為什麼忽然激動成這樣,又為什麼忽然這樣怒吼。

葉深深看著眾人異樣的目光,又聽著母親在那邊堅決保證隻此一次不會再有下次的聲音,一瞬間隻覺得絕望與悲涼籠罩住瞭自己的全身,無法抑制。

她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直接掛斷瞭電話。

熬忍到下班,葉深深機械地走出巴斯蒂安工作室。

她走到拐角處,在無人的樹下,終於支撐不住,慢慢地蹲瞭下來,抱緊瞭自己的膝蓋。

周圍經過的路人都對她側目而視,不知道這個蹲在街頭的女生究竟為什麼臉色這麼絕望,神情這麼痛苦。

昏黃的夕陽從樹葉間斜照下來,籠罩住葉深深。這溫暖的黃光,讓她想起瞭並不久遠的過去,她和媽媽在窄小老舊的屋子裡,過著拮據生活的日子。

那時,她的媽媽就是在這樣色調溫柔的光線下,給她煮夜宵,看著她坐在擦得幹幹凈凈的舊木桌前一口口吃完。

那時她最大的夢想,就是買一套大房子,她會讓媽媽衣食無憂地過完下半輩子,讓她再也不必操勞,再也不需要為瞭生活奔波。

而如今,她已經可以做到,母親卻不願意給她這個機會。

悲慟攫住瞭葉深深的心臟,被擠壓得幾乎窒息的她,失控地淚流滿面。

她竭力咬著牙,不想讓自己在街上、在人群中崩潰哭喊出來。可是沒有用,她終究還是捂著自己的臉,在街角的樹下哭得歇斯底裡,無法再顧忌任何人的目光。

在這一刻,她所有曾經的努力,似乎都已經毫無意義。

她從自己生活的城市到北京,又從北京到巴黎。她開的網店非常成功,成瞭潮流名店;她穿越瞭半個地球,尋找到瞭自己的夢想與道路;她獲得瞭影響巨大的設計師大賽冠軍;她受到瞭許多品牌的邀約,許多名人的垂青;她在全世界最好的老師手下學習;她在全球設計界嶄露頭角,穎耀炫目;她已經被譽為國內設計界的驕傲……

然而,這一切似乎都沒有瞭意義。

無論她做瞭什麼,無論她飛到瞭多高的地方,可因為最初的期望分崩離析,於是一切全都沒有瞭意義。

就是這麼絕望。

她抱著膝蓋,痛哭失聲,哭得連牙齒都打戰,頭痛得無法自抑。

直到有人抱住她,輕聲問:“深深,怎麼不開心瞭?”

是顧成殊,他遲遲不見她回傢,便出來尋找她。

葉深深睜不開眼睛,隻能茫然摸索著,去握他的手。

顧成殊將她的手包圍在自己的掌中,牽著她走到街角的長椅坐下。夏末的樹垂下濃厚柔軟的枝條,覆蓋住他們的身影,他輕輕抱住她的頭,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漸漸停下哭泣聲。

顧成殊輕拍著她的背,安撫她的抽泣。

他問:“深深,出什麼事瞭?”

葉深深氣息急促,哽咽著,勉強擠出幾個字:“我媽媽……遭遇瞭傢暴,可她……可她還是不願離開那個男人,到我身邊來……”

顧成殊一時也無法回答,久久沉默。

縱然在商場上出類拔萃,才智絕倫,可同樣擁有一個破碎傢庭的他,隻覺得這些事情比任何金融風暴都更難解一萬倍。

他唯有默默地將葉深深抱得更緊瞭一些,就像抱住瞭當年那個剛剛失去母親的自己,默然低頭將臉埋在她的發間。

許久,葉深深才聽到他的聲音,喑啞微澀:“我不知道,深深……父母的選擇,我們做子女的如何能改變?”

葉深深望著他,張張嘴,絕望地無法開口。

顧成殊抬手幫她擦去眼淚,凝望著她,說:“不過我想,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父親既然會傢暴,那麼收斂一段時間之後,必定會故態重萌,到時候雖然你母親會再受點苦,但想必也會大徹大悟,你再努力一點,必定能讓她脫離苦海的。而如果你父親真的不再犯錯,那麼對你母親也有好處,是不是?”

葉深深恍惚地點點頭,喃喃說:“是,但願如此……”

“好瞭,振作一點,並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顧成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站起身,將她拉瞭起來,“你現在需要做的,是讓自己再上升一個階層,爭取以後可以把你母親接過來,讓她在你身邊頤養天年。”

葉深深點點頭,被顧成殊牽著在路上走瞭幾步之後,終究還是忍不住,抬頭看著他。

顧成殊低垂的側面,神情幽微,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傷。

葉深深的心口忽然疼痛起來。

是啊,她的媽媽至少還可以努力爭取,至少她相信自己與母親還有美好的未來,而他的母親,卻已經永遠離開瞭。

她的喉口被泛起的悲傷緊緊扼住,不由自主地,握緊瞭顧成殊的手。

兩人十指交纏,緊緊相握。

她聽到顧成殊輕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別擔心,深深,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幫你,讓你的母親,最終得到幸福安定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