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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芒紀2 斑斕 第二十五章 相擁

比賽從下午兩點開始。

中午十一點,沈暨如約來接葉深深。

本次比賽的會場設在安諾特總部附近的一個酒店中,辟瞭一個並不大的秀場,但請的模特都是專業的。他們可以在酒店裡面吃過午飯之後,去後臺將自己的作品最後打理一遍。

“緊張嗎?”沈暨靠在門上,看著在裡面收拾東西的葉深深。

她點點頭,抬手按在胸口,然後低聲說:“一點點。”

因為,最能讓她安心的人,不在這裡。在她最緊張最無助的時候,他不能給她投以最堅定的目光,不能握住她的手,不能像上次一樣,給她一個吻——哪怕是在額頭上。

沈暨轉頭看向正在裡面的伊蓮娜,口氣淡淡地和她打瞭個招呼:“去上班啦?”

伊蓮娜點點頭,自然地拎起自己的包,然後對葉深深說:“抱歉,我可能無法去現場替你加油瞭,祝你成功哦。”

“謝謝。”葉深深擠出一絲笑容,朝她點頭。

伊蓮娜走過沈暨身邊,側頭朝她微微一笑。

而沈暨則以輕松的口吻說:“安諾特先生讓我替他感謝你。”

伊蓮娜呆瞭呆,然後不自覺地轉頭看向葉深深。

葉深深不解其意,依舊在收拾自己的包,特地帶上瞭充電寶。

伊蓮娜回過頭,朝著沈暨微微一笑:“這是我應該做的。”

沈暨再沒說什麼,目送她裊裊婷婷地下樓。

葉深深一邊拎著包鎖門,一邊問沈暨:“怎麼啦,什麼是她應該做的?”

沈暨跟著她下樓,隨口說:“她把艾戈想要的東西交給瞭他。”

“哦……”葉深深說著,慢慢地走下樓梯。在上車之後,她才若有所思地問:“是我的禮服設計圖嗎?”

沈暨錯愕地回過頭看她,原來她早已知道此事。

“因為,我看見瞭你昨天那樣的神情……而我的設計和成品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所以我想,很可能是艾戈找到瞭可乘之機。”見沈暨眼中肯定的目光,葉深深心中最可怕的預想被說中,她的臉色蒼白,連身體也仿佛支撐不住,無力地靠在椅背上,“我也打電話給顧先生瞭,但是他……他似乎沒有興趣再過問我的事情瞭。”

沈暨看著她,知道自己再不需要說什麼瞭,所有將會發生的一切,她都已經瞭解瞭。

她預想自己將會在比賽中一無所獲,她將無法兌現與艾戈的賭賽而最終被迫離開,而且,她很可能會受到打壓,從此再也無法接觸高端設計,隻能混在底層之中。

所有的一切,都將被毫不留情地剝奪,再沒有其他可能。

沈暨笑瞭笑,目光落在後座的紙箱上,低聲安慰她說:“其實,也並沒什麼大不瞭。我們可以回國內去繼續開我們的網店,現在電子商務發展得這麼快,說不定我們也能有扳倒傳統品牌的一天……”

葉深深沉默良久,用喑啞的聲音回答:“是,專心去開的話,或許能賺很多很多錢,開實體店,成為一個牌子……”

然後呢?永遠隻是一個街牌,和青鳥同等檔次的東西,甚至和她待過的那些服裝工廠一樣,永遠跟著別人創造的流行亦步亦趨,永遠沒有自己能創造的東西,即使賣得再多,依然沒有意義。

隻比被顧成殊撕掉的爆款,多那麼一點點自尊。

顧成殊,想到這個名字,葉深深就像抓住瞭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望著沈暨,喃喃地問:“或許,顧先生不會就此放棄我的。”

沈暨當然明白她的意思。他搖瞭搖頭,輕聲說:“不,我猜想,他可能不會回來瞭。”

“為什麼?因為顧忌艾戈嗎?”

“不,是顧忌我。”他艱難地說,“艾戈誤導瞭他,成殊不會幫助你瞭。”

葉深深望著他,她自己也在奇怪,昨晚自己所有的猜測都成真之時,她心裡居然一片沉沉死寂,並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

“我知道……他已經不接我的電話瞭,連過來看我比賽的打算都沒有。”葉深深低下頭,慢慢地說,“等比賽結束後,我會去倫敦找顧先生。”

她會在他傢門口再等上那麼長時間,或者更長。

她要告訴顧先生,自己的心。

沈暨緊抿雙唇,努力使自己的語氣平靜一點:“不過,情況應該也並不會這麼糟糕,等這次決賽過後,應該就好瞭。”

前方紅燈閃爍,沈暨停瞭下來。他的手按在方向盤上,轉過頭望著她,眼中,全都是深深的幽暗與靜默。他緩緩地說:“別擔心,深深,無論如何,我始終都站在你身後。”

即使在這樣的低落抑鬱之中,葉深深也深刻感覺到瞭他話中的慰藉與安撫。無論比賽的結果如何,無論顧先生會不會背棄她,至少在這個世界上,他會做她的同盟,永不背離。

“謝謝你,沈暨。”葉深深望著面前車水馬龍的街道,因為湧上心頭的萬千感觸,眼中蒙上瞭一層氤氳,但她卻用力地閉上眼睛,不讓自己的脆弱彌漫,“不過,我相信我不會失去顧先生的。”

沈暨靜靜地看著她,沒說話。

綠燈亮起,沈暨帶她駛過十字路口。葉深深的手機忽然響起,急促地打破他們之間的沉默。

葉深深拿出手機看瞭看,發現是伊文,便立即接起來,問:“伊文姐?”

“深深,你見到顧先生瞭嗎?”猝不及防地,她那邊傳來急切的問話。

葉深深呆瞭呆,然後下意識地說:“可我在巴黎呢……”

“他早上出發去巴黎瞭,沒有跟你說嗎?”伊文焦急地問。

“他……過來瞭?”

伊文咬牙切齒,那怨念幾乎可以從電話那頭爬過來:“廢話!我昨天剛趕回歐洲,時差都沒倒過來,結果他凌晨兩點多打電話給我,讓我幫他推掉今天的所有工作,說他必須要來巴黎!”

葉深深低聲說:“可我不知道啊,他好像屏蔽我電話瞭。”

“不可能吧!我問他的巴黎行程,他說,要替你做最後一件事。”伊文反問,“你覺得他既然能在凌晨兩點下瞭決心,還能繼續把你關在小黑屋中嗎?”

葉深深覺得心口湧過也不知是歡喜還是難過的血潮,這感覺讓她有點暈眩,握著手機竟不知如何說才好。

伊文那邊又問:“不說這個瞭,你還沒見到顧先生?”

“是啊,他沒有聯系我。”

“我的天啊,急死我瞭!我也聯系不上他,電話一直沒人接。算算時間,他現在應該在海底隧道中——你還不知道吧?隧道出事瞭!”

葉深深的心猛地一跳,問:“出什麼事瞭?”

“被壓制瞭這麼久,難民潮終於趕在今天沖擊英法隧道瞭,你居然不知道?”伊文都快瘋瞭,“連環車禍!如今正在統計死者數量呢!”

葉深深的心猛地一跳,隨即便仿佛停止瞭跳動。

她的眼前,忽然有幻影一閃而過。那是她在乘坐歐洲之星時,看見的那個難民。他血肉模糊地掛在卡車上,然後,一松手便掉瞭下去,從此,可能再也不存在於這個世界。

伊文的聲音太響,在車內的沈暨聽到瞭隻字片語,便立即打開瞭電臺。

果然,連環車禍正在報道中。因為兩國政府在商議遣返難民的事情,所以難民營中數百名難民選在今日集體沖擊英法隧道,有人剪開瞭防護網,有人爬上瞭隧道口上方,有人攀爬並翻越橋梁護欄,爭先恐後地爬車、跳車前往英國。在一片混亂之中,海底隧道車輛為瞭避讓難民,發生瞭連環追尾事故。如今幾百輛車堵在隧道之中,許多人報警稱有受傷者,甚至還有人可能有生命危險,但因為救援車輛無法進入,所以目前一切情況尚未清晰,隻能等待搜救工作的開展。

葉深深臉色慘白,立即給顧成殊打電話。

電話通瞭,他果然將她從屏蔽中拖出來瞭。

但是沒有人接,和伊文的情況一樣,無人接聽的鈴聲一遍遍響起,機械得讓人無法忍受。

電臺裡還在繼續播報,目前搜救人員已經進入車輛密集區,第一名傷者已經上瞭擔架,正在運送出來。現場有更多傷者急需救助,請車輛不要再進入該區,盡量避免影響救助工作……

就在電臺現場播報的嘈雜聲中,葉深深耳邊那機械的響鈴音忽然停止,電話接通瞭。

那邊傳來的,是隱約的,但確實與電臺一模一樣的吵鬧喧嘩聲,但沒有顧成殊的聲音。

葉深深急切地叫出來:“顧先生!你在哪裡?”

沈暨關瞭電臺,將車子靠邊停下,轉頭靜聽她這邊的動靜。

然而那邊隻有嘈雜的聲音,甚至那聲音是扭曲的,不像是正常的聲音,令人覺得詭異而毛骨悚然。然而,就像是隔瞭很遠很遠的地方,顧成殊的聲音終於微弱地傳瞭過來:“深深——”

他這一聲呼喚,非常遠,像是竭盡瞭全力才發出的,甚至有些沙啞與凝滯。但在後面的喧鬧背景中,卻讓葉深深一下子分辨瞭出來,那高懸在喉口的心重重跳動,她的眼淚差點湧出來:“顧先生,是我,你那邊……還好嗎?”

然而,咚的一聲輕響之後,一切又歸於遙遠的雜亂聲響,顧成殊的聲音再也沒有出現。

葉深深徒勞地抓著手機,一聲一聲不肯放棄地叫著“顧先生”,然而再也沒有任何的回應。

她不肯關掉手機,隻惶急地抬頭看沈暨。

沈暨抬手揉瞭揉她的頭發,他的手也在微微顫抖,但還是勉強開口說:“放心,應該沒事的。”

說著,他火速拐瞭一個彎,開車向著海底隧道那邊直沖而去。

葉深深握著手機,為瞭更清楚地聽到那邊的動靜,她開瞭外放,緊緊地攥著它,隔幾秒鐘叫一聲“顧先生”,然而始終是絕望的,那邊再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在海底隧道入口外三公裡處,他們的車子被攔瞭下來。交警告訴他們,入口已經封閉,裡面所有的車都在艱難撤離中,不可能再放車子進去瞭。

“可我們有朋友在裡面出事瞭,可以允許我們開到入口處,進去尋找他嗎?”沈暨問。

“對不起,很多人的朋友都被困在裡面,而且為瞭你的朋友好,你不可以進去堵塞入口,阻礙運送傷員的工作。”

沈暨咬牙握緊瞭方向盤,看看時間,隻能無奈轉頭看葉深深,說:“比賽快要開始瞭,我們得趕緊到達現場。”

時間已經快到下午一點,即使現在立即回去,也需要一路狂奔才能趕上。

葉深深扭頭看著後座盛放禮服的箱子,再看看前方的道路。被封住的道路盡頭,是依然堵在那裡的車輛長龍,在浮著一層灰霧的天空下,漫長得令人絕望。

葉深深的手,依然緊握著手機。長時間地維持這個動作,又抓得太緊,她的手有點痙攣,但她依然舍不得松開哪怕一點點。

她的胸口急劇起伏,眼中的神情又是絕望,又是悲慟。

她的未來,她的人生。

她展翅高飛的夢想,她無法舍棄的榮耀。

還有,對她說出,承諾的有效期是一輩子的,顧先生。

像是被巨大的利刃貫穿胸口,她的目光盯著前方天邊處,茫然而絕望地,對著手機又喃喃地喚瞭一聲:“顧先生……”

靜默之中,兩三秒之後,電話斷瞭。

隻剩下急促回響的忙音,不停地響起,機械冰冷,卻在這一刻,比任何東西都更為可怕。

葉深深終於再也忍耐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她緊握住手機,抬頭看著沈暨,說:“我得去找顧先生。”

她推開車門,就要從車上跳下去。

沈暨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抓得那麼緊,那裡面,盡是絕望的力度。

他說:“深深,我們說好的夢想呢?”

葉深深回頭看他,滿是眼淚的面容上,卻沒有一絲猶疑。

她哽咽地,用力擠出喉口的話,說:“可是沈暨,我們的夢想並不隻有這一條路,而顧先生……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

“你去瞭又做不瞭什麼!可你如果不去比賽,你所有的前途、未來、夢想就全都沒有瞭!”沈暨固執地緊握著她的手,低低地說,“你不知道我為你這場比賽,付出瞭什麼,但請你不要將我的心意這樣踐踏掉……”

葉深深的目光,順著他緊握自己的手,一點一點地上移,望著他的面容。

而他黯淡地苦笑著,輕聲說:“我和艾戈做瞭交易,我會重新回去做他的助理,換來他不對這次比賽結果動手腳的承諾。”

葉深深暈眩地透過眼前的淚光看著他,顫聲叫他:“沈暨……”

“走吧,去參加比賽吧。”沈暨拉著她,幾乎哀求般地看著她,“這邊現場這麼混亂,你根本無能為力的,甚至可能在騷亂中受傷。而且我想,成殊肯定也不會願意看到,你放棄瞭這場足以決定未來的比賽。”

葉深深低垂著頭,因為惶惑而凌亂的頭發,被她的淚水與薄汗粘在臉頰上,讓她看起來狼狽至極。

然而,她抬起頭,蒙著淚水的目光,卻是如此堅定而又平靜。

她說:“對,我知道他不會願意……但這回,我不聽他的。”

沈暨悲切地望著她,一動不動。而她從他的手中,慢慢地抽回瞭自己的手,準備下車。

她聽到沈暨用呢喃般模糊的聲音說:“深深,你真的這麼喜歡成殊?”

葉深深的手抵在車門上,遲疑瞭兩秒,然後輕輕地說:“不,我愛他。”

愛著那一路來風雨兼程,並肩攜行,永遠遙遙在望的那條身影。

她這決絕的語調與姿態,讓沈暨笑瞭出來,那笑聲略帶顫抖,就像是努力從胸口擠壓出來的一樣。

“放心去吧,深深,其他事情,我幫你搞定。”

混亂的車流,喧囂的人群,雜亂的場面。

葉深深沿著排成長龍的車子,一直往前方跑去。

為瞭最終的比賽,她穿的是七厘米高跟鞋,在鞋跟卡進瞭排水溝之後,她毫不猶豫便放棄瞭它,光腳踩上瞭道路,忍著腳下的硌痛,向前方奔去。

仿佛無窮無盡的車流,仿佛望不到邊的人群。

她徒勞地,卻依然竭力地向前跑去。

在紛紛向外撤退的人群中,隻有她一個人是向裡面走的。她在逆行的途中,雙手緊握著手機,不停地撥打著那個號碼。

關機,關機,一直在關機。

但是,或許又開瞭呢?

她明知道不可能,卻還存著這絕望的妄想,在向著隧道口走去時,一直這樣固執地想著。

一具擔架正從隧道口被抬出來,上面的人渾身是血,奄奄一息。

旁邊的人看著這情景,全都露出心驚肉跳的表情。

葉深深卻顧不上害怕瞭,抓住一個從裡面出來的女孩子問:“請問,裡面還有人嗎?”

女孩點頭:“還有很多,有重傷的,也有已經沒有意識的,天啊!太可怕瞭……”

她放開瞭那個女孩,堵塞瞭胸口的緊張與擔憂讓她全身冷汗都冒瞭出來,原本痛累不堪的腳又註滿瞭力量,她迅速往裡面擠去,進入隧道。

幽深的隧道內,無數的人正撤出來。長達五十公裡的隧道,中間的人就算走出來也需要好久,鬧哄哄的聲音在裡面回蕩,形成一種奇異的扭曲效果,與她在手機中聽到的一模一樣。

葉深深又撥打瞭一遍顧成殊的電話,依然還是關機。

她抬頭,四下看著從隧道出來的那些人。他們有的捂著臉上的傷口,有的一瘸一拐,更有哇哇哭鬧的孩子,還有失魂落魄的老人。

正在此時,腳下傳來一陣尖銳的劇痛。她低頭一看,有輛載滿貨的大客車停在自己身邊,車上被震碎的玻璃撒瞭一地。而她光著的腳正踩在碎玻璃碴兒之上,無數銳利的玻璃已經刺入瞭她的腳底。

她這才感覺到歇斯底裡的痛。疼痛讓她重心不穩地靠在身旁的車上,手拼命地按著車頂,才讓自己的身體站直,不至於倒下。

她踮著腳尖,想要找一個可以倚靠的地方,可身旁全都是車子,來往的人流在擁擠中完全不顧她的困境,將無法站立的她擠得東倒西歪。

就在她拼命扒著身後的車子要站穩時,後面一個肥胖的男人從她的身邊粗暴地擠過,將她狠狠撞向瞭地面。

葉深深一聲短促驚呼,在混亂中身不由己地倒向地面。

眼看她的臉就要重重砸在地面之時,有一隻手忽然從後面伸過來,將她緊緊拉住,然後,另一隻手伸向她的膝彎,她隻覺得整個身體一輕,已經被橫抱瞭起來。

她看見抱住自己的那個人的面容,在幽暗的隧道之中,蒼白而強烈的燈光照得他面容輪廓更加明晰立體,那雙幽深的眼睛從濃長的睫毛下一眨不眨地望著她,那裡面盡是她不曾見過的遲疑與錯愕,讓她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個人在面對自己的時候,也會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顧先生……”她輕輕地,幾乎是囈語般地輕聲叫他。

他的頭發亂瞭,領帶歪瞭,外套甚至還有點扯破的地方,但他的懷抱還是那麼穩定,他沒有受傷,也沒有出事,真好。

就像第一次見面時一樣,他把她抱在懷中,即使在那麼狼狽慌亂的情況下,他的懷抱依舊那麼穩當,仿佛可以遮蔽所有風雨。

而他低頭望著懷裡的她,低聲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我聽伊文姐說,你在隧道這邊出事瞭,然後我打電話給你又不接,所以我就……”

“我的電話掉在車座夾縫裡瞭,車門又被撞壞打不開,手指觸到瞭一點點,接通瞭,但拿不回來。”他凝望著她,抱著她的雙手收緊,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深深……我那時,聽到你的聲音瞭。”

葉深深竭力想對他笑一笑,但最終出現在臉頰上的卻是溫熱的淚。她輕輕抓著他的衣袖,輕聲說:“後來你就再也沒說話瞭,我好擔心。”

“嗯,因為我聽到你的聲音後,急切地想要將它拿出來,結果,卻反而滑落到瞭更深的地方。所以我放棄瞭它,開始往外走瞭。我想,我要去找你。”

而葉深深捧著那接通的電話,一直守候到它沒電為止。

他的聲音近在咫尺,真真切切,再不是電話那頭傳來的虛幻聲音,更不是以往那冰涼的嗓音。

葉深深沉浸在他那不由自主泄露出的溫柔眷戀之中,呢喃般地重復他的話:“是,我也要來找你。”

“為什麼呢?”他靜靜望著她問。

為什麼?

四目相望,那中間許許多多無法說出的話,都在葉深深的喉嚨之中。

因為你是與我彼此承諾過一輩子的人,因為你是我走到現在的支撐,因為沒有你的話,我不知道以後的路怎麼走下去。

然而,最終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沒有意義,葉深深閉上眼睛,隻低低地說:“因為我們說好要並肩前進的,一輩子。”

她聽到他輕輕的笑聲,仿佛怕她看見自己的笑,他低頭將自己的臉埋在瞭她的發間,但那愉快的笑卻攪起瞭輕微的氣旋,在她的耳邊撩起幾縷發絲,在她的臉頰上輕微地觸碰,令她心口激蕩出無可遏制的波動。

他將她放在旁邊一輛車子的前蓋上,捧起她的腳檢查瞭一下腳底板。

葉深深頓時臉紅瞭,因為現在她的腳好臟,全都是泥巴,還被幾塊玻璃紮著,真是一塌糊塗,慘不忍睹。

“別動,我先幫你把玻璃弄掉。”顧成殊卻一點都沒有嫌棄的樣子,捧著她的腳,俯頭極其小心地將那幾塊玻璃輕輕拔出來。

幸好葉深深沒有走到玻璃密集處,而且刺進去之後也沒再踩在地上,所以都隻紮在表皮而已,流的血也已經停止。

他脫掉自己的西裝外套,用那柔軟的薄羊毛料子輕輕擦拭她的雙足,問:“還有玻璃在裡面嗎?”

葉深深搖搖頭,說:“沒有瞭。”隻是傷口還有點疼。

“那我們走吧。”他望著她微蹙眉尖的樣子,丟掉外套後再度抱起她,“現在是下午兩點半,你的比賽估計已經開始瞭。”

她才如夢初醒,點瞭點頭,悵然若失地說:“是啊,我失去比賽資格瞭。”

他卻問:“沈暨沒有陪你來嗎?”

葉深深點點頭:“有,但他可能對我放棄比賽而來找你有點失望,就先走瞭。”

顧成殊低低地“嗯”瞭一聲,並沒說什麼。葉深深看著他暗沉的目光,立即抓住他的手,說:“沈暨和我,是決定一起實現夢想的好友,一起對抗艾戈的戰友,所以艾戈拼命在我們面前分化你!”

顧成殊聽她一下子說中自己的心事,略有點不自然地別開瞭臉:“我知道。”

葉深深揪住他的衣袖,在心裡暗暗地想,哪兒知道啊,顧先生你這麼冷靜淡定、睿智從容的人,為什麼會中計啊!

不過,這是不是也說明,她在他心中,是屬於非常特殊的那種,所以他才會這樣失常呢?

葉深深有點開心又有點羞愧自己這種自得的想法,不自覺地將自己微紅的臉埋在瞭顧成殊的胸前。

顧成殊卻完全不知道葉深深心裡從怨念、疑惑到喜悅、驕傲、羞怯走瞭那麼大一圈瞭,他抱著她一邊往外走,一邊低聲問:“你知道沈暨為瞭你,重新回到艾戈身邊做助理瞭嗎?”

“嗯……我知道。”葉深深低低地說。

“那麼,他應該會回去幫你處理這件事的,至少,能為你拖延時間。”顧成殊毫不懷疑地說。

葉深深頓時睜大眼睛:“真的嗎?”

“猜的。”

她頓時無語,隻能輕輕將自己的頭靠在他的臂彎上。

前路很長,但他的懷抱很穩,對得起他常年自制的鍛煉。

他抱著她走在被蒼白燈光照亮的隧道中。周圍全都是哄鬧喧嘩,但他們兩人卻在這樣忙亂的時刻,四目相對,不覺忘卻周圍的混亂。

葉深深得理不饒人,問:“顧先生昨晚不是對我說,不會來巴黎看我的嗎?”

顧成殊略有些狼狽,聲音也有些不自然:“我做瞭個夢,後來失眠瞭……”

葉深深心想,失眠瞭和來巴黎有什麼關系呢?

“我想瞭很久你在電話中說的那些話,一直睡不著。我覺得,我可能是被艾戈算計瞭。”他說著,垂眼看著懷中的她,輕聲說,“就算不是被算計,我至少也不應該處於劣勢。”

葉深深眨眨眼看著他,假裝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而顧成殊則將抱著她的手收緊瞭一些,讓她貼近自己的胸膛。

他沒有說出自己夤夜不眠,輾轉反側想過的那些事情,也沒有說出自己一想到以後不能與她再在一起時,心裡的那些絕望與痛苦。

那時他賭氣地想,雖然她與沈暨有那麼多的親密過往,可他又不是沒有。至少,他有那個平安夜與她通宵共守的記憶;他有電梯口那一個吻落在她的額上;他還有她守候瞭半夜送來的珍珠和那一句“生日快樂”。

還有,她對他說出“一輩子”的時候,那堅定而明亮的笑容。

隧道出口已經在他們面前,暮春的日光從外面熾烈地投入,照到他們身上時,讓葉深深不由自主地微瞇瞭一下眼。

丟棄瞭外套之後的顧成殊,襯衫袖子上閃爍的一點黑珍珠的奇妙暈彩,讓她的唇角微微揚起,心中充滿愉快的心情。

她說:“顧先生,袖扣很好看。”

顧成殊的目光落在她的鎖骨上,看見瞭那顆落在她脖頸上的珍珠。

他說:“項鏈也不錯。”

她開心地拈住那顆珍珠,在唇邊輕輕碰瞭一下,說:“本來我在想,送它給我的人不肯來的話,或許它能給我勇氣,陪我安心度過最難熬最忐忑的比賽,又或許,它能代替那個人,看見我幸福的那一刻。”

她含笑仰起頭,在他的懷中望著他,問:“你呢?”

“我是被迫無奈。”他低頭望著懷中的她,聲音喑啞而艱澀,“這對袖扣的主人對我下瞭咒語,讓我心力交瘁,整晚整晚地睡不著。我曾經發狠把她的號碼屏蔽,也曾經發誓永遠不再理會她的事情。可昨天我半夜驚醒,終於認命地承認,我沒辦法對抗她,就像我沒辦法抗拒命運將我們的人生緊緊編織在一起。”

葉深深默然偎依在他的懷中,聽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如此急促。

“本來我想,這是最後一次瞭。我過來找艾戈,就是準備不管用什麼辦法,都要讓她的人生順利踏上輝煌的起點。”他的語調有點不穩定,可他沒辦法抑制,誰叫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跟著懷中的她一起紊亂瞭呢?“可如今,知道瞭她也喜歡我,所以無論如何,我得把她搶過來,不管對手是誰,不管別人心裡怎麼想的,不管道德不道德,既然曾經抱在我懷裡,我就絕對不能放下。”

葉深深默然無聲。她將自己的臉貼在他的胸口,這樣,她那些未曾落下的淚,會立即被他柔軟的衣料全部吸走,這世上除瞭他,誰也不會察覺到,她的軟弱與幸福。

前方是交通封鎖線,他抱著她走過瞭最後一段路。

暮春的路旁有些荒蕪,雜亂而細小的花開在草叢之中,遠處午後的流雲低得幾乎觸手可及。

無數的車輛在等待,無數的人站在外面翹首守候。

許多人相擁在一起,慶祝親友平安歸來。激動的淚水與驚惶的笑容上演在他們的周圍,有人在等待,有人在期盼,有人在牽掛,有人在相擁。

在這般混亂而溫馨的場面,嘈雜而幸福的氛圍中,顧成殊將懷中的葉深深托高瞭一點,低下頭,親吻在她的唇上。

周圍人聲鼎沸,他們淹沒在人群之中,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往,也沒有人知道她一路走來,從擺地攤到開網店,磕磕絆絆地經歷過多少艱難險阻,才終於以流血的雙足走到這裡,與他相映生輝,珍惜地交換這一個吻。

這世間無數的生離死別,悲歡離合,成全她與他並肩而立,準備好以一輩子的力量去高飛天際。

即使前方迎接她的,是無法想象的風雨雷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