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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芒紀1 微光 第十九章 白銀灰與鐵石灰

葉深深回到傢,發現母親還在亮燈等著她。

她十分愧疚。好像媽媽永遠都是日復一日地在等她回傢,而她永遠都是晚歸。擺地攤的時候是,現在也是。

“媽媽,我吃過瞭。”她一邊脫鞋子一邊說。

葉母給她拿拖鞋,看著她身上的衣服,詫異地問:“怎麼穿著這件衣服回來瞭?這不是上次你做的嗎?”

“是啊……後來找到瞭。今天衣服被雨淋濕瞭,我就換瞭這件。”葉深深說著,羞愧又心虛,不敢看她,隻低頭往裡走。

媽媽也沒多問,她自己也是心事重重。

葉深深打開客廳的櫃子,夜太深瞭,她得準備打地鋪。

“媽媽,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北京嗎?”

葉母遲疑著,點點頭:“等你在那邊穩定瞭再說吧。媽媽看這邊能不能找個事情做做。”

“那也好。”葉深深也不再勸她。畢竟,她如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以後的前途怎麼樣,如果在方聖傑工作室表現不好,直接被趕出來也不是不可能。到時候自己一個人面臨困境,總比牽連媽媽要好。

“那你就和宋宋一起打理我們的網店吧,現在店裡每周都要上新一兩件衣服,銷量也挺好的。現在那邊雖然有顧成殊找來的人在,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幫我們看著些。”

葉母猶豫瞭下,點點頭說:“好,那我經常去看看。不過網店我是不太懂,有什麼事情,我和你多說說,你拿主意。”

葉深深不由得笑瞭:“為什麼我現在感覺自己是一傢之主瞭。”

“誰叫我們無依無靠呢,媽現在也老瞭,隻能靠你瞭。”葉母說著,幫她把鋪好的褥子又掖瞭掖,神情黯淡,“如果當初你爸沒有離開的話,我想我們母女兩人,可能會生活得順遂很多……”

“別提那個人!要是有瞭他,我們的生活才艱難呢!”葉深深打斷母親的話,毫不留情地說,“媽媽,我們現在的日子就很好,不需要再想什麼瞭!”

“好吧……深深你說得對,我們現在也挺好的。”媽媽轉身給她收拾東西,又問,“你那邊房子租好瞭嗎?”

“伊文姐正在幫我找房子,沒問題的。”

“嗯。你可要記得謝謝顧先生,這段時間以來,他好像幫你很多。”

葉深深靠在枕頭上,應瞭一聲,然後將頭靠在手肘上,下意識地說:“顧先生啊……”

雖然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麼幫自己,可畢竟,他帶著她走到瞭方聖傑工作室。

他對她說,你就當我是個天使好瞭。

她不是不感激顧成殊的,可心底裡,她還是覺得沈暨才是天使。顧成殊——好吧,也許叫他惡魔有點兒委屈他,但無論如何,她還是得防備著點兒。

畢竟,這可是一個劣跡斑斑的男人。

葉深深煩惱地嘆瞭口氣,用被子蓋住自己的臉。

無所謂瞭,管他是怎麼樣的人呢。反正,早在一開始與他合作的時候,她就已經下定決心瞭,自己是絕對不會對他敞開心扉的,絕對絕對不會。

不然,她肯定也會和鬱霏以及路微一樣,死得很難看。

“總之……我會好好替你賺錢的,顧先生。其他的,我們就別有交集瞭吧。”

因為回傢處理瞭一些事情,所以葉深深去方聖傑工作室報道時比其他人都要遲瞭幾天。

方聖傑工作室是位於五環的一棟稍顯老舊的四層樓,從大門進入,過道上懸掛著幾幅設計圖,在銅質相框之內,被燈光照亮。

葉深深被設計圖吸引,不由自主站在前面看瞭一會兒。

後面有人一拍她的肩:“深深,你過來啦?”

她嚇瞭一跳,轉頭一看,染得一頭金發金眉毛的熊萌正站在她身後,笑得嘴巴咧到耳後:“我們早幾天就來瞭,就你回傢處理瞭事情,現在才到。”

葉深深有點兒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熊萌看著她身後的那幅設計圖,說:“很棒是不是?這幾幅是方老師在麥昆自殺身亡之後,作為MCQ設計組成員而拿出的第一組衣服。沙漏輪廓的剪裁、緊身褲與戲劇性的圖案、誇張的花朵,延續瞭MCQ的風格,成功地穩定住瞭當時混亂的局面,使得這個品牌在設計師死後依然煥發出光彩,而沒有像其他牌子一樣荒蕪廢棄。”

葉深深又回頭去看那幾幅設計圖,點頭說:“真的很棒。”

“是啊,希望我也能有這樣的天分。”他說著,看見一個男生低頭拎著東西從身邊經過,便抬起手和她打招呼,“拜拜,有機會再見面!”

那男生有氣無力地翻熊萌一個白眼,推門出去瞭。

熊萌指指他的背影,說:“看到瞭嗎?上次通過評審進入工作室的10個人之一,這才幾天,犯瞭個錯誤,收拾東西走瞭。”

葉深深愕然:“不是說有半年到一年的考核期嗎?”

“不,是能堅持半年到一年,最終留下來的人才有考核的資格——如果在那之前沒有被全部趕走的話。”熊萌豎起三根手指頭,“按照我的想法,目前能最終戰到最後的,隻有三個人。”

第一根手指:“你,有才華,有背景,是我們最大的強敵。”

第二根手指:“我,有才華,沒背景,需要努力。”

第三根手指:“路微,有國際大賽的加成,才華嘛……有幾張設計很不錯,和你的風格有點兒像,但是其他的好像都不算太完美。而且她的背景也不弱,國內服裝前10的青鳥集團大小姐。”

葉深深有點局促:“我……我哪有背景……”

“別開玩笑瞭,你還沒背景?大傢都說你第一輪區域評審的時候,大大咧咧交瞭一件0分的樣衣,壓根兒不在乎評審組。就這樣你還能空降最後審查,還有沈暨親自保駕護航,誰敢把你刷下去?”

葉深深覺得這些說法好像對,又好像不對,但又不知道怎麼反駁,隻好說:“其實我隻是個普通人,過幾天你們就知道瞭。”

“好吧。”熊萌揉揉鼻子,說,“不打擾你瞭,你剛過來是不是要去見方老師?二樓就是。”

葉深深謝瞭他,趕緊往樓上走。

狹窄的樓梯上一個女孩子正抱著箱子往下走,兩人在樓梯上擦過,女孩子手中的箱子被她撞到,眼看著掉瞭下去。

葉深深趕緊抬手一撈,堪堪抓住瞭紙箱子上的蓋子,誰知硬紙板被她用力一扯就破瞭,紙箱子翻覆在樓梯上,裡面的衣服頓時散瞭出來。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那女孩子來不及看她一眼,嚇得趕緊拼命撿衣服,“我得在半小時內把它送到演出後臺!你知道這是誰的嗎?”

“對不起對不起……”她趕緊蹲在樓梯上幫她撿衣服,疊好放回箱子內。

一雙腳停在她面前,紅色的涼鞋帶繞過雪白的腳背,形成一個雙菱形的結,十分漂亮。

她聽到一個熟悉的嘲弄聲音傳來:“葉深深,讓開點兒,你擋到我瞭。”

她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路微,默然往旁邊挪瞭一點。

路微直接就從她面前跨過去上樓瞭,而那個正在打包箱子的女孩子聽到她的名字,愕然頓瞭頓,抬頭看瞭葉深深一眼,問:“你……你來瞭?”

葉深深看見瞭她眼中厭棄與擔憂的目光,遲疑著點瞭點頭。

那女孩什麼也沒說,立即抱起衣服,噔噔噔就下樓去瞭,仿佛她是瘟疫般避之唯恐不及。

方聖傑對於她的到來反應平淡,隻叫瞭一個30來歲的女子,說:“葉深深剛來這邊,對工作室情況不熟悉,你先帶帶她吧。”

她看瞭葉深深一眼,把臉轉向一邊,說:“我已經帶熊萌和魏華瞭,帶不瞭三個。”

“那就把你其他的事情都交給他們三個做就好瞭,我允許你偷懶。”方聖傑不容置疑地說著,又向葉深深說,“她是工作室的老人,陳連依,以後你跟著她就行。”

“陳姐。”葉深深趕緊向她點頭致意。

陳連依翻瞭個白眼,轉身向外:“跟我來吧。”

最終,一個上午葉深深都幹坐在角落裡,無所事事。

她看著面前忙忙碌碌的人轉來轉去。拖著滾輪衣架的人在大廳中快步滑過;抱著衣服的人跑上跑下;舉著一堆配飾在衣上比較的人來來去去……

唯有她一個人坐在角落,無人理會。

等到飯點時,幾個女孩子都有自己固定的夥伴,忙完瞭事情都離開瞭。葉深深有點兒不安地左看右看,還在想著怎麼辦,陳連依剛好回來瞭。看見葉深深還坐在位置上,她也沒有註意,隻拉開抽屜取出盒飯,說:“我每天自己帶飯的,你自己去吃吧,外面幾條街上吃飯的地方很多的。”

“好的。”葉深深乖乖地站瞭起來,陳連依已經端著盒飯去茶點室熱飯去瞭。

葉深深默然拿起自己的包,走過茶點室時,聽到陳連依正在嘆氣,說:“那個葉深深,居然也是我帶。”

早上被她撞到箱子衣服丟瞭一地的女孩子喪氣地說:“那我是不是沒希望瞭?”

“其實魏華你做得很好,我覺得能留三個人的話,你應該是有希望的——當然,在葉深深過來之前。”陳連依頓瞭頓,又說,“她是顧成殊舉薦來的,你也知道如今工作室要壯大,方老師確實要給顧成殊面子。所以兩三個名額她自然霸占瞭一個,就等於你們八九個人隻能爭搶兩個,甚至一個名額。”

“真討厭……”魏華喃喃說。

“誰不討厭她?不說其他9個人,就算我們這些員工,看到這麼一個惹不起的新人擠進來,簡直是惡心死瞭。”陳連依說著,又嘆瞭口氣拍拍魏華的肩,說,“加油吧,我會幫你的。”

葉深深走出方聖傑工作室,一個人茫然站在門口望著外面的街道發呆。

天氣不太好,陰沉沉的,滿街都是面目模糊的人。

她遲疑瞭一會兒,隨便向右拐,去尋找吃飯的地方。

“深深。”有個溫柔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那聲音天生帶著唇角弧度微翹的笑意。

她回頭看,果然是沈暨。他向她走來,面帶著燦爛微笑,連此時滿天陰翳也擋不住那種明亮的感覺:“第一天實習,感覺怎麼樣?”

“還……不錯。”她硬著頭皮說。

沈暨是個無比細心的人,他自然察覺到瞭她的沮喪,但他什麼也不說,隻問:“累瞭一上午,餓瞭嗎?請你吃飯吧。”

沈暨對她的喜好十分清楚,妥帖地點好菜,在等待上菜的時候,他才開口問:“見到聖傑瞭嗎?同事對你怎麼樣?”

“見到瞭,挺好的。”她捏著筷子說。

“好才怪呢。”沈暨給她倒茶,漫不經心地說,“我要是同事,肯定會排斥你。像你這樣又有才華又有背景的人,簡直是碾壓式的成功,他們一點希望都沒有。”

“哪有……”沮喪的葉深深不由得笑瞭出來,“大傢都很有才華,而且……我哪有背景啊。”

“你是沒有,但是人人都以為你有啊。”沈暨攤開雙手,“誰叫顧成殊站在你身後。”

葉深深默默地發瞭一會兒呆,然後問:“那我可怎麼辦呢?”

“兩個辦法。”沈暨毫不猶豫地說,“逃跑,或者奮戰。”

葉深深睜大眼看著他,而他清晰緩慢地說:“逃跑,多安逸啊,回去繼續開你的網店,每個月現在的流水也不少,賺到錢後買個房子存點錢,或者幹脆讓顧成殊幫你建一個小工作室,接點兒廠牌設計的活兒幹幹,和你媽媽過上好日子,肯定很幸福。

“而奮戰呢,則艱難多瞭。你不但要努力融入這個自己完全不熟悉的世界,還要展現自己的能力,讓所有人對你心服口服。而且,進入工作室還不是你的終點,隻是你的起點。接下來你還要繼續奮鬥,無休無止地面對挑戰,走上一條自己從未想過的道路——簡直是賠上一生自討苦吃。”

他明亮的目光望著她,輕聲問:“深深,你選哪一種呢?”

葉深深沉默地握著手中的茶杯,仿佛要將他所說的兩種可能性都仔細咀嚼過。

許久,她才說:“沈暨,你知道嗎,在我擺地攤的時候,賣的是自己設計的T恤,孔雀和宋宋賣的是進價一兩塊的耳釘和廉價滌綸T恤。我費盡心血去設計、加工,一天隻能出二三十件,一件也就賺個十幾二十塊。而她們隻要中轉一下,就能賺到比我多很多的錢。那時候,她們心疼我,勸我像她們一樣,而我也曾經羨慕過她們,想要和她們一樣,放棄自己的夢想和愛好,輕松地多賺好多錢……”

“然而最終你還是放棄瞭。”

“是的,所以我現在也不會放棄。我……很想要安逸的人生,很想要不費力氣的幸福。我也想簡簡單單就賺好多錢,可是我骨子裡永遠不能平靜,我永遠記得顧成殊曾對我說過的話……”她慢慢說著,一字一頓,就像用盡瞭所有力氣將自己要說的話從胸臆中擠出來一般,“不顧一切地犧牲,不擇手段地成長,成全我自己的人生。”

沈暨看見她眼中明亮的光,不由得呼吸停滯,一時無法出聲。許久,他才輕聲說:“深深,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看到你以最驕傲的姿勢,站在巔峰。”

回到工作室,下午依舊是無人理會。

所有人都在忙碌的時候,她呆坐在角落裡,茫然地看著大傢,那種坐冷板凳的滋味,簡直比累得癱瘓還要可怕。

終於,她看見陳連依進來收拾珠片時,再也忍不住,站起來走到她身邊說:“陳姐,我來幫你吧。”

“你?”陳連依看瞭她一眼,把頭轉過去瞭,“你還是先熟悉環境吧,我哪有大事支使你啊?”

葉深深呆呆站在那裡,也不知自己該尷尬還是該賠笑。

陳連依又對熊萌說:“小熊,收拾10盒鐵石灰色珠片,送到廠裡去,記住瞭,鐵石灰。”

“放心吧,10盒對吧?”熊萌說著,趕緊打開倉庫的門,去尋找珠片瞭。

葉深深跟在匆忙離開的陳連依身後,說:“陳姐,要不我和小熊一起送去吧,10盒他不好拿……”

“很輕的,別擔心。”陳連依看都不看她一眼,隻將她拋在身後,“你坐著休息吧。”

後面,小熊已經拎出10盒珠片,對她眨眨眼,一溜煙就跑到外面去瞭。

葉深深呆站在大廳內,看著各個忙碌的人們,有些茫然無措。就在她挪動著步子,準備往回走時,旁邊忽然有個聲音傳來,語帶譏諷:“你們看,這麼多顏色的佈料,可是有一種卻是永遠都派不上用場的。”

正是路微。她手中捧著一疊剛剛送到的樣佈,和旁邊一群女生正在挑揀著,眼睛卻向她這邊橫過來。

葉深深想當做聽不見,快步走過,然而旁邊已經有另外一個女生搭腔瞭:“什麼呀?還有永遠派不上用場的東西?”

“就是這種呀。”她從那一疊佈料中,扯起一角給她們看,“雞屎黃。”

有人看著葉深深,瞭然地笑瞭,有人不明就裡,但也跟著別人笑。

路微厭棄地甩開手中的那塊料子,目光看向葉深深:“出身就不正,也不知道這麼齟齬猥瑣的顏色是怎麼擠進各種鮮亮顏色之中的。像這種東西,根本不可能有人會用,也永遠都隻有被塞在角落裡的下場,偏偏存在感又這麼強,一大疊好看的顏色中,永遠都是這惡心的顏色在面前晃啊晃,你們說,是不是應該直接把這東西開除出佈料界比較好?”

這下,就連原先不明白的人也懂瞭,個個都露出詭異的笑容。更有個女生捂著嘴巴吃吃笑著,說:“雞屎黃……哈哈哈這顏色還真是的,惡心透頂瞭。”

葉深深第一天到工作室,並不想逞口舌之能,畢竟剛來就和別人發生爭執,實在不太好。所以她隻默然在角落找個地方坐下。

在她的沉默面前碰瞭一鼻子灰的路微,更加氣恨,狠狠剜瞭她一眼,然後對眾人說:“沒辦法啊,到處都有這樣的人,工作室裡有些幹坐著不幹活兒的人,可不就是討人厭的雞屎黃嗎?”

在一眾竊笑聲中,剛剛那個嘲笑葉深深的女生比路微更囂張,說:“也不一定啊,人傢姓葉,是綠色呀……莫非不是雞屎黃而是鴨屎綠?”

這麼難聽的話,而且已經指名道姓,讓葉深深猛地抬起瞭頭,也讓周圍人都愣瞭愣。

葉深深呼的一聲站瞭起來,向著路微走去,她昂著頭,眼中跳著微弱的火光。

路微身邊有些稍微老成點兒的,想到葉深深背後有顧成殊撐腰,都默默往後退瞭一步,做自己的事情去瞭,假裝若無其事。就連路微都有點兒尷尬,唯有那個說瞭難聽話的女生,死死盯著走過來的葉深深,口中還在說:“看什麼看啊?是不是你也要對我耍手段,把我像我哥一樣趕出去啊?我告訴你,我哥薑冬栽在你手裡,我薑秋可不怕你!哼,仗著有人撐腰……”

話音未落,葉深深已經走過瞭她的身邊,直接奪過瞭路微手中的那本冊子,將那片所謂的“雞屎黃”佈料舉瞭起來,說:“這不是雞屎黃,這是土黃色!紅色與黃色顏料按照2:5的份額調成的一種顏色,不但是中國傳統顏色,而且也有眾多的大牌在自己的產品中運用到它。”

她的目光盯在路微的臉上,一字一頓地說:“這兩年大行其道的麂皮面料,各傢最常采用的就是土黃色。Alberta Ferretti的麂皮短外套、Isabel Marant的流蘇麂皮短裙、Gucci的麂皮風衣,都是這種顏色。除此之外,今年登上T臺的midi skirt斜開叉裙、Kate Hudson在紐約時裝周穿過的Michael Kors土黃色針織連衣裙都讓人印象深刻,以及Gucci在去年成衣目錄上,重點推出的土黃色前假開叉過膝半裙,模特搭配橘黃色翻領無袖上衣,成為那一季最受好評的作品——你所不屑的、嘲笑為‘雞屎黃’的土黃色,卻是廣受各大設計師歡迎的、最百搭的顏色之一!”

路微和薑秋頓時愣住瞭,啞口無言地面面相覷。她們身後的人也呆滯瞭許久,才有人輕咳幾聲,一個個埋頭做自己的事情去瞭。

路微回過神,冷哼一聲奪回冊子就轉身離開,隻丟下一句:“沒空跟你閑扯,方老師交給我的事情多著呢!”

薑秋趕緊也跟在她身後,疾步離開瞭。

葉深深默然站瞭一會兒,倔強地回到角落中,繼續坐在那裡發呆。

沒有人看到,站在樓梯上的兩個人,也在此時轉身回到瞭二樓。

“這個葉深深,挺有趣的。顧成殊,你從那裡找到她的?”方聖傑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問對面的顧成殊。

顧成殊翻開面前的資料,平淡地說:“地攤上。”

“瞭不起,我也想從地攤上挖出這麼好玩一個人。”方聖傑說著,撐著下巴想瞭想,又說,“不過你不覺得……她剛剛那樣子,很像一個人嗎?”

顧成殊正在翻資料的手停瞭一下,慢慢地說:“沈暨。”

“對啊,這種對各傢大牌如數傢珍的模樣,這種說話的方式和風格——對瞭,我中午好像還看到沈暨找她吃飯瞭。”方聖傑笑著指指窗口,“從那裡看到的。”

顧成殊的手停在那一頁資料上許久,才說:“之前,我托沈暨帶過她一段時間,可以說,是沈暨將她從一個隻會裝飾純色T恤的維修工,真正變成瞭可以掌控一件衣服誕生過程的設計師,所以會受到他的影響也是在所難免。”

方聖傑點點頭:“雖然她的理念還比較稚嫩,但那種細微處的神來之筆,靈氣十足,這是能令大師都羨慕的特質——對瞭,沈暨不是剛剛才從國外回來嗎?”

“是啊,帶瞭她兩個月不到。”顧成殊若有所思道,“所以她的成長也讓我刮目相看,兩個月之內,她就迅速地熟悉並掌握瞭一整條完整服裝產業鏈的規律,幾乎能獨立開始運作流程瞭。”

“不知該感嘆葉深深是天才,還是感嘆沈暨是個好老師。”方聖傑贊嘆地搖搖頭,又說,“能請到沈暨,估計費瞭不少力氣吧?”

“沒有,他也十分欣賞葉深深。”

“不過我可不會徇私。”方聖傑笑道,“就算你和沈暨都看好她,但如果不適合我們工作室的話,我還是會毫不留情將她掃地出門的。”

顧成殊平淡地收好東西:“廢話。過不瞭多久你就會感謝我,居然把葉深深送到你身邊。”

“但願如此,我拭目以待。”

“合作的協議書我拿回去給律師。你放心吧,葉深深無論能不能留下來,都不會改變我們的合作。”

方聖傑送他下樓,顧成殊一眼就看見瞭坐在角落裡的葉深深。

被排斥的她悶聲不響地坐在那裡,看著手中一本關於裁剪圖解的書。方聖傑笑瞭笑,站在顧成殊身後不說話。

顧成殊看瞭葉深深一眼,葉深深趕緊站起來盯著他看,滿臉都是“趕緊對方老師說一說給我安排點兒工作”的饑渴表情。

然而顧成殊視若無睹,丟下一個“懶得管你,請靠自己”的眼神,徑自出門去瞭。

好吧,把希望寄托在惡魔先生身上,根本就是自作多情嘛!葉深深無語,隻能默默地耷拉著頭,繼續坐在角落裡。

下午6點,工作室下班時間。

所有人似乎都還在忙,隻有葉深深無所事事,她隻能一個人拎著包,走出大門,向門口的保安抬手,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明天見。”

保安隨意看瞭她一眼,沒說話。

就在她走到門口時,後面忽然有人大喊:“葉深深,你去哪兒?”

葉深深趕緊回頭,看見抱著本子站在那裡的陳連依和魏華。她趕緊說:“我……我看下班瞭……”

陳連依瞪瞭她一眼,說:“先別走,方老師剛剛通知,全體員工到會議室開會!”

葉深深趕緊跑回來,跟著陳連依進入會議室。裡面坐著工作室所有人包括實習生,全部都是低氣壓。

方聖傑坐在最前面,那張蒼白的臉,因為氣怒都開始變青瞭:“進入工作室的第一天,我就叫你們要小心,一切一切都要小心,可現在,就在今天,還是出瞭這麼大的事情!”

葉深深感覺到,坐在自己身邊的熊萌的身體,正在輕輕顫抖。

會議室內一片安靜,隻有方聖傑敲著桌子,冰冷又僵硬的聲音響起:“今天中午,我讓人收拾10盒珠片送到工廠,讓那裡的工人用自動釘珠機釘圖案……結果,送珠片的人是誰?”

一片寂靜中,熊萌顫抖的手慢慢舉瞭起來。

“你叫熊萌對吧?盒子上標的色號在底部,你卻沒去看,拿瞭9盒鐵石灰和1盒白銀灰直接就送過去瞭!”

陳連依忙說:“那我們趕緊把那盒白銀灰拿回來吧。”

“拿回來?對方已經將10盒珠片都混在一起瞭!全部傾入瞭釘珠機內!這兩種顏色肉眼分辨相差極小,可第一件衣服出來後,是這樣的效果!”方聖傑將旁邊的衣服直接摔在桌子上,“鐵石灰的珠片,夾雜著幾片白銀灰!肉眼幾乎分辨不出的深淺變化,但顏色的純度消失,整件衣服光澤斑駁凌亂,廢掉瞭!”

熊萌戰戰兢兢地站瞭起來,說:“我……我馬上拿珠片去,這回一定不會錯瞭……”

“哪裡還有10盒珠片?”方聖傑敲著桌子,冷冷地說,“產自西班牙塞維利亞的珠片,每一片都是真正的白銀打底,其他的珠片根本沒有這樣的光澤。而現在這批衣服本身就是普通的制服款,如果采用市場上普通的珠片,那麼馬上就會變成地攤貨,上電視根本沒眼看。我們已經與那個真人秀節目簽瞭協議,明天下午兩點前一定要送到拍攝現場——你倒是告訴我,24小時內,你去西班牙再買10盒給我?還是你打算買些劣質的珠片、出一批低劣貨色,徹底砸瞭工作室口碑?”

見熊萌臉色死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方聖傑憤怒地站起來,長出瞭一口氣:“現在,立刻,修改設計!馬上和對方聯系,摒棄珠片設計,代以其他元素,今天下午之前,將修改後的設計與對方最終敲定,連夜趕工,明天下午一定要送過去!”

所有人立即收拾東西,嘩啦啦一陣忙亂,準備開始手頭的工作。

“其實……”在一片混亂之中,葉深深站瞭起來,緊張又怯怯地說,“我們可以有另外的辦法。”

會議室中的人都停滯住瞭,目光聚集到她身上。

方聖傑瞥瞭她一眼,毫不給面子地問:“什麼辦法?放棄已簽訂的協議?”

“不,我是說……可以將摻雜在鐵石灰珠片中的白銀灰珠片,全部揀出來。”

即使在這樣緊張的氣氛下,周圍還是傳來瞭兩聲冷笑。方聖傑更是怒極反笑,跌坐回椅子上,問:“葉深深,你不會連色卡都沒看過吧?鐵石灰和白銀灰的差距微乎其微,很多對色彩不敏感的人都會搞混,何況現在是成千上萬混雜在一起的小小珠片!珠片是有反光的,更加影響顏色分辨!”

“我想,我可以試試。”她仰起頭望著他,聲音低沉卻清晰,“我對顏色,還比較敏感。”

“有多敏感?”他說著,直接開瞭幻燈機,將面前自己的筆記本拖過來,連在上面後打開一張圖片給她看,“這就是對方傳過來的珠片照片,這麼混雜的一堆,你覺得自己能找得出白銀灰的那些?”

一大堆混雜的珠片,在幻燈機下面,顯得更為凌亂。而因為幻燈片的投影不甚清晰,那些灰色就顯得更為斑雜。

在所有人都看著那張照片不說話時,葉深深卻推開椅子,直接走到投影之前,抬手在畫面上迅速指著:“1、2、3、4、5、6……”

會議室內一片安靜,看著她的手在畫面上移動。那些龐雜的珠片,原本混亂之極,但在她的指點下,眾人果然都看出來,顏色確實與其他的珠片有區別,隻是分辨起來極為艱難,而她卻這麼迅速,毫不猶豫便指出瞭那些區別,仿佛在她的面前,這些珠片不是鐵石灰和白銀灰,而是紅色與綠色、藍色與黃色、黑色與白色一樣迥異。

上面的圖片她指不到,隻能停下手,直接在口中念著:“56、57、58……69、70、71……81、82。”

“一共82片。”她轉過身,迎著幻燈片刺目的光,看著面前已經徹底安靜的眾人,說,“我會像現在一樣,把所有顏色不一樣的珠片揀出來的,和熊萌一起。”

兩個補救政策同時進行。

一邊是緊急更換設計,對電視臺的人提出更換設計的可能性。

一邊是葉深深和熊萌趕赴工廠,立即分揀亮片。

工廠內的工人聽完他們的話,不敢置信又啼笑皆非地將釘珠機打開,裡面的珠片頓時全部傾瀉於下面的箱子中。

他將半箱的珠片遞到他們的面前,說:“這樣的半箱珠片,幾乎一模一樣的顏色,你們準備怎麼揀?”

葉深深抱起箱子,直接走到鎖釘工作臺邊,然後將箱子中所有的亮片都倒出來,又在自己面前放下兩個盒子,把珠片全部抹開,坐下來,開始分揀。

熊萌和工人站在旁邊,看著她毫不猶豫地從一大堆的灰色中挑出另一種灰色,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的顏色,在閃光之中幾乎毫無區別,直到珠片一片片積存起來,盒子漸漸滿起來,才看出兩種灰色的微小區別來。

工人的下巴都驚掉瞭,而熊萌也趕緊拉瞭個椅子,拿過一個盒子,坐下來默默地篩選著珠片。隻是他的速度可比葉深深慢多瞭,10來分鐘過去瞭,才挑出百來片異色珠片來。

外面天色越來越暗,不知不覺他們已經挑揀瞭好幾個小時,快到晚上10點瞭。熊萌停下懸得太久而酸痛的雙臂,揉揉酸澀的眼睛,抬頭看看依然全神貫註往盒子裡撿珠片的葉深深,咳嗽瞭一聲:“那個……深深,累瞭這麼久瞭,我們先去吃飯吧,休息一下。”

“不行啊,得趕緊弄好,不然明天下午趕不上瞭。”葉深深頭也不抬,睫毛覆住低垂的眼,說,“能早一點是一點。”

“嗯……應該也差不多瞭。”熊萌看瞭看她面前已經快要裝滿珠片的盒子,再看看自己面前隻鋪瞭淺淺一層珠片的盒子,心虛又欽佩地低下頭繼續揀著,“哎,深深,你玩過那個色相遊戲嗎?”

“哪個?”她隨手應著,手下不停。

“就那個,一開始是3塊綠色搭配1個紅色的;然後是8塊嫩綠中夾1塊深綠;後來是15個鵝黃中藏1個淡黃……色塊越來越小,顏差越來越淡,到最後是幾百個小色塊裡夾一塊顏色明暗度隻差一兩度的那種。”

“嗯,玩過的。”葉深深說。

“真的?那你肯定玩得很好!你知道我玩到瞭幾個色塊嗎?我最高紀錄是4800個色塊,接在我傢裡的55寸電視屏幕上玩的。結果我拍照紀念時大傢紛紛認為是PS的,不相信我能玩到這麼多……你呢?”

“6000多個。”她頭也不抬。

熊萌手一抖,手中的盒子差點打翻瞭。他趕緊抱緊盒子,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她,卻發現她完全沒有異樣神情,平淡得就像風行水上一樣。

他顫抖著嘴唇,勉強吐出幾個字:“不會吧?騙人……”

葉深深頭也不抬:“騙你幹嗎,我記得應該是這個數的。”

熊萌嘴角抽搐,再看看她手邊迅速積聚的珠片,淚流滿面。

晚上12點,所有的珠片揀拾完畢。

葉深深將剩下的鐵石灰色珠片收攏起來,再用手抹平攤在桌子上,一小批一小批檢查完畢,然後才長出瞭一口氣,收攏起來交給工人:“師傅,麻煩您啦,幫我們再出一件衣服。”

這批衣服是真人秀節目的制服,一共50件。根據選手的體型和氣質,每件衣服的細節各有不同,但珠片的圖案全都是相同的。電腦設定好圖案之後,自動釘珠機開始釘第一件衣服。

葉深深和熊萌站在衣服出入口看著。熊萌緊張地捂著胸口,等待衣服出來,在急得要跳腳的時候,轉頭卻發現葉深深站在那裡,有點疲憊,神情安靜。

他不由得愣瞭一下,問:“深深……你不擔心嗎?”

“為什麼要擔心?”葉深深轉過頭,在燈光下一雙眼睛堅定而平靜,“我看過瞭,絕對沒有問題的。”

熊萌隻覺得自己的氣息微微一滯,還來不及想是被她震住瞭,還是迷住瞭,釘好珠片的衣服已經從出入口出來瞭。

葉深深拿起來看瞭一下,展示在他面前,疲倦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笑意:“你看,我說沒有問題吧。”

凌晨一點半,第一件完工的衣服鋪在方聖傑的面前。

銀灰色的衣服上,鐵石灰色的珠片整齊地鋪設著,仿佛一條冷峻的銀龍纏繞,從胸口到背上夭矯騰空。無論衣服如何翻動,珠片的角度如何轉側,純色的鐵石灰珠片流暢如水,毫無一點雜色。

工作室內燈火通明,所有正在加班的人都放下瞭手中的事情,將目光投向方聖傑手中的衣服之上。

方聖傑的目光,從手上的衣服,轉到瞭面前的葉深深身上。

他看見瞭她倦怠的神情,也看見瞭她明亮而倔強的眼睛。

那張蒼白而冷漠的臉上,第一次出現瞭波動。他將衣服放在面前的桌上,問:“葉深深,你確定所有的雜色珠片,都已經挑出來瞭?”

葉深深點頭,將自己手中的盒子放下來。

那裡面,是滿滿一盒白銀灰的珠片。

“我和熊萌已經揀好瞭,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方聖傑瞥瞭旁邊緊張不已的熊萌一眼,轉頭對陳連依說:“打電話給廠裡,告訴他們,所有衣服全部釘珠,今晚就開工。”

陳連依愣瞭愣,立即拿起電話,給廠裡撥瞭過去。

方聖傑對葉深深說道:“你做得不錯,這麼晚瞭,要先回傢休息嗎?”

“還是……不休息瞭。”葉深深想瞭想,說,“我還是回到廠裡去看看,在出廠之前將所有成衣的珠片都做一下最後檢查,如果有遺漏的異色珠片,可以直接叫工人改正。”

方聖傑點瞭一下頭,說:“去吧,讓熊萌給你打下手。”

“謝謝老師!”兩人一起鞠躬,熊萌比葉深深更激動。

“嚇死我瞭……我還以為,我犯瞭這麼嚴重的錯誤,肯定會像別人一樣,直接被掃地出門瞭……”

工作室的司機發動瞭車子,準備送他們去服裝廠裡。熊萌慶幸又感激地沖葉深深說:“要不是你,我就完蛋瞭!”

“沒什麼啦……我也是工作室的實習生嘛,應該做的。”葉深深說著,不好意思地笑笑,一邊打開車門準備上車。

就在她鉆進車子的時候,忽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讓她不由自主地抬頭朝工作室看瞭一眼。

燈火明亮的二樓窗口前,有一道身材高挑纖細的身影,正是路微。隔得太遠瞭,葉深深看不清她的表情和目光,隻知道她正盯著自己看。隻是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她一下甩開窗簾,轉身就離開瞭。

第二天早上,葉深深和熊萌從廠裡檢查完衣服之後,帶回工作室給方聖傑檢查。一切都確定沒有問題之後,趕在中午12點之前,工作室的車子出發,前往電視臺送衣服。

到車子駛出院子,眾人才松瞭一口氣,連方聖傑也如釋重負,看著眼底黑影濃重的每個人,說:“大傢都累瞭,沒事的可以回傢去休息。”

葉深深一夜通宵,精神緊張地盯著衣服,此時如臨大赦,搖搖晃晃地抱著包回傢去。

方聖傑看著她搖搖欲墜的背影,猶豫瞭一下,拿起自己的車鑰匙叫住她:“葉深深。”

葉深深趕緊回頭,等著他的吩咐。

方聖傑指指自己的車,正要說話,手機卻忽然響起。他見是顧成殊發來的消息,便示意她稍等一下,打開消息看。

顧成殊在那邊問:今天你的工作室還有人無聊地坐著嗎?

方聖傑抬眼看看葉深深,不由得笑瞭出來。

“沒有。昨天有人出瞭錯,差點兒幹翻我們工作室。後來一個天賦異稟的女生拯救瞭整個工作室,使我們幸免於難。這個女生的名字叫葉深深,忙瞭一個通宵,所以現在我大發慈悲給她放假回傢休息瞭。”

他發出去之後,目光在顧成殊的頁面上停瞭一下,手指上滑,發現以前他所有的內容全部關於交易與協商,唯有這一條,是與工作無關的題外話。

他抬頭看葉深深,笑得更詭異瞭。

葉深深如墮五裡霧中,尷尬地摸瞭摸自己的臉,不知道他笑什麼。

方聖傑已經轉過身去瞭,隻擺瞭一下手:“沒事,回去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