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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混沌(上)

01

插銷突然跑來跟我說,他喜歡上他們公司的前臺,要去追求她,問我有什麼建議給他。我說:“先去調查下她的背景,說不定人傢有男朋友呢!”

過瞭幾天,插銷給我打瞭個電話,語氣特別沮喪:“還好我先查瞭下,好傢夥,嚇我一大跳。果子你猜我們那前臺,男朋友是幹什麼的?”

“幹什麼的?”

“道上混的,還蠻有勢力,黑白通吃的那種。你說我要真去追求人傢,豈不是分分鐘被滅掉?”

“嗯,說不定還會被毀屍滅跡。”我毫不客氣點評說。

教授的女朋友娜娜大學畢業瞭,在她的暗示下,畢業當天,教授拿著鉆戒去求婚,她卻提出三個要求:長寧區或靜安區最好位置的房子做婚房,面積不小於150平米,精裝修無貸款;婚宴要在喜來登辦;結婚戒指鉆石不低於三克拉。

這三個條件一說出來,教授直接傻眼瞭。我們都沒見過娜娜,在教授的隻言片語中可以瞭解——她很作,經常會提一些匪夷所思的要求。但這次匪夷所思的程度,實在是讓我們大跌眼鏡。

這事兒,其實如果換瞭一個二代,輕輕松松就能搞定,但偏偏是教授。教授有才歸有才,爹媽畢竟隻是開公交車的,他自己,也才剛剛起步沒多久。雖然他在同齡的年輕人中已經非常優秀瞭,但他手裡的存款,如果全款買房的話,頂多隻夠在南翔買個小兩居,想全款在長寧靜安買150平米精裝修房,還差得遠。

教授很鬱悶,怎麼跟娜娜討價還價都不聽,借錢又借不到那麼多,急得頭發都快白瞭。

耗子這時候已經很少跟我們一起玩瞭,但偶爾還有他的消息傳來。據說找瞭一個長相和芙蓉姐姐差不多的女孩子,耗子媽再次殺到上海鑒定,聽說劉文靜考上T大,自力更生,找瞭個海歸男友的消息,對有眼不識劉文靜這款金鑲玉後悔不已。得知劉文靜才和海歸分手,便鼓動耗子再去追回來,對耗子現在這個女朋友百般看不上。耗子自然不肯聽她的,兩人爆發瞭又一次的大戰。

朋友裡幾個男孩子這段時間各有各的鬱悶,女孩子們倒還好,雖然沒有特別好的運氣,但也沒有什麼壞遭遇。又過去瞭一年,薇薇和花花再一次光榮升職加薪。最瞭不起的是花花,成瞭上海某區的區域總監。沒想到她不聲不響,在事業上鉚足瞭勁兒,跑得還挺快。

劉文靜經歷瞭一段時間的單身狀態,又交瞭一個男朋友李林,是一個隻有二十五歲、在上海有一個設計師工作室的帥哥。

這段時間,劉文靜整天把“錢”掛在嘴邊,卻找瞭一個這麼年輕,顯然沒有什麼資歷的男朋友,這讓我們感覺很驚訝。

我忍不住問她:“李先生是富二代嗎?”

劉文靜搖頭:“獨立設計師,開瞭個工作室,吃不飽餓不死那種。”

我們這就奇怪瞭,她不是整天把錢掛嘴邊嗎,怎麼找瞭個聽起來就不太富有的“藝術傢”呢?

“可是他會跟我結婚呀!”劉文靜解瞭我們的惑。

劉文靜說:“他認識我不到十天就提瞭結婚這事兒,說看見我的第一眼就確定瞭,我就是他想要找的結婚對象。我問他,我一個學生,一窮二白,你看上我哪點兒瞭。他說T大學歷是最好的嫁妝。”

我們這下子明白瞭,這孩子是被耗子和海歸接二連三的刺激給刺激傻瞭,才會抓住一個見面沒幾天就提結婚的人當真愛。

雖然我們大傢都覺得挺不靠譜,卻不忍心擾瞭劉文靜的興致,隻小心提醒:“再處一段時間看吧,他還年輕,你也還在上學,多處處,才能瞭解彼此是不是最合適的結婚對象。”

劉文靜重重地點頭。

李林是個設計師,沒什麼錢,但逼格很高。住著一個六七十平米的小公寓,但裝修得精致個性,非常有品位。他在公寓裡裝瞭一個小吧臺,吧臺後面擺滿瞭紅酒。這時候的劉文靜基本也算是半個紅酒專傢瞭,他們聊得非常投機。

李林對劉文靜極好,甜言蜜語一串一串的,動不動就抱著劉文靜在耳朵邊輕喃:“寶貝兒你怎麼就這麼漂亮呢!”

李林年輕,精力十足,床上技術好,甜言蜜語多,兩人才在一起的時候,隻要是周末兩天都在床上廝混著,醒著就做愛,做累瞭就睡,餓瞭吃零食或者叫外賣。

李林之前,劉文靜從來不知道,做愛是這麼美好的事情。和耗子在一起,兩個人都不熟練,耗子小身板,劉文靜感覺還沒到呢就結束瞭。和海歸在一起,不知道怎麼的,總是感覺兩個人之間有距離,即使最親密的時候。

海歸的時間很長,有時候會把劉文靜弄痛,她都咬牙忍著,心裡想的是“取悅”而不是“享受”,就像獻義務似的。

作為一個女人,劉文靜雖不是第一次,卻是第一次被這樣開發。雖不是第一次談戀愛,卻是第一次在身體和靈魂上收到這麼多贊美。那些贊美的話聽多瞭,感受多瞭,劉文靜自己也覺得自己特別美好起來——這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她之前可是很容易就自我厭惡呢!

有一次半夜餓醒,外賣一時叫不到,又不想穿衣服起床出門吃,冰箱裡存貨隻剩兩個雞蛋,劉文靜走到廚房,拿起平底鍋想煎雞蛋,李林跟來:“女人不要總進廚房,油煙對皮膚傷害可大瞭,這種事兒讓老爺們兒做。”

劉文靜若是堅持,李林會撒嬌:“寶貝兒,你為瞭給我煮飯,把皮膚熏壞瞭,我會心疼的。”又說:“你還要當我最美麗的新娘呢,要漂漂亮亮的,不可以被油煙熏,知道不?”

不能總廝混在一起呀,還得上課呢!業務可以荒廢,功課可不能。再親密,劉文靜也得收拾好瞭出門。她化妝的時候,李林一手撐顎,胳膊肘放在梳妝臺上,幫她挑選眼影的顏色。偶爾還會倚著梳妝臺,幫她畫眉,這時候劉文靜總能想起一首詩:“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刷指甲油,通常是個技術活,但李林第一次幫劉文靜刷,就比她自己刷得還要好。

李林愛抽事後煙,劉文靜卻聞不慣煙味兒,李林嘻嘻哈哈把抽瞭一半的煙往劉文靜嘴裡塞,嚷嚷著有煙同抽。

李林抽完煙從床上跳起來,去廚房煎雞蛋,隻要房間溫度合適,他就裸著,裸著煎完雞蛋,裸著端到劉文靜的面前,看著她吃完。

早上李林通常比劉文靜起得早,裸著洗臉刷牙,裸著做三明治、煮牛奶。

劉文靜一開始極不習慣,讓李林把衣服穿起來,李林笑嘻嘻地轉過身背對著劉文靜,屁股晃三晃,回過頭來嬌嗔:“你就是羨慕我身材比你好。”

李林極會玩兒,斯諾克、二十一點、溜冰、泡吧……劉文靜很多個玩兒的“第一次”都是跟李林一起。

在李林的熏陶下,劉文靜學會瞭抽煙,學會瞭泡吧,學會瞭各種遊戲。甚至,在妝容上,她也適應瞭百變造型。

劉文靜那顆蒼老的少女心,跟李林在一起的時間越長,就越發鮮活。李林就像毒品,讓劉文靜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李林李林李林,那段時間,劉文靜所有的明媚和笑容都是為李林綻放。李林給瞭她新的生命,她愛極瞭李林。劉文靜常常想:李林根本就是個落魄的貴族公子,賈寶玉似的。無論做任何事,都生生透出一股親昵,天生就該生在女兒堆裡。能做他的女人,可真是前生修來的福氣。

在李林給予的溫柔鄉裡沉浸得再深,總歸要回歸現實的。劉文靜跟李林說:“不行不行,再這樣下去,我就徹底廢瞭!”

“怎麼瞭呢?”李林問。

“學習呀,工作呀,都荒廢瞭呀!”

李林隻笑:“寶貝兒,你有我呢!再不濟,我還是能養得起你的呀!”

“又哄我呢!”嘴上這樣說,劉文靜心裡卻很高興,雖然她的男人賺得不多,可卻很有男人的擔當,提起生活,張口閉口都是要養她。

02

薇薇突然給我發瞭條短信:“果子有沒有空,我有事想跟你聊聊。”

我們約在咖啡館見面,一落座,薇薇就跟我說:“我和海歸在一起瞭。”

我有些驚訝,又有些釋然。我還沒說話,薇薇就急著說:“在把海歸拉黑那段時間,我過得特別不好。為瞭能盡快忘記他,我同意傢裡給我介紹對象瞭——我爸在上海有些朋友,不少混得還不錯。我剛到上海就想幫我介紹,我一直沒同意,想自己談。後來想想,當時還真是挺清高的。最近,我算是想明白瞭,自己去社交、去認識一些男孩子,就像大海撈針,碰運氣的成分比較大。傢裡介紹的,才比較知根知底,才可能遇見更好的。那些叔叔阿姨們,介紹瞭許多,有不少個人條件還不錯的,我卻總覺得不盡如人意。想來少的就是那一點感覺。前一陣子,在一次客戶聯誼酒會上,又遇見瞭海歸。他還是提出讓我做他女朋友,他說瞭很多話,說瞭他和劉文靜之間的感情與他和我之間感情的區別,分析瞭我的心結。我決定還是接受他。”

我點頭:“茫茫人海,能遇見一個喜歡你,同時你也喜歡他,又門當戶對的,真挺不容易的。”

薇薇說:“我之前心裡一直有道坎兒過不去。一想到他和我的好朋友曾經那樣,就覺得挺硌硬的。再見到他的時候,雖然他說瞭很多,但其實主要是我自己想通的:他跟文靜,是我遇到他之前發生的事情。如果文靜不是我的朋友,我其實並不會那麼介意。文靜都能放下這一段兒,跟李林你儂我儂談戀愛,我又何必揪住不放呢!”

“是呀,你能想通最好瞭。”

我突然想到,以薇薇的性格來說,如果不是已經穩定下來,這件事她應該會瞞著我們大傢,畢竟海歸是劉文靜曾經的男朋友,他們遲早會見面,如果不是已經穩定下來,再見面該多尷尬呀!

“你們,到什麼程度瞭?”我試探著問薇薇。

“前幾天,我爸媽來上海瞭,他父母也從美國飛回來瞭,大傢見瞭一面。”

果然不出我所料,雙方父母見面,她又拉我攤牌,說明很多事情已經定下來瞭。

“可有商量婚期?”

“我本來還想著談的時間不長,可以再瞭解瞭解的。我爸見著他,說他不錯,人品沒問題,性格也好,而且跟我很相配,說可以早點定下來,婚後繼續瞭解細節也不遲。我向來相信我爸看人的水準和眼光,他覺得不錯,那應該就不錯瞭。這次見面,在雙方父母的示意下,算是已經訂婚瞭。至於婚期,再看吧,快的話半年,慢的話八個月,誰知道呢,看進度瞭。”

我倒吸一口涼氣,好神速。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跟薇薇說:“婚前還是驗一驗貨比較好,免得婚後後悔也來不及。”

薇薇突然就臉紅瞭,啐瞭我一口:“你一個女孩子,怎麼就死沒正經呢!”

好吧,提到這個話題還會臉紅,說明真的是處女。我還沒來得及打趣她,薇薇蚊子般的聲音飄來:“以前隱約聽文靜提過一次,說他時間挺長的,既然她試過,想來總不會錯。”

我張大瞭嘴巴,好個劉文靜,這都能“隱約”說出來,也不給人傢“高富帥”留點面子。

“這件事,你需要我幫你跟大夥兒說嗎?”我問。

“嗯,別人倒是其次,主要是文靜,你跟她提一下,看看她的反應,後面我會自己跟她說的。”薇薇說。

我跟劉文靜說這件事的時候,我們兩人正在冷飲店喝冷飲,她咬著吸管,長時間不說話。我隻好沒話找話:“你跟李林談的也有一陣子瞭,現在還蜜裡調油呢?”

劉文靜抬頭看著我,直把我看得毛骨悚然,突然說瞭句:“他當時說,我不是合適的結婚對象,薇薇就是瞭嗎?”

我心裡咯噔一下,不知道她這麼尖刻是心裡嫉妒還是什麼。其實這麼久,海歸為什麼跟她分手,她心裡一定是清清楚楚的,卻還要這麼問,想必還是非常不痛快。我隻好懦懦道:“他倆有相似的背景和經歷,更談得來也說不定。”

劉文靜冷笑:“你是說更門當戶對是嗎?說白瞭,不過是投胎投得比我好。”

投胎投得好,本來就是優勢。我很想這樣說,可劉文靜這時候這麼不開心,我是她朋友,我不能刺激她。我說:“不錯過海歸,怎麼能遇見李林?”

她愣怔瞭一下,笑瞭:“是的,沒錯,李林比海歸強多瞭。”

劉文靜又開始說起李林的好來,翻來覆去也不過是那幾樣,如何體貼入微、如何承諾之類的。但我卻從她的語氣裡聽出不自信和不確定來。我不知道,她究竟是從李林的好裡發現瞭什麼,還是薇薇再一次刺激瞭她,把她骨子裡的自卑激發瞭出來。

人都有秘密,但兩個天天膩歪在一起的人,想隱瞞住自己的秘密,卻是一件特別難的事情。

李林手機設瞭密碼,每次輸入的時候,都背著劉文靜。然而畢竟天天在一起,就算不刻意看,劉文靜也記住瞭李林的密碼。劉文靜相信李林,卻控制不瞭女人的好奇心。一次李林在廚房煮飯,劉文靜躺在床上等著吃,聽見短信響就打開瞭李林的手機,瞬間臉色蒼白如雪。

短信說:“你寄點錢回來吧,陽陽又生病瞭。”

發短信的是個女人,劉文靜看瞭這條暗示性特別強的短信,忍不住朝前翻,卻發現每一條短信都很實在,比如:“上海明天有雨,別忘記加衣服”“你給傢裡打個電話,我有事跟你說”……短信都不長,卻透著熟稔,而李林的回復卻很簡單:“好!”“行!”“嗯!”“待會兒,現在忙著呢。”但有一條短信瞬間抓住瞭劉文靜的眼球:“陽陽說他想爸爸瞭,你什麼時候回來啊?你不回來放暑假我帶陽陽去上海看你吧?”這條短信的回復是:“到時候再說。”

劉文靜的心咚咚跳,她關瞭短信,又打開李林的手機相冊。相冊裡一個叫“陽陽”的文件夾,出鏡最多的是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那眉眼和李林像極瞭。還有幾張照片是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單獨抱著小男孩。更有幾張,是李林和年輕女人及小男孩在一起。照片裡,李林笑得特別開心,就像每次跟劉文靜笑的時候一模一樣。

劉文靜瑟瑟發抖,放下電話。那邊李林飯已煮好,叫她去吃。最終還是忍不住追問瞭。李林倒也不瞞她,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瞭。

原來,李林早已結婚,陽陽是他的兒子,老婆孩子在老傢,他一個人在上海創業。

這事兒也太荒謬瞭吧?他才二十五六啊,怎麼就結婚瞭呢?

可是,他就是已經結婚瞭啊!

劉文靜抓起包包要走,李林抓住她:“我從來沒告訴過你,我並沒有結婚,你也沒問過,所以這事兒不能算我刻意瞞你。我有想過,如果你發現瞭這件事,會怎麼辦,隻怕是接受不瞭。可我得把我的心裡話說出來。我愛你,當然我也愛她。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同時愛上兩個女人。其實對於男人來說,同時愛上兩個女人,心裡還真是挺痛苦的,因為根本無法抉擇。現在你發現瞭,我對你會不會留下來一點把握都沒有,但我仍然希望你能留下來,畢竟我愛你。”

劉文靜看著李林,突然覺得特別荒謬,一句“我愛你”,就能心安理得把她淪為小三,就能坐享齊人之福瞭?這個世界究竟怎麼瞭?

03

分手之後,劉文靜有段時間特別低落,想起來就忍不住哭。可生活總是得向前,他已經結婚瞭,她有什麼辦法?

劉文靜自己算瞭筆賬,跟李林在一起時間不長,但好像大部分開支都是她在出。

沒辦法,李林的工作室一直不怎麼賺錢,他倆約會總得吃飯吧?總得一起玩兒吧?劉文靜出錢的時候心甘情願,算賬的時候心疼到瞭極點。

劉文靜和海歸分手之後跑業務賺的錢基本都跟李林吃喝玩樂搭瞭進去,他們玩兒得開心,她卻連業務都有些荒廢瞭,學業也丟瞭大半,真是賠瞭夫人又折兵。

劉文靜越想越氣,氣著氣著,就把自己給氣病瞭,還到瞭住院的程度。或者說,她的身體本來就有問題,因為生氣,把所有潛在的毛病都激發瞭出來。

獨自一人在大城市打拼的人,什麼時候最苦?當然是生病的時候。其他時間,即使沒錢、沒朋友,但起碼有好的身體。有好的身體就什麼都不怕,每天兩個饅頭,就著方便面調料也能吃得津津有味,而生病就不同瞭。人一旦生病,躺在床上,想吃飯好歹還能打電話叫外賣,但喝水怎麼辦?如果沒有人給倒,隻能叫護士。再加上身體不適引發的心理不適,要多淒慘有多淒慘。這時候朋友就顯得尤為重要瞭。

我們去看她的時候,就商量,實在不行,我和花花,每天每人輪流抽幾個小時去醫院照顧她。但等我們到醫院的時候,她曾經的追求者Tom竟然在那裡,耗子也在。我們沒想到能在劉文靜的身邊碰見耗子,這讓我們感覺有些尷尬。

耗子是前前前男友,Tom曾經對劉文靜有意思,他倆在不同程度上算是情敵。情敵相碰,空氣中難免彌漫著酸味和火藥味,偏又被我們目睹,不管怎麼說,氣氛都顯得有些尷尬。

好在我們是一群善於化解尷尬的年輕人,假裝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隻一心一意問劉文靜的病情。

劉文靜說:“按醫生的說法,胃病一直都有,隻是這次抑鬱傷肝,被激發出來瞭。醫生一提醒我才想起來,這幾年每次錢不趁手,或者忙急瞭的時候,就饑一頓飽一頓的,飯沒好好吃,零食倒吃的不少。以前每次肚子疼,都沒在意,這次搞大發瞭。”

我剛準備張口問究竟是什麼毛病的時候,Tom和耗子一前一後搶著說話瞭。

Tom說:“誰讓你為瞭減肥,不吃飯呢,這下吃苦頭瞭吧!”

耗子說:“我跟你說多少次瞭,麻辣燙不能吃不能吃,你就是不聽我的。”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說話,說完大傢都愣住瞭,他們語氣裡的親昵,反而讓我們覺得火藥味十足。

然而這可不關我們的事,我們就是來打醬油的,哦,不對,我們是來看望病人的。

趁著氣氛尷尬沒人說話,我終於把想問的問瞭出來:“胃病也分好多種呢,你到底怎麼回事啊?好不好治?”

劉文靜說:“醫生說是胃積水,腸道也有問題。沒事,別擔心,能治好,後期註意養護就好瞭。”

這時候,耗子和Tom一前一後又開口瞭。耗子:“你這個人……”

Tom:“你呀……”

鑒於上次搶答造成的尷尬效果,這次兩個人都沒說完,就不約而同停住不說瞭。Tom看耗子不說瞭,才又把話說完,隻是由親昵變成瞭責怪(這跟親昵有什麼區別?):“我說瞭不聽,醫生說瞭總該聽瞭吧!”而耗子始終沒把想說的說完。

花花跟我耳語:“看樣子不需要我倆伺候她瞭。”

我點點頭:“我相信他倆照顧的一定比咱倆細心。”

我們又聊瞭會兒天,就準備走瞭。

出門的時候,薇薇跟劉文靜說:“我下個月結婚,那時候你應該已經出院瞭,來參加我的婚禮吧!”

劉文靜的表情呆瞭呆,眼睛瞇瞭下,最終什麼都沒說,隻點瞭點頭:“嗯。”

我們走之後,據說劉文靜的情緒一直特別低落,想必是想到海歸甩瞭她卻又娶瞭薇薇的緣故。劉文靜的低落情緒,讓耗子和Tom都有些吃味,再加上兩個人在醫院,那時時存在的尷尬讓他倆心塞瞭,居然沒有一個人留下來照顧劉文靜,都陸續告辭離開瞭。

耗子晚上的時候打瞭電話給劉文靜,問她怎麼樣,劉文靜這時候飯也沒吃,正孤獨寂寞冷呢,接瞭耗子的電話,“哇”一聲哭瞭。耗子帶著便當到醫院照顧劉文靜。

也正是這個電話,讓劉文靜出院之後,幹瞭一件讓她後悔很多年的事情:出院後,沒多久,她跟耗子復合瞭,這個後面再講。

禍不單行,劉文靜這邊失戀失錢又生病,她父母在傢裡也不好過。她們傢住在半山腰,這年夏天,雨下得特別大,劉文靜傢的房子被沖垮瞭半邊,屋頂被掀掉瞭,無法再住人。傢裡有限的財物損失大半,連被褥之類都需要添置新的。這些年,劉文靜跑業務陸續賺瞭些錢,隔三岔五,傢裡有人生病、春耕買肥料、請牛工,打電話找劉文靜要錢,她隻要有,多少都會給傢裡寄點。這次房子垮瞭,劉媽媽第一個想到的仍然是劉文靜,而這時候劉文靜不過剛剛出院。

劉媽媽說:“根兒中專畢業瞭,整天待在縣城不著傢,我讓他回來也不肯回,說縣城比咱那小山村好。你不知道,縣城到處在搞開發,可熱鬧瞭。你爸在工地上做工,賺的錢比在村裡種地要多多瞭。我們合計瞭一下,地不打算種瞭,太不劃算,想在縣城租套房子住。我趁著還能做事情,找傢飯店打打雜,或者去誰傢裡做保姆伺候下老人。趁著還能掙點錢,爭取把給你弟娶媳婦的錢存下,也免得什麼事兒都找你要錢不是?”

在外面的人,早就習慣瞭凡事報喜不報憂,生病的事情劉文靜並沒有跟劉媽媽講,反而替他們考慮起來。劉文靜沉吟瞭一下,問:“縣城現在房價怎麼樣?咱們錢湊湊能買得起不?”

劉媽媽像是受瞭驚嚇:“別胡說,咱們怎麼買得起?把我跟你爸爸這把老骨頭賣掉也買不起。”

劉文靜說:“爸爸這兩年不都在縣城打工嗎?現在工地上工資也高,我上學又不找傢裡要錢,傢裡沒有大開銷,應該存瞭點兒錢吧?”

劉媽媽說:“你是不當傢不知道柴米貴,傢裡人情、修繕房子、添置東西、一傢人吃喝,哪樣不要錢?以前咱們傢過的什麼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年到頭別說肉瞭,連雞蛋都很少能吃到。現在你爸爸在縣城打工,能掙點錢,也不過是剛剛包住生活罷瞭,哪裡還有餘錢可以存啊!”

劉文靜每次想到父母在傢的日子,想到傢裡那個破爛不堪、黑乎乎的房子,就忍不住一陣心酸。現在連那套房子都沒有瞭,她的父母要租房住瞭。她在上海,跟李林在一起,吃好的,喝好的,連消費和享受都是好的,花的大部分都是她的錢,收獲的不過是幾句甜言蜜語。想到錢都這樣花瞭,覺得一點都不值,還不如給父母,起碼能讓老人傢生活得好一點。

劉文靜堅持問:“縣城現在房價多少錢一平米?”

“最貴的兩千多塊一平米,是個大開發商在那兒蓋的,一般的一千五六的樣子。哎你別說瞭,反正咱們也買不起。我跟你爸合計著先租一套住。算瞭下,房租一個月要三百塊,縣城不比城市,一次性就要交半年的,我想問下你手裡有沒有多的錢,給傢裡寄個兩千塊,咱們把頭半年的房租交瞭……”

劉文靜打斷劉媽媽:“嗯,行,我下午就出去寄錢,你把房子租瞭。我還有十幾天就放暑假瞭,到時候回去一趟,看看需不需要添置什麼傢具。”

放暑假的時候,劉文靜回到瞭傢,她父母租的房子裡。父母對她特別好,炒一盤雞蛋,直往她碗裡夾,弟弟劉根兒剛把筷子伸過去,劉媽媽就攔住瞭他的筷子頭:“給你姐吃的。”劉文靜越發心酸瞭。她在大上海,什麼好吃的沒吃過,談戀愛的時候,更是換著花樣揀新鮮的吃。可在傢裡,雞蛋都是好東西,一傢人都不吃,讓給她吃。

劉文靜端著盤子撥瞭三份,一份倒劉媽媽碗裡,一份倒劉爸爸碗裡,一份給劉根兒,說:“在上海,這些東西我都吃厭瞭,你們別跟我客氣,隻管吃。”

劉爸爸不住聲地感嘆:“我逢人就說我三閨女命好,現在看來,我三閨女也是個孝順的。”

雖然這話聽起來怪怪的,但劉文靜卻不做多想,反而還挺感動。因為是個姑娘,她從小到大,爸爸可沒給過多少好臉色看。

劉文靜從來沒想過,正是因為她上大學這幾年,隔三岔五朝傢裡寄錢,成瞭傢裡的“金主”,才會在傢有如此待遇。她還以為是她常年不在傢,回傢就是客,還一直跟父母說:“爸,媽,我是你閨女,你們別跟我客氣。”

住瞭幾天,劉文靜和劉根兒兩個人把縣城轉悠瞭個遍,看縣城的發展,看新開發的房子。路上遇見曾經追過她的王山雞,劉文靜面無表情,並沒有打招呼,而王山雞卻眼前一亮:“這不是我來弟妹子嗎,回來瞭啊?越發俊俏瞭,跟天仙兒似的。”

王山雞邊說邊朝劉文靜這邊湊,劉根兒攔住他,遞根煙過去:“我姐現在是大學生,名牌大學,那能不俊嘛!”

劉文靜拉著劉根兒的胳膊就走,這種人,話都懶得跟他說。

劉根兒邊走邊跟劉文靜說:“姐,當年的事兒你別放在心上,那時候年齡小不是?後來你考上大學,山雞哥就知道他跟你不可能瞭,這幾年,不少人給他介紹對象呢,他和鄰村的春花走得挺近的。”

劉文靜看著這個從小被傢裡所有人都當成寶一樣的弟弟,拍瞭下他的腦袋:“你替他說什麼話,我跟你才是一個媽生的好不好?”

劉根兒摸摸頭,很委屈地說:“我不是怕你心裡還硌硬嘛!”

在傢裡住瞭一個多星期,劉文靜搞定瞭一件事:給傢裡買瞭套房子。剛好那段時間,縣城有人因為要在城裡買房急需湊錢而出售二手房,價格比市面上便宜一點。劉文靜帶著弟弟看瞭之後覺得還不錯,房子也挺新的,裝修也還算新,簡單修補一下,再添置一點傢具就可以住瞭,遂做主敲定下來,把房子過瞭戶。

這一切瞞著她父母進行。交錢的時候,劉根兒說:“姐,沒想到你這麼有錢,我還以為你是窮學生呢!”

劉文靜說:“我明年就大四瞭,上大學這三年,一直都在跑業務,也就存瞭十幾萬塊錢,又找朋友借瞭些,才買瞭這套房子,回上海之後就要抓緊時間跑業務還債瞭。”

當劉文靜把新房鑰匙交給她父母的時候,劉爸爸的嘴唇直哆嗦,顫抖著接下瞭鑰匙,喃喃說:“沒想到這輩子,在縣城也有瞭套自己的房子。”

劉媽媽激動得在新房子裡轉來轉去,縣城的房子窗明幾凈,可不是之前那個半山腰上的黑屋子可以比的。劉媽媽在廚房停留的時間最久,這是她以後將要長時間勞作的地方,看著管道煤氣、抽油煙機,劉媽媽滿意極瞭。

又過瞭一天,劉媽媽回過神來,想找劉文靜問幾句,可是劉文靜已經匆匆坐上瞭回上海的火車,劉媽媽跟劉爸爸嘀咕:“你說她一個學生,才這兩三年,哪裡就存瞭那麼多錢?她該不會做什麼壞事兒瞭吧?”

劉爸爸也犯瞭嘀咕:“我聽說現在大城市裡,有不少女大學生被有錢人包養,你說咱們傢三丫頭不會也這樣吧?她自己不是說,跟以前那個男朋友分手瞭嗎?難道現在又找瞭一個沒跟我們說?”

過瞭一會兒劉爸爸又說:“前幾天看電視,新聞裡說,有些女大學生還販毒,把毒品藏在胸罩裡,靠這個賺錢,這可是犯法的事兒啊,三丫頭應該不會這樣做吧?”

老兩口越嘀咕越擔心,忍不住給劉文靜打瞭個電話,劉文靜一聽氣壞瞭,罵道:“我掙的都是幹凈錢!一分一厘都是雙腿跑出來的幹凈錢!”

劉媽媽見劉文靜發瞭火,連忙表示關心:“你把錢都給瞭傢裡買房,學費和生活費怎麼辦啊?你考上大學的時候跟我們說學費貸款,明年你就畢業瞭,貸款還上瞭嗎?可別隻顧著我們苦瞭自己。”

劉文靜說:“您別擔心,學費貸款還欠著,那沒多少錢,跑跑業務大半年就能還上瞭。您不知道,我現在是公司的銷售冠軍呢!”

掛瞭電話,劉文靜還是有些難過。不遺餘力幫傢裡,卻被誤會,這是她不願意看到的。然而她卻沒辦法責怪她的父母,他們就那點能力,那點眼界,從來沒見過那麼多錢,有一天能在縣城買房更是想都不敢想。她不過是一個學生,不花錢還賺錢給傢裡買房子,這確實很不可思議。

劉文靜很遺憾,但想著辛苦瞭一輩子的父母終究是住上瞭縣城裡的明亮房子,這也算瞭瞭她一樁心願,就又高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