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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下)

散發油墨香的報紙攤開在辦公桌上, 氣勢奪人的跨版廣告,一翻開就被我們的新品logo猛然撞上眼球, 鮮明的穆式風格,張揚得義無反顧, 一眼看去不由會心而笑。

今天每個習慣走出傢門就買一張報紙的人,無論買哪份報紙,大概都能看到我們的新品上市廣告。全城的主流報媒,都被我們拿下瞭醒目版面——正信不會想到,這麼長時間以來,看似被他們擠兌到無可奈何,因內外交困而遲遲不能啟動新品正面應戰的對手, 在一夜之間, 突然以鋪天蓋地的聲勢出現在公眾眼前,並宣佈已低調完成試投放,面向公眾的測試報告將在展示會上公開,隨後正式發佈新品。

正信花大力氣剽竊瞭我們的研發成果之後, 率先向外公佈, 一面炒作概念一面掖著底細,出盡百寶來遮掩剽竊事實,搶占上風,迫使處於被動位置的我們放棄競爭,另尋出路。

但現在,他們將看到,我們的回應不是放棄, 而是將被剽竊的研發概念大大方方擺出來,並將作為新品展示會上另一焦點,邀請客戶、業界同行與媒體共同探討。

這不僅是我們給正信的“驚喜”,也令業界嘩然。

究竟是誰剽竊誰,頓時成瞭話題焦點。

受到這個刺激,我們基本可以預見正信的反應——做賊心虛之餘,自身實力也不濟,他們不會與我們做技術層面的爭鋒。何況占瞭先發制人的上風,誰剽竊誰的問題,他們也不會再纏鬥,此時打擊我們的最佳方式,又回到他們屢試不爽的法寶——低價。

這一點,是我們永遠爭不過的。

正信一定會搶在我們產品展示會之前,迅速、大量地將廉價產品傾投入市,以此把我們堵死在離勝利一步之外的門口。

萬事俱備,就等他們這一步。

我在穆彥的眼神裡看到愉悅殘忍的快意,仿佛捕獵前嗜血的美洲豹。

而在程奕的眼裡,隻看到越發如履薄冰的審慎克制。

星期一的早晨,首戰打響,醞釀多時的重拳揮出第一記,所有人都處於一種亢奮之中。

同時,另有一個出人意料的消息,在晨會結束的時候,由程奕宣佈。

聽到這消息,我的第一反應是心頭一緊——終於來瞭。

總裁邱景國,將在幾天後前來視察,並親自督陣。

此前一再說要來,又一再因故推遲,現在不遲不早選瞭這麼一個時機,這不得不使人聯想到紀遠堯的病休。

我想,邱先生是起疑瞭。

紀遠堯以肺炎的名義住院至今,將近大半個月,確實已有點久瞭。

雖然生病這種事,按個體差異也說得過去,但公司正值重要關頭,以紀遠堯那樣高度敬業的工作狂,會丟下大事小事休假這麼長時間,難免說不過去。

邱景國前來視察,隻怕更多意圖不在督陣,而在“杯酒釋兵權”——假如紀遠堯因健康問題,不適合再承擔如此強度的工作,那將是邱景國向他發難的最好理由。

從程奕口中得到這個消息,會議桌旁所有人都顯出錯愕,微妙的緊張氛圍迅速蔓延。

我看見穆彥掃向程奕的那一眼,盡管立刻被掩飾,還是流露出一剎那的警惕。

他似乎毫不猶豫就將程奕劃到瞭邱景國的陣營。

我的直覺卻傾向於相信程奕。

整個上午,我在不停的開會,陪同程奕開中層例會,再和行政部開會,然後和蘇雯、趙丹丹開會,商量展示會與邱先生的接待工作,再再參加企劃部關於展示會執行籌備的會——馬不停蹄地奔波於三十五層與三十六層,間或被程奕叫去處理文件,我徹底分身乏術,無法守在自己辦公桌前,而今天要找程奕的人、事、電話必然多到爆炸。

我想叫一個行政助理過來暫時幫個手,卻根本叫不動。

蘇雯對我的孤立策略現在現出效用瞭,她們都有好借口,要做事,要外出,避我如病毒。

協助展示會籌備本就是我牽頭的工作,蘇雯索性袖手,讓我扛,現在突然來瞭接待邱景國這一檔事,立刻被蘇雯定為行政部最重要的工作,不僅順理成章指定趙丹丹負責,把我摒除在這事之外,也抽走瞭原本可以協助我的人手。

即使有私交好的同事想幫我,迫於蘇雯是頂頭上司,也愛莫能助。

我壓著心裡漸漸逼近底限的一團火,不發作,蘇雯想看我的笑話,沒有那麼容易。

在這焦頭爛額的忙碌中,我心也靜不下來,一直擔心著方雲曉。

一個上午幾乎沒有喘息空隙,想給她打個電話,也找不到方便說話的機會,發瞭短信,她也沒有回……這時候她應該睡醒瞭,不知是不是還在我傢裡。

在三十六層和企劃部門開完會出來,我又一次撥打她的手機,一邊走到外面電梯間。

她的彩鈴聲還是張靚穎的《我們在一起》,這一刻聽在耳中,莫名心酸。

昨晚撥通她的電話,聽見她哭得聲音沙啞。

我所認識的方雲曉,一直是樂天寬厚,什麼都滿不在乎的樣子。

電話裡,她說她在我傢樓下,問我什麼時候回傢。

我攔下出租車,一路催司機開快,趕到樓下看見她拎著包,衣衫單薄,坐在樓前臺階上,一口一口地抽煙。我把她拽起來,牽著她上樓,進瞭屋,她就虛脫般跌在沙發上。

原本隻是一場吵架。

她在傢裡做好晚飯等沈紅偉回來,然而沈紅偉一回來就說馬上還要出去,約瞭重要的客戶。方方看著他精心換瞭套衣服,仔仔細細剃須,甚至還噴瞭香水,便開玩笑地問他是否還有美女做陪。沈紅偉說隻是一個人。

當他匆匆出門之後,方方卻發現他將手機忘在傢裡,正想追下去給他,一條短信進來——

“你再鑼虜幌呂矗也壞攘耍

方方一愣,看發信人,是杜菡。

沈紅偉也就在此時折回來拿手機。

方方問他怎麼回事,不是說一個人嗎,沈紅偉惱怒,責怪方方不該偷看他的短信,說她疑神疑鬼。方方定要他解釋,他理直氣壯,說是同事順路過來捎上一程。兩人在傢門口僵持爭執,沈紅偉的手機卻響瞭,方方不許他接,他強奪過去,罵瞭一句神經病,摔門而去。

方方氣得半死,越想越不對勁,打開電腦查他□□與郵箱,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沈紅偉將原本兩人共用的密碼改瞭,讓她進不去瞭。

聽方方說到這裡,直覺也告訴我,她沒有疑心錯——當一個人無緣無故瞞著另一半改換密碼,總是有原因的,總是要隱瞞什麼。

我卻仍勸慰方方,暫時不要想那麼多,先平靜一下。

她慘淡地笑瞭笑,“但是他忘記瞭,他現在的□□是我幫他申請的,密碼保護是我設置的……他穿的、用的,樣樣都是我操持的,沒有哪一樣讓他自己費過心!”

打開沈紅偉□□,找出的聊天記錄,讓方雲曉天旋地轉,眼前發黑。

上面所能找到最早的記錄,是兩個月前,沈紅偉和杜菡已有瓜葛。

沈紅偉跳槽過去,也是杜菡牽的線,並通過她那所謂“幹爹”給沈紅偉介紹瞭大客戶。

那天與他們一起吃過飯後,我聽徐青和康傑閑聊時說起,杜菡以前沒有什麼背景,業務能力也平平,後來認瞭個主管廣告審批的領導做幹爹,轉眼就混得風生水起瞭。

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可講,清清楚楚攤開在眼前,一點遮掩都不存。

假如沈紅偉此時出現在面前,我想我會動手打人。

方方卻抬起紅腫的眼睛,用一種怪異的苦笑表情看著我,“這幾天一直想約你,本來是想跟你說一件事……傢裡終於同意我和沈紅偉結婚,還賣瞭老傢的一套房,準備在這裡給我們買房,媽媽選瞭年底的一個好日子,我是想……讓你做我的伴娘。”

一直以來,她父母都反對她和沈紅偉的戀情,尤其是方媽媽,不喜歡沈紅偉出身農村,方方則反感她媽媽瞧不起農傢子弟,嫌貧愛富,母女倆曾為此慪氣一年多沒有往來。到底還是做父母的心軟,僵瞭這麼久,方媽媽終於熬不過,點瞭頭。

從我和方方在大學裡成為好友,我們就說過,結婚的時候,伴娘一定是對方。

此時此刻,我愣愣盯著她,心頭冰涼,什麼話也說不出,隻能張開手臂,緊緊擁抱她。

她一動不動,像隻憔悴受傷的小動物,趴在我肩頭,像是沒有瞭哭的力氣。

她關瞭手機,到半夜,沈紅偉把電話打給我,問方方是不是來瞭我這裡。

電話裡這個男人語聲總算還有幾分慌張和擔心。

方方對我搖頭,想讓我否認她的行蹤。

我卻明明白白告訴沈紅偉,“她是在我傢裡,我會陪著她,要不要接你電話由她決定,至於你,別想上我傢來,你敢來,我就敢讓保安攆人。”

沈紅偉放軟聲氣求情,口口聲聲說是誤會。

方方不想聽到他聲音,我便拔瞭電話線,關瞭手機。

電話響瞭許多聲,仍是不接,我開始擔心。

今天她請瞭假,待在我傢裡。

方方一直過著順風順水的生活,沒有遇到過什麼真正的壞事,對沈紅偉又是幾年的感情付出,這樣的事情如果發生在我身上,我也不知要以什麼心情面對。實在很擔心她一個人在傢裡,怕她越想越傷心,把自己圈進去,出不來。

方方電話沒有接,身後電梯卻叮一聲到瞭。

出來的人是穆彥。

抬眼間,四目先對,都是一愣。

他開完晨會就出去瞭,連企劃部的會議也沒參加,匆匆忙忙不知是去哪裡。

“怎麼跑到這來瞭,我正要找你。”他詫異打量我,“你怎麼瞭?”

我怔瞭下,難道心情之惡劣全都寫在臉上瞭,當即擠出笑容,“沒有啊,找我什麼事?”

他卻皺眉,“你很熱嗎,臉這麼紅紅的?”

被他這麼一說,我才覺得臉頰有點燙,拿手背一貼,果然……昨晚和方方聊天幾乎通宵,昏沉沉的忙一上午,隻當是沒睡好,現在才覺得有點感冒似的,頭很重。

“嗯,是有點熱。”我對穆彥笑笑,還是問他什麼事。

他說,“剛去瞭醫院見紀總,跟他說邱先生過來的事情,他決定今天下午就出院,明天回公司,你和老范過去幫忙,你辦一下出院手續。”

“現在就出院?”我忍不住叫起來,“可他還沒有好!”

“我問過醫生瞭,他恢復還不錯,醫生說可以出院,隻是註意不要太勞累。”穆彥苦笑,“他那性格,你是知道的。但邱先生來視察,這很重要,紀總不能這個時候不在。”

他說得隱晦,但我明白話裡有話的意思,也看懂他臉上憂色。

可是紀遠堯一旦回來,怎麼可能“不太勞累”,怎麼顧得上自己,想著這一點我就難過。

穆彥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我臉上,有種探究意味令我不安。

我隻覺得頭更重瞭,昏沉沉的,也無可奈何,“那我現在就去醫院。”

“等一下,還有幾份資料,是他要看的,你一起帶去。”

“好。”

我跟著穆彥走進他辦公室,看他找出文件,厚厚的好幾份,這都是紀遠堯要拿去,一個晚上看完的,然後明天,他就要回到公司,又投入搏殺……醫院裡短暫的休憩時光終於結束。

可是他答應我,讓我常去聽他說的閑話,還沒有機會講。

平白一股悵惘蔓生在心底。

“安瀾?”

穆彥的聲音打斷我的恍惚,回過神,看見他伸手遞來資料,我卻怔著沒有接。

“對不起。”我忙接過。

“發什麼呆呢?”穆彥有些好笑地看著我。

“我在想,徐青說要調整展示會流程的事,邱先生過來,紀總回來,以前的流程就要變動瞭。”我搪塞過去,順勢扯到工作上來,“蘇雯在安排邱先生的接待工作,最好提醒她註意下邱先生行程跟這邊活動流程的協調,另外行政部現在都在忙這個,活動的後勤執行有點跟不上,是不是另外抽補點人手?”

穆彥眉毛一揚,“什麼時候瞭,還在撲來撲去搞接待,蘇雯盡喜歡搞這種事,分不清輕重!”

我歉意地笑笑,面上自然要為蘇雯說話,“邱先生的接待也很重要,是我經驗不足,沒有撐得起來。”

“廢話,一個人當然撐不起來。如果行政部人手實在不夠,去跟康傑說,他手裡人多,總能撥一兩個閑著的。”穆彥毫不客氣,銳利地看我一眼,“該提的要求就提,工作上有什麼好客氣的,回頭我會跟蘇雯談談,你先去紀總那裡吧。”

穆彥轉回到他辦公桌後,面無表情坐下,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抬眼望住我“對瞭,安瀾,昨天那份軟稿,真是你改的嗎?”

我正要轉身離開,聞言駐足,遲疑瞭極短的一剎,說出實話,“不,大部分是程總改的,我隻提供瞭局部修改意見和文字上的潤色。”

“哦。”穆彥顯出意料之中的瞭然,卻沒有說什麼,笑瞭笑,“那麼哪部分是你的意見?”

我有些慚愧地告訴瞭他。

他目光亮瞭亮,微笑看著我,“那是我最欣賞的部分。”

我大感意外。

他的語氣裡滿是真誠,“你做得很好。”

壓抑煩躁瞭一上午的心情,這一刻,像陽光穿透雲層。

“謝謝。”我朝他微笑,卻見他皺起眉頭,盯著我的臉,不知在看什麼。

“怎麼可能熱,又沒開暖氣。”他像在自言自語,說著起身走到我面前。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的掌心已貼上我額頭。

我像被定身法定住,怔怔看著他,聽見他低聲問,“這麼燙……怎麼生病瞭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