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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下)

制造給趙丹丹的難題, 現在回到我自己手裡。

然後我利落解決給程奕看。

這一次蘇雯沒有出聲,看在她眼裡, 怕是程奕給我撐瞭腰,讓我有瞭僭越上司的機會——不知紀遠堯回來後, 她會不會以此作為攻擊我的把柄,如果那樣就太有趣瞭。

我樂意這樣的僭越,樂於把份內份外的事,一起攬下來。

盡管看上去很傻,盡管要付出數倍的辛苦,承擔數倍的壓力。

以前是別人不肯做的事,分給我做, 現在是別人不能做的事, 讓我來做。

照程奕的意思調整工作分配之後,本該趙丹丹接手後勤,但我並沒有真正放手給她。

展示會的場地確認之後,企劃部門接手活動籌備, 與場地協調相關的事務很繁瑣, 再加上對外的公關聯絡也統一歸口在我這裡,企劃部同事一向和我熟稔,徐青遇事直接找我,我幫著他忙進忙出,隨叫隨到……趙丹丹一開始忿然甩手給我,等著看我焦頭爛額的笑話,現在她終於覺察到, 自己已被邊緣化,已被排斥在這項重要工作之外。

“那些表面風光,像燒紅的炭,抓在手裡,誰燙誰知道。隻有實實在在的工作,支撐著我在這個團隊中的存在價值,如果放手,別人就有瞭取代的機會,那樣我就成瞭多餘。”

我在博客上寫瞭這兩句話,記錄一時的感慨。

卻在車上,收到方雲曉的短信。

“剛看你博客瞭,境界又拔高瞭嘛……晚上出來吃飯。”

“正要跟你傢沈紅偉吃飯。”我這樣回她。

立馬電話響起來。

她問真的假的。

還真不是假的。

我和程奕、穆彥、徐青正一起趕往晚上的一個飯局,約的是沈紅偉的上司的上司。

沈紅偉剛跳瞭槽,還是做廣告,職位倒沒見跳得更高。

今晚這飯局,做東道的正是他新東傢。

和正信的戰爭已經開始,廣告戰首當其沖,但我們並沒有太大動作,在外人看來,就像被正信牽著鼻子走,他們出什麼牌,我們回什麼招,溫溫吞吞在招架,無力展開反擊。

正信那邊大張旗鼓,廣告上得如火如荼,一步緊一步地壓著我們。

最大限度的收縮,是為瞭積蓄更大的反彈力量。

車裡還坐著程奕與穆彥,電話裡我不便和方雲曉多說,推到明天中午和她吃飯。這一陣忙得昏天黑地,她幾次打來電話,我都匆匆忙忙,顧不上多聊。

細密雨點打在車窗上。

“又下雨瞭。”

“下雨瞭。”

坐在後面的穆彥,同時說瞭一樣的話。

徐青一邊開車一邊笑說,“真有默契。”

我從後視鏡裡看見穆彥微微的笑容。

他和程奕一直在後座低聲談論著資金計劃的調整和推廣預算的追加,我留意到,程奕神色凝重,幾次搖頭,似乎和穆彥有瞭意見分歧。此時中斷瞭話題,穆彥沒再說話,轉臉朝向車窗外,深刻的側臉輪廓被外面鉛灰天色蒙上一層影子。

從早晨開始下起雨,淅淅瀝瀝,時歇時起,一陣風雨刮起一層寒意,夏天的影子仿佛還在昨日陽光裡流連,轉眼秋天已無聲無息到來,這短暫的幾個月過得尤其快。

今晚的飯局,我們出動兩位高層,對方也是廣告、財經、新聞的“頭面”盡出,彼此都給足顏面。沈紅偉也在,雖然是叨陪末席,可見也混得不錯。

讓我意外的是,許久之前與紀遠堯一起出去吃飯,在餐廳遇見的那位美女記者杜菡也在,不知什麼時候從記者變成廣告中心副主任瞭,上位真夠快。

飯桌上談公事比在談判桌上容易許多,算是中國特色也是人性本色。

廣告份額換媒體支持,一分錢一分貨,交情也是用錢養起來的。

一番觥籌交錯下來,都喝瞭不少酒,穆彥有三兩分薄醉,笑起來平添風流不羈神采。程奕卻格外低調寡言,對方同他說什麼都隻是笑而不語,一派謙和地傾聽。以他現在代總經理的位置,並不需要親自來與媒體應酬,穆彥特意要程奕一起來,必然有他的意思。

大概是下雨降溫,有點感冒,我沒喝多少酒就頭疼起來。

喝酒也有狀態差別,今天顯然不宜飲酒,漸漸眼前迷蒙,暈乎乎看見穆彥目不轉睛在看我。

我笑瞭笑,他卻皺眉。

散瞭飯局,走出餐廳大門,風一吹腳下竟有些浮。

穆彥走在我身旁,似不經意回頭,“沒事吧?”

程奕詫異,“安瀾喝高瞭?”

“沒事。”我搖頭笑笑,迎面卻一陣風吹來,套裙絲襪全不當風,頓時瑟瑟,酒意激得頭更痛瞭。徐青去車庫取車,好一陣還沒來,面前待客的出租車慢慢滑到我們面前。

穆彥看瞭我一眼,轉頭對程奕說,“她這麼冷,我先送她回去好瞭。”

我說不用送,他睬也不睬,攔下出租車,徑自打開車門,“上車!”

程奕饒有興味笑著,“去吧,去吧,周末愉快。”

我坐進出租車後座,穆彥卻沒有坐到前面去的意思,我隻好讓到裡側。他關瞭車門,將我傢地址告訴司機。車開出去,風從窗縫吹進來,他又叮囑司機關窗。

“還冷嗎?”穆彥問我。

我放下環抱的兩臂,“不冷。”

穆彥皺眉,開始脫自己的外套。

“真的不冷。”我忙搖頭,但帶著他體溫的外套已扔瞭過來。

“你這樣會感冒的。”我抱著外套,想要遞還給他,他卻默不作聲低頭整理自己的襯衫,理也不理我。出租車突然加速,司機探頭往窗外看瞭眼,啐瞭聲,“開個跑車瞭不起啊,非要超上來!”後面果然有個想超車的敞篷寶馬,開得毛躁囂張,惹毛瞭出租車司機,故意不讓道。

穆彥和我相視一笑。

前面車到一個轉彎路口,我剛想提醒司機慢點,卻被一個急甩拋向一側,猝不及防地靠上穆彥。我狼狽地剛要坐直,前面突然燈光刺眼,司機叫瞭聲“哎呀”,車子在轉彎中突然踩瞭急剎,原地打橫,巨大慣性幾乎將人和車都掀起,幾乎同時,又一下猛烈撞擊的沖力從後方傳來,我失去重心,將要撞上前座的剎那,被一雙手臂用力攬住。

驚心動魄瞬間,我大腦空白,本能抓住穆彥的手。

尖利摩擦聲裡,車子擦過道旁護欄,顫巍巍剎住。

隻差那麼一點就要側翻過去,司機抱住方向盤直喘氣。

我一身冷汗冒出來,心怦怦劇跳。

“安瀾?”

穆彥的聲音近在耳畔,我回過神,發現我在他臂彎裡,被他緊緊抱著,一動也動不瞭。

不知什麼時候,我抓著他的手,抓得太用力,指甲掐住他手背。

我慌忙松開手,一抬頭,看見他目不轉睛地望著我。

昏暗裡,這目光像火星濺燙。

“沒事瞭。”他抬手撫上我的頭發,將我按在胸前。

有力的心跳聲透過他薄薄衣衫,一下下擊打在耳畔。

懸緊的心,在這一刻落下,像落回軟綿綿的雲朵裡。

溫熱氣息迫近,他低瞭頭,下巴抵在我鬢旁,呼吸酥酥拂過耳朵。

僅有的一絲清醒,在用它孱弱聲音叫我離開,我卻像被催眠,被蠱惑,失去瞭力氣。

我沒有動,任由他靜靜地抱著,聽著他的心跳聲,周遭一切都變得遙遠……被撞打橫的車,閃爍的燈光,紛亂的人聲,前排司機的動靜,全都不在我眼裡瞭。

直到,哐一聲,車門被粗暴的踢瞭一腳,震得玻璃喀喇響,外面一個人踢著車門高聲叫罵。

驚魂未定的司機,愣瞭愣才反應過來,罵聲娘,跳下車與外面那人理論。

我們跟著推門下車,見後面的寶馬收勢不住撞上來,與出租車追尾瞭。

寶馬撞壞一個車頭燈,出租車尾部撞得一塌糊塗,前面也在護欄上撞得不輕。剛才轉彎時,我親眼看見是寶馬強行超車,逼得出租車司機為瞭躲避另一輛車,急剎打滑,才跟後面的寶馬撞上。顯然吃虧的是出租車,理虧的是寶馬。

可寶馬車主氣勢洶洶,上來猛踢車門不說,更對出租車司機破口大罵。

這人是個高壯的胖子,出租車司機是個瘦小的中年男人,兩人都怒氣沖天,沒說幾句就開始推搡。

沒想到好好的回傢路上,遇上這破事,我無奈轉頭,卻見穆彥正拿著手機,不知在對誰說,“你來一下,我遇到點麻煩,在華新路上段,剛過瞭高架橋。”

“誰,康傑?”我隨口問。

穆彥沒回答,掛瞭電話,皺眉看那出租車司機與寶馬車主的糾紛,臉色冷冰冰。

那邊胖子越來越囂張,說話間手指頭幾乎戳到出租車司機臉上去。

出租車司機又氣又急,與他理論不清,隻說等交警來。

那胖子冷笑問,知不知道交警大隊的某某是他什麼人。

司機說,隨便你把誰叫來,這事總要講理。

胖子說,理,有錢才有理,老子撞死你也就是拿錢埋瞭,你能怎麼樣?

司機氣得罵瞭句粗話,胖子一腳踹去,將他踹到地上,抬腳惡狠狠又是兩下。

我失聲叫道,“不要打人!”

話音沒落,司機掙紮著想爬起來,又挨瞭胖子一腳。

穆彥快步過去,擋開瞭胖子,將司機扶起來。

有圍觀的路人也在指指點點,胖子叉著腰沒再動手。

我們將司機扶到路邊坐下。

看他嘴角破裂,流著血,我忙取面巾紙給他。

司機手在哆嗦,不知是疼的還是氣的。

穆彥問他怎麼樣,要不要去醫院,他默然搖頭。

胖子鄙夷不屑地看著我們,“裝死賣活,傻x!”

我抬頭,“你不要太過分瞭!”

胖子打量我,皮笑肉不笑的,“唷,不好意思,還讓個美女受驚瞭。”

我冷冷看他。

穆彥放開出租車司機,站起身來。

我想拉住他,卻拽瞭個空。

胖子一臉賤笑還沒笑完,下一刻已發出殺豬般尖叫。

穆彥的拳頭落在他胃部,讓他變成一隻弓起來的臃腫蝦米。

胖子的臉色瞬間煞白,後領被穆彥拎住,卻像蠻牛般發瞭狂,合身想將穆彥撞倒,等待他的是更重一記反肘落在背脊,直接讓他面朝地面,以嘴啃泥姿態趴下瞭。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怎麼也想象不出眼前的穆彥,想象不出這個風度翩翩的男人,動起手來剽悍利落,下手毫不含糊,簡直像專業的身手,沒有一點虛張聲勢的花架子,三下五除二就讓這魁梧的胖子躺倒在地,連嚎叫都省瞭,隻剩粗氣可喘。

穆彥走回目瞪口呆的我身邊,一邊低頭看瞭看自己手腕。

“怎麼瞭?”我以為他傷瞭手。

“掉瞭顆袖扣。”他笑笑,“好久沒動過手,忘記解開扣子瞭。”

我哭笑不得,暗自松口氣,沒傷到手就好。

他活動著手腕,有點不自在的樣子,“幹嘛這種表情,我又不是經常打架。”

“雖然暴力是不對的,但是……”我嘆口氣,望著他,實在忍不住笑,“打得好,太帥瞭!”

如果我沒有看錯,昏黃路燈下,穆彥臉紅瞭。

交警很快到來。

與交警前後腳到來的,是一輛掛著軍車牌號的黑色轎車。

車裡下來兩個穿西裝的男人。

穆彥用下巴指瞭指倒在地上的胖子,“人是我打的,回頭讓他把出租車修理費出瞭,還有司機的醫藥費。”

他跟交警說瞭經過,拿過車鑰匙,讓我跟他上瞭那輛軍車,把趕來的兩人扔在這裡,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對他們說,“事情處理完瞭打個電話給我。”

他的神態還是散散淡淡的,有些微妙的凌人,與工作時的傲氣截然不同,倒不令人厭惡,像是一種理所當然的流露。這個樣子的穆彥,與動手時剽悍的穆彥……一個晚上,我仿佛見到三個不同的穆彥。

車開出去,外面飛掠而過的街市流光,將明明暗暗的幻影打在他臉上,繽紛深淺。

他沉默開著車,專註目視前方,側臉線條無可挑剔。

曾經以為遠在天邊的人,現在近在身邊;曾在開會時偷偷窺看他的側臉,現在可以大大方方瞧著,看得如此清晰;曾在他伏案書寫時,悄悄留意他修長好看的手,片刻之前正是這雙手抱著我、護著我——王子還是王子,灰姑娘並沒有變成公主,我也沒有神仙教母的水晶鞋——可是童話,難道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