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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宿醉醒來的清晨,頭痛欲裂,我看著鏡子裡浮腫、黯淡、疲乏的臉,隻想找個殼,把自己藏起來……難道要穆彥看到我一夜之間憔悴得像失戀少女,難道第一天做紀遠堯的秘書,我就要這個鬼樣子?

不,我要容光煥發,全身裝甲。

化妝品真是女人的恩物,再憔悴的臉經過“精裝修”也能煥然一新。平時我懶散,淡妝敷衍瞭事,今天與醉後浮腫的黑眼圈作鬥爭,不得不勞師動眾,一番手忙腳亂,塗塗刷刷,粉底、腮紅、唇彩齊上陣。白色襯衣,黑高跟鞋,就是女人的鎧甲戰袍。

頭發盤起,耳環扣上,奔赴戰場如盛宴。

我準點踏進公司大門。

前臺笑著說早安,敏感視線從我踏出電梯,就一直附著在我身上——以往每次我穿瞭新衣或發型稍有變化,這個眼尖嘴甜的女孩總會第一時間恭維,但今天她什麼也沒說,隻用客氣的目光遠遠註視我。

紀遠堯是三天後回來的。

當他不在公司時,每天對著那扇鎖起的辦公室,我覺得空蕩蕩的;當他一回來,不知是不是錯覺,似乎整層樓都有瞭不一樣的氣場,坐在我這座位上,說不緊張是假的。

第一次走進他辦公室,向他報道,是在他回來這天的早上。

我將咖啡放在他手邊。

他低頭看著一份文件,半天沒說話,提筆簽完意見,才抬眼看向我,微微一笑:“新工作還適應嗎?”

我笑著回答:“正在適應。”

“正在?”他像是隨口問:“三天還不夠你適應?”

我小心地開個玩笑,“你不在,我隻有適應這一屋子的空氣。”

紀遠堯動瞭動嘴角,一本正經說:“我很好相處,不用適應。”

我啞然,他卻笑起來。

“不要緊,慢慢來,不懂就問。”他和悅的神色讓我如釋重負。

大概是我的表情,讓紀遠堯再次笑瞭。

在紀遠堯面前,我似乎不由自主變回小女生的態度。

起初隻是為瞭掩飾緊張而說笑,見瞭他的笑容,卻是如沐春風,有種看不見的引力,吸引人去親近,去信賴,這就是所謂的人格魅力吧。

在他面前的輕松自如,在蘇雯手下從來不曾有過的,與穆彥的咄咄逼人更是截然相反。

面對蘇雯那樣的女上司,我得低調,再低調。不和她用同款的香水,不穿比她更貴的鞋子,不在任何場合搶她風頭。蘇雯節儉顧傢,除瞭年會晚宴,沒在她身上見過任何奢侈品。行政部門永遠不缺少年輕好看的女孩子,從實習生、助理到前臺,蘇雯照樣視作威脅,不隻來自工作的威脅,甚至也來自衣飾妝容。

我不喜歡在工作中張揚女性特質。

曾有客戶暗示明示,隻要我願意,也可以像孟綺一樣左右逢源。許多成功者的經驗也顯示,利用女性與生俱來的資本,是天經地義的捷徑,可我做不到,那會讓我氣短心虛——尤其,在被穆彥拒絕之後,我忘不掉那一刻,他眼裡的輕藐。

從此在穆彥,在任何男性上司面前,我禮貌、克制、端正得近乎冷淡。

如果可以,寧願抹去性別,在一個無性別的戰場公平競爭。

可是就在剛才,當紀遠堯抬眼看向我,眼裡透出的欣賞,來得坦然、直接而友善——他註意到瞭我的妝容變化。這種被欣賞的感覺已經久違,久違得讓我局促又欣然。

被一個男性欣賞,總是愉悅的事,似乎不用因為他是上司而敏感回避。他不是穆彥,不是蘇雯,我不用再刻意克制,不需那樣謹小慎微。壓縮起來的小小虛榮與自信,正在愉快膨脹。

紀遠堯工作效率極高,一個早上已將幾天來積壓待閱的文件全部處理完。

我將那厚厚一疊等待發還的文件收起,飛快掃瞭一眼,記下他依次要與財務總監、研發總監、人事經理開會討論的時間安排,以及對其他文件的處理意見。

最後他手邊隻剩下一份。

“這是誰遞來的?”

“是徐青。”我看瞭一眼,正是企劃部經理今早交來的,上面已有穆彥的簽字。

“你收下之前審核過嗎?”他問。

我啞然,無話可對。

紀遠堯淡淡說:“以後這種東西直接扔回去。”

我接過來,沒敢應聲,心直跳。

他頭也不抬:“不合規范的文件可以拒收,不用怕得罪人。”

前一刻如沐春風的愉悅猶在,臉上卻被寒風驟然刮過。

我退出來,回到座位,耳根火辣辣。

這份被駁回的文件是企劃部的月度推廣計劃,隻是例行審批,全年和各季度的推廣方案是早已確定的,每月具體執行計劃通常隻要穆彥同意即可,無需紀遠堯親自過問,上行文件隻是通報給他知曉,不用他事必躬親。

穆彥心思敏銳,善於不動聲色進行推廣滲透,比同行見機早,動手快,雖然花起錢來相當狠,卻每一分都花在刀刃上,讓斤斤計較的財務總監也無話可說,他確認過的方案幾乎從未被否決。

唯一的問題,隻是,沒有程奕的簽字。

當時徐青遞來,我看見那個簽名欄的空白,遲疑瞭下。

“這是急要的,紀總回來盡快請他過目。”他笑笑。

我瞭然。

這不稀奇,穆彥手上的事永遠是急事,他有充分理由,市場瞬息萬變,競爭不等人,好的廣告版面、好的推廣機會都要先下手為強,先斬後奏也是正常。紀遠堯總會給穆彥大開綠燈,以前的分管副總對此不聞不問。

這一次情形變瞭。

我想瞭想,打電話給徐青。

徐青在電話裡也極意外,卻沒問紀總為什麼駁回,隻說聲知道瞭,就叫我把文件給他送回去。

跑一趟26層並不費事,但我頓瞭下,對著電話抱歉地說,“我暫時走不開,請叫人下來拿。”

徐青在電話裡一頓,像他這樣的人精,一下子就明白瞭。

紀遠堯那一句“不要怕得罪人”,聽著像是給我底氣,卻也是明確的警告。

他言下之意是要我保持本分中立,何況原本就與穆彥這邊有淵源,一舉一動更要避嫌。

順便送個文件,沒什麼不可以,但在旁人看來,或許是多餘的殷勤。

那一頭徐青已掛瞭電話,我仍盯著話筒出神,心裡滋味復雜。

企劃助理很快下來拿文件,我隨口問她:“怎麼沒有程總的簽字,他還沒看過?”

她苦笑,“上周就給他看過瞭,開會都討論瞭兩次,按進度最遲上周五就得確定,但他一直不通過。今天一早財務催我們核定資金計劃,這個確定不瞭,資金計劃也得擱著,連帶好幾件工作都要擱置,穆總著瞭急,才直接讓紀總定奪。”

“程總不同意這個推廣計劃?”

“也不是,他隻是不太認同一個網絡媒體的價格,說要再壓低,但那已經差不多瞭,穆總正在和對方協商長遠合作計劃,很看好這個新媒體。要是按程總的價格打壓,後續合作人傢就不會那麼支持瞭。”

聽她這麼說來,像是程奕故意刁難。

我同她一樣嘆瞭口氣,笑著搖頭,表示同為小人物的理解共鳴。

心裡卻有些狐疑,尋思著穆彥的脾氣,會是這麼任人刁難的嗎?程奕作梗不同意,他就任由工作進度被拖延?這實在不像他的作風。

到底是程奕這隻溫順大貓,終於向穆彥露出瞭老虎牙齒,還是穆彥挖瞭個大坑給程奕跳呢……我端起已經變涼的咖啡,喝瞭一口,從苦澀裡慢慢品出香甜回味。

在這兩個男人的戰爭裡,似乎體會到一絲觀戰的趣味。

沒等多久,穆彥果然施施然地來瞭。

在他來之前幾分鐘,我剛替紀遠堯將程奕叫瞭進去。

我讓他在外面稍等一會兒。

他冷淡地點瞭點頭,在對面椅中落座。

我坐得端正,目不斜視,隔一張桌子,像隔瞭萬裡冰原。

女人是記仇的生物。

電梯裡他的那些話,方雲曉轉述的那一幕,這一刻都清晰浮上心頭,惡意像泥漿泡泡在心底翻湧……也許把愛、恨這種字眼,放在一個冷冰冰的、從未接近過的人身上毫無必要。可是看著他的側臉,看著他若無其事的漠然表情,我惡從心頭起。

他似乎覺察到什麼,抬眉掃瞭我一眼。

我起身給他倒瞭杯水,全滾燙的開水,小心拈著杯沿遞過去。

他不在意地接過紙杯,燙得忙往桌上一放,杯裡開水濺瞭一手。

“小心呀。”我不緊不慢遞上紙巾,擦幹凈自己桌面。

他揚起眉毛,有點慍怒,瞪我半晌卻皮笑肉不笑地牽瞭牽嘴角。

我視若不見,拿起沾到水的相框來擦,目光落到相框照片上,卻是一頓……這是剛入職時,第一次參加部門組織的旅遊,營銷部門全體同事在海灘上的一張合照。

照片上的我站在最邊沿,長發披散,笑容羞澀;而穆彥被美女們簇擁在中間,頭發被海風吹得凌亂不羈,墨鏡遮擋瞭表情,隻露出招牌式的笑容,明朗裡有掩不住的傲氣。

這個相框一直擺在我桌上,從銷售部帶到行政部,現在又帶來這裡,已經擺成瞭習慣,平常不會註意,此刻卻莫名觸目。

穆彥的目光掠過來,似乎也對這相框產生瞭興趣。

嗒一聲,我拉開抽屜,將相框扔瞭進去,目光和他撞個硬碰硬。

他撐瞭我桌沿,暗紫色斜紋領帶垂下來,“新工作很有壓力嗎?”

“沒壓力,很充實。”我盯著他領帶,想起一本雜志說的,喜歡紫色的男人很自戀。

“那就好,不用這麼緊張。”他唇角的一點笑意,透出嘲諷。

在他面前,我很難從容自如,緊繃的情緒總被他看穿,這太令人氣惱。

他審視我,像從很遙遠的地方觀望,語氣冷冰冰,“徐青的失誤,給你添麻煩瞭。”

我看著他的臉,臂上起瞭冷意,不知道這是善意還是另一種嘲諷。

“怎麼會,您言重瞭。”我平板地回答,“這是我的疏忽,本該我先提醒他的。”

穆彥沉默片刻,語聲一低,低得隻有我能聽清,“做好你的分內事,別逞機靈,那不是你的長處,你還不是葉靜。”

一怔,一激。

我無從應聲,目光沿著他的領帶上移,停留於雪白領口上方,那一點凸起的喉節——感覺有無數矛頭,帶著陽剛十足的男子氣息和強烈的攻擊性,從四面八方指向我,直令人窒息。

被激怒的剎那,反擊的話語沖在唇邊,像箭在弦上。

“您不是說過,每個人都是團隊的一員,是同舟共濟的一個整體,誰在這個職位都一樣。”我笑著,輕描淡寫的,就像不曾聽懂他的刻薄,避重就輕引開瞭話。

他盯著我,目不轉睛。

臉頰耳後仍在發燙,不知我的表情有沒有泄露真實情緒。

他的目光像要穿透我的刺,又像密網在頭頂張開,讓我喘不過氣。

“你說得對。”他淡淡笑瞭,“很對,記得言行如一。”

“我會的。”

身後辦公室的門開瞭,穆彥轉過目光,神色有瞭微妙變化。

紀遠堯和程奕一起走出來。

看見穆彥,紀遠堯皺瞭皺眉,轉而對我說,“十分鐘後開會,通知企劃、市場部門主管以上參加。”

然後他對程奕溫和地說:“你也過來。”

他看也沒看穆彥一眼,轉身回瞭辦公室,穆彥沉默跟進去,將門帶上,

程奕朝我笑笑,離開瞭。

紀遠堯對他的客氣,與對穆彥的冷臉,對比鮮明。可就算我這麼遲鈍的人,也看得出這之間的親疏有別,程奕明受禮遇,實則疏離,穆彥才是可以讓紀遠堯板起臉說話的人。

老板肯給臉色,才是當你自己人。

像程奕,永遠看不到紀遠堯笑容背後藏著什麼。

會議通知下去,人很快就到齊。

程奕來得早,隨便找瞭個位置坐下,沒有坐到紀遠堯身邊的空位去。

那個位置也沒別人坐,空在那裡,穆彥進來時瞄瞭一眼,繞到另一側,在我旁邊坐下。

往常有紀遠堯出席的營銷會議,總是穆彥坐這位置。

今天這麼奇詭地空著,氣氛頓時尷尬。

紀遠堯最後一個進來,一眼就看到瞭,環視會議室,問:“程總呢?”

“程總到瞭。”我以為他真的沒看見。

程奕也忙探瞭探身。

“怎麼坐在角落裡,你嫌不夠黑,怕被人看見?”紀遠堯一本正經,臉色嚴肅。

一屋人全都愣瞭,不知是誰第一個“撲哧”,舉座大笑。

程奕露出一口白牙,不好意思地笑著,撫著保守的小圓點藍色領帶起身,到紀遠堯身旁位置坐下。紀遠堯也笑,等我們都笑完瞭,才不緊不慢開口,“你們營銷部門,以後是不是遇到難事,解決不瞭就拖,拖到最後反正有我收拾?”

那份推廣計劃,被他信手翻開,推到會議桌中央,置於眾人眼皮下。

剛剛沖淡瞭劍拔弩張的笑聲,戛然而止,會議室裡鴉雀無聲。

一句話,把個個都敲打到瞭,尤其是程奕——作為營銷工作的第一責任人,他未能及時解決的問題,被下屬越級上呈,於顏面最難看,於能力也受質疑。

所有人都看向沉默垂目的程奕,等待他的辯解。

但程奕開口,第一句就是道歉,沒有解釋,承認是自己工作失誤。

然後話鋒一轉,他不在責任上糾纏,就事論事說回推廣計劃,“我仍然堅持我的意見,從目前項目推進情況來看,並不適合過早投入網絡推廣,對這一媒體的選擇和投入,希望企劃部門再慎重考慮。”

徐青接過話,陳述瞭企劃部選擇該媒體,從策略到技巧上的考慮,綜合我們的訴求方向和媒體優勢,認為與新媒體應當建立長效合作,保守而零散的投入難以體現最佳效果。

程奕卻又將矛頭轉向市場部,指出新產品的受眾群體細化分析還沒有完成,企劃部據此做出的結論沒有依據,隻是經驗指向的結果。這一下子嗆得市場部也出聲瞭,申辯他們工作滯後的緣由,唯恐責任落到自己頭上。

眼看著企劃、市場兩個部門在工作進度上針鋒相對,如果不是穆彥開口,他們真要被牽住鼻子走瞭。

“事事都等依據,市場部出瞭結果,企劃才能行動,我們就不是在做營銷,是在搞科研瞭。”穆彥不緊不慢,話裡譏誚來得□□裸,“理論歸理論,市場瞬息萬變,打起仗來時機不等人,好的節點、平臺、方式,你不出手總有人出手。這一行沒有什麼僵化標準,要的就是敏銳,就要快速反應,如果一點風險也不敢冒,沒經驗的事情就不敢做,那隻能小打小鬧,撿同行的殘羹冷飯。”

硝煙味濃烈得令人屏息。

穆彥利刃一般的詞鋒,應對程奕,不在話下。

他的行事作風,正如他的個性,天馬行空,大刀闊斧,善於在所有對手還沒回過神的時候,閃電般完成佈局、攻擊、回防,一氣呵成——這樣一個人,想要他像程奕希望的那樣,一步步攀著市場部的尾巴,謹小慎微地過河,絕無可能。

“本來企劃就不像銷售,沒有量化標準可循,有些時候必須靈活變通。”一直沉默的銷售部經理康傑很鮮明地表明立場,站在穆彥這邊,其他兩位自不必說,營銷體系三大部門意見一致。程奕孤傢寡人,周遭沒有一個支持他的聲音。

但這並不能動搖他的立場,他仍不讓步,“我理解你們所說的靈活變通,但變通要有限度,要有底線,我不贊同整個團隊過於依靠個人經驗。”

他那雙單眼皮的狹長眼睛,在古銅膚色的臉上,顯出頑固的堅持。

一個人,與一個團隊的抗衡。

他陷入孤立的僵局。

唯一可以打破這個僵局的人,不說話,隻摘下眼鏡,用一方格紋手帕慢慢擦拭。

紀遠堯擦著眼鏡,笑瞭笑。

“就為這個,你們也要爭論幾天?某個媒體投不投,怎麼投,隻是很小的問題,不需要這麼多人坐到這裡來吵。看來你們個個都很閑。”

穆彥和程奕一起噤聲。

“既然不是原則性的事情,就讓他們大膽去做,誰做決策誰承擔責任。”

紀遠堯一錘定音,將這場紛爭,像小兒鬥嘴一樣打發瞭。

程奕看上去無話可說,臉色隱忍。

我忍不住想,這是不是穆彥故意拖延給紀遠堯看,好給程奕下馬威的一場把戲。

順手合起筆記本,就在我以為可以散會的時候,卻聽程奕又說——

“另外,我還關心一個問題,為什麼市場部這麼久都拿不出一個細化分析的結論?”

他問得我都一愣,看來今天真要與穆彥指尖對麥芒瞭。

穆彥直視他,沒有應聲,出來接招的是市場部經理。

他回答:“br出具的報告還需要修改,進度不太理想。”

br是與我們一直合作的市場研究機構,業內口碑極好,合作也順暢。

紀遠堯皺眉問:“br又是怎麼回事?”

市場部經理遲疑瞭下,回答說:“br前後提交瞭兩次階段性報告,程總看過之後,認為有問題……”

程奕接過他的話說:“是的,br的報告我反復看過幾遍,確實存在問題。個別數據與結論有明顯的不合理跡象,我懷疑他們對數據造假,也可能是某一環節疏漏,所以這次提出一部分,讓他們做細化分析。實際上我的目的,是想看看細化報告中的數據,能否自圓其說。如果之前有造假,這次要繼續提供假數據,就不那麼容易。”

會議室裡瞬間寂靜,這個“炸彈”丟得太突然,出乎所有人意料。

穆彥卻面無表情,冷靜註視著程奕,像在等下文。

紀遠堯開口:“你們的看法呢,br的報告,還有誰覺得有問題?”

市場部經理不得不回答:“大體上,br還是嚴謹的,但不能說完全沒有問題,個別環節可能有疏漏,我們也在核實,也在與他們探討。”

這話留瞭很大餘地,怎麼說都對,說瞭等於沒說。

紀遠堯皺眉問穆彥,“和br近來合作得怎麼樣?”

穆彥回答:“相對而言,br是比較成熟的合作夥伴,跟我們也合作兩年瞭。新項目的前期調研,做得還算滿意。程總提到的問題,是技術性疏漏還是人為錯誤,現在不好判斷。如果是後者,br就有很大的問題,隻能中止合作;如果是前者,性質又不同。現在新項目就快啟動瞭,市場工作壓力很大,這時候停止與br的合作,可能影響項目進度。”

“正因為馬上啟動新項目,對市場、成本和風險的把握精確程度,至關重要。”程奕不溫不火地反駁,“目前不宜變更合作方,但涉及長遠影響,我建議公司對br的報告仔細調查,如果有必要,盡快選擇新的合作方。”

市場部經理欲言又止地看向穆彥,穆彥臉色陰沉,卻沒有反駁。

紀遠堯低頭咳嗽,咳瞭好一陣,聲音有些啞,“程總的擔憂是對的,這個問題要盡快調查清楚,br暫時不動,看看這次報告出來的情況。市場部隨時跟進,穆彥你盯緊一點。”

聽到這裡我才有點明白過來,程奕這一招,比先前否決掉穆彥選擇的媒體可狠多瞭——難道他想借此插手市場部,先將與穆彥關系緊密的合作方拆開,好引入自己的資源?

他抓住br的漏洞,等於抓住市場部的漏洞,也就是穆彥的漏洞。

這是一個敏感區,任何公司都對於職業經理人與合作方的關系都很在意,如果br真有問題,穆彥絕對不敢維護,否則會給自己招來說不清的麻煩。最近企劃部離職的陳謙,就是觸犯瞭類似禁忌。要是穆彥選擇避嫌,不維護,程奕就能趕走br,換一個他能掌握的合作方,進而掌握住市場部。

我看向程奕,在他充滿陽□□質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城府痕跡。

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出招既狠又陰,看得我後背生涼。

看著他,再看看面目冷傲的穆彥,還是覺得後者好一點,起碼惡也惡在明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