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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零章 惡念東升(四)

景翰十年六月初五,山東,獨龍崗,戰爭之中,尋常的一天。

由五月二十八開始的這場戰鬥,進入到第八天,祝傢莊的形勢猶如繃緊的弓弦,進入強弩之末的階段,梁山的營帳之中,一條一條的信息被傳進來,就在今天上午的時候,林沖等人帶隊直接封鎖瞭扈傢莊前的道路,甚至初步設立起瞭帳篷和工事,準備分割祝、扈兩莊。

一旦兩個莊子真正被分割開來,獨龍崗一帶盤陀路的優勢就會完全失去,兩個莊子都會丟掉騰挪的空間,到時候梁山完全可以主攻一莊,戰事就基本上進入收尾。或許也是因為意識到這一點,祝傢莊的攻擊,在這個上午顯得格外激烈,而梁山這邊也在不斷地派出隊伍和將領,要將防線鞏固起來。

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這邊的道路都是寬寬窄窄的盤陀路,令得每一次戰鬥都像是幾十人的火並,梁山的優勢早已施展開來。雙方的傷亡,恐怕也要比現在大得多,那樣一來,戰事早也能定下瞭。

“按照那個李應的說法,若真是打到被圍那一步,扈傢可能會降。”

站在這邊的陣前,席君煜看著遠處的祝傢莊輪廓,正在與相熟的“飛天大聖”李袞說話,李袞笑道:“那扈傢莊的人殺傷咱們這麼多弟兄,現在想降,給不給他們降還難說呢!”

“還是不要逼到他們死戰為好,我覺得軍師那邊應當會接受……”他看著那邊,“那這一戰,頂多也就是兩三天的樣子瞭。”

“差不多。”李袞點點頭,過得片刻,笑著偏頭道,“對瞭,席兄弟,出瞭件怪事。”

“嗯?”

“自上午開始,好像咱們這邊陸續有幾個被俘的弟兄回來,我手下回來瞭兩個人,說得很奇怪,祝傢莊那邊逼供瞭一些咱們這邊的情報,然後把他們放回來,說是讓他們當奸細……”

李袞說著便笑瞭起來,席君煜猶豫瞭一下,也覺得有些荒謬:“逼供?呵……然後就把他們放回來瞭?”

“以祝傢莊此時形勢,人放回來誰還會聽他們的。逼供我是信的,可如今這戰場瞬息萬變,些許情報能抵啥用?”李袞搖瞭搖頭,“大局都定瞭,他們真是昏招迭出。”

“……那倒也難說。”席君煜想瞭想,“若真是直接將人放回來,說不定是想的離間計。如今這局勢,咱們每日打過去,也不過三兩日就能底定,他們就算真的混入幾個奸細又能如何?隻是不好讓他們離間瞭兄弟感情。”

李袞點頭:“我方才已與戴院長說過此事,手下那兩人也已叫人看好瞭,總之回來便好。暫時也沒時間處理,到晚上再問問。”

李袞口中的戴院長,便是負責梁山情報、哨探的“神行太保”戴宗,他是宋江嫡系,如今軍營中的諸多情報安防事物也由他總管。而且如今梁山的隊伍中雖然算不得鐵板一塊,但一個個的小頭目麾下,彼此都是認識的,對方真想要進來什麼奸細也不容易,何況如今這等情況,那邊掙紮一下,又能掙紮出什麼名堂。

席君煜想瞭想:“倒是說不定他們異想天開,想要刺殺宋大哥……”又想想這事情既然已經有戴宗去做,多半便沒什麼手尾。帶著這份疑慮,先去處理其他的事情瞭。走過一個小營地時,卻聽得有人在喊:“我要見大頭領,他們想要離間我等,我沒有做叛徒!”旁邊有人不耐煩地說:“回來就回來瞭,知道你不會做叛徒,先在營帳裡呆著……大頭領哪裡有空見你……”

這樣的事情,同時發生在營地中的,還有好幾起。戰陣之上殺伐混亂,有的人是在亂戰中便找到瞭自己的兄弟、同鄉,就那樣歸隊,有的則走到瞭梁山大營的門口,被集中起來,待到有中小頭目聽到消息過來領人,才回歸本隊。

今天外面戰事膠著,一隊隊的兵馬來去,暫時也沒有什麼人能處理這些事。俗話說在傢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梁山以義氣為重,上山之人也多半有朋友、兄弟引薦,不少人認識些中小頭目,對方便過來領人:“老子手下的兄弟,還會有問題不成!有什麼事待會兒自會往上頭稟報!”營門這邊的兵將也是認同此理的,有人來領,自然便讓對方走瞭,有的不認識,便連名字都未曾記下。梁山此時如日中天,軍紀還是好的,自也不會有什麼人就此倒戈,那根本不合理。

這些“小事”匯集到戴宗這邊,再往宋江、吳用那邊報告時,已經過瞭午時,乍然聽到這些小插曲,吳用也有些奇怪:“照理說他們應該跟我們換人啊,放回來是怎麼回事……”

略想瞭想,隨後也察覺到瞭第一個可能性:“這麼些人,先逼供,然後打散瞭放回來,分明是想……令兄弟離心,但現在這種情況,意義不大,我看他們想要渾水摸魚,如今想要翻盤,唯一的機會怕是想要謀刺公明哥哥……嘿,真是異想天開……”

梁山之上好手如雲,隻要稍有警惕,祝傢莊就算是欒廷玉等人親至,也不可能拿下宋江。吳用等人先做瞭防范,又與戴宗道:“麻煩戴院長將這些弟兄集合起來,好酒好飯吃著,具體事情再細細問清。敵人狡詐,真要逼供,他們必有人說瞭梁山狀況的,這些全都既往不咎,不必放在心上,再有三兩日,祝傢莊破瞭,此事自然煙消雲散。”

會到梁山上當土匪的,此時多數都不算是腦袋清晰之輩。至少戴宗短短時間詢問幾個人,一時間還沒有人將事情說得明白,有人說晚上審問殺人的事情,有人說瞭有朝廷的人牽扯進來,也有人向上方報告,說是祝傢莊的那幫人讓他過來放毒的,他自然不會去做。

“放毒?”

“一包瀉藥。”戴宗將一個紙包拿出來,紙包上一個八角的紅色紙片,居然還寫著個“祝”字,“那位兄弟說,祝傢莊的那人威脅他將一包瀉藥放進井水裡,再回去報告,朝廷便能將他犯的事情一筆勾銷,還有賞賜。”

吳用啞然失笑:“開玩笑,這周圍皆是活水,外面幾口井咱們為瞭防止被下藥,都未曾使用,為何讓人在井水裡下藥,還是瀉藥……果真是渾水摸魚之策……”

這果真是窮途末路,昏招迭出瞭,吳用與宋江說笑一番,道三兩日裡破莊,要好好嘲笑一番對方這跳梁小醜做派,又喚瞭花榮等人過來護衛。戴宗這才出去,對坦誠的十幾人做進一步的詢問。

然後諸多的消息一步步的匯集過來,不光是出現在營地門口隨後被戴宗召集的這十多人,營地中諸多將領頭目的麾下陸續有人出來坦誠,報告昨天晚上在祝傢莊發生的事情,有些頭領還在詢問,有些頭領則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開始往吳用這邊報告過來。原本也是小事,但超過十個以上的頭目都在說這件事,就顯得有點規模瞭。此時擔心的人倒是不多,隻是覺得可能有祝傢莊的刺客混瞭進來。吳用想瞭一陣,出去戴宗那邊,被戴宗這裡聚集起來的已經有二三十人,還有二十餘人仍在原頭目的麾下。

此時已是下午,信息才一塊一塊的被拼湊瞭起來,昨天晚上的兩次審問,那個心狠手辣的朝廷人……過來坦白的人有一些倒是信誓旦旦地說自己沒有供出任何情報,對方分明的挑撥離間,一部分人則略顯慚愧地做瞭坦白,而比較重要的是,在最後,那貴公子幾乎給每個人都下瞭任務,先前的幾人認為自己一定不會去做,說重點時也就沒有提起,隻有那揣瞭瀉藥包的將事情告訴瞭戴宗。

那人安排下來的事情眾多,幾乎千奇百怪,有給井裡下瀉藥,有在草料場放一把火,有在眾人吃的飯食裡放進去寫有“祝”字的小紙條,還有在戰場上或者營地裡殺一個自己身邊的同伴,帶著人頭去領賞雲雲,事情隻要做瞭,立刻就能獲得赦免,甚至還有一個人,被安排的任務格外直接。

“那人說……讓我回來以後,第一時間將這信息給上頭上報,直到告訴宋頭領、吳軍師這幾位哥哥,他說如此就當我的事情做完瞭,可獲赦免,隻是……隻是他還說,報告以後,再留在營地裡,或許就有些危險瞭,說我若是想活命,最好在接下來找個理由出去,趕快到祝傢莊,或可留得性命……”

軍營中陸陸續續地,將事情坦白的人還在增加,戴宗回來說道:“有一位兄弟接到的任務,說是回來以後,必定有不少坦白或是告密之人,那傢夥讓他隨便殺一個,拿瞭人頭回去,便能認賞……”

吳用的臉上陰晴不定,這些命令看來各種各樣,隻有少數人收到的是重復的命令,若論難易程度,有的要殺人逃走,固然不容易,但另外一些若是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卻是好做得很,若真出問題,難免有人被煽動去嘗試。他正在想著,陡然間被旁邊一人說的話給吸引,喝道:“你方才說的是什麼,再說一遍!”

旁邊那被放回來的兵丁有些口拙,說話自然先說覺得重要的,然後再補充昨晚的各個細節,這時候說的是那貴公子用來威脅他們的話,這些空口白話暫時沒多少人信,他放在瞭最後,這時候被嚇瞭一跳。看著吳用,有些忐忑地復述一遍。

“那、那個人之前說……咱們梁山看起來兵強馬壯,實際上問題很大,一堆山頭,幫親不幫理,他說……朝廷對咱們天生就有什麼……什麼壓制,有的人傢人都還沒來梁山,一定會反水,他說他要做的,我們今天就知道,他還說……他還說……”

這人猶豫一下,擦瞭擦汗:“他說這是什麼陽謀,咱們……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吳用聽完這句,皺瞭皺眉:“陽謀……”

“他若有本事,困在祝傢莊,早就該出手,故弄玄虛,陽謀,說什麼大話……”他權衡著事態,諷刺地笑瞭一笑,但還是朝戴宗說道,“麻煩戴院長,立刻將命令下下去,將自那邊逃回來的,還沒有說的人,全部找出來,隻要出來的,既往不咎!還有……這什麼混元霹靂手雷鋒,到底是什麼來頭,戴院長可曾聽過?”

這話說完,戴宗搖瞭搖頭,還未開口,忽然便有人來報:“軍師,出事瞭,宋頭領讓你趕快過去。”

“嗯,馬上去,這邊勞煩戴院長瞭。”

吳用皺眉往外走:“怎麼瞭?”

“祝傢莊使詐,將索超哥哥的隊伍引入包圍瞭,如今就要支撐不住,聽說隊裡有人向祝傢莊的人發信號。”

“……”聽得最後一句,吳用站在那兒,目光望瞭望這通報之人,又看瞭看這邊營帳內,眼睛疑惑地眨瞭眨。

“……不可能。”他搖瞭搖頭,朝大帳那邊趕過去。

走出營帳,武松正帶瞭一隊兵從營門呼嘯而出,遠處烽煙升起,夕陽漸頹,同樣尋常的戰場,梁山眾人一如往日的摧枯拉朽中,感覺被什麼東西稍稍絆瞭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