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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六章 再會(二)

平心而論,今天再見寧毅,於和中還是蠻高興的。

前次與師師一同找到這童年舊友,他心中還有些芥蒂,主要是因為他知道師師這姑娘好心,若是見瞭個陌生人,也如對待他一般親切,難免就有些吃味。但後來瞭解瞭小寧如今的身份與師師的態度之後,這一點點的擔心自然便沒瞭,對於這小寧的觀感,也就變成瞭另外一種情況。

這次他從汴京回來江寧,表面上自然不會說是追著師師過來,隻當回到幼時長大的地方來走一走。不過說實在的,他的老傢也並非是在江寧,父親為官,各處奔走,他那時候年紀不大,於江寧住的也不算太久,其實也沒有什麼交情深厚的朋友在這裡。這次回來,除瞭陪著師師回憶一下過往,找找以前住過的巷子,其餘的,便沒有多少的事情可做,隻能當成孤身來江寧遊歷而已。畢竟師師如今也是身不由己的狀況,就算對自己親切,實際上也不可能抽出太多時間來陪著自己。若是在京中,便是這樣的偶爾陪同,也是多少達官貴人求不來的榮耀瞭。

這次隨著礬樓的隊伍一路南下的,除瞭他,另外其實還有幾個閑到蛋疼的公子,那追求師師追求得最為殷勤的大才子周邦彥自不待說,其餘的諸如唐維延、徐東墨等三四人,要麼也頗有才學,要麼則是傢底豐厚,有做官的親族,因此能夠一直以二世祖的態度跟來,這些人也都是最近無事,考慮到師師出瞭汴京,便沒瞭那麼多爭風吃醋的對手,若能抓住機會將這京城第一名花搞定瞭,此後回去,自然大有面子。

於和中頂看不起這些人。周邦彥才名滿京城,但其實已經三十多歲快四十瞭,纏著師師不放,老不修,他也已經是有官身的人,早幾年任的是國子監主簿,去年犯瞭些事,被罷瞭,但據說不嚴重,瞭解內情的人說他還能被升上去的,京城當官就是這樣,起起落落。他有瞭些空,這次便也說要來江寧訪友,睜著眼睛說瞎話,不要臉。

其餘的,唐維延是如今戶部侍郎唐恪唐欽叟的族侄,那徐東墨的傢庭也是汴京有名的世傢,這幫人要麼有權有勢,要麼文采斐然,於和中比詩文和錢財都比不過。但他與師師的來往是舊日情誼,不用花錢,如傢人一般,這是不同的,於是覺得那幫人真像是狗,圍著師師這根骨頭沒形象地流口水,太可恥瞭。

腹誹歸腹誹,大多數情況他也無法改變,師師還是要陪著那幫人虛與委蛇,她如今有瞭這樣的名聲、地位,要陪著這人、陪著那人的狀況就是必然的。於和中知道師師也不想這樣,因為有的時候他們在一起,他也看見師師落寞地笑著嘆氣:“又能有什麼辦法呢,於大哥,師師如今這等狀況,說風光或許也算,好多青樓女子,羨慕也羨慕不來,可到瞭往後,便是喜歡上瞭誰,贖身嫁人的自由恐怕也已經沒瞭,倒還不如往年未受註意時來得自在些呢……”

師師在京城其實少有未受註意的時候,她十四歲便被捧成瞭礬樓的頭牌,此後的名聲也是一直往上。可她話中的無奈,於和中是明白的,到瞭她這種身份,被京城各方勢力看著,雖說青樓女子也無非是這麼個無奈的身份,但許多勾心鬥角、爭風吃醋都圍著她來,大傢追求她,為名氣為面子,到後來,成瞭執念,榮王府便有位世子說瞭:“李師師,我要定瞭。”說這類話的,講道理的不講道理的還有不少,她若一直在青樓,大傢都捧場也就罷瞭,如果真喜歡上什麼人,想要贖身走人,沒什麼地位的傢夥恐怕連命都保不住。

這類話語師師也隻是說瞭區區一次,卻是看著他說的,於和中覺得自己能明白其中的辛酸,他私下裡覺得這是他們之間獨有的默契,師師那樣柔弱的女子,背著那麼多的心事,每天卻仍然強作歡笑,即便與他在一起的時候,也隻說些開心的事。

她是京師第一名花,性情高潔心向自由卻身不由己;而他如今隻是二十出頭的生員,與這舊時相識間有著純真的感情,一時間卻沒有辦法幫她脫離苦海。瞧瞧,多像傳奇話本裡的那些故事,他們都在小心翼翼地努力著,總有一天會有好的結局的。

師師的壓力比自己這邊要重得多,如此一想,他便愈發覺得:師師真是個好姑娘。

這些想法隻能默默地收在心底,沒有人可以敘說,今次回來,他也沒有什麼可以拜訪的人,沒有人可以知道他與師師之間的親密關系,這令得他的心事漸漸有些改變。今天這踏青會他一早過來,沒什麼可以打招呼的人,隻是看著一撥一撥往這邊趕的書生,許多還根本沒有請柬,覺得他們都像是狗,不過,待見到小寧的那一瞬間,忽然覺得心頭有些溫暖。

他也來瞭,太棒瞭,看他孤零零的,應該也是沒有請柬過來湊熱鬧的一分子,沒關系啊,大傢是往日舊友,自己帶他進去就是瞭,怎麼能讓好朋友進不去呢。於是他興沖沖地就過來打招呼瞭。

“幾日未見,想不到寧兄也出來踏青,呃,未帶傢人一同過來嗎?”

於和中態度熱絡,笑著往周圍看,寧毅則在註意著那邊樹下吵架的事情,笑著拱瞭拱手:“未有傢人過來,隻是約瞭兩個朋友,於兄也過來瞭,真是巧。”錦兒在那邊看來臉色不善,隻是倒不像是落瞭什麼下風,隻是柳青狄身旁的青樓女子擰起瞭眉頭,方才大概是這女人首先尋釁,看來是踢到鐵板瞭。而雲竹隻是站在那兒,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三男一女。

是自己人被挑釁,寧毅準備過去幫忙吵架,說幾句風涼話氣死柳青狄,對身邊的於和中倒是不怎麼在意。不過於和中也朝那邊望去之時倒是來瞭興趣:“啊,那個是……叫做柳青狄的?”

“於兄認識?”

“呵,早幾日得人介紹過,據說如今在江寧這片倒是首屈一指的年輕文人,寧兄居然認識他?”作為京師過來的人,對於柳青狄這江寧首屈一指的身份,於和中倒也不是很在意,隻是這柳青狄多半是得到瞭陳洛元的邀請的,若身邊的小寧是與柳青狄有約,或許也有邀請,於和中便不免多看瞭寧毅幾眼。

寧毅搖搖頭:“不是很熟。”

他們在說話間,已經朝著那邊過去。那大樹下的爭吵似乎也已經告一段落,柳青狄似乎還看到瞭走過來的寧毅,臉色沉瞭沉,隨後說瞭兩句話,與幾名同伴轉身離開,樹下的錦兒與雲竹也交談瞭兩句,轉身朝另一邊走,隨後,錦兒扭過頭來,也就看到瞭寧毅,頭一偏,眨瞭眨眼睛。

寧毅正要打個招呼,隻見錦兒腮幫一鼓,隨後雙手往臉上一壓,舌頭吐出來朝他做瞭個鬼臉,接著扭頭與雲竹說話,笑著推瞭雲竹便走。

另一邊的樹林間,柳青狄回頭應該是看到瞭錦兒的動作,雖然隔得遠瞭看不清表情,但仍舊能夠感受到他內心的不爽,隨後停下腳步,朝著寧毅這邊望過去,頭一抬,遠遠地拱瞭拱手。雖是行禮,其中倨傲與挑釁的意味卻是無比明顯,這基本上也就是明說:“我看你不爽瞭。”拱完手,轉身又走瞭。

寧毅對這些幼稚的行徑有些無奈,錦兒那邊柳青狄這邊都差不多,他走到那已經沒有人聚集的樹下,有些無聊地一聳肩,舒瞭口氣。於和中跟在旁邊,卻有些不明白方才這一幕到底怎麼回事,他的註意力放在柳青狄身上,看見瞭柳青狄的動作,倒是沒看見錦兒的鬼臉,待看到寧毅那副“全都走掉瞭”的無奈表情,才大概“明白”發生瞭什麼事。

小寧入贅瞭商賈之傢,就算有些學識,這類人也是沒什麼人搭理的,他方才說約瞭柳青狄,多半是一廂情願或者往自己臉上貼金,現在可不,人傢走掉瞭,什麼面子都不給你。不過沒關系,此時此刻的於和中不會看不起他,商賈之傢,又是贅婿,這身份已經很可憐瞭,想要往高處走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被接納也很值得同情,作為故交,他不會看不起人的。

於和中笑瞭笑:“呵呵,其實照我說,那柳青狄,其實也不怎麼樣,小寧,他日你去瞭汴京,才知道什麼叫做人才濟濟,天下英豪聚京師,方才看起來很囂張,可見氣量、為人也不過如此……哦,對瞭,小寧今日,也是為著那邊陳洛元所舉辦的聚會過來的吧?”

遠遠的,被錦兒推到瞭視野那邊的雲竹也發現瞭他,揮瞭揮手,隨後大概又是被錦兒纏著走人,她有些無奈地笑著做瞭幾個手勢,隨後被拉得沒影。寧毅笑起來:“於兄也是吧?”

“正是,小寧可有請柬?”

“有。”

寧毅點點頭,於和中倒是有些錯愕,他原本以為這小寧是沒有請柬的,隨即笑道:“這請柬可不好拿。寧兄倒也有關系。”

“呵,跟一個叫濮陽逸的認識,拿來一張。”

“莫非是號稱江寧首富濮陽傢?”

寧毅點點頭,於和中也就“哦”瞭一聲,他看寧毅一眼,神色有些古怪,但終於沒有說什麼。實際上心中卻是在想,小寧入贅的是商人傢,因此也隻能通過這種途徑來拿到邀請瞭,商人這種事情畢竟是不太好的,自己沒必要多提,免得傷瞭他的心。

於是於和中很體貼地笑起來:“不過,我倒是沒有請柬。”

“嗯?”

“便是沒有請柬,今日你我同樣可以進去,小寧隨我來,哈哈……待會兒給你一個驚喜。”

他揮揮手,轉身朝前方走去,神秘而親切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