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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四章 燒樓(二)

蘇檀兒最近有些煩惱。

煩惱是屬於私人的,對她來說,眼下的這份煩惱,是比較陌生的感情。傢中大事定下後,這幾天偶爾想起來,會覺得臉紅,跟丹紅表姐也沒有說得太多,但在心中,還是勉強壓抑住害羞的情緒,努力地在思考著某些事。

當初成親的時候,要是沒跑掉就好瞭……

她如今在為這事情後悔著。人生之中,許多事情都沒辦法預料到發展和結果,因此後悔其實也是一種比較無用的情緒,但心中所想的事情反正也與生意無關,苦惱地考慮下來之後,更多的時候也隻得抿抿嘴,怪著自己的沒有先見之明和幼稚。

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當初也想到瞭的事情,到最後還是忍不住無益地跑掉,回憶起來,已經記不起當初的自己是怎樣想的瞭。那時候要是本著閉上眼睛被咬一口的態度逆來順受一番,現在她也不至於要每天苦惱這種羞人的事情瞭。

圓房這種事情……畢竟是要有氣氛和自然而然的由頭的。可是這些日子忙碌著傢中的事情,如今該拿到的成績已經拿到,真要忙卻還有許多事情可以做,相公估計也以為自己最近這些天還得忙碌下去吧,他是正人君子,眼下大傢的相處已經安定下來,不會忽如其來地想著哪天把自己推倒在床上,其實現在若真是這樣,她倒是不介意瞭……

她現在卻不得不來思考和計劃這些瞭,夫妻之間……總不至於還要把事情拖過這個冬天。可是想到這“夫妻之間”,當她真正以這樣的角度來看著這件事情的時候,卻又不得不承認,兩人如今相處的這種關系,是由自己開的頭,隨後才建立起來的。以往覺得,有個傢的樣子,好好的對這個相公也就行瞭,到得現在想來,真正作為妻子的這一面,自己……卻也真沒盡到什麼責任。

不過她也不是什麼整天自怨自艾的小女子,商場之中這麼幾年,有的氣魄倒也已經鍛煉出來。為事情苦惱瞭幾天之後,首先考慮的,也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就要解決掉。當然,這事情也不可能真讓她跑去跟相公攤開瞭說,她終究也是要面子的,此時對寧毅掛心起來,也更加重視自己在對方心中的看法。

總之是解決問題……事情有些麻煩,但是當腦筋轉起來瞭之後,難不倒這位有著女強人身份的少女。這天早上起來想到個主意,若在一般人看來未免有些荒謬和小題大做,但對蘇檀兒來說,與在商場上做一個決斷也沒有什麼兩樣。她以運籌數十萬兩白銀的大生意的氣魄果斷地拿瞭這個小主意。中午早早地回來,隨後安排嬋兒、娟兒、杏兒都去做事,同時調動瞭附近幾個院落的傢丁護院們,確保他們在一時半會兒間不會一窩蜂地擁過來,一切都準備好之後,咬咬牙也就可以開始行動瞭。

仔細打量瞭那邊小樓的構架,隨後從柴房搬瞭幹燥的、細條的柴枝放在周圍堆起來。一開始考慮的事情比較多,火要燒得均勻,引火的地點也必須精心考慮,是不是該做成意外的樣子。但在她來說,縱火這種事情絕對是外行,搖瞭搖頭:管它呢,房子是我的,順手燒掉就燒掉瞭,以後自己不許查,誰還敢多說話不成?

靜謐的下午,作為蘇傢大房掌權人的少女緊張而專註地做著這些偷偷摸摸的事情,隨後想起一些問題來,又跑進瞭相公的房間裡,不知道還打算幹些什麼。

房門外寧毅疑惑地貼上去,隻見在房裡,女子翻開瞭他的櫃子,匆匆忙忙地將一些東西翻找出來,辨認和整理。

“筆、墨、紙、硯、衣服,這個是……相公以前寫的文章?”

“扇子……這把扇子應該還要……”

“這件衣服……算瞭,燒掉吧……”

“這個寫的是什麼……”

“畫的畫……圖紙……”

“話本小說……呃,這個燒不燒?”

她一面整理,一面自言自語地考慮著,若覺得還要的東西,便拿瞭放到離後方窗戶稍遠的地方,舊瞭的衣服之類順手扔窗臺邊。又取瞭筆架,拿幾支毛筆掛好。找瞭一方寧毅用過的硯臺,想想又換成沒怎麼用的,倒些茶水進去,拿瞭墨條磨瞭幾下。一大摞的話本小說她先是搬到瞭房間一側距窗戶遠的地方,片刻之後看瞭看,又將它們全都抱瞭回去,放到窗邊註定遭殃的桌子上。寧毅看得有些惋惜,其中有幾本他還沒看完呢。

各種東西大致整理好,又嘿咻嘿咻地調整瞭房間裡的桌椅位置,做完這一切,擦擦額頭上的汗珠,點瞭點頭。看她要出來,寧毅趕快跑掉,饒有興致地去到隔壁的空院子,踩瞭院子角落的一摞土磚,攀上墻頭看房後的動靜。

不一會兒,蘇檀兒咳嗽著,雙手拿著一根點燃的柴枝過來瞭,那柴枝夠大,因此大概沒有幹透,又是中空的,一頭燃著火焰,另一頭的小孔拼命冒煙,蘇檀兒大概看它可以當火把就隨手拿來,這時候被熏得夠嗆,瞇著眼睛揮手扇動著,頗不自在。

寧毅捂著額頭笑得不行。

蘇檀兒行事果決,沒有多想,將堆好的柴枝一簇一簇的點瞭過來,皺著眉頭,模樣專註,就是老被煙熏到。這樓房大部分都是木質結構,如此引燃,起火是十拿九穩的事情瞭,蘇檀兒又順手點瞭兩扇窗戶,將那根害她被薰的大柴枝從窗戶上的小孔扔瞭進去,拍拍手掌。寧毅挺喜歡她拍手掌時那利落的神態,也在這個時候,墻壁上的瓦片稍稍動瞭一下,寧毅伸手去扶,下一刻,微微愣住瞭。

朝蘇檀兒那邊看過去時,蘇檀兒也正往這邊望過來,瓜子臉,目光愕然,嘴唇抿起來,像是要變成兔唇,曾經知性從容的女子此時臉上顯現的,簡直是災難般的惶然。

寧毅露出半個腦袋大概與她對視瞭半秒鐘,第一個動作便是果斷地將頭縮瞭回去,笑意到瞭口中,使得腮幫“咕”地鼓瞭起來,眼下最重要的是閃人,腳下卻陡然滑瞭一下,那堆土磚也是放得久瞭,一角松動,他撲的落地,狼狽得差點把腳給崴瞭,隨後,一邊忍笑一邊走人。

……

寧毅在附近的道路間守瞭大概兩分鐘,扶著墻壁將方才看到的一系列有趣景象消化掉,同時確定暫時沒有人過來,讓小樓的火可以多燒一陣子。蘇檀兒也沒有追出來,這個時候很難預料她的情緒,當然,如果自己待會兒見到她的第一個情緒是捧腹大笑,那麼今天晚上這個院子裡真發生“謀殺親夫”慘劇的可能性估計要超過百分之八十。

聰明的男人都該知道什麼時候要有幽默感,什麼時候要嚴肅,什麼時候要茫然,什麼時候要痛不欲生……不過,還是很好笑……哈哈哈哈……

他在心中把該笑的地方全都預支掉,臉上倒是沒有太多的表情,兩名傢丁從這邊過的時候,被他嚴肅地攔住瞭:“哎,你們去哪?”

“啊,姑爺,我們之前去送東西,現在回去跟周管事復命。”

“東西送完瞭?”

“嗯。”

“待會兒可能要出去一下,你們暫時不用跟周管事回復瞭,去側門給我準備一輛馬車,跟我去辦點事……不過,如果半個時辰我沒有過去,就說明沒事瞭,你們再去跟周管事說。”

他此時在傢中已經無人敢忽視,話一說,兩名傢丁連忙答應下來,轉身走掉。寧毅回頭看看,估計火也燒得有些規模瞭。也在此時,聽得那邊傳來妻子的聲音。

“來、來人哪,走水瞭、走水瞭!快來人哪……”

聽那聲音,還是蠻鎮定的。

……

起火瞭,附近聞訊的兩名傢丁首先從院門跑瞭進來,火光暫時還在樓房的後面燒,但前方已經有煙塵彌漫瞭出來。院落中央,蘇檀兒皺著眉頭:“走水瞭,快點想辦法救火!”

“是,桶、水缸……水缸在哪裡,二小姐……”

“來人哪,走水瞭!”

兩名傢丁一時間有些慌亂,但剛剛接手大房生意的二小姐是個做大事的人,表現沉著:“等等、等等,廚房裡沒水瞭……你們,先叫人,還有快點把房間裡的東西搬出來,別被燒瞭!快點。”

說話之間,又有一名傢丁跑瞭過來,蘇檀兒道:“快點,你也去……”話音未落,寧毅的身影也已經出現在瞭院門邊。她此時倒沒辦法註意相公的神態,隻是臉上陡然一紅,瞪著眼睛愣瞭愣,然後望著那名傢丁:“你也去幫忙!”

頭扭瞭回來,去看那冒煙的小樓,酥胸起伏著,心中砰砰砰、砰砰砰的拼命跳。

然後寧毅也跑過來瞭:“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怎麼會起火的!”他滿臉錯愕,痛心疾首。聽他這種聲音,蘇檀兒也是微微一愕,扭頭看瞭他一眼,隻見寧毅氣喘籲籲,皺著眉頭:“怎麼、怎麼會起火的……”

寧毅這樣說著,看她一眼,蘇檀兒的臉刷地一下又紅瞭,扭過頭去,努力變成專業的商場面孔:“我、我也不知道,突然就起火瞭,可能是……沒人在的時候,我燒瞭點熱水,後來……後來沒滅掉……我剛才在休息……”

“哦。”寧毅點瞭點頭,片刻沉默,“呃……冬天瞭,天氣幹燥,起火……起火很正常。”正沒話找話,旁邊的小廚房裡,其中一名傢丁提著水桶就沖瞭出來,並且告訴另一名傢丁:“阿山,這裡隻有兩桶水瞭!要去隔壁院子裡看看……”

他說著話要往房間裡沖,寧毅跑過去:“你幹什麼?”

“救、救火啊……”

“兩桶水救不瞭火瞭,先搬東西、搬東西!找點被單,淋在上面不會被火燒到……”

“哦……”那傢丁一點頭,嘩地一下將整桶水倒在瞭自己身上,直接沖瞭進去。

火焰熊熊燃燒著,煙霧直冒,一名名的傢丁、丫鬟趕瞭過來,從樓裡往外面搬東西。蘇檀兒與寧毅站在院落中央,少女的表情嚴肅認真,皺著眉頭,隻是沒怎麼望過寧毅。兩人的聲音響在一片大呼小叫聲之中。

“先把那張椅子搬出來……咳咳……”

“床頭、床頭有個盒子……”

“八仙桌不用管瞭!”

“書啊、書啊、那幾卷竹簡,對瞭……”

“東西先放到那邊屋簷下……”

“小嬋房間的東西!對……快點快點,當心別燒著瞭……”

“燒傷的待會兒去支十兩銀子的湯藥費……”

“都有獎賞……”

一片忙碌,寧毅說著話,交代著傢丁搬哪些東西,蘇檀兒指指點點地讓傢丁將東西搬到院落另一邊放下,也已經開始救火瞭,提著水桶水盆的眾人陸陸續續地跑過去,不一會兒,小嬋等人也叫著“怎麼瞭、怎麼起火瞭”匆匆忙忙地趕來,一名管事大概是沒看到正在一邊休息的蘇檀兒與開始參與救火的寧毅,進來大喊:“怎麼會起火的、怎麼會起火的!有沒有燒到人……”將這個下午拼湊得更加熱鬧起來。

“那個……冬天嘛,天氣幹燥,起火是很正常的事情……”寧毅將一桶水潑進火裡,過去拍拍那個管事的肩膀,“現在大傢都很急也很煩瞭,別老是問為什麼,少說話,多做事,你沒必要問嘛,吶,桶給你,快去救火吧。”

那邊院門,嬋兒端瞭個臉盆跟著幾名丫鬟一同跑進來,蘇檀兒喊道:“小嬋,你別去瞭,別被燒著。”小嬋扭頭道:“沒事。”砰的摔地上,水灑出去,臉盆亂滾,呼聲四起,頓時又是一陣混亂……

……

火燒過之後,又被水撲滅的氣息彌漫在空氣裡,夕陽亮起暖黃色光芒的時候,那棟燒黑大半、垮塌小半的小樓還立在院子裡,已經確定住不瞭人瞭。

院子裡擺瞭許多搬出來的東西,桌椅、櫃子,以及諸多雜七雜八的事物。傢丁在火場中善後,一些親戚陸續趕過來,蘇愈與蘇伯庸方才也過來瞭,大人物在七嘴八舌地說話,小人物便不怎麼敢吵,傢丁們在管事的分派下開始將那些東西搬入另一邊的小樓。小嬋是可以安排在娟兒與杏兒旁邊的房間裡,也就這樣做瞭。傢丁們搬著東西,小嬋也在娟兒與杏兒的陪同下清點著救出來的那些物品。

她這裡的歸屬是明確的,隻是更多的東西,立場看起來就有些模糊。

方才管事去跟蘇檀兒請示的時候,蘇檀兒正在跟一名堂叔說話,順手指瞭指,“先放房間裡的桌子上吧。”管事便做瞭。

那是屬於寧毅的一些瑣碎事物,而她指的是原本自己的臥房,當然,這時候她不過是隨口回答,這些事情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註意。

她很忙的,而且,誰也不會註意到她在這麼混亂的場景下一句隨口的回答會有什麼考慮在其中,她忙嘛。

夕陽漸沒,周圍點起油燈、火把,到得快要吃飯的時候,負責善後的傢丁們也被命令著暫時停止工作瞭。小院之中,某些氣氛開始變得詭異起來。

院子裡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在擺著瞭,最後寧毅坐著的那張椅子,也被他順手拉著進瞭飯廳,這個時候,有些人才發現,先前的那些東西,大多數都被暫時性地塞進蘇檀兒的房間裡瞭,如今將整個房間塞得有點擠,東西也有些散亂地放著。

誰也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方才的院子裡,蘇檀兒一直在應付眾多親戚,也沒有指揮過誰將什麼東西搬到哪裡去,寧毅則在忙著其他的一些善後,漸漸的那些東西就沒瞭,具體是誰會的意,誰發的指令,回頭想想,竟是找都找不到。

蘇檀兒去看瞭看擁擠的房間,似乎有些苦惱,倒也沒說什麼,寧毅也去看瞭看,大概也很苦惱,今天晚上不知道該睡哪,嬋兒、娟兒、杏兒也去看瞭看,對於怎麼整理,同樣沒有個頭緒。

氣氛不知道是從什麼開始,變得古怪起來的。

接下來或許會是一個尷尬的晚上。當然,也可能是個有趣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