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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明年誰此憑欄桿

康熙十三年,註定是個不太平的年份,這一年,康熙經歷瞭太多的人生變故,嫡後赫舍裡難產而死讓他感知命運無常,而生母佟佳氏死因疑雲更讓他飽受煎熬,在八旗子弟和朝臣百姓中不得不面對種種非議,最讓他心痛的,是與東珠的形同陌路。

情殤之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打起精神整頓吏治,革除舊弊,開源經濟以安民生,然而朝堂上下積習難返,從大清開國之初留下的三藩勢力更是無限制地膨脹到瞭極點。

於是,年輕的天子以斷腕之決心果斷撤藩。

三藩為瞭共同的利益迅速結盟,起兵反清。以平西王吳三桂為首的吳軍行動神速,先出雲貴,攻略湖南、四川,所到之處勢如破竹。

另外兩藩見勢而動,靖南王耿精忠不顧其弟耿聚忠的苦勸,當下在福建舉事。而平南王尚可喜雖不願硬抗,卻被兒子尚之信兵圍府邸軟禁奪權,自此,廣東也淪入戰事之中。

而與三藩有著種種關聯的各方勢力,也都積極響應。孫延齡在廣西、王輔臣在陜甘、蔡祿在彰德先後起兵,臺灣的鄭經也出兵浙江沿海,塞外察哈爾更是趁亂起事。

一時間,大半個中原都陷入瞭戰火之中。

康熙從容應對,先是一旨詔命削奪吳三桂所有官爵,公佈所有罪行,而後將其子吳應熊在菜市口斬首示眾,卻對另外兩藩的質子加以優待,以截然不同的態度來分化三藩的結盟。果然,靖南與平南兩藩止戈於封地,未再擴大兵禍的范圍。

初見成效之後,康熙命安親王嶽樂、康親王傑書、貝勒察尼、將軍尼雅翰出兵各地。

一應部署,鎮定而從容。隻可惜,面對籌備多時、迅練有速的叛軍,清軍初戰不利,節節敗退。

康熙在朝堂內外面臨巨大的輿論壓力,老謀深算的吳三桂又在此時兵臨長江,收兵止戈,向天下發佈檄文,要康熙退位,換賢者能者居上,以此可議滿漢劃江、南北分治。

如一石激起千層浪,迅速瓦解瞭本就不夠團結的八旗隊伍。

朝堂之上,面對千夫所指,康熙決定禦駕親征,親赴湖南戰場,於正面與吳三桂主力殊死決戰。

臨行前一晚,當東珠奉詔步入乾清宮時,正看到康熙站在高高月臺上,仰望星空。

東珠上前行禮:“臣妾拜見皇上。”

康熙收回遠眺的目光盯住東珠:“明日出征,朕今晚一定要見見你,原本有很多話要說,可是卻被你這一句請安攪瞭。東珠,朕知道你我之間再也回不到當初瞭,可是朕還是想在今晚破個例,你不是皇後,朕也不是皇上,我們,隻是我們,可好?”

東珠站起身,避開康熙的目光,與其並肩而立,目光遠望星空:“我可以不是皇後,但你卻隻能是皇上。國強民安,各族融合,天下大治,是你的責任。”

康熙目光中閃過一絲失望:“是,朕知道,這責任朕不會忘。朕已經去密函給安親王,讓他與傑書分兵兩路,由安親王在湖南戰場與吳三桂主力佯裝周旋待朕大軍相援,傑書則獨領三萬精兵奇襲入粵,以朕的恩旨招撫平南王,同時西上雲貴抄吳軍後路,而費揚古,也去瞭西北,拿下陜甘,吳軍想要北上,便再無可能。”

東珠點頭:“好些日子沒見曹寅和南懷仁瞭,想必他們已奉瞭皇上的旨意南下福建與澳門,一為招撫耿精忠,二為安撫澳門,警示鄭經,切斷吳軍與東南部靖南王這一藩的勾連。”

康熙明顯一愣,隨即眼露驚喜,難掩贊賞之色:“朕的心思,你都料得真真的,沒錯,朕就是這樣部署的。”

東珠面色淡然:“皇上部署妥帖,如此一來,吳三桂孤軍在外,敗局已現。皇上與吳軍的關鍵一役當在洞庭,隻是我軍不善水戰,吳軍卻占據地利與先機,演習多時,又是以逸待勞,皇上對此,可有勝算?”

康熙深深吸瞭口氣:“朕不瞞你,此番除瞭在戰略上朕稍稍有些底氣,但於此役卻並無把握。”

東珠眉頭微蹙,看向康熙:“那你去幹什麼?送死嗎?”

康熙先是一怔,隨即笑瞭,頗有些無奈:“全天下人,隻有你才敢這樣跟朕說話,這才是朕的東珠。”

東珠挑瞭挑眉,頗不以為然。

康熙收斂瞭調侃之意,一臉正色:“沒聽過那句話嗎?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場三藩之亂本就是帝王與逆臣之爭,就算沒有必勝的把握,朕若不征戰沙場,將士們又何以血拼到底?所以,朕必須去。隻是你,可會替朕牽腸掛肚?”

東珠苦澀一笑:“皇上是不會打無準備之仗的,吳軍雖勇猛又占盡地利,但若用火炮相攻,結果也未可知。京西大營軍械庫中現存火炮還有百十來門,聽說近日都修得差不多瞭。你萬事俱備,又何須我掛懷?”

康熙驚愕,立時頓在當場。

“你——”

想瞭想,康熙還是緘默瞭。

東珠又說:“別說什麼後宮不得幹政的鬼話,我並沒有幹政。隻是這次你去湖南,帶走的都是我兩黃旗的主力,作為出身鑲黃旗的皇後,我不得不關心我旗子弟的生死。所以,我才關註一二。再者,我自小跟阿瑪和義父在軍宮中遊歷,不用別人跟我通風報信,我便能知道一切。隻是皇上不要大意,火炮之術,你可以用,吳軍也可以用。若是他的炮改良瞭射程和彈藥,勝算更甚。”

康熙此時滿腹泄氣,實在像個做錯題的孩子,東珠又一次超出瞭他的想象。

“皇上既然要用火器,便應當知道,火器之利,何以禦之?”東珠目光定定地註視著康熙,沒有嘲笑,沒有看輕,有的隻是一份真誠:“若兩軍交戰,我軍必於此處和敵軍水戰,屆時雙方定是火炮對轟。然火器雖利,卻並非攻無不克之物,若我軍將士持藤牌潛入江中,則火不能近身,若遇槍矛,隻要持藤牌而舞,便辟易萬夫瞭。”

康熙完全聽入瞭神,認真地點著頭。

東珠繼續:“還有一種飛船,行駛速度極快,可在極短的時間內穿過敵軍陣線,最妙的是船身長船面窄,兩頭尖銳,中分三層,共設七十二個炮位……”

在東珠的敘述中,康熙仿佛看到瞭自己帶領的清軍在洞庭湖上大敗吳軍的場面。他心頭暖暖的,抑制不住想要擁抱東珠的沖動。這些,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其實不是女人,就算一個能征善戰的將軍來說,都是極為珍貴和不易的,她是怎麼做到的?

康熙面露疑惑。

東珠一眼看穿:“這些不過從我阿瑪口中聽來的一樁逸聞。我阿瑪昔日常年駐於軍中,偏他又是個好食之人,偶然吃到夥夫做的一鍋魚雜,覺得味道極為鮮美,便召人前來問詢,不料此人正是鄭經的副將林興珠。皇上當知大清入關時,憑一千人力牽制大清一萬鐵騎長達一年之久的林興珠。”

康熙點瞭點頭:“朕知道此人有大才,先前也尋瞭好久,卻不知如此將帥之才為何甘當一名夥夫。”

東珠無奈地笑瞭笑:“這才是他通透與高明之處,雖為將帥之才,若非保傢守國必要關頭,何苦要在仕途中攪混水呢?做夥夫,與人共享美食,才是他的樂趣。這一點,深得我阿瑪的贊賞,兩人知交莫逆,皇上可放心,明日,他會在我鑲黃旗的隊伍中隨聖駕出征。”

一聲長嘆,來自於康熙。之後,便是半晌的無言。面對世人,他覺得自己已然足夠好,可唯獨面對東珠,總是覺得汗顏。

特別是此時,他竟不知道再說些什麼瞭。

東珠眉頭微皺:“是不是覺得我僭越瞭?”

見東珠會錯瞭意,康熙趕緊搖頭:“沒有,朕從來不會做此想,朕不會跟自己心愛的女人計較。對你的才氣,朕向來隻有兩個字——服氣。”

東珠先是一愣,隨即忍不住笑瞭起來,暢快而微微得意。

翌日一早,奉先殿內。

康熙身穿全副鎧甲英武帥氣,鄭重跪拜清朝開國各位先祖畫像。

“列祖列宗在上,愛新覺羅•玄燁今日領兵出征,系為捍衛正統,安邦定國,還我大清子民一個太平世道,隻為統疆域,平亂象,絕不濫殺,請列祖列宗佑我八旗將士凱旋。”

當康熙禮畢,走出奉先殿時不由得微微一愣。

殿外擺著桌案,上面放著酒壺、酒杯。

東珠身著全套皇後禮服站在旁邊,看到康熙,微微一笑:“皇上出征在即,臣妾鈕祜祿•東珠在奉先殿外擺酒相送,並在此立誓,定會為瞭皇上、為瞭大清守好傢園,護好京城。”

康熙滿腹感動與興奮,脫口而出:“朕信你!”

東珠執壺,倒滿兩杯酒,一杯拿給康熙,一杯自己舉起:“恭祝皇上馬到成功。”

東珠說完,一飲而盡。

康熙接過酒杯,也豪邁地喝幹杯中酒,隨即放下酒杯,目光灼灼地看向東珠。

“東珠,從康熙四年到今日,整整十二年瞭,你與朕雖沒有真正相親一日,卻偏活出瞭老夫老妻的滋味。東珠,若朕能平安回來,我們,就真正在一處吧。”

這在一處的意思包含著太多的情緒,東珠突然覺得有些酸楚。

康熙的眼眸中更是蘊瞭萬分的柔情與期盼,那樣鄭重其事又小心翼翼:“你曾說過,你心中那個人不是朕。為著這句話,曾經困擾朕許多年。可是東珠,你知道嗎,朕心裡的人,從始至終、歲歲年年、時時刻刻都是你啊!!不管是朕高興的時候、沮喪的時候,甚至生死關頭、身逢險境,想的、念的、不舍的,獨獨都是你啊。”

一言已畢,東珠傾淚而下。

康熙伸手將東珠擁入懷裡,輕輕撫拍兩下,隨即,再沒多說一語,轉身而去。

那時,康熙以為他和東珠的結解瞭。

隻要他能平安回來,兩人便可得償夙願,真正地在一起。

但是,他料錯瞭。

他與東珠此生之緣,註定難全。

紫禁城外,旭日初升,金色的陽光照在康熙身上的鎧甲上,鎧甲變得金光閃閃起來,康熙騎在一匹高大的戰馬上,身後是整裝待發的三軍將士,康熙回首望向城門樓。

東珠站在城門樓中間,正註視著康熙,一身明黃夾雜大紅的皇後朝服映得東珠猶如一團不斷跳動的火焰。康熙最後看瞭一眼東珠,轉回身看向三軍戰士。

康熙振臂高呼:“出發!”

康熙向前策馬狂奔而去,身後將士列陣跟上。

自此,開始瞭扭轉三藩戰亂的關鍵之役。

洞庭湖上的水戰,雙方各出動瞭三百門以上的大炮,激烈程度前所未有,而由林興珠率領的飛船敢死隊成為清軍的撒手鐧,猝不及防地撕開瞭吳軍的陣營,從而提前鎖定瞭勝局。

行營中,明珠、索額圖、嶽樂等人眾口一詞的贊服與稱頌聲中,康熙獨念東珠,期待著不久後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