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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紅塵紛擾自巋然

“是蛇毒。”東珠神色篤定。

蘇麻喇姑一臉驚愕,難以置信地看著東珠:“這不可能,太皇太後一向深居簡出,這宮裡又不是在野外草甸子上,怎麼會有蛇毒?”

東珠:“太皇太後病發之時已近亥時,而宴席在午時三刻就散瞭,若是席面上的吃食引起的,那早就該發作瞭。嬤嬤才剛不是說,今日太皇太後心情煩躁,連晚膳都沒用,隻在睡前服用瞭兩枚鎮定安神的蛇膽?”

蘇麻喇姑面色變瞭又變:“那……那是草原上的養身舊例,寧神清火,延年美容的,服瞭好些年,不應當啊。而且最近這一批,還是慧妃娘娘供奉的……”

蘇麻喇姑說完,就像被電擊一樣立即怔住,以手緊緊掩住自己的嘴,驚愕得不能自已,立時跪下,嘴裡胡亂地呢喃著:“不——不會的,慧主子不會的——奴婢糊塗瞭,是奴婢胡言亂語,奴婢該死!”

東珠扶起蘇麻喇姑:“嬤嬤,現在還不是清算幕後之人的時候,眼下最要緊的,是趕緊對癥下藥,從太皇太後毒發到現在已經過去瞭兩個時辰,再晚,就真的沒治瞭。”

蘇麻喇姑緊緊拉著東珠的手,一臉無助,更是一臉的悲痛:“娘娘若有差遣,盡管吩咐!”

東珠:“請嬤嬤將那些剩下的蛇膽取來,再派人悄悄去太醫院請孫之鼎過來,此事重大,我也隻是推斷,一切還要讓孫大人確認才行。”

蘇麻喇姑怔愣瞭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孫之鼎,那個年紀輕輕的院使——他,行嗎?”

東珠:“嬤嬤盡管信我,如今我全族的性命都與太皇太後連在一處,我是不會有異心的,且孫之鼎年紀雖輕,卻醫術過人,而且正因為年紀輕,才與各方勢力無緣,這個時候,也最為可靠。”

蘇麻喇姑聽瞭,覺得有理,立時下去行事。

東珠看著床榻上人事不省的孝莊,不由得深深嘆瞭口氣。

此時此刻,東珠心中暗想,人生就是這樣奇妙,當初認定孝莊就是謀害祖母的兇手,有多少次都想親手殺瞭這個偽善的女人報仇。可如今她的性命就掌握在自己手上,卻要因為時勢而放過她,多麼滑稽,又多麼不甘,但她必須這樣做。

是的,東珠不同旁人,從小見聞廣博、睿智慧敏的她,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在繁亂無章的信息中理清頭緒。時間、事件、人物、動因、條件以及利益,這一切匯總在一處,讓她立時便得出瞭整個事件的核心,有人要孝莊死。不僅要孝莊死,還要讓自己背上這個罪名,從而讓康熙與鰲拜和遏必隆兩方勢力鷸蚌相爭。

雖然東珠一時還猜不透這背後的人到底是誰,但是她知道,她必須要阻止這一切。當她從孝莊的狀態和飲食細節推斷出孝莊所中的是蛇毒之後,她便知道,孝莊有救瞭。因為孫之鼎,是自己的師父——那個明末清初最傳奇的女子的關門弟子,師父手中有和洋人一起共同研究的血清。那個東西,正是一切蛇毒的克星,以師父的濟世之心,想來這絕技已經傳給瞭孫之鼎。

果然,半刻鐘以後,孫之鼎趕來,在驗看過餘下的蛇膽以及孝莊的脈象之後,當下便確診為蛇毒,並為孝莊服下瞭這世上絕無僅有的蛇毒血清,而後又用傳統中醫古方加入全蠍、蜈蚣,用以毒攻毒的方式,將孝莊從鬼門關前拖瞭回來。

整個救治過程中,孝莊逐漸恢復意識,更從蘇麻喇姑的敘述中瞭解瞭事態的全部過程,而後她一直靜默著,沒有言語,目光也有些飄忽,這讓蘇麻喇姑感到有些恐慌。

“奴婢去請皇上過來吧!”蘇麻喇姑聲音有些發顫。

不料,就在蘇麻喇姑起身剛要離開時,卻被孝莊伸手拉住。

蘇麻喇姑嚇瞭一跳,趕緊轉過身:“太皇太後!”

“別慌,你忘瞭,哀傢以前怎麼跟你說的,不管情勢多急多亂,咱們不能慌。”孝莊的調子緩緩的、柔柔的。

蘇麻喇姑眼中的淚水立時滾落,跪伏在孝莊床邊:“又聽到太皇太後的教訓瞭,真好!可是,外面的情況真的不太好,達爾罕王領著那些個蒙古王公在乾清宮,他們攛掇皇上要立即捕殺鰲拜奸黨。還有昭妃,還頂著毒害皇後和您的罪名,這些事情——”

孝莊輕輕拍瞭拍蘇麻喇姑的手,以示安慰:“若是哀傢真的兩眼一閉,就這樣歸瞭西,那外面的事,你我可還顧得瞭分毫?”

蘇麻喇姑神色一滯,未敢接語。

孝莊笑瞭:“所以啊,你急個什麼勁兒。既然有人希望哀傢不在瞭,那哀傢就不插手,就這麼靜靜地在邊上看他們鬧去。”

“可是,這要出大亂子啊!萬一,奴婢是說萬一皇上和這些蒙古衛隊敵不過鰲拜那些人,那怎麼辦?況且,昭妃娘娘才剛救瞭您,她——”

孝莊擺瞭擺手,示意蘇麻喇姑禁言,然後打瞭個手勢。

蘇麻喇姑會意,上前將孝莊扶瞭起來,讓她倚在厚厚的靠枕前,半躺半坐在床上。

“去吧,叫昭妃進來。叮囑孫之鼎,今夜的事情,一個字都不許往外說。”孝莊面色沉靜,不容置疑。

蘇麻喇姑一臉疑慮悄悄退下。

很快,東珠捧著湯藥上前,像尋常女兒一樣乖巧地坐在孝莊床邊,用湯勺攪動藥汁,又試瞭試溫度,然後送到孝莊跟前。

“這一劑才剛煮好,趕緊服下,以後每隔一個時辰,還有一碗。明天這個時候,若能恢復氣力,才算真的脫險。”東珠將藥湯一勺一勺送入孝莊口中。

孝莊也不答話,極為順從地配合著,直至一碗藥喝瞭個幹幹凈凈。

東珠又掏出帕子為孝莊擦拭瞭一下唇角:“是時候請皇上過來瞭。”

孝莊冷幽幽地笑瞭,目光盯著東珠:“到底還是缺瞭些城府,就這麼急著到皇上跟前擺功嗎?”

東珠愣住,對上孝莊的眼眸。

孝莊收斂瞭唇邊一抹殘笑,目光凌厲如劍:“別以為你救瞭哀傢,就能以功臣自居。說到底,你仍是這局中的要子,是這場風暴的中心,是大清的禍水。”

東珠很是意外,她甚至不確信自己聽到的是不是真的,於是她伸出手要去摸孝莊的額頭,以確定孝莊是不是在發燒說胡話,不料她的手卻被孝莊牢牢攥住,捏得生疼。

“毒是你解的,但亦有可能是你下的,否則你如何能知道得這麼清楚?當然,若不是你,也有可能會是旁人,可無論如何,這都是因為你的心和你身後的勢力沒有真正歸順皇上,所以,終究是你在生事,抑或是旁人借你生事,可說到底,皆因你而起。所以,你沒有功,隻有罪,你於哀傢也無恩,明白嗎?”孝莊面色冷冽,一字一句。

東珠突然便不合時宜地笑瞭,一邊笑,一邊不住地搖頭,慢慢地,眼中竟然有瞭些淚意。

當真可笑,什麼叫鐵石心腸,東珠今日方才真正領教。任自己再聰慧,再機敏,跟眼前的孝莊比起來,都顯得幼稚極瞭,因為自己所有的出發點都是按常人、常理,可孝莊,偏偏就不按常理。

“好笑嗎?”孝莊緊盯著東珠。

東珠:“可笑亦可悲,太皇太後這番教訓,東珠聽明白瞭,一切皆因我而起,東珠有罪。那麼眼下,東珠又該如何贖罪呢?”

這次,是孝莊笑瞭,笑得十分舒坦。是的,東珠到底是個聰明人,跟聰明人對話,舒坦極瞭。

“給你阿瑪寫一封信,讓他聽命於鰲拜,順從於鰲拜,與鰲拜一同行逼宮之事。”孝莊說出的話字字皆驚天動地,可面上卻無半分波瀾。

東珠聽著,心裡一點一點暗淡下來,她知道,原來一切的一切孝莊都盤算好瞭,自己心中所存的那無法泯滅的良善與公義,助孝莊活瞭下來,卻仍救無法改變事態,情勢仍然不可逆轉,自己的阿瑪與義父鰲拜這亂臣逆子的罪名註定要坐實瞭。

就是遠遠站在一旁的蘇麻喇姑也傻瞭,一向以為對孝莊知之甚深的她在這一刻不得不重新打量起自己的女主,這還是她認識的佈木佈泰嗎?

郊外,費揚古傢老宅,內室中。

費揚古與青闌相對而坐,靜靜地註視著面前這個腹部高隆的女人,此時的她,面是盡顯柔和的光暈,少瞭往日的驕傲與跋扈,多瞭溫情與母性,看得費揚古心中一陣一陣抽搐。此時的他雖然面上無波,卻心如沸水般煎熬著。

“我肚裡這個孩子,明裡是蘭佈的嫡子,實則是你的骨血。”

青闌面如夏花般燦爛,怡然中帶著無比欣慰與自豪。

“我知道此事重大,單憑我空口一言你也未必全信。我知道,你與太醫院的孫院使相交甚厚,想來他自有辦法幫你驗明一切。”青闌神色篤定,“再者,你是知道的,我雖嫁蘭佈多時,卻從未與他有過半分瓜葛。那一夜,交於你的不僅是我的心,還有我的清白。”

頓瞭半晌,費揚古眼波微動,深深吸瞭口氣:“你既知孫之鼎有辦法驗明一切,就當知這孩子的身世藏不住,你又何苦一時任性,卻將他一生置於危境之中?”

青闌聽瞭,面上笑意越發濃厚,她站起身,走到費揚古身邊,緊挨著依偎在他身邊,用手扶著他的手又輕輕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而後柔聲細氣地說著:“這是我們的孩子,更是我的命根子,我怎會忍心將他置於險境?不隻是他,就是你,我也不忍讓你一世平庸,辛苦度日。”

費揚古眉頭緊皺,抽回頭緊盯著青闌,四目相對:“你要做什麼?”

青闌笑瞭笑:“我素來知道你的心思。你想做的,我已幫你做瞭。”

費揚古以手按在青闌肩頭:“近日城中禁軍調動異常,難道與你有關?”

青闌點頭:“驚天之變就在明日。費揚古,如今你什麼都不要做,過瞭明日此刻,那蘭佈就是新帝,我們的兒子就是太子。再到時局稍穩,蘭佈便會病故,太子繼位順理成章,而你,就是皇父攝政王。”

費揚古的心像被熱油燙瞭一般,一把將青闌扯瞭起來。

“你瘋瞭!!”這是儒雅內斂的費揚古第一次對女人發火,他甚至揚起瞭手臂,幾乎下一瞬就要將眼前這個女人一掌劈死。

可是,面對一臉無辜、一臉摯誠的青闌,他的手和他的心都顫抖瞭。

全然洞知其意的青闌就在此時,把著他的手緊緊貼在自己的肚子上,而就在這一瞬間,那腹中胎兒的輕輕一動,瞬間讓他無從招架。

“別說什麼禮法規矩,更別說什麼罪責人倫,那些我都不管。這一世,我隻知道我全心全意地愛著你。所以,就算拼瞭性命,我也想讓你開懷,讓你圓滿。我知道你想要什麼,凡你想要的,我都會幫你實現。”

青闌言之切切。

如果說,此時此刻,費揚古沒有被感動,那絕對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