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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秀女大選群芳爭

康熙七年二月,這一屆的禦前秀女大選,隆重而有序。

經過驗身、初選、復選,能夠在禦前由皇上親自檢選的自然是八旗女子中的佼佼者。如今她們都身著統一的服飾,站在大殿外靜靜地候立,等著乾清宮總管太監顧問行清點名冊,每六人一組,魚貫入內。

大殿內,皇上端坐於寶座椅上。

皇後坐在下首,而皇後之下,一左一右坐的正是昭、仁二妃。

面對更為年輕、更為貌美的秀女,皇後心中百味雜陳,看到皇上的目光從那些如鮮花般嬌艷的容顏上一一掃過,皇後不禁用手輕輕撫瞭撫自己的小腹。這個孩子來得太及時瞭,若是沒有他,此時此刻自己恐怕很難如此鎮定。

這一上午,皇上已經留瞭好幾個人的牌子,有容顏堪稱絕色的董氏、以十丈紅綢舞出敦煌飛天之舞的易氏,還有來由江南織造選送的婉約柔美的王氏與李氏……這才剛剛開始啊,赫舍裡心思微動,不禁把目光對上昭妃。

昭妃今兒極難得穿瞭一件亮色的皇妃品級的宮服,橘黃色的衣服顯得她越發嬌媚素雅,肩頭對稱而繡的石榴花水紅嬌艷,水紅色襯著暖橘有一種說不出的靈動之美,正如她晶瑩如玉的白皙臉龐襯著耳際邊那一對紅水晶墜子。她的裝扮永遠是那樣淡雅又不失高貴,更映襯瞭她的名字,雖隻是靜靜坐在那裡不發一語,便已是珠輝靈韻無人能及。她的衣服永遠那麼素凈出塵,淡然中蘊著高潔,清麗而不流於世俗,她的美總讓人黯然失色。

隻是……赫舍裡的目光突然落在昭妃的旗頭上,很少正經梳上大拉翅的東珠固然因為這樣的發式更為華美。但是,旗頭配穗,已婚女子應為二支,未婚女子才為一支。而東珠的旗頭正是隻垂瞭一穗。

赫舍裡的臉霎時變瞭顏色,不禁又轉而去看皇上。皇上龍目炯炯對著手中的秀女名冊無暇他顧,赫舍裡暗自琢磨,當下要不要點破此事,趁機教訓一下東珠呢?

似乎看出皇後有異,仁妃開口:“皇後娘娘,可是乏瞭?”

此語驚動瞭皇上,皇上把目光投向皇後,溫煦說道:“還是仁妃心細,你才剛有孕,原該好好將養,誰料正遇到這起子事情,坐瞭一上午,若是乏瞭就先停下,你可到裡間炕上歪一會兒!”

赫舍裡搖瞭搖頭:“臣妾無礙,隻是看到昭妃今兒的服飾略有些意外。”

“昭妃的服飾?”皇上喃喃重復,於是認真打量起東珠,隻覺得今日她的穿著與往日的素服比起來嬌艷瞭許多,正在心裡贊著,並沒覺得哪裡不妥,便說道,“皇後與朕想的一樣,昭妃平日服色太過素凈,年輕女子還是要鮮亮些,像今日便是又莊重又好看。”

昭妃淡淡一笑:“皇上日理萬機,不想著國事政務,倒專在女子的服色上用心,也不怕人笑話。”

康熙聽瞭,嘴角溢出暖暖的笑意,一雙眼睛越發極認真地盯上東珠:“朕在自己的愛妃身上多用些心思,也是人之常情,誰又會笑話?”

皇上的龍目中浸著溫情脈脈,那眼神裡的欣賞與向往呼之欲出,原本搭在龍椅上的手悄悄伸出三個手指頭,別有意味地晃瞭晃。

皇後與仁妃見狀有所不明,東珠的臉卻唰地變紅瞭,東珠似是要惱,起身要走:“皇上還選不選瞭,若不選瞭,咱們就散瞭。”

“昭妃。”皇後眼見東珠越發無禮,而皇上絲毫不怪,還一味寵溺著,心裡十分不爽,便正好借此發作,“如今宮中又進新人,以往種種就算瞭。現在你是皇妃,宮裡除瞭本宮,就是以你和仁妃位尊,你們凡事一言一行都要給諸嬪、宮人們做好樣子。聖駕之前,你言行也太越禮瞭。況且,你這旗頭上的穗子又是怎麼回事?”

東珠一愣,沒接上話。

仁妃一瞧,也變瞭臉,趕緊悄悄與東珠耳語。

皇後卻低喝道:“雲妞!”

在東珠身後站立的雲姑姑立即跪瞭下來。

皇後隻拿她來發作:“你是承乾宮風儀女官,你且看看昭妃今日這服飾可哪裡不妥?”

雲姑低頭頷首:“是奴婢的錯,奴婢晨起侍候主子上妝未曾留意,所以致使主子禦前失儀。”

皇上不知皇後為何突然發作,目光看著東珠又瞧著皇後,有些遲疑。

皇後又道:“既如此,你就自己去宮正司領罰吧,二十板子是少不瞭的。”

“是!”雲姑低頭叩拜不敢多言。

昭妃挑瞭挑眉:“皇後娘娘罰得太過武斷,請問東珠哪裡失儀瞭?”

皇後看瞭看她:“你已入宮三年,還不知宮裡的規矩,這旗頭上的穗子隻綴瞭一支,不是失儀,難道說你是故意向眾人表明你還是未嫁女子?”

皇後此語一出,皇上這才明白。果然,皇後與仁妃旗頭的穗子都是兩支,又看瞭看東珠,原本並不覺得怎樣,現在倒是有些怪異。

東珠輕撫著那單支穗子:“皇後娘娘教訓的是,我們滿人的規矩是出嫁女子雙穗,未嫁女子單穗。然而這嫁與不嫁與這入宮不入宮可是兩回事。宮裡有的是入宮十年、二十年仍未嫁的女子,難道她們也都該戴瞭雙穗,扮作婦人?”

皇後沒料東珠如此胡攪,一時倒有些語遲:“你是皇上正式納的妃子,怎麼算是沒嫁?”

東珠笑瞭笑,又把目光對上皇上:“皇上來評評理吧,東珠算是嫁瞭嗎?”

東珠朝皇上眨瞭眨眼睛,那意思很明確,你要說我算是嫁瞭,哼哼……

皇上心裡想的是,你若算嫁瞭,朕就虧大瞭,朕還得著下月給你過完生日,好好來個龍鳳和諧呢。

眼見東珠與皇上旁若無人地眉目傳情,皇後面上越發難看。

皇上眼中此時唯有東珠,隻覺得她與往昔淡然聰慧的形象毫不相襯,有一點嬌縱,有一點跋扈,還有一點恃寵而驕。但是說也奇怪,自己真是被她這副德性給吃定瞭,這樣蠻橫無理的東珠更是生動可愛,讓他欲罷不能,又怎好幫著皇後去怪她。

皇上假裝清瞭清嗓子,充作和事佬:“這個嘛,其實都是約定俗成的慣例,也未正式納入後宮服飾典章,這次依朕看就算瞭。這樣,皇後有孕,不能勞累,也不能動氣。雲妞不必罰瞭,就幫襯著你傢主子,好好把後宮各品階的服飾冠戴禮儀典制修訂一番,也算小懲大戒瞭。”

聽瞭此語,東珠越發笑得燦爛,雲姑仍是低眉順眼叩拜稱是。仁妃自不多言,皇後卻著實惱恨,皇上這心偏得越發厲害瞭。

顧問行在皇上跟前當差,是何等的眼色,此時便想岔開話茬兒,趕緊上前回話:“萬歲爺,下一班秀女可以宣瞭!”

“宣!”皇上吩咐。

“宣下一班秀女晉見!”顧問行誦道。

這一班女子也是十分出眾,是瓜爾佳氏、那拉氏、楊氏、西魯克氏還有石氏與兆佳氏。

這六名秀女根據年齡長幼一一在皇上面前請安行禮,每到一人,顧問行便照著秀女名冊念出各人才藝,若有女紅繡品展示,便由李進朝呈瞭,遞給皇上、皇後覽鑒。不料,到瞭兆佳氏這裡,呈上的居然是一份俄羅斯文的書冊。

康熙顯然對此很感興趣,命人拿來細瞅。

康熙接過書冊一目十行,面上露出欣然之色,又將書冊遞給皇後與昭、仁二妃:“你們看看,這書冊極為巧致,竟是俄羅斯文與滿文、漢文的譯本對照。”

昭妃點瞭點頭:“這兆佳氏的父祖都在黑龍江將軍任上當差,兆佳氏小小年紀也曾隨將軍與沙俄官員打過交道。又因自小長在北邊邊境,所以很是精通俄羅斯文和當地風俗。”

康熙帝看罷書冊,細細打量起兆佳氏來。

這一屆選秀在東珠的調教下,不同以往。

先是服色,所有秀女都穿著一模一樣的肉粉色旗裝,梳著一樣的小兩把頭,這也是東珠的主意。以往選秀,各傢都跟鬧災一樣,為秀女們置辦衣服釵環,而秀女自己也都花心思在這上邊較量,你紅我綠,你金我玉,好沒個意思。趕上傢裡不富裕的,還要強撐臉面弄個傾傢蕩產。所以今次由宮中統一辦瞭這服飾,不僅簡單方便,也顯得皇傢體恤。

這個提議,自然受到皇後與皇上的贊同,很快實行起來。

如今秀女們著裝統一,少瞭花哨的外表,各人的氣韻風度便極好地體現出來,大傢也能把精神放在詩書才藝上,這才是天子之傢選妃應有的標準。

皇上面上盯著兆佳氏,心中卻贊著東珠理事的才能,她與皇後完全不同,皇後是兢兢業業一門心思放在宮務上才弄瞭個四平八穩,而東珠往往是隨意的一句話、一個主意就能處處出彩。這便是過人的天賦吧。

旁人眼見皇上隻盯著兆佳氏看,也不由得打量起她。

仁妃笑瞭笑與皇後說道:“看這兆佳氏很有意思,雖然穿著統一的旗裝卻在領口與袖口繡上瞭活靈活現的百靈鳥與小松鼠,倒比尋常的花花草草有趣,襯得人也活潑些。”

這原是一句稱贊,但兆佳氏沒有推托稱謝,反而不卑不亢回道:“仁妃娘娘有所不知,臣女在衣服上繡這活物不是為瞭讓自己比旁人出眾。”

“哦?”仁妃稍顯意外,皇後也略感意外,皇上越發覺得有意思,示意她往下說。

兆佳氏又說:“如今咱們滿人入關已有二十餘年,事事都向南人看齊,尤其以這服飾刺繡為甚,都說南繡如何如何精美雅致,倒把我們幾百年的北繡看輕看低瞭,還有人說北繡是雜七雜八馬猴子上樹。”

兆佳氏明眸珠輝,毫無扭捏之態,言辭切切十分直爽,說到這裡,大傢聽瞭都笑瞭。

東珠接語:“不錯,我在傢裡時也聽嬤嬤說過這句。想來北繡最早以窗花的樣子變化而來,大都以動物為主,講究的是繁復生動。南繡的確淡雅清新。二者確有差異。”

兆佳氏點點頭:“昭妃娘娘說得不錯,所以臣女就在自己的秀女服上繡瞭這些活物,這樣至少在秀女當中引人關註。臣女想,秀女若不入宮為天子嬪妾,便也會成為我滿族親貴的福晉。若是秀女們可以借此識得北繡的好處,推廣開來,也不致讓北繡瀕臨絕境。”

這一番話說完,連同皇上在內都不得不對這個女子高看起來,在滿漢融合而又沖突的今時今日,既不詆毀也不崇媚,隻是一心一意想要發揚滿族傳承下來的好東西,這精神還真是值得推行。

皇上連連點頭,又仔細看瞭秀女名冊,這兆佳氏出身不高,先祖雖有戰功,但傳至父親這一輩隻是給黑龍江將軍充當幕僚,想不到生個女兒還真不讓須眉。

“這本譯冊,是你親手書寫?”皇後問道。

“正是臣女所撰。”兆佳氏朗朗回道。

皇上翻瞭幾頁,面上露出疑惑:“這地圖也是你所繪?”

兆佳氏看瞭一眼昭妃,昭妃沖她搖瞭搖頭,皇上窺到便沉下臉隻看著兆佳氏:“朕問你話,你看昭妃做什麼?”

兆佳氏想瞭想:“臣女為人從不妄自菲薄也不想貪功,這書冊的確是臣女手書,其中所有夷語均為臣女所譯,但唯獨這裡面的地圖是昭妃娘娘所繪。”

“什麼?”皇上、皇後都很是驚訝,仁妃不由得伸手拉住東珠,目光甚是關切。

東珠紅瞭臉:“也不盡全是,那些地名原本我也吃不準,是我二人一起商量著做出來的。這圖是參考瞭古籍和前明遺跡做出來的。”

如此一說,康熙興奮不已又感慨萬千。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東珠,此時此刻,任皇後與仁妃近在咫尺,任殿下立著秀女如雲,他隻認她才是此生唯一的良配知己。

自己從未與她說過深埋心底的抱負,還有那些夜不能寐的時候壓在心頭的擔憂,那是為著北方邊境線的問題而與俄羅斯頻起的爭端,想不到這一切都被她洞悉瞭,能夠把這個長相與門第都並不出眾的兆佳氏發掘出來,並幫助她做成這本《俄羅斯與東北邊境風物概覽》呈上,想來也花去她不少心思。

康熙篤定,兆佳氏雖有才華,雖精通夷語,但若非東珠費心籌謀,這本書冊也不會到瞭自己手中。

“兆佳氏聽封。”皇上說道。

於所有人來說,極為意外,因為秀女禦前終審,隻是兩種結果:留牌子與撂牌子。然後秀女退下,帝、後才商量著位分,並再通傳給母傢。而皇上顯然對兆佳氏另眼相看瞭,不僅如此,這位分也讓大傢瞠目。

在強手如雲的這一班中,名不見經傳、長相略顯平庸的兆佳氏竟然還未侍寢就被破例封為貴人,皇上還禦賜瞭一個“敏”字作為封號。

要知道,前一班極出色的易氏、董氏才封瞭常在,而王、李二人還皆是答應。唯這兆佳氏一下子便連升四級,從秀女躍為貴人。

這實在讓人意外。

所以皇上金口玉言一出,除瞭東珠,在場眾人,包括皇後的臉色都變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