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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夜會福全惹新愁

東珠在承乾宮中坐立不安,來回踱步,心中很是焦慮,忽聽得春茵來報,說是小太監來喜親眼所見裕親王福全已經去瞭咸安宮,便立即命人拿著小廚房精心烘制的特色點心、滋補湯膳匆匆趕往咸安宮而來。

到瞭咸安宮寧太妃所居殿中才一進門,正看到寧太妃與福全坐在一處說話。東珠將禮物放下,與寧太妃說瞭幾句閑話便起身告辭,說要去後院的福宜齋看看,當日有幅字畫留在此處,如今想取回。

寧太妃原本想挽留她多坐一會兒,轉念又想福全也在殿中多有不便,故隻是站起身略送瞭送。

東珠臨出門時特意沖福全若有所思地盯瞭一眼,福全恍然有所悟,陪著寧太妃說瞭會兒話,也借故出瞭殿門來到後院。

福宜齋內,福全與東珠兩兩相坐。

“你想讓我納西魯克氏為福晉?”福全大為意外。

“阿琿是我兒時玩伴,雖然我與她隻相處兩年,但深知她的性情。阿琿幼年喪母,明安圖又在京中當差,傢中老宅大小事務全都落在她一人身上,撫育幼弟,照看傢業,管著田莊和山林。小小年紀,竟將一切打理得妥妥當當,就連族中最能幹的當傢主母也自嘆不如。你別看她外表溫和嫻靜,其實心思細膩聰慧,做你的福晉,一定能幫襯你打理好王府。”東珠還是第一次與人做媒,雖然刻意淡定,但心裡還是多少有些忐忑,又怕自己一時說不清楚,福全不能接受,阿琿便性命難保瞭。

福全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註視著東珠。說實話,剛剛東珠暗示要與他單談,他心裡便莫名地悸動起來,雖不知東珠找他做什麼,但是儲秀宮的風波他多少知道一些,想來東珠在困難的時候能找他商量,對他也是一種信任,他為這種信任而感動。

然而,看她一副小心謹慎的樣子,斟酌著措辭洋洋灑灑說瞭這一大車的話,竟然是為他來說媒的,福全心中打翻瞭五味瓶,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阿琿對王爺十分鐘情,更是為瞭王爺打定主意寧死不被選中。所以才向那兩位帶著禁物的秀女要瞭東西,隻是想自己服下,病發之後便一定會被打發出宮,就此落選。沒想到事情演變至此,反被有心人利用,誣為下毒元兇,所以……”東珠看著福全,從他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中,她越發看不出他的情緒,越發難以判斷,於是她停瞭下來,千言萬語隻化成兩個字,“求你!”。

誰知這兩個字卻讓福全失瞭態,一向老實持重的他騰地站起身連連搖頭:“不要,你永遠不要對我說求字。好,你讓我娶她是吧。隻要你想的,我明兒就去求老祖宗,讓她成全。你何必對我說‘求’呢?我們之間,不用這個!”

福全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晶瑩,這讓他那原本孔武剛硬的臉龐變得極為柔和,東珠的心忽地軟瞭,她甚至不確定自己這樣做是對是錯。是的,阿琿喜歡福全沒錯,可是也不能因為這個,就強迫福全接受阿琿啊。

“對不住瞭,王爺,是東珠莽撞瞭。東珠都沒有問過王爺心中是否早有所屬?如果這樣,就是東珠強人所難瞭。”東珠的明眸珠輝閃爍著無限誠意。

福全聽瞭卻淡然一笑,心道自己心中那個人,此生都不能對人言,於是便說道:“福全終是要成親的,既然遲早都要納福晉,這西魯克氏既是你閨中至交,人品又得你看重,相信是不錯的。如此,福全就認定她瞭。”

“真的?”東珠喜出望外。

見她臉上一掃此前的陰鬱,一下子明媚燦爛起來,福全的心也跟著敞亮瞭,隻覺得自己能做一件事讓她開心,也是極好的。

“我這就去稟告額娘,與額娘一道去慈寧宮求太皇太後指婚。”福全越發堅定地說。

東珠喜極而泣:“隻要王爺點頭,不用去求太皇太後,阿琿就有救瞭!”

“哦?”福全納悶。

東珠細細說來:“如今阿琿被關在宮正司後院,這個罪名實在冤枉,但眼下這樁案子由皇後主理,皇後已認定這個結果,我雖有心卻也沒有別的法子查明真相為阿琿翻案。現在阿琿為表清白,已經絕食兩天,再這樣下去,結果不堪設想。東珠此時有個不情之請,想請王爺備下飯菜前去探視。”

“好。”福全滿口答應。

東珠面色微紅:“還有,王爺要多多與阿琿說些情話!”

“情話?”福全瞪大眼睛,腦子立時蒙瞭。

東珠見他一副被雷劈的呆樣子,不禁失笑,抿著嘴說道:“就是……說些中情中意……相思恩愛的話,這樣阿琿才能重新燃起生的欲望,這是為瞭救人。”

福全點瞭點頭,又看東珠目光閃爍,似乎還有隱情,不由得問道:“就這些嗎?福全做這個不難,但這樣就可以將她救下?咱們又如何才能為她洗冤?”

東珠躊躇瞭一下,把心一橫:“王爺隻管去做,其他的事情東珠自會安排,那個時候東珠會想辦法讓皇上與皇後在外面聽房!”

“啊?”福全的嘴張得大大的,難以置信,“你這是……”

東珠紅瞭臉:“原本東珠已經求瞭皇上,但後宮的事皇上很多時候也做不瞭主。如今皇後又有孕,也不好與皇後為此事相爭。但是咱們若不能為阿琿洗清罪名,就算王爺與寧太妃去求太皇太後指婚,想來太皇太後也必定不準。所以,東珠想出這個主意……”

“懂瞭!”福全恍然大悟,“你這不是讓我前去探視,而是要做成我們二人私會的樣子,再引皇上與皇後看到。皇上雖不說什麼,皇後為瞭維護我與皇上的兄弟情,必定會為我們周旋,將此事淡化。”

東珠點瞭點頭,神情間盡是歉意:“皇後雖會念著皇上與王爺的情誼,但皇後為人很是正直,事事要追個結果,也不會輕易放瞭阿琿。所以,東珠才請王爺盡量做出深情款款的樣子來,能引阿琿說出當日所為,一切是為瞭落選而不辜負王爺。這樣以皇後的聰慧,便可知道真兇不是阿琿而是另有其人。”

“深情款款?”福全怔住瞭。

寧太妃殿裡,柏姑姑向寧太妃匯報,說是福全前腳出瞭這裡,後腳便去瞭福宜齋,如今正與昭妃在屋內談話。

寧太妃面露氣苦之色,連連嘆息:“你說這孩子,可是癡瞭嗎?眼瞅著王府已經建好,下個月就要搬出宮去,也馬上要指婚、納福晉瞭,怎麼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越發不讓人省心瞭!”

柏姑姑勸道:“咱們王爺的性子,您還不清楚,從來最是憨厚的,從不會主動去招惹別人。今兒的情形太妃沒看出來?明明是那昭妃娘娘巴巴地來咱們這裡,說是看望您,送些禮物那都是幌子,說到底是還不是為瞭同王爺相見?”

寧太妃聽瞭越發愁苦:“我怎麼沒看出來?我是沒好意思點破。這昭妃娘娘也真是的,不是聽說很得皇上喜愛嗎?既然得瞭皇寵,就該一心一意對皇上,這怎麼還來與福全拉扯?你快過去看看,趕緊把福全給我叫回來,就說我頭暈癥又犯瞭,讓他趕緊過來瞧瞧。”

柏姑姑應瞭,趕緊下去,沒料才出殿門,在廊下正遇到福全。

“爺!”柏姑姑剛想開口,福全笑瞭笑:“姑姑什麼都不必說瞭,福全心裡明白,現在有些話要對額娘講,還請姑姑幫忙看著,別讓旁人聽到。”

柏姑姑詫異,怔在當場。

福全並不在意,隻朝裡走來。

福全進瞭殿,看到寧太妃獨坐炕上,神情怔怔的,眼中盡是憂慮之色,便走到跟前親自倒瞭熱茶端給她,自己也挨著太妃坐在下首,開口便極為鄭重:“額娘在擔心什麼,福全都明白。”

“明白?”寧太妃嘆道,“打小兒你就心思重,遇到什麼事這嘴上雖不說,可心裡都明白。既知你是這樣的性子,所以萬事額娘也不敢多說你一句。可眼下,容不得額娘多想,你可知這事……額娘信你,知道你的本分與性情,不會做出格的事兒。可是旁人未必與額娘一樣,萬一被有心人利用瞭,就算你貴為親王,也會是天塌地陷……”

“額娘。”福全打斷瞭寧太妃,“您還記得有一年冬天,兒子從雪地裡拿回來一個銀白銅爪棱手爐嗎?”

寧太妃愣瞭,不知兒子為何突然轉移話題。

而他提到的那個手爐她自然記得。因為那手爐是女人用的,很是精致小巧,又不是宮中之物。所以那日福全從雪地裡撿回來以後,她就問起過,可福全也不說是從哪裡來的,就一直小心翼翼收在身旁。

“還記得那手爐上的血印子嗎?”福全又問。

寧太妃點瞭點頭:“記得啊,當時額娘還問你,這是怎麼弄的?可你就是不說實情。當時秋葉要幫你擦洗幹凈,你還不讓擦,說是留著可以提醒你。”

福全點瞭點頭,當下才將那件兒時舊事原原本本給寧太妃說瞭。

“原來如此。”寧太妃聽瞭,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一時仿佛恍然明白,原來福全這些日子對昭妃的種種,隻是源於兒時的恩情,不涉及兒女私情。這樣一想,寧太妃原本的擔心惶恐便減去幾分。

可是一抬眼看到兒子那一臉肅穆與凝重的神情,又覺得這份恩情與男女私情相比,似乎更深更重,更是難以放手,於是又免不瞭緊張起來:“那你和她現在到底是怎麼個意思?”

“額娘不必擔心。”福全淡然一笑,“福全明白,自己此生註定是配不上她的。所以,兒子對她沒有非分之想。”

福全雖是笑著,但眼中的神情卻滲著一抹淡淡的悲淒。

那一瞬,寧太妃的心便跟著沉瞭下去,她知道,男女之事若不能如願,對別人而言則是求而不得的遺憾,但對福全來說則是求也不能求的無奈與委屈,如此說來,也許兒子這一生都不能釋懷瞭。

“你這孩子,為何不早說,你若早說有這個心思,也許額娘在三年前就會去求太皇太後,就算拼瞭性命,也要為你的幸福去爭一爭。”寧太妃沒想到福全與昭妃相交如此之早,兒子的心事隱藏得太深瞭,縱使自己這個做額娘的,也沒能提前發現。

“額娘不必為兒子遺憾,因為兒子沒有遺憾。”福全神色坦然。

寧太妃怔住。

“能像現在這樣時常看見她,知道她好或者是不好,兒子就很滿足瞭。兒子從來沒有想過要與她怎樣。就像看到天上飛翔的鳥,看它自由自在,看它過得快活,兒子便覺得幸福。如果非要把這飛鳥圈瞭養在身邊,其實才是一種荼毒。”福全緩瞭緩,終說道,“兒子與她,相望好過相守。”

“癡兒!”寧太妃眼中浸淚,她抑制不住地想,這不是兒子真實的想法,若非兒子天生的眼疾,如果他不是屈為王爺,而是皇上,或者是個健康健康與常人無異的王爺,也許他不會這樣說,他會為瞭自己去爭取的。說到底,還是額娘對不住他,沒給他一個健康的身子。

“兒子已經有瞭福晉人選,是明安圖的女兒——西魯克璦琿。”福全站起身,“額娘盡可放心。兒子知道輕重,此後,再不必為兒子擔心。”

“福全!”寧太妃覺得心裡酸酸的。

長春宮。

福貴人盯著毛伊罕,目光中是罕見的凜然與迫人的氣勢,她的語調反常地輕緩,卻讓人不寒而栗:“毛伊罕,別告訴我,這一次你又失手瞭。”

毛伊罕低眉斂目,弓著身子:“主子,那個來娣如今不怎麼聽話,明明叮囑清楚讓她把藥摻在昭妃的飲食裡,這樣就算她死瞭,也是她在眾目睽睽下自己逞能去試毒招來的,跟別人無關。可是沒想到……來娣悄悄減瞭分量!”

“沒想到?”福貴人冷冷一笑,“你一個沒想到,就害我失去瞭一個天賜良機。”

“主子,來娣雖是該死,但她說的話也不無道理,這次為昭妃料理病體的正是孫之鼎,這個人跟咱們不是一條心,醫術又極為精湛,若是貿然下瞭藥,說不定反而暴露瞭。”毛伊罕小心翼翼。

“蠢東西!”福貴人面如寒潭,“往常你不是精明得很?近來倒是越發糊塗瞭!查出來又如何?隻要來娣下得瞭手,那東珠一死,皇上傷心之餘必然震怒,那個時候也就失去理智,哪裡還有精神能細察根由。必定是將秀女中與此案有遷連的人一並處死瞭事。皇後肯定也是順水推舟,然後咱們再把來娣的事算到皇後頭上。這樣,她有孕又如何?皇上為瞭給東珠報仇,必然要廢掉皇後。如此,大大小小的對頭全都清除幹凈,我才能真正舒坦。”

毛伊罕低著頭,面上一副恭順的樣子,心裡卻佈滿鄙夷,像烏蘭這樣挑剔、刻薄、跋扈的人,除瞭一個科爾沁的身傢,實在一無是處。她這樣心狠手辣,趕盡殺絕,自己若真幫著她取瞭昭妃性命再令皇後廢位,真讓她當上皇後,不知還得有多少人要遭殃。若不是瑪嬤讓我暫時依附於你,我才不願做你的幫兇。況且若放在以前也就罷瞭,如今我既然查清昭妃與他的關系,又怎能忍心真的去害她?

福貴人見毛伊罕不說話,便越發氣惱,不由得伸腳狠狠踢瞭她一下,毛伊罕原本沒留神,一下子被踢到心窩處猛然跌坐在地上不禁“哎喲”一聲,連忙說道:“主子息怒,奴婢下次做事一定警醒。”

“下次?”福貴人又狠狠甩瞭一個巴掌,“你是死人嗎?還下次,我等這次機會容易嗎?如今皇後已經有孕,東珠又協理六宮,從乾清宮傳來的消息,皇上已經找太皇太後說瞭兩次,想在她生日的時候冊封她為貴妃。這兩個勁敵,我若再不想法子趕緊除去,等皇後生下皇子,東珠當上貴妃,跟皇上圓瞭房,一切就更難瞭!”

“主子別急,咱們還有時間,奴婢一定再為主子好好謀劃。”毛伊罕忍著疼好聲好氣兒地勸著。

“別急別急,就是你叫我別急。”福貴人目光一掃,看到桌上那碗紅漆漆的藥湯,啪的一下便把湯碗摔到瞭地上,“事事都不順,這湯藥灌瞭多少日子瞭,還是懷不上。你們不叫我稱心,誰也別如意。去,叫人把來娣的弟弟弄進宮來,我就不信她看親弟弟當瞭太監,還敢不聽話?”

毛伊罕聽瞭,眉頭一緊:“主子,消消氣兒,若那樣倒是解瞭氣,可是她傢就那一個男丁,若凈瞭身當瞭太監,她也就再沒指望瞭,越發不會聽咱們的。再說,她雖不中用,但眼下承乾宮裡也插不進旁人。”

福貴人定定地註視著毛伊罕:“你最近有點奇怪,總是幫襯著外人。這件事沒辦利落,那件事呢?查得如何瞭?”

毛伊罕心中一驚,面上隻好越發柔和奉迎:“主子,那事有些眉目瞭,隻是牽扯的人很不一般。”

“不一般?”福貴人冷冷一笑,凌厲的眼神中摻瞭詭異、陰毒、乖僻、雷霆等復雜的情緒,“怎麼個不一般?”

毛伊罕悄悄站起身,走到福貴人身邊,近前耳語瞭兩個字。

福貴人果然怔住瞭:“當真!”

毛伊罕略點瞭點頭。

“哈”!想不到,福貴人竟然笑瞭,那笑容帶著徹骨的寒意,讓人望而生畏。

笑過之後,輕啟朱唇,唯有一語:“天助烏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