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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深情總被無情誤

承乾宮宮門耳房,原本李進朝等隨侍的人都在此處歇,突然見皇上獨自一人出來瞭,面上神情又有些不悅,便知道今晚皇上又被請瞭出來。

跟在皇上身後,李進朝等人也不敢多說話,隻是各自遞瞭個眼神,心中皆是莫名其妙。這皇上年少英俊風姿天然,各宮的主子連同端莊的皇後都算上,個個都是眼巴巴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著皇上駕臨,並各展手腕想要得到皇上的恩寵。

單隻這麼一個昭妃,怪得實在可以。

天才擦黑皇上就巴巴地趕過來,可她呢並不領情,不管皇上賴到什麼時辰,就是到瞭子時,也能毫不留情地將皇上攆出來。

每次皇上被請出來就是這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悶悶不樂地沉默好半天。

唉,李進朝心想自己要不要跟承乾宮的雲妞透透風呢,皇上為瞭天天能來承乾宮,每天連午歇都停瞭,全都用來看折子,與官員議事,就為瞭能與昭妃一同用晚膳,多點時間相處。

這昭妃,實在太不通情理瞭。

李進朝正替皇上委屈呢,隻聽皇上問他:“仁妃近日的咳疾可好利落瞭?”

李進朝忙回應:“晌午,春禧才過去看過,沒見大好,聽著倒是更重瞭。”

“什麼?”皇上停下步子瞪著他,“為什麼更重瞭?你們怎麼當差的?為何不來回朕?”

李進朝趕緊跪下:“皇上自午膳以後,一直也沒得瞭空,先是在前朝與大臣們議事,後又在文華殿與諸位編修大人們商議《世祖實錄》,連晚膳也隻用瞭幾口,才得瞭空便直接去瞭承乾宮。這,奴才沒敢回啊。”

“蠢奴才,朕告訴你,仁妃宮裡的事與承乾宮是一樣的,不論大小,你一得瞭信,就得第一時間告訴朕,以後若再誤瞭,看朕不告訴顧問行,讓他狠狠罰你!”皇上吩咐著。

李進朝苦瞭臉,連連應瞭。

“去景仁宮。”皇上吩咐。

李進朝心中暗嘆,今兒不知昭妃又給瞭皇上什麼氣受,皇上像是憋著一股子邪火,好在拐道去瞭景仁宮。這仁妃性子好,一定能讓皇上消消火,否則今晚上在乾清宮,這差還真是不好當。

皇上進來的時候,因為怕吵瞭仁妃的覺,隻輕輕的,又特意吩咐守宮的人不要聲張,這才一路悄無聲息地進瞭內殿。

景仁宮裡黑漆漆,像是熄瞭燈,已經就寢。

內殿外,碧落與宮女抱玉正在低聲議論,隻聽抱玉說道:“姐姐,咱主子這風寒剛好瞭些,可是為瞭給皇上做雪地靴子,又見天地熬夜趕工,今兒我在跟前侍候,看這痰裡都有血絲瞭。偏咱們主子又不讓驚動旁人,這可怎麼好!”

碧落嘆瞭口氣:“主子性子好,凡事不愛給人添半分麻煩,這生瞭病自是不願聲張的。”

抱玉又道:“你說皇上的衣袍冠靴外有內務府向江南織造張羅,內裡又有內需處尚衣局打理,咱們主子何苦要親手給皇上做這些東西呢。就連咱們想幫她縫幾針,她都不讓,這樣勞累,身子怎麼受得瞭。”

碧落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貼身的衣裳和這些小物件,自打主子進宮就是主子親手做的。主子說過,她自己不能時常陪在皇上身邊,也幫不上皇上什麼忙,就隻能做這些,也算盡瞭點心思。這些東西,是皇上親身用的,主子自然是不願咱們幫忙。”

“主子對皇上的心,真是天可憐見,可皇上眼中隻有承乾宮,可憐咱們主子這一片癡心。”抱玉嘆瞭口氣,一回身看到一個黑黑長長的影子,嚇瞭一大跳。

碧落也瞧見瞭,拉著抱玉趕緊跪下。

皇上卻擺瞭擺手,自己一人進瞭內殿。

裡面燈光幽暗,一路黑黑的,隻在炕桌上放瞭一盞小巧的宮燈,佟佳•錦珍穿著一件胭脂色滾金邊的寢衣,整個人籠在柔和的光影裡顯得很是朦朧,此時她的頭發也披散開來,像是準備就寢的裝扮,可是手上卻拿著一隻即將做好的靴子還在縫補著。

她神情極為專註,柳眉微蹙,兩頰帶著不健康的酡紅,不時扭過臉咳上兩聲,然而拿針的手卻上下翻飛,絲毫沒有懈怠。

她並沒有註意到皇上,隻以為是碧落,便隨口說瞭句:“你們不必管我,都各自去睡吧。我再縫兩針,這兩日連著陰天下雪,我要趕完這靴子,讓皇上穿上才可放心。”

錦珍說著,卻不料來人已步步臨近,走到炕沿伸出一隻手內悄悄放在她的手上,錦珍一驚,抬頭便慌瞭:“皇上!”

“朕從來不知道,這些東西這樣累人,每次看你高高興興地拿來,朕就歡歡喜喜地穿瞭,沒想到都是你一針一線在這樣的冷夜裡熬出來的。”皇上的聲音很是輕柔,但卻帶著與往昔並不相同的感傷。

錦珍很敏感,她一下子便捕捉到瞭。

偷偷抬頭對上天子的龍顏,錦珍發現皇上微蹙的雙眉之間好像藏有很多深沉的心事,像上瞭一道鎖一樣,雖然眼中的神色像是春日初融的冰雪,但還是難掩一份深深的失落。

這樣的神情,皇上一定是遇到瞭什麼不如意。

“皇上,是朝堂上又有什麼風波瞭?”錦珍問。

皇上搖瞭搖頭,嘆瞭口氣,挨著她坐在炕上。

“那是……是和東珠鬧別扭瞭?”錦珍又問。

皇上有些詫異:“你怎麼知道?”

錦珍笑瞭笑:“因為錦珍懂皇上的心。”

皇上沒說話,隻默默地看著錦珍。

錦珍的神色柔和極瞭,與皇後相比,她沒有那種芳華萬千的氣度;與東珠相比,遠不及她絕塵脫俗的天姿與風清月明的空靈智慧;與烏蘭相較,更沒有那份天生的活潑爽朗,甚至也沒有納蘭明惠的柔美雅致。

她,在他眼中並不是十分出色又惹人心動的女人。

她,是他的親人。

也許正因為這一點,才讓他忽視瞭她身上的美好以及對自己的付出。

回想剛剛在殿外聽到的兩個宮女的對話,皇上心中有些懊惱,自己全心全意愛的是承乾宮的東珠,而東珠對他來說就像那天上飄忽不定的五彩雲朵,看得見,抓不著,更是留不住。似乎越是如此,便越讓他著迷。

而眼前這個一心一意拖著病體替他做靴子的錦珍,正像他愛東珠一樣,全心全意地愛著自己。可是……自己何曾真正關心過她,在乎過她?少年天子不禁自責,他還是虧待瞭表姐。

表姐?

這個稱謂讓他想起外祖母佟老夫人的話,皇上當錦珍是表姐,那後宮之中其他人怎麼看?她的日子怎麼過呢?

皇上神情恍惚,思緒混亂。

錦珍看在眼裡,則會錯瞭意,她小心翼翼勸慰皇上:“東珠自小就是那個脾氣,嘴上從不饒人,可她的心卻是極好的。皇上別往心裡去,明兒一早,錦珍便過去看看,好好勸勸她。其實皇上對東珠的好,她心裡最清楚,隻不過性子使然,說話往往不會刻意討巧,其實越這樣,皇上才越中意。所以啊,皇上就不要氣瞭。說不定,她現在早就一切隨風,什麼事都沒有瞭。”

錦珍說瞭這一大車的話,是想做什麼?

皇上心想,錦珍是在幫自己東珠做和事佬嗎。

皇上越發苦悶。與皇後刻意做出的大度不同,皇後的大度是掩藏瞭自己的委屈,為瞭那個位子而不得不做出來的。而錦珍是因為真的在意自己這個皇上、這個親人,所以她所想的、所做的全都與自己的心思保持一致。在這樣的思想和行為中,她根本沒顧上自己。可這樣,她會不會很委屈呢!

就像現在帶著病給自己熬夜做鞋,她做得開心,自己穿得心安理得,可是於她,又是費瞭多少辛苦呢!

“他隻知烏雲珠是他的良配知己,隻知道她為他做瞭什麼,可是被一葉障目,他眼裡可曾看到我為他所做的一切?”

康熙耳邊響起當年在這個宮殿裡,額娘對吳良輔說的話。

“不要。”康熙說。

“不要什麼?”錦珍頗感意外。

康熙將錦珍摟在懷裡。

是的,這是男人對女人的摟抱,而不是姐弟之間的相擁。

“不要,我不要走父皇、額娘的老路。錦珍,朕會對得起你。”康熙在心中自語。

殿外,碧落與抱玉會心一笑,悄悄關好殿門。

李進朝與隨行的太監侍衛原本老老實實站在殿外候立,此時也得瞭閑,留下一班值守,其餘的都到西廂的耳房裡歇息。

費揚古站在廊下,依舊如木樁般為皇上護衛。

在這裡可以清晰地聽到室內的動靜,那是少年天子與仁妃歡愉時不經意間發出的聲響,仁妃的嬌喘、天子的悶吼,想來室內自是一片迤邐。

費揚古面無表情,但內心十分糾結不安。

他很清楚今晚整件事情的走向。

原本此情此景應該早在半個時辰前發生在承乾宮貞順明德殿內,發生在東珠和皇上兩人之間。但是因為東珠的固執,才使得皇上移步此地,因此成就瞭仁妃。

眼下,已是康熙七年正月末。

在康熙四年一同入宮的幾人當中,如今便隻有東珠沒有侍寢。

將近三年的時間,她依然守身如玉,並為此一次一次拒絕瞭皇上。

這對於一個盛寵之下的皇妃究竟意味著什麼,費揚古比任何人都清楚。

“東珠,其實你不必這樣。”他在心底默念,袖中的拳頭已然微微握緊,眼前似乎騰起一絲濕潤,“傻丫頭,你真的不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