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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兩派相爭險迭生

乾清宮內燈火通明,康熙自宮正司回來後便在書案前挑燈夜讀,靜思不語。乾清宮尚儀女官春禧見瞭,便默默下去吩咐內膳房為皇上準備點心及羹湯。

隻是可惜,精致的點心與香濃的補湯放在一旁,皇上自始至終,看都沒看一眼。春禧無奈,隻得再次央求瞭顧問行前去提醒皇上要早些休息。顧問行暗暗嘆瞭口氣,硬著頭皮跪在龍案之前。

“皇上,好歹歇息片刻,一會兒還要上朝。”

皇上依舊恍然不聞,過瞭半晌,才突然說道:“叫曹寅!”

顧問行一愣,立即趕緊出去通傳。

在殿外當值的曹寅入內:“微臣曹寅,請皇上吩咐!”

“遏必隆與鰲拜這兩府可有動靜?”皇上問。

“回皇上,鰲拜晚膳時分由正門進入遏府,與遏必隆在書房徹夜長談,直到此時仍未見出府,但從兩府外圍看去,似乎一切如常,兵丁與仆從並無異動。”曹寅回話。

“並無異動?他們倒還真沉得住氣!”康熙面色一變,騰地起身便走。

“皇上!”曹寅以及李進朝等一眾侍衛太監都愣瞭,他們自然不知皇上要去哪裡。顧問行卻心如明鏡。果然,皇上出瞭乾清宮,大步急行,正是去往慈寧宮。

此時,慈寧宮宮門緊閉,守夜的太監見皇上駕臨,立即驚惶迎駕,而皇上自始至終未曾看任何人一眼,自長信門而入徑直穿過慈寧廣場,中間沒有片刻耽擱便直入太皇太後寢宮。

蘇麻喇姑驚瞭一跳,忙著要阻攔通傳,卻隻是片刻,皇上已然進到內室。

太皇太後原本早已就寢,聽到動靜忙命人掌燈。

剛剛坐起身子,披上一件大衣裳,但見康熙已然入內,卻是二話不說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皇上深夜闖宮這是要做什麼?”太皇太後心中明白,她自是料到皇上這會兒來見她所為何事,不由面如黑佈,目若深潭,顯得十分不快。

“孫兒請太皇太後出面,赦瞭昭妃。”康熙言之切切。

“皇上若是為瞭這樁事情,就請回吧,這件事哀傢現在不能管。”太皇太後斷然回絕。

“是不能管,還是不想管?”康熙想也未想便直接頂瞭回去。

“是不想管,也不能管。”太皇太後看著年輕的天子,面色突然就頹廢瞭下來,對身旁一臉忐忑的蘇麻喇姑感慨道,“蘇麻,你說說咱們怎麼又教出一個癡情天子來?前車之鑒猶在,他阿瑪的事情仿佛就是昨天才發生的,怎麼他如今也是這樣!”

蘇麻喇姑立即跪瞭下去:“皇上,快別惹太皇太後傷心瞭。”

“皇瑪嬤,孫兒的江山社稷,孫兒自己會仔細看住。孫兒的皇權一統,孫兒也自會去爭、去保,實在不必犧牲一個弱質女流。”康熙對上太皇太後的眼睛,“孫兒知道,皇瑪嬤一切的運籌帷幄都是為瞭孫兒,可是孫兒不想因此連累無辜。”

“無辜?在這朝堂之上、宮廷之中,可有誰是真正無辜?”太皇太後冷冷一笑,越發痛心道,“蘇克薩哈無辜嗎?那夜原本大好良機,可以一舉鏟除鰲拜與遏必隆一黨,終因皇上的不忍而功虧一簣。然而第二日,他們可曾收斂?沒有!鰲拜越發變本加厲,公然咆哮朝堂、禦前振臂,羅織蘇克薩哈二十四條大罪狀,矯旨將蘇克薩哈與長子查克旦磔死,餘下子孫全部處斬、籍沒傢產。這幾十口子人說沒就沒瞭,皇上怎麼沒心軟?那些人的性命便不是性命瞭?”

“這是朝堂上的事情。”康熙冷瞭臉,肅然說道,“身在朝堂,站瞭陣營,就要直面輸贏,既然押錯瞭寶,賠得再多也隻能認瞭。”

“朝堂與後宮本就唇齒相連。皇上莫要怪皇瑪嬤心狠,隻是皇上如今還沒有參透這‘權謀’二字。試想如果當夜皇上能夠決斷,一舉拿下瞭鰲拜與遏必隆,今日局面又當如何?”太皇太後緊盯著康熙的雙目,“擒賊擒王,那個時候你自可以隻捕殺鰲拜一人,便可達到殺雞駭猴的目的,然後待掌握全局以後,那昭妃或是遏必隆,你自然是想赦便赦。那個時候,誰還能奈何得瞭你?”

“皇瑪嬤?”康熙聽瞭此語,甚感意外,他竟然沒有想到這一層。

“謀術,詭也!妙的就在於迂回之術,若是凡事都直眉愣眼一條道走到黑,直奔一個目的而去,那怎能不為人窺視?不讓人提前防范?”太皇太後嘆息連連,“你以為當日皇瑪嬤佈那個局,就隻有一個目的?”

沉默良久。康熙眼中的疑惑仿佛漸漸散去:“皇瑪嬤是想歷練孫兒,也想借此看看諸親王的態度,更想演練侍衛與親兵緊急調配的速度,而最重要的是敲山震虎,逼他們出招。”

“隻可惜,機會已然錯失,如今咱們隻逮住昭妃一個。倒也罷瞭,你說殺一個昭妃對咱們有何益處?”太皇太後面上冷漠極瞭,“皇上啊皇上,你可要想仔細瞭。”

“他們若心中無鬼,按人之常理定當前來力保求情,那樣,皇瑪嬤便賣他們一個面子,他們必當承恩。可若是他們心中有鬼,雖不敢貿然有所舉動也必定再三考量,他們很清楚如果咱們真的處死瞭昭妃,君臣之間不僅結怨,也會讓朝堂上下明白我們與輔臣的關系並非牢不可破,這會讓很多觀望的人看清形勢重新站隊,這自然也不是他們想看到的,所以最終還是會來求情。最後的結果是我們小懲大誡將此事暫時壓下,雙方皆可重新佈局再弈。”康熙此時已然明白:“這麼說來,皇瑪嬤並非真的想讓昭妃死,隻是想以此來試探他們?”

“昭妃的生死,如今已不是你我考慮的,要看他們怎麼做瞭。”太皇太後看著皇上,“皇上,日後凡事定當多思,萬不可再莽撞行事瞭。”

“是,孫兒謹遵皇瑪嬤教誨!”知道皇瑪嬤並非要真的處死東珠,康熙心安之餘更是心悅誠服。

與此同時,遏必隆府中博雅書屋內燈燭也是徹夜未熄,鰲拜與遏必隆正在夜談。

“宮裡傳出消息,東珠已經醒過來瞭,據說明日便會行刑受罰,而且還會命各宮妃嬪女官前去觀刑,這可是天大的恥辱,咱們斷斷不能再等瞭。”鰲拜握拳切切說道,“明兒一早咱們便去慈寧宮向太皇太後講情,料想她無論如何也要給咱們這個情面。”

遏必隆轉動著手上的翠玉扳指,如老僧入定一般,如如不動。

“當日我是不知,若知道他們佈瞭那樣一個局,定當掙個魚死網破。萬萬想不到,這探子都安插到咱們的枕邊來瞭,可憐我那其其格……”鰲拜一拳下去,案上的蓋碗茶動瞭又動,黃亮的茶水瞬時潑灑出來。

遏必隆以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寫瞭一個字,鰲拜看瞭更是氣憤難平:“忍?還要忍到何時?”

“若不忍便隻有退。”遏必隆說。

“退?這些年咱們為瞭朝政辛苦經營,雖說是給自己積累瞭一些勢力,可也因為處事嚴苛樹敵無數。如今不是咱不想退,是怕這一退,立時便成瞭死局。”鰲拜說,“天算案、圈地案就不說瞭,就說往日那些經濟吏治的案子,咱們若不以雷霆之勢、以鐵腕彈壓,哪裡能有眼下的太平。旁人不知道咱們的辛苦也就罷瞭,怎麼兩宮也不體諒,真想不到這輔政、輔政輔到最後,咱們自己竟連一條退路都沒有瞭。”

“你我比當年的攝政王如何?”遏必隆問。

“他?若不論立場,隻論行事風格倒是令人欽佩的。”鰲拜瞪著遏必隆,“怎麼好端端地提起他來瞭?”

遏必隆一絲冷笑:“你認為他真想造反?”

“自是真的,否則以他所立的功勛以及與太皇太後打小的情分,太皇太後也不能眼看著他受屈啊?”鰲拜眉頭微微擰在一處,“難道不是?”

“他與多鐸都是咱們滿洲的巴圖魯,鐵打的身子,卻一個都沒有留下子嗣,你說他們謀反?謀來的江山給誰坐?他們若真想謀反,為何活著的時候沒有半點動靜?好端端的偏偏到瞭該歸政皇上的時候就病死瞭?而死後又被人告發犯瞭謀反之罪。”頓瞭又頓,遏必隆長長嘆瞭口氣,“其實,你我的結局,早在當日接下輔政之位時,已經定下瞭。”

鰲拜的臉色變得灰突突的,自是半晌無語。

“君非君,臣非臣。”遏必隆壓低聲音,“如今我們雖沒有異心,但在局勢上成為異臣卻是坐實瞭。”

“如今我們怎麼辦?難不成真要去做亂臣賊子嗎?換掉皇上?”鰲拜拳頭緊握,濃眉倒豎,“換誰?老二?老五?”

遏必隆面色一緊:“後面牽線的人不換,臺前的木偶換它何用?”

“老夥計!”鰲拜眼眸噴火,“你的意思是?”

“如今方才明白,先帝才是睿智遠謀,若是依瞭先帝遺願讓嶽樂登基,你我二人自沒有今日之難瞭。”遏必隆端起案上放冷的茶一飲而盡,“當年一點私利,今日才會難以脫身。”

“先帝爺,咱們到底是負瞭您。”鰲拜捶胸而嘆。

“如今之計要加快在朝堂上安排我們自己的人。”遏必隆又在案上寫瞭幾個人的人名,“尤其是這幾個人,一定要用好。”

“難道我們真要加緊部署,準備謀反?”鰲拜連連搖頭,“咱雖不願窩囊地去死,但也不願背千古罵名做亂臣賊子!”

“不,這樣做隻是為瞭以勢搏勢,讓他們投鼠忌器、拖延時間。”遏必隆眼中又重現一貫的平和與淡然,他的恨、他的怨、他的哀如同一池死水,不掀半分波瀾。

“拖延時間?”鰲拜不解。

“希望時間可以讓皇上明白你我之心,和咱們為人臣子的兩難之境,更希望時間可以讓我們等到皇上能夠擺脫太皇太後的牽制,自己明察決斷。那個時候,也許你我還有一條出路。”遏必隆的語氣十分平靜,平靜得讓人聽不出他的克制。

“會有那樣一天嗎?”鰲拜有些疑惑。

“但願吧。”遏必隆說,“但若要等那一天,就得先讓皇上失望。”

“失望?”鰲拜想瞭又想,“對慈寧宮失望?”

“正是。皇上是她一手調教的,自當事事遵從她的意思,而她的謀略也確實讓人贊服。皇上每遵從她的計謀而屢試不爽之後,自然是更加信服。所以我們以後行事,必要處處反其道而行才是。這樣皇上才能夠由失望進而失信,接著便知道用自己的想法去判斷。慢慢的,如同斷乳一樣,獨立思考、獨立決斷。”遏必隆臉上的神情是那樣平和,看上去無喜無悲,仿佛對於天下事都無爭無欲無怨尤。

“皇上能否知你我苦心?”鰲拜搖瞭搖頭,“外人皆以為我們弄權攬財,哪裡知道我們的難處和苦心。”

“信仰與情義,隻留心中就好。”遏必隆看著鰲拜,“天色不早,你我直接上朝吧。”

“已經這個時辰瞭?那東珠……你又做何打算?”鰲拜提到東珠又憤怒瞭。

“你說這個時候慈寧宮希望我們怎麼做?”遏必隆問。

“當然是去求她!”鰲拜憤憤。

“所以,我們不去。”遏必隆走到衣架上撫瞭撫朝服上的細褶拿起來套在身上,他的動作極為細致莊重。

鰲拜註視著他,心中十分感慨:“人人以為你我在一起,向來你都做我的應聲蟲,以我馬首是瞻,卻不知每遇大事,我都與你相商。我與你在一起,並不是你好說話,易受我驅使,而是因為我敬你。其實以你的出身、你的功勛,完全有可以驕傲、跋扈的資本,可是你偏偏隱忍克制到骨子裡。你為人隨和卻又不是那種沒有心眼的隨波逐流,你會順應時勢更會因勢而為。”

遏必隆對望一笑,笑中盡是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