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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錦書難托獨悲苦

紫禁城慈寧宮中,孝莊與蘇麻喇姑也並未就寢。孝莊盤腿坐在炕上,手裡拿著一個荷包,那裡面盛著的是當年福臨“三朝洗兒禮”時落下的胎發。

此時,撫摸著福臨的胎發,孝莊眼中漸漸有瞭濕意。

蘇麻喇姑從旁看瞭,也難免跟著傷心,但卻不敢打擾。

夜已經很深瞭,又過瞭一個更次。

蘇麻喇姑被這悲傷的氣氛壓得有些順不過氣兒。於是她放下手裡的活兒計,走到孝莊身邊,從她手裡拿過那個荷包,小心翼翼地放在炕櫃抽屜裡——那裡面像這樣的荷包還有三個,那是孝莊與皇太極的三個女兒的胎發。

皇四女雅圖,是孝莊十七歲所生。後來嫁給孝莊的哥哥吳克善之子,也是親上加親,就如同當年順治與第一位皇後一樣。

皇五女阿圖,是孝莊二十歲所生,她是孝莊最愛的女兒,可是命運一樣多劫,兩次出嫁,兩次喪夫,是命太硬還是命太貴,誰都說不清瞭。

皇七女阿雅,是孝莊二十一歲所生,也嫁給蒙古內大臣,可是生來病弱,順治五年便早早過世瞭。

如今,孝莊親生的四個兒女,隻有雅圖和阿圖尚在人世卻又遠在蒙古,孝莊時常感覺自己雖然深處無限尊貴與華麗的宮殿之中,但是晚景著實淒涼。

特別是每當遇到坎兒的時候,便會想起這些孩子,想起當年為瞭孕育他們所走過的那些艱難,想著想著,便又能重新打起精神。

當年的日子那樣艱難,幾度沉浮,數年冷落,差點孤兒寡母死無葬身之地的她,不是也一步步闖過來瞭嗎?

當年她還隻是太宗眾多後妃中的一個,如今她可是掌握後宮大權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後,那麼多年積累下來的政治經驗與馭人手段,她如今不是應該更有把握嗎?

於是,她又一次重新打起精神。

“告訴烏尤,她做得很好。隻要繼續做下去,她想要達成的心願,哀傢一定幫她實現。”

“是。”蘇麻喇姑點頭稱諾。

“鰲府最近的動向太不同尋常,哀傢覺得那個其其格不怎麼可靠。你再去叫人提點提點她,讓她知道自己的本分。”孝莊面上的神情如同背負瞭千鈞,眼神中有一種無形的光束在閃爍。

“是,巴雅之死就是一筆糊塗賬,之前種種咱們也並沒有跟她細算,她心裡應當有數。”蘇麻為孝莊拆瞭發髻,拿著一把象牙梳子一點兒一點兒通著頭發,“從巴雅過世之後,那府裡的消息就斷瞭。雖然隔些日子也有些送來,但都是些不疼不癢、無關緊要的。”

“無關緊要?”孝莊眼波微動,眼中的光束變得凌厲起來,“她覺得無關緊要,恰恰可以為咱們所用。”

“格格的意思是?”蘇麻喇姑不解,回想著其其格最近送來的那些個消息,怎麼想也覺得沒有要緊的,哪裡能同眼前的大事相關聯呢?

“咱們這宮裡太沉悶瞭,好久都沒辦喜事瞭。”孝莊的話裡有話,看著蘇麻喇姑,眼中的內容十分復雜。

“辦喜事?”蘇麻喇姑一時未解。

“明兒早朝過後,你去把鰲拜請來。”孝莊將自己心中斟酌著的事情細細講給蘇麻喇姑聽。

蘇麻喇姑有些驚訝:“翠格格?要將翠格格指給他傢?”

“怎麼?你覺得不妥?”孝莊盯著她問。

蘇麻喇姑的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人還未開口,眼圈先紅瞭。

“我知道翠妞兒從小是你帶大的,你最疼她。可是那怎麼辦啊?皇傢的女孩子,哪一個不得為瞭皇傢的利益出嫁。我姑姑孝端皇後的兩個女兒、哀傢自己的三個親生閨女,不都遠遠地嫁到蒙古去瞭嗎?”孝莊緩緩說道,“翠妞兒生來命苦,生她的時候她的皇阿瑪正瘋瞭似的迷戀著烏雲珠根本不知道有她。孩子長到那麼大,也隻是在她皇阿瑪大喪的時候才見到一面。親生額娘是個鋸瞭嘴的悶葫蘆,一味地賢良,一味地安分守己,隻過好自己的日子也從不敢去關心關心她。這宮裡,就你疼她。”

蘇麻喇姑哽咽著:“以前是您說的,翠格格出身低,拴婚輪不著她。所以這麼些年,奴才隻是像待自己的孩子一樣讓她自由自在地活著。從來沒有提點過她,或者教她怎樣與人相處,以及那些與人周旋的本事。如今翠格格的心就像咱們科爾沁的天一樣純凈,她什麼都不懂,怎麼能嫁到那府上去?那還不得被人生吞活剝瞭!”

孝莊給蘇麻喇姑遞瞭條帕子:“你瞧瞧你,當年我嫁阿圖的時候,你怎麼勸我來著?”

“奴才哪裡能跟太皇太後比?”蘇麻傷心極瞭,“就沒別的辦法瞭嗎?非得嫁到他傢?嫁給他傢老幾?”

“瞧你急得。哀傢自己的親孫女,能不給她指個好人嗎?雖說是同鰲拜拴婚,但是這一次沒選他傢的那幾個孩子。是想指給他弟弟傢的訥爾杜。”

“訥爾杜?”蘇麻一下子明白過來,前些日子鰲拜借機撤瞭索額圖領侍衛內大臣的職,讓自己的侄子訥爾杜補瞭上來,這樣一來這皇宮的侍衛就全攥在他手裡瞭。如今太皇太後讓先帝唯一一個活到成年的親生女兒,也就是當今皇上的親姐姐、尊貴無比的長公主嫁給他,想來訥爾杜必定感恩,這樣一來,至少可以暫時攏住手握兵權的他。

“這樣公然拉攏訥爾杜,會不會反而讓鰲拜疑心,若是他不允又如何?”蘇麻仍然很是擔心。

“隻是這樣當然還不夠,別忘瞭,咱們手上還有一張牌。”孝莊笑瞭笑。

“是青闌格格?”蘇麻想起前幾日太皇太後壽誕之時,青闌格格曾經借著敬酒同太皇太後私聊瞭一陣子。

“那丫頭跟哀傢說,她看上瞭正白旗的費揚古。”孝莊說。

“哪個費揚古?是跟在皇上身邊的那個?”蘇麻難以置信。

“就是他。”孝莊說,“要說,那孩子哀傢瞅著也是不錯,人品長相跟他姐姐一個樣,都是沒得挑。如今在皇上身邊當差也算體面,又有世襲的爵位,好歹也是先帝親封的端敬皇後的弟弟。”

“那太皇太後是要給他們倆指婚?可是……”蘇麻搖瞭搖頭,“鑲黃旗與正白旗不合,那鰲拜與蘇克薩哈不一樣,當年對先皇與端敬皇後的事情,蘇克薩哈是大力捧頌的,而鰲拜卻是極為反對的。他,怕是看不上費揚古,不會同意的。”

孝莊點瞭點頭:“這是自然,這樁婚事自然是不能成的。所以哀傢要給青闌另外挑一個,挑一個門第高高的,這樣鰲拜就沒話瞭。”

“太皇太後看中瞭誰?”蘇麻喇姑掰著手指頭從熟悉的親王、郡王、貝勒裡開始一個個尋思起來,“這需要拴婚的,自然是在朝中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的,又得拉攏又得提防。細想下來,首先那安親王嶽樂自不必說瞭,他是無需拴婚的。而康親王傑書有瞭當年濟度的教訓自是恪守本分,不會再有出格的事情。餘下的簡親王德塞年紀太小,又加之是端敏格格的親弟弟,有端敏格格和皇太後這層關系,也是不用防的。顯親王富綬已經娶瞭咱們博爾濟吉特傢的格格,靖親王博果鐸的嫡福晉也是咱們博爾濟吉特氏。這兩位跟太皇太後、皇太後都聯著親,也可放心。餘下的平郡王、承郡王、信郡王、溫郡王、惠郡王一向都是不怎麼參政的。還有誰呢?”

“別想瞭,是尼堪傢的蘭佈。”孝莊見蘇麻喇姑想瞭半天不由接口說道。

“蘭佈?”蘇麻喇姑很是意外,“老莊親王傢風謹肅,上上下下都是忠肝義膽之人,莊親王尼堪更是以親王之勛戰死殺場,這樣的門第,絕不會虧待青闌格格。可是,那蘭佈倒不似父祖那樣雄武,在這一輩兒當中並不見突出,如今還隻是貝勒,怕那鰲拜看不上吧。”

“如今兒是貝勒,明兒就可以是郡王、親王。”孝莊已然換瞭寢衣掀開被子躺瞭下來,蘇麻喇姑知道,這個時候,就算自己還有千言萬語,也該放下,因為太皇太後面上的神色已十分疲倦,而且一旦她想要入睡瞭,就不能有一丁點兒的打擾,否則這一夜便是再難睡著瞭。

坤寧宮中,皇後一人站在殿前遠望,夜色闌珊中看到遠處的殿閣中那一盞盞宮燈先後熄滅,仿佛一朵朵嬌艷凜冽的花朵在逐一凋敗。

雖然已經初夏時分,但是這個晚上,對於赫舍裡•蕓芳來說寒徹心扉。

從小伴在身邊的桂嬤嬤走瞭,整個後宮的人仿佛都在嘲笑她。

這個皇後,既無能又窩囊。

而那個幾乎置她於絕境的人,此時正與她最愛的皇上在外把臂同遊、雙宿雙棲,這怎能不讓她傷心欲絕。

“皇後娘娘,太晚瞭,還是回宮安歇吧。”身後響起柳笙兒的勸慰,她悄悄為皇後披上一件披風,“夜涼須得珍重。”

皇後轉過身,對她微微一笑:“如今,隻有你還惦著我。”

“能侍候皇後娘娘,是奴婢的福分。”柳笙兒一如往常的寡言淡定,但眸中的真摯讓人動容。

皇後沒有比此時此刻更喜歡她的這種個性瞭,也許這樣的人才更適合留在自己身邊,這樣的人才會既做瞭事,又不會帶來麻煩。

皇後意味深長地說:“我會記得你的。”

柳笙兒微微抬頭,對上皇後的鳳目,她有些意外,皇後今晚在她面前沒有自稱“本宮”,而是兩次都用瞭“我”。

也許,這不算什麼,但是在柳笙兒聽到,卻覺得很是震撼。

師父說得果然不錯,別人的厄運有的時候就是自己幸運的開始。桂嬤嬤的下場固然可憐,但是從今天起,這坤寧宮裡的奴才們便會以自己馬首是瞻,而皇後也會更加倚重自己。這樣看來,這場風波中,至少自己是受益的。

這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