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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心有千恨無從恨

慈仁宮裡,仁憲皇太後與端敏格格正坐在一處熱絡地聊著天,隻聽宮女入內回稟告:“太後,福貴人來瞭。”

“快讓她進來!”仁憲皇太後面露喜色,端敏卻撇瞭撇嘴:“額娘就喜歡她,她一來,女兒倒靠後瞭。”

“瞎說,你天天在額娘身邊,烏蘭才來瞭幾日,疼疼她也是應該的。”仁憲太後輕輕拍瞭拍端敏的手,面上是和煦極瞭的神情。

談笑間,福貴人博爾濟吉特•烏蘭已然入內,今日她竟穿瞭一身蒙古服飾,滿頭青絲梳成兩個又長又粗的麻花辮,頭戴蒙冠垂著流蘇,樣子既新鮮又好看。

“烏蘭給皇太後請安,皇太後祥瑞萬福!”她乖巧地行禮。

“快起來,自傢至親,又沒外人,行的什麼禮?快過來炕上坐。”仁憲太後看她那身打扮,面上就歡喜起來。

烏蘭本想挨著皇太後坐,但看到端敏正倚在太後身邊,於是便坐在另一邊。“烏蘭是想跟姑姑多親近,可是又怕給姑姑添麻煩。”

“說的哪兒的話。要不是有規矩在那裡管著,多希望你搬過來,咱們娘兒倆親親熱熱住在一處。”仁憲太後說著,又讓人重新送瞭奶茶和點心上來。

“是啊,若不是這些勞什子的規矩,烏蘭才不要住什麼長春宮呢,那麼大的宮殿,冷冷清清的,一到夜裡就害怕。”烏蘭對上端敏,笑瞭笑,“多羨慕端敏格格,可以整天陪在姑姑的身邊。”

端敏從烏蘭一進門便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此時冷冷一笑,說道:“是嗎?我看姐姐也就是嘴上說說,這些日子,倒是慈寧宮那邊跑得更勤吧!這姑姑再親,也沒有姑嬤嬤的門坎高。上邊是太皇太後,下邊是皇後。姐姐一會兒是慈寧宮,一會兒是坤寧宮,咱們這慈仁宮門朝兒哪邊開,姐姐可還知道?”

烏蘭一怔,仁憲太後立即在端敏手上輕輕拍瞭一下,佯裝要打:“你這孩子,多大瞭?還這麼口無遮攔的。瞎說些什麼。”

“我哪裡說錯瞭?”端敏十分不服氣。

烏蘭倒笑瞭,笑容中透著幾分古怪:“想不到端敏妹妹這樣心疼姑姑,如此,烏蘭也就放心瞭。可是,這樣的話,妹妹以後還是少說為妙,否則就是給太後招禍。”

“你!”端敏柳眉微擰,杏眼圓睜。

“好瞭好瞭。”仁憲太後一手拉著烏蘭,一手拉著端敏,“你們倆個,從小就是這樣,見面就愛拌嘴。想你們如今一個是額娘的女兒,一個是媳婦。一個是外甥女,一個是親侄女,彼此不僅是姑嫂還是親表姐妹,你們倆得和睦,不要老是吵吵鬧鬧的。”

“我就看不慣她一入宮就上下鉆營的模樣,一副唯利是圖的小人樣。”端敏仍就不依不擾。

“端敏!”仁憲太後收斂瞭笑容,眸色越發凝重起來。

端敏的話尖酸刻薄,像刀子一樣。

仁憲皇太後原以為烏蘭會惱,沒想到她隻是怔怔的,目光有些悲色:“是,在傢裡當格格的時候自然是窩在額娘懷裡,千嬌萬寵,什麼都不用管。可是妹妹不知道,這女人,不管你在傢裡的時候有多嬌貴,出嫁瞭,一切都不一樣瞭。我也不想鉆營、不想唯利是圖。可是,如果那樣,隻一味地安於天命本分老實,便隻能守著空房子,一輩子沒有出頭之日。”

她說話時的神情不同往日,有著一份與小小年紀毫不相符的老成與心灰意冷。

端敏看瞭,很是有些意外。

“來,烏蘭,坐到額娘身邊來。”仁憲皇太後的神情也變得清肅起來,她將烏蘭摟在懷裡,烏蘭的話觸及她隱藏在心底的往事,讓她的心口不知不覺地疼瞭起來。

這位幽居深宮的仁憲皇太後一向平和端莊,誰又知道她其實也有著不堪回首的過往經歷。

別看如今已是太後之尊,其實她今年才不過二十五歲,外表是光鮮的太後,內裡隻不過是一個一生沒有得到丈夫寵愛的寡婦。

是,她就是守著空房子過瞭十二年。

“額娘。”烏蘭伸出手,她想抹去仁憲皇太後眼角那滴淚,可是沒想到,太後的眸子輕輕一轉,那淚水竟不見瞭。

是硬生生地憋瞭回去嗎?

“額娘。”端敏好久沒有看到太後這樣悲傷瞭,她有些害怕,從自己三歲入宮就一直跟著太後,親生額娘對於她來說已經太過陌生瞭,在這個世界上除瞭與自己同母的小弟弟以外,最親的便是仁憲太後瞭。

“沒事。”仁憲太後長長舒瞭一口氣,“烏蘭,額娘知道你委屈。博爾濟吉特氏是尊貴的姓氏,太宗的嫡後,還有太皇太後,她們為這個姓氏增輝,讓這個姓氏在大清後宮裡被人尊重。可是你姑姑我……還有當年的靜妃……我們都讓這個姓氏蒙瞭塵。如今你入宮,隻能當一個貴人,是委屈你瞭。可是你知道嗎?這比皇後好。”

“為什麼?”端敏聽得糊塗,不是十分明白。

烏蘭卻點瞭點頭。

“你們還小,可能不明白。但是額娘知道太皇太後的深謀遠慮。烏蘭,貴人的身份就是你最好的嫁衣。你不用承擔那麼多責任,你可以像其他女人一樣單純地去討他的歡心。但是你記住,他是你的丈夫,而不是皇上。隻有這樣,你才能獲得你姑姑、姑嬤嬤都不曾擁有過的幸福。”

仁憲的聲音柔柔的,仿佛這些話是從她心底最隱密之處悄悄流淌出來的。

“姑姑,我明白,烏蘭不是自己一個人,我要的幸福,也不是為瞭我自己,這上面背負著很多人,有姑姑的、姑嬤嬤的、靜妃的、淑惠太妃的……屬於我們博爾濟吉特的,我們終將要拿回來!”烏蘭的眸子中藏著很多東西,這與她小小的年紀極不相符。

仁憲有些看不明白,或者她擔心自己看錯瞭,剛要開口相問,隻聽烏蘭又說:“皇上昨晚臨幸瞭一名長宮女。”

“哦?”仁憲太後有些驚訝。

“這倒是奇瞭,不是和妍姝生死相許的嗎?”端敏仿佛有些不信。

烏蘭看瞭她一眼:“這件事,讓我明白一個道理,在這大清後宮裡,不管是皇上、皇後還是妃嬪、格格,沒有人能永遠如願,隻有太皇太後一個人,所有人、所有事都要如她的願。”

“烏蘭!”仁憲太後的面色一點一點變得慘白起來,“好好待在你的長春宮,好好做你的福貴人,守住你的本分,才能守住你的福。”

烏蘭淡淡地笑瞭,她隻把頭倚在太後懷裡:“姑姑別擔心,姑姑隻要知道烏蘭的心意就好。不屬於烏蘭的,烏蘭不會爭;屬於烏蘭的,烏蘭也絕不會讓。”

端敏在邊上聽得有些糊塗,她不知道烏蘭和太後在打什麼啞迷。她隻是看到她們兩個相偎一起的神情隻覺得悲從心中起,一股莫名的酸楚久久盤旋不散。

慈寧宮中,太皇太後孝莊與蘇麻喇姑也在談論著相同的話題。

“這孩子,竟這麼想不開!”孝莊長長嘆瞭口氣,眼睛盯著墻角插瓶中的紅梅怔怔地有些出神兒。

“好在嬤嬤們盯著緊,救瞭上來,不過嗆瞭水又受瞭寒,如今纏眠病榻,高熱不退。”蘇嬤嬤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叫嬤嬤們好生看著,別再出什麼岔子。這消息也給我封死,不能讓皇上知道一星半點兒。”孝莊從炕幾上拿起那杯奶茶,放在面前深深吸瞭一口氣,聞瞭聞熟悉的茶香,定瞭定神方又說道,“乾清宮那邊,怎麼樣。”

“一切都按格格的意思,那幾個丫頭做得很好。”蘇麻喇姑幫孝莊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按著腿,“坤寧宮那邊已經吩咐過去瞭,十五圓房,都準備妥當瞭。”

孝莊默而不語。

“格格,這過瞭十五,那昭妃是不是該赦瞭?”蘇麻喇姑問得十分小心。

孝莊掃瞭她一眼:“怎麼?有人著你來講情瞭?”

“那倒不是。”蘇麻喇姑搖瞭搖頭,“奴婢總覺得不對勁。這一出也鬧瞭快半拉月瞭。怎麼遏必隆那兒半點消息沒有,索尼這邊也沒動靜。真不知這兩邊是怎麼想的。如今皇上與皇後若是圓瞭房,昭妃還這麼貶著,怕是……”

“你怕穆庫什會鬧?”孝莊輕哼一聲,“她不會。隻是沒想到這一次,索尼竟如此沉穩。”

“想著這次十五之後,他應該會有所有行動。否則就太辜負太皇太後對他的信任。”蘇麻喇姑面上是一副殷切之態。

“看看吧。”孝莊心中壓著很多事,她看起來如如不動淡定自若,其實內心十分焦慮,隻是這些事每一件都事關重大,不能操之過急。

等吧,耗吧,慢慢熬吧。

康熙五年正月十五。

難得一場大雪紛至踏沓來,皇宮在大雪的點綴下銀裝素裹如冰封雪造的琉璃世界,美得讓人疑惑這是瓊臺仙境還是人間實景,一切都有些虛幻。

太皇太後在慈寧宮設傢宴,帝後妃嬪與女眷們一同領宴吃瞭元宵之後又熱鬧瞭一陣子便都散去。

皇後赫舍裡面色微紅,站在殿門口回首凝望,隻見康熙一臉鎮定地從裡面走瞭出來。“咦,皇後還沒走?”

赫舍裡輕啟朱唇:“雪天路滑,想等皇上一起走。”

“哦。”康熙對上赫舍裡的面龐,見她姿容秀麗比往日更多瞭一分嫵媚,耳邊響起皇瑪嬤剛剛的叮囑,心中更是有些煩燥,“既如此,就一道走吧。”

帝後一同從慈寧宮出來乘輦回到坤寧宮,桂嬤嬤領著宮女太監早早準備好,立即上前侍候更衣洗漱,一切妥當之後,兩人共坐紅帳,仿佛洞房那日。

赫舍裡低垂著頭,面色通紅,手足無措。

康熙註視著她:“如果,朕是說如果,如果你可以左右自己的命運,你會選什麼樣的人當你的夫君。”

赫舍裡很意外,因為意外她忘卻瞭羞澀,抬起頭怔怔對上康熙的眼眸,他的眸子真亮如同夜空裡的星星,看起來是那樣溫暖。

“皇上為何有此一問?”赫舍裡反問。

“就是想知道,皇後眼中的良人是何模樣?”他笑瞭,像個孩子般純真。

赫舍裡的心一下子緊張起來:“皇上就是臣妾的良人。”

她的對答顯然未讓他滿意,這樣一板一眼毫無意思。想要你的真心,你卻拿套話來對付,罷瞭,康熙在心底默默嘆息,隨即伸出手輕輕一帶,便將赫舍裡摟在懷中。

兩個人離得那樣近,可以清晰地聽到彼此的心跳。可是為什麼卻覺得這樣陌生呢?康熙覺得很冷很冷,這個時候,他很難不去想妍姝,好久沒看到瞭她瞭,除夕的宮宴沒有她,新正元旦的國宴也沒有她,就連十五的傢宴亦沒有她。

她此時在做什麼?

她是那樣怕冷又是那樣喜歡雪,往年這個時候,在瑞芳齋裡自己都會命人為她圍爐,兩個人在一起吃烤肉和熱湯鍋,有時還會叫上福全、常寧、二格格和端敏,幾個人在一起品詩吟唱,那時時間過得真快,好像才笑著鬧上一會兒,天就亮瞭。

今夜,與她圍爐飲酒的,該是她的額附吧?

一想到此,康熙便覺得渾身冰涼。

赫舍裡的身子很燙,康熙覺得自己像是要融化在她身體裡的一捧雪,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他很想將她推開。

而她,竟伸出手顫顫巍巍地為他解開裡衣的扣子。

從上而下,那難纏的盤扣竟在她的指下那樣乖乖地被一一解開。

仿佛她的手指是鋒利的刀劍一般。

她的臉紅得像一團火,對於終將要來的一切,她很羞澀但是亦很鎮定。康熙一把將她推開,赫舍裡愣住瞭,恥辱蓋過瞭羞澀,她真想就此下炕逃出宮去。

可是很快,理智戰勝瞭情感。

她順勢一歪,像一束花一樣斜躺在床上。

微微閉上瞭眼睛。

她很鎮定,亦很從容。

康熙直視著她,他想走,想離開這個女人,想逃出坤寧宮。

她不是秋榮、冬盈,自己不可能把她當成發泄的對象、粗暴對待,但是他也不能把溫暖體貼柔情蜜意給她。

他覺得身如千鈞,很累,很難。

不知過瞭多久,他看到她紅潤的面上,自眼角而下,那串清晰的淚珠。

為什麼要哭?

你有什麼委屈的?

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妍姝才會那樣委屈,自己才會如此無奈。

這一刻,赫舍裡的眼淚刺激瞭康熙那顆驕傲又敏感的少年心,於是他繃著臉,一把扯開她的胸衣。

是的,你是皇後。

即便是皇後,亦不過是朕的女人。

“作為皇上,你會有很多女人,不管是誰,即使妍姝是你的妃子,你也不可能專寵。你要記住,後妃嬪妾的位子都是為瞭聯結朝堂,而她們對你,說到底,隻是女人。”

皇瑪嬤的話仿佛魔咒一般在耳邊響起。

於是,像是泄怨一般。

他用力扳過赫舍裡的身體,他不想去看她的面容,即使她閉著眼睛。

所以,不同於對秋榮她們。

他與赫舍裡如箭入靶心一般,幹脆利落,沒有所謂的纏綿。

他看不到赫舍裡淌在錦褥中源源不斷的淚水。